巡撫府坐落在這條大路的中間,石獅把門,石階高築,十有二級,那宏偉、莊嚴、氣派的大門之下站着兩名挎刀的親兵,在不停地來回走動着。
這一帶的夜色很靜,這巡撫府周圍的夜色更靜。
今夜不能説沒有月,但月色清冷,也很黯淡,整座的巡撫府就浸沉在這種月色裏。
偌大一座巡撫府,就只兩處有燈光,一處是那大門口,另一處則是後院中巡撫大人的書房。
書房內,燈光透紙,窗欞上,映着人影兒兩個。
這兩個人影相對坐在桌前燈下,似乎是正在密談,把話聲壓得很低.低得只有房裏的他兩個能聽得見。
書房裏的這兩個人,談了很久,一直談到了四更。
在那書桌對面,隔十餘丈之遙的一株合圍大槐樹上,隱藏着一團淡白的人影,他也聽了很久,也一直聽到了四更。
四更過後,書房裏的兩個人影站了起來,緊接着書房門打開了,出來的,是巡撫府的新總管申一笑,看他那神情舉止,有點倨傲。
送他的,是那位巡撫大人劉天和,竟然是微微的哈着腰,一付必恭必敬,好像是對上官似的可憐神態。
這,令得隱藏在大橡樹上的那團淡白人影皺了眉。
堂堂巡撫,沒有跟總管對坐密談的道理。
當然,巡撫更沒有恭送總管的道理,尤其不該的是,他那一付必恭必敬,有如對上官一般的卑下可憐相。
這是怎麼回事?
那位新總管申一笑的身形剛消失在畫廊盡頭,那隱藏在大槐樹上的白影,突然似閃電般地落在了那掩上的書房門前,這下看清楚了,那正是朱漢民,不過他臉上已罩上了那臉色呈金黃的人皮面具。
他舉起手,輕輕叩了兩下門。
剝啄聲剛起,書房內隨即傳出巡撫劉天和咽喉裏帶着痰的一聲驚喝:“是誰?怎麼走路不帶一點聲響?”
朱漢民輕輕地應了一聲:“稟大人,是我!”
那巡撫劉天和隔着門喝道:“狗才,不會報個名麼,這麼深夜了,來幹什麼?進來!”
一句“狗才”,聽得朱漢民挑了桃眉,但是他畢竟忍住了,應了一聲是,推門進了書房。
書房內,那位巡撫劉天和一身便服,拖着辮子,翹着都灰白的山羊鬍,正坐在書桌前,低頭把玩一方玉佩。
那玉佩,掛着紅絲帶,似是女人的項上物,怪不得他會揹着人一個人躲在書房內向燈把玩,愛不釋手呢!
在那書桌右邊,還放着一個擦得閃光發亮的水煙袋。
那迎撫劉天和,全神貫注在那方玉佩之上,似乎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情看看進來的是誰,頭也沒回的含混問道:“説話呀,見我有什麼事?”
朱漢民想笑,但是他沒笑,隨手掩上了門,道:“稟大人,申總管命我送燕窩湯來了!”
他倒是好心情!
那位巡撫劉天和點了點頭,打鼻子裏“嗯”了一聲,道:“放在桌上,走你的吧!”
朱漢民應了一聲是,既未送上燕窩湯,也未動。
可巧那位劉大人也沒有再説話。
奸半天,巡撫劉天和突然有了驚覺,一偏頭,罵道:“混帳東西,你……”
“聾”字未出,臉色大變,脱口一聲驚呼,慌亂間,差點沒鬆手摔碎了那方心愛的玉佩,他霍地站了起來,驚喝説道:“你,你,你是誰?”
朱漢民伸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淡淡笑道:“劉大人,請你把聲音放低點,要不然燕窩湯就要變成斷魂湯了,我沒有惡意,説兩句話就走。”
也不知劉天和是驚駭過度,還是沒聽清楚,他掙扎着又要站起,無奈是分毫動彈不得,他白着臉,顫聲説道:“你好大膽,敢夜闖巡撫府……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劉大人!”朱漢民淡淡説道:“叫人,那是給你自己找麻煩,試想你劉大人在我手中,他們敢拿我如何?再説,我既然敢來,我也沒有把你這巡撫府中的護衞、親兵放在眼內,更有可能在你劉大人話還沒有出口之前,我已打爛了你劉大人這顆腦袋,我不是説過了麼,我沒有惡意,也不想輕易傷害朝廷命官,我只要你劉大人據實答我幾句話,我馬上就走!”
巡撫劉天和沒敢叫人,蹬着老跟,滿臉驚恐地道:“你,你,你是誰?”
朱漢民笑道:“你劉大人只當我是個送燕窩湯的下人就行了,識相點,劉大人,如今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巡撫劉天和顫聲説道:“那麼,你,你,你問吧!”
朱漢民淡淡一笑,説道:“剛才跟你在這裏密談的是誰?”
巡撫劉天和道:“是,是.是本府的總管申、申一笑!”
朱漢民道:“你這是欺我了,你巡撫府的總管該姓柳!”
巡撫劉天和道:“沒錯,沒錯,那柳逸民被我解職辭退了,這位新總管是我新、新聘來的,不信你可以問……”
朱漢民道:“不用問,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這申一笑是個怎麼樣的人?”
巡撫劉天和將頭連點地道:“我當然知道,他是我的親戚……”
朱漢民冷哼-聲,道:“你又欺我了,附才你送他出門,那是什麼神態?”
巡撫劉天和臉色一變,乾咳了兩聲,道:“咳,咳,你不知道,他這個人不好惹,他是我偏房的孃家哥哥,惹了他不就等於惹了我偏房……”
朱漢民想笑,截口説道:“那麼,你為什麼好端端地趕走那柳老頭?”
巡撫劉天和自作聰明,“哦”地一聲説道:“原來你,你是柳逸民……”
“你錯了!”朱漢民淡淡説道:“我跟他素昧生平,毫無關係,你答我問話!”
巡撫劉天和苦着臉道:“這是我那個偏房的主意,我有什麼辦法!”
朱漢民笑道:“大男人家做不了女人的主,虧你還是朝廷命官,我真沒想到你劉大人是個怕小老婆的人……”
臉色微沉,接道:“那麼,他剛才跟你一再提及一位什麼夫人,那夫人指的是誰?”
巡撫劉天和一驚忙道:“自然是指的我那偏房……”
説來説去,毛病皆出在他那如夫人身上。
朱漢民冷笑一聲,説道:“好大膽的劉天和,竟敢窩藏朝廷欽犯,説什麼是你的親戚,你那偏房的哥哥,你有多大前程,幾顆腦袋!”
巡撫劉天和大驚失色,忙道:“你是,你是……”
朱漢民冷哼説道:“別問我,等福貝子到了開封之後,你問問他去!”
巡撫劉天和“啊”一聲驚呼説道:“原來是福貝子跟前的爺們,您明鑑,卑職説的都是實話,有半句不實,願領皇法……”
朱漢民笑説道:“劉大人,這有關你劉大人的前程及身家性命,你可莫要等閒視之,要是等福貝子親自問上了你,那可就麻煩了。”
劉天和機伶一顫,面色如土地道:“您明鑑,卑職所説完全是實話,倘若……”
朱漢民冷然擺手説道:“也許你不知情,不過我如今已經告訴你了,那申一笑是陰謀造反的叛逆,你打算怎麼辦?”
劉天和吞吞吐吐地道:“卑職,卑職只求您開恩……”
朱漢民冷哼説道:“話我不多説了,你那如夫人及你的前程、身家性命,孰輕孰重,你誼從速做決斷,要不然,事到臨頭……”
劉天和突然截口説道:“那麼,您,是打算要人……”
朱漢民道:“我不要人,等福貝子到了之後,他自然會向你要人!”
劉天和道:“倘如此,卑職,卑職到時候就把他交給福貝子好了!”
朱漢民冷笑説道:“哪怕你不交……”
目光落在劉天和手中的玉佩上,接問道:“這是什麼?”
劉天和這才發現自己手中仍緊握着那方玉佩.一驚便要往袖底藏,卻被朱漢民一把奪了過來,手一場道:“我問你,這是什麼?”
那劉天和大驚失色,想奪,但手才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顫聲説道:“這,這,這是玉,玉佩……”
“廢話!”朱漢民道:“難道我不知道這是王佩,我問你,這是哪兒來的?”
劉天和道:“這,這是卑職自家之物,是祖上傳下來的。”
朱漢民道:“劉大人,我可不是個不識貨的人,這是女人家的項飾!”
劉天和將頭連點地道:“是,是,是,這正是先曾祖母的項佩!”
朱漢民向手中那方玉佩投過一瞥,只見上面刻着一隻栩栩如生的朔鳳,並沒有什麼字跡,當即隨手把玉佩丟在書桌上,那劉天和連忙一把搶在手中,握得緊緊的,生似怕再被朱漢民搶去一般。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劉大人,你放心,一方玉佩能值幾何,貝子府中我見過許多,尚不會把它放在眼內,我走了,今夜之事嚴禁聲張,否則福貝子面前你説話去!”
話落,一閃不見。
劉天和呆住了,好半天,他才定過神來,拍手一抹滿頭冷汗,臉色猶白,驚魂未定地拍桌子喝道:“來人!”
只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及門而止,隨聽門外有人説道:“卑職值夜侍候,大人有何吩咐?”
劉天和輕喝説道:“混帳東西,剛才你們哪兒去了?”
門外那人似乎被罵得一怔,隨即説道:“回大人的話,卑職等一直在書房左近!”
劉天和哼了一聲,道:“左近?我的腦袋被人割了去,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呢,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快給我請申總管來!”
門外那人“喳”一聲,隨聽步履聲逐漸遠去。
劉天和跟着站起,走向左壁,他在左壁上用手一按,“吱!”左壁上現出個碗口般大小的圓洞。
他連忙把那方玉佩放了進去,然後一按一拍,那圓洞又自合上,竟然是天衣無縫,毫無痕跡可尋。
適時,步履聲又起。
劉天和回身問道:“是申總管麼?”
步履聲立即停往,門外有人説道:“稟大人,申總管出去了!”
劉天和一怔,道:“出去了?這麼晚他還上哪兒去?”
門外那人説道:“回大人,申總管沒有交待下來,不知道!”
劉天和不耐煩地擺手説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你走吧!”
門外那人應了一聲,快步退去。
門外那人一走,劉天和又不安地在書房中踱起步來……
同一時候,在那空蕩,寂靜,冷清的大街上,一條白影劃破夜空,一閃面沒入那鼓樓之中。
轉眼之間,又一條身手矯健的黑影跟着掠至,飛射落在鼓樓左近的一處屋脊上,翹首四望。
那是個黑衣蒙面人,看那神態,似乎有點兒着急。
正張望着,突然有個清朗話聲起自背後:“閣下,是找人麼?”
那個黑衣蒙面人大吃了一驚,身形一竄,前飄數尺,霍然旋身,雙目之中驚駭光芒一閃,又退了一步。
跟前,同一個屋面上,冷然卓立着一個身穿白衣,臉色金黃的人,自然,那是朱漢民了,他一笑説道:“閣下為何如此膽小,經不起一句話幾?”
那黑衣蒙面人沉聲問道:“尊駕何人?”
朱漢民笑道:“你閣下跟的是我,找的是我,怎麼見了面反面不認識了?”
那黑衣蒙面人驚駭已定,冷冷説道:“這個我知道,我問尊駕是哪路高人?”
朱漢民淡然笑道:“你剛才在巡撫府劉天和那書房外竊聽了大半天,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這豈不是有點明知故問?”
黑衣蒙面人注面説道:“可是我不相信閣下是福貝子跟前的人。”
朱漢民目光深注,道:“你認識福貝子跟前的人?”
黑衣蒙面人一震忙道:“不知道,我這個江湖人哪會認識六扇門中人?”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那你怎知我不是福貝子跟前人?”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像,倘若尊駕是福貝子跟前人,該大搖大擺地進巡撫府,不必深夜偷偷的潛入!”
朱漢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大模大樣的另有人在,我是專管暗中查緝一些妖言謀叛大奸惡等不法情事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惜你只能騙騙那隻知做官的笨蠢庸才劉天和,卻騙不了我!”
朱漢民道:“看來,你的膽子要比劉天和大,再説,你怎好辱罵你那朝廷命官的妹夫?不怕他知道麼?”
黑衣蒙面人退了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誰?”
“自然!”朱漢民點頭笑道:“巡撫府的新任總管,申一笑申總管!”
黑衣蒙面人勉強地冷笑説道:“你知道那最好不過,不錯,我是劉天和的大舅子申-笑,尊駕你打算把我怎麼辦呢?”
朱漢民道:“不怎麼辦,可笑劉天和把一個滅清教中人留在身邊,用為親信,猶不自知.只怕將來一旦他掉了腦袋,還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掉的呢。”
申一笑又往後退,朱漢民適時一笑道:“閣下,身後已無退鉻,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申一笑聞言一驚,忙停了身,喝問道:“尊駕究竟是誰?”
朱漢民道:“你竊聽了一遍,我又説過一遍,你究竟要我説多少遍?”
申一笑狡黠目光逼視,道:“尊駕,江湖上有句俗話,真人面前不説假話,光棍眼裏揉不進砂子,我看尊駕也是個高人,怎麼……”
朱漢民截口笑道:“過獎,你要不要跟我到福貝子面前問一問?”
申一笑陰陰説道:“尊駕,別拿福康安嚇唬人,他奈何不了我這個江湖人!”
朱漢民道:“可是他要劉天和的腦袋!”
申一笑道:“那我求之不得,我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他的腦袋,誰先要,那該都一樣,狗咬狗,那也更好!”
朱漢民道:“可是別忘了,他是你的妹夫!”
申一笑冷笑説道:“不錯,可是一旦談及公仇,就沒有那一説了,休説他不過是我的妹夫,便是我的生身父母我也能大義滅親,何況我那妹妹當初甘居側室,正是為了工作。”
朱漢民道:“看來,我是低估了滅清教,它的神通似乎比那一個叫什麼日月盟的還要廣大,不過,閣下,對我這個福貝子跟前人,你似乎不該泄露這麼多!”
申一笑平靜地道:“反正你已經知道了,哥哥是滅清教中人,妹妹豈脱得了關聯?再説,滅清教也不在乎犧牲這區區兩個人!”
朱漢民道:“你們滅清教也許不在乎犧牲,但卻在乎我這個知道機密的外人活着離開開封吧?”
申一笑獰笑説道:“尊駕不愧高人的確很有自知之明,沒想到福康安身邊竟有你閣下這種高明人物,對滿虜,滅清教也該重做一番估計了。”
朱漢民容他説完,一笑説道:“那巧得很,我職責所在,也不能放過一個叛逆!”
申一笑遭:’那麼,咱們就看誰的運氣好了:”
朱漢民道嚴我的運氣永遠是好的,不信你試試看!”
申一笑道:“恐怕我想不試也不行!”
話落閃身,飛撲而至,當胸一掌襲向來漢民要害。
朱漢民笑道:“説試就試,倒是挺快捷的,可惜你的運氣不如我好!’
運掌如刀,閃電斬下,橫截申一笑腕脈。
申一笑竟然不閃不躲,容得朱漢民右掌砍到,手腕突然一沉,指尖上翹,一縷烏光自袖底飛出,疾射朱漢民咽喉。
這一着是既毒又辣,距離近,也出人意料,委實是躲不勝躲,防不勝防,可惜,他的對手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朱漢民雙眉一挑,笑道:“滅清教的人實在厲害,我領教了!”
頭一偏,一隻細小的袖箭擦着脖子掠過,接着猱身欺近,右掌一探,五指如構,飛攫申一笑肩頭。
申一笑那十拿九穩的一着落了空,抽身便退,無奈他未能躲出朱漢民如影隨形一隻掌影。
心中一驚,一翻腕,一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挺刀划向朱漢民腕脈,同時飛起一腿襲向朱漢民的小腹。
朱漢民目中威稜一閃,道:“你身上的玩藝兒很不少嘛,動刀子刺人無可厚非,這一腿既陰毒又下流,要不得!”
右掌一抖,申一笑虎口辣痛欲裂,解腕尖刀飛起半空,直墜街道暗隅之中,左掌下揮,申一笑悶哼一聲,足點瓦面,倒竄了出去。一條腿哪還站得住?砰然一聲,坐了下去。
朱漢民並未追襲,站立原處一笑説道:“如何,閣下,是你的運氣好,還是我的運氣好,我要是力加一分,你閣下這條腿就要廢了,如今我看你還是乖乖跟我去見福貝子吧!”説着,便要舉步。
申一笑忽地一笑説道:“慢點,尊駕,福康安他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朱漢民停步未動,道:“自然是活的,死人身上是追不出什麼的!”
申一笑道:“那麼你這場功邀不成了,只要你敢近我一步,你就只能帶個死的回去,不信你就試試看!”
朱漢民道:“你想幹什麼?”
申一笑道:“滅清教中人出外行走,口中都預藏有烈性毒藥,入腹斷腸,只要你一靠近我,我便立即吞下它,到那時……”
朱漢民“哦”地一聲,笑道:“原來你想自絕,那不要緊,帶回一個活的,逼問口供,再多追出幾個來,那固然好,但若不能帶回活口,叛逆死一個算一個,也少不了功賞!”
申一笑搖頭説道:“你錯了,朋友!”
朱漢民道:“我怎麼錯了?”
申一笑目光轉動,嘿嘿笑道:“你朋友不是想邀功麼?”
“不錯。”朱漢民點頭説道:“像我這種吃公事飯的,求的就是高官厚賞,榮華富貴,這是要許多大功才能辦得到的。”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容易,只要你朋友放過我這個一動便死,邀功極微的人,我包你求什麼有什麼!”
朱漢民道:“申一笑,你別把我當三歲孩童!”
申一笑道:“那豈敢,你朋友是位高人,我騙不了你,事關你朋友的前程,你何妨耐心地聽我説説呢?”
朱漢民道:“我很有耐心,你説吧!”
申一笑道:“你朋友不是貪求大功大賞,想多追出幾個麼?”
朱漢民點頭説道:“不錯,怎麼樣?”
申一笑嘿嘿笑道:“只要你朋友放過我,肯聽我的,我包管你朋友不必多追,便是大功一件,憑這大功,説不定還能博得個金眼花翎,穿上御賜的黃馬褂,比那二三品的大員都神氣!”
朱漢民顯然地“心動”了,“哦”地一聲,道:“放過你,肯聽你的話會有這麼大的好處?”
申一笑點頭説道:“自然,我姓申的敢以性命擔保!”
朱漢民道:“你説了半天,並未説出個所以然來!”
申一笑目光轉動,狡猾地笑道:“那是因為你朋友尚未答應放過我呀!”
朱漢民淡淡一笑説道:“沒想到滅清教中人,個個狡猾多智,可是,申一笑,你要放明白點,你就那麼相信我麼?”
申一笑嘿嘿笑道:“當然,當然,不相信你朋友又如何?你朋友是個明智高人,有道是:“大丈夫輕死重一諾’,只要你朋友點了頭……”
朱漢民截口説道:“別拿這話扣我,我這個人只求功,別的我不會顧慮那麼多,我要先聽聽這筆交易劃不划算!”
申一笑道:“划算,划算,絕對划算,我敢以性命擔保,那還錯得了……”
説話間,趁着朱漢民沒留意,左手微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黑色丸狀物脱手自屋面墜下,直落街道暗隅中。
其實,朱漢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裝作未見,道:“那麼,你先説説看!”
申一笑嘿嘿説道:“我押上了性命,你朋友何不先點個頭?”
朱漢民淡淡笑道:“只怕你是故意拖延時間,想等你的救兵到來吧!”
申一笑一驚,乾笑説道:“那是笑話,好吧,既然你朋友不肯先點頭,我只好先説了,不過,我説了之後,相信你朋友這種明智高人,必然是知道該選哪一個的……”
朱漢民道:“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話聲未落,驀地裏,十餘丈外一道烏光直上半空,“波”地一聲輕響,一蓬紫色光華四射飛散,像逢年過節放的煙火一般,煞是好看。
朱漢民臉色一變,道:“申一笑,這是什麼?”
申一笑談淡説道:“誰知道,開封城的燈節要延續到二十好幾,大半是人家放的煙火吧,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朱漢民笑道:“夜深人靜,這麼大冷天,人人都躲在暖和的被窩裏,誰會在半夜裏放煙火?這倒像是江湖人求救的信號!”
申一笑又一驚笑道:“還好這是今夜,要是前兩夜,你朋友見到的江湖人求救的信號可就多了,一會見一個,滿天皆是。”
朱漢民道:“也許是我大驚小怪,不過,你剛才丟下去的那顆東西,惹人動疑,它能跑出十餘丈外才衝上天去,製作之精巧,也令人歎服,那叫什麼?”
申一笑大驚失色,身形暴顫,方待有所行動。
朱漢民一擺手,道:“我早知道你是有意拖延時間,我也明明看見你把那東西丟了下去,我之所以一直等它衝上夜空才説破,那是表示我任你求救,我沒把你那救兵放在眼內,我要告訴你,你這種做法是愚蠢的,你不是在求救告急,而是在多找幾個同伴投向羅網,以後要放聰明點,我言盡於此,該説的你可以説了!”
申一笑簡直是哭笑不得,目中怨毒光采連閃,口中卻一嘆説道:“朋友,像你這種高明人物,是我申一笑生平首見,我認栽就是,朋友,你聽清楚了……”
話鋒微頓,接道:“你朋友適才不是提起什麼日月盟麼?”
朱漢民心中一跳,道:“不錯,日月盟的組織要比滅清教龐大,實力也比你們滅清教雄厚,是朝廷急着要偵破剿平的反叛組織,怎麼樣?”
申一笑道:“你朋友明白這一點,那是最好不過,你朋友可知道,那日月盟的總盟主,這反叛組織的最高領導人是誰?”
朱漢民當即明白了八分,挑了挑眉,道:“聽説是一個名叫碧血丹心雪衣玉龍的江湖書生!”
申一笑點頭説道:“一點不錯,正是他,他如今跟地那母親落腳在城北中州客棧,倘若你朋友能擒下他母子倆,那是天大的功勞一件,勝過我申一笑百個,千個,這就是我該説的,也是你朋友放過我申一笑的酬勞,快去吧!”
朱漢民怒火往上一衝,冷笑説道:“申一笑,我很不明白!”
申一笑愕然説道:“你朋友不明白什麼?”
朱漢民道:“你們滅清教與日月盟都是以漢族世胄,前朝遺民自居的反叛組織同路人,團結互助猶恐不及,你為何反而出賣他?”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為了你朋友,也是為了我。”
朱漢民道:“為了我,那本不該,若説是為了你自己,我沒想到那以漢族世胄,前朝遺民自居的滅清教中,竟有這樣的冷血畏死小人。
假如那些人個個都像你,朝廷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申一笑道:“別罵我,朋友,你不也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麼?”
朱漢民還真未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説,呆了一呆,道:“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申一笑嘿嘿笑道:“你朋友何對己太寬!責人太苛?難道只許你朋友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許別人也有難言之隱麼!”
朱漢民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申一笑狡猾地道:“你朋友又有什麼不得巳的苦衷?”
朱漢民道:“倘若你這為自己偷生苟活而出賣同路人的事,被你們教主知道了,我不知你會落個什麼下場?”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我的事,你朋友只求立功,又何必管那麼多,螞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歹活,多活一天是一天,誰肯輕易離開這花花世界,再説,死在自己人手下,也比死在你朋友這六扇門中吃公事飯的人手中要好得多。”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毫無懼意,莫非有什麼人授意你這麼做的?”
申一笑身形微震,乾笑説道:“隨你朋友怎麼想吧,反正這是你朋友的天大好處,錯過了太以可惜了,要不要那全在你朋友自己,我無法相強。”
朱雙民冷笑説道:“別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出諸誰的授意,你説給我聽聽。”
申一笑詫異地望了朱漢民一眼,咦了一聲,道:“有這種事,該是你們朝廷求之不得的事,你朋友怎麼……”
朱漢民截口道:“我雖是六扇門中吃公事飯的,但那是萬不得已,我生平,最為痛恨那出賣朋友的冷血小人!”
申一笑道:“看來這年頭好人難做,我成全了你朋友,你朋友反而罵我是個出賣朋友的冷血小人。”
一搖頭,住口不言。
朱漢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盤麼,那碧直丹心雪衣玉龍雖號稱武林第一高手,我豈能奈何得了他?你分明是想藉他之手殺了我,保住你們滅清教的秘密……”
申一笑大大地吃了-驚,搖頭強笑説道:“閣下誠然高明,高明得令我申一笑五體投地,朋友,立大功沒有不冒險,不勞而獲的,再説,既如此,你總不會再責申一笑出賣朋友了吧!”
朱漢民冷笑説道:“恐怕這是個一石兩鳥之計,起碼你要打中一個,我若隻身獨往,必為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歷殺,我若糾眾圍捕,那危險的是他,這仍不能消脱你出賣朋友之嫌!”
申一笑聳肩攤手,道:“你朋友定要這麼説,我就沒有辦法了。”
朱漢民目中威稜一閃,道:“申一笑,你的救兵到了!”
申一笑目中喜悦光芒方閃,驀地裏一聲陰側側的冷笑劃破夜空傳至:“朋友好敏鋭的聽覺,不惜,我們到了!”
話落,四下裏各處屋面掠落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
朱漢民哂然而笑,道:“六個,未免大少了些……”
申一笑趁着朱漢民説話分神之際,突然單足使勁,騰身掠起,直落附近一處屋面。
自然,朱漢民沒有留住他的意思,要不然便是十個申一笑也跑不掉,申一笑一離開朱漢民立身的屋面,那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立即揚起了手。
只見申一笑忙一擺手,揚聲笑道:“動不得,這位是福貝子跟前的爺們……”
只聽一名黑衣蒙面人,冷笑説道:“原來是清朝的鷹犬,那更留他不得!”便要二次揚手。
申一笑忙湊近附耳低低數語,隨聽那黑衣蒙面人獰笑説道:“也好,讓他們多死幾個吧,反正誰殺的都一樣!”
申一笑接着也向朱漢民插手笑道:“朋友,跟我比,你的運氣比我好,跟那位武林第一高手比,那要看看你朋友的運氣如何了,立功嘛,本就要冒殺身之大險,否則就乾脆放棄,究竟走哪一條路,郡全在你朋友自己了!”
朱漢民淡淡説道:“我不願意冒那殺身大險,升官發財也要一步步地來,突然間爬得太高,摔下來那會很重的,眼前就是七個,這功勞也不小!”
申一笑道:“朋友,不錯,眼前是七個,但如今情形改觀了,我七個的運氣加起來,就不見得比不上你朋友了,再説,就算你朋友的運氣仍然好,那也不過是七個死人,何況,像我們這種嘍羅角色,就是七百個,七千個,也抵不過人家一個?朋友,天時不早,我們不奉陪了,至於走哪一條.你朋友自己看着辦吧!”
言畢,一揮手,便待與同伴撤退。
朱漢民舌綻春雷,陡揚大喝:“站住!”
申一笑等一驚,還真沒敢動,申一笑乾笑説道:“你朋友還有何見教?”
朱漢民冷冷笑道:“你七個這些微小功,我放棄了,不過我要你七個知道,我的運氣永遠比你們好的,留神了!”
話落騰身掠起,直上半空。
申一笑與六名同伴賭狀剛一怔,朱漢民身形忽折,閃電一般飛撲而下,申一笑與六名同伴大驚失色,但還沒來得及揚手,朱漢民身形已如神龍般環飛一匝,破空而去。
再看時,申一笑與六名同伴那覆面之物俱已不見,不但個個目瞪口呆,而且個個下巴脱落。
尤其申一笑,他滿嘴是血,門牙少了兩顆。
夜空中,傳來一聲輕笑:“如何,誰的運氣好,我若打算要活的,你們一個也死不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
申一笑等七人瞿然而醒,驚魂未定,臉色如土,互相幫忙託上了下巴後,申一笑帶着滿臉的血突然笑了。
一名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冷説道:“你還能笑麼?”
申一笑笑道:“怎麼不能笑?我不但能笑,而且該笑,更想大笑!”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道:“丟人現眼到了家,差點連命都沒了,虧你……”
申一笑截口説道:“老四,你懂什麼,我問你,這小子功力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未加思索,道:“休説咱們七個,便是再有七十個也不行。”
申一笑道:“較諸那位日月盟的總盟主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道:“那姓朱的身手我聽他們説過,這小子跟他該在伯仲之間,很難分出個上下,若一定要分出高下,恐怕要在百招之後。”
“是嘍!”申一笑笑道:“那我不該笑麼?”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似乎是一個點不透的死木頭,他愕了一愕,搖了搖頭,滿面惑然地還想要問。
申一笑已然搖頭説道:“老四,憑你這份腦筋還能成大事?你簡直是……”
突然一聲陰惻惻的冷笑起自身後:“自作聰明,憑你這種腦筋更糟糕!”
七人聞聲-驚,轉身循聲投注,只一眼,機伶寒顫,立刻都躬下了身,齊聲恭謹説道:“屬下等見過……”
七人立身處後僅隔丈餘的一處屋面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目光犀利,森冷逼人,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來。
申一笑等七人話未説完,他冷然擺手,道:“夠了!”
申一笑等七人當即住口不言。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申一笑,你自以為聰明,其實糊塗得該死,你可知道,為什麼他六人毫髮無傷,而你獨被折斷兩顆門牙麼?”
申一笑身子躬得更低,道:“屬下愚昧,祈請指點!”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説道:“那是因為你出賣了他!”
申一笑並不像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所説,那般糊塗得該死,聞言大驚失色,瞪目懼然,張口結舌急急説道:“難道説他就是那日月盟總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點頭,道:“正是他,不過臉上多了層人皮面具而已!”
申一笑“哦”了一聲,立即傻了臉,呆住了,半晌始道:“既是他,為什麼他不……”
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道:“那是他尚存有與我教合作的希望,不敢動我教中人!”
申一笑機伶一顫,躬身及地,顫聲説道:“可是屬下該死,誤把他當成福康安跟前人,已經……”
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説道:“所幸你機智不差,只使他動疑,卻未能由你口中套出什麼,要不然這一番心血,就要毀在你手中了……”
申一笑心驚膽戰,急忙説道:“殿……”
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冷笑一聲。
申一笑身子一抖,連忙改口説道:“教主開恩,屬下知罪!”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道:“費盡苦心,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一處秘密分支,轉跟間又被你自作聰明摧毀了,要不是念在你為本教流過血汗,我立刻把你發落下去,按教規懲處,劉天和處已不能再去,遞補人選,我自有安排,如今你跟我走。”
説罷,徑自轉身,投向夜空。
申一笑如逢大赦,顧不得跟同伴打招呼,也忘記了那腿上已經紅腫,痛澈心脾的掌傷了,飛身跟了過去。
剩下的六個,恭送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事領着申一笑離去之後,互相對望了一眼,也一起騰身掠去。
剎時間,這兒又是一片空蕩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