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雲譜,朱漢民跟着蒼寅一路談笑,甚是歡愉。
談笑間,朱漢民突然問道:“五老,你知道那三位姑娘住在哪兒?”
蒼寅一怔道:“哥兒,你要幹什麼?”
朱漢民笑道:“五老,這還用問麼?”
蒼寅詫聲説道:“莫非你真要幫忙添上那一撇,牽牽紅線?”
朱漢民笑道:“要不然我出來幹什麼?”
蒼寅不由大喜,拍着朱漢民的肩頭,讚許地道:“好,好,哥兒,功德無量,功德無量,為這種事我老要飯的不敢後人,你去,我也跟去看看。”
朱漢民搖頭説道:“五老,您這是搶我的功德,您去不得!”
蒼寅一怔,道:“怎麼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朱漢民笑道:“五老,您這是難得糊塗,論起來,我是個晚輩,自然好説話,那三位也肯把真心話告訴我,要是您這白鬍子長輩也跟了去,人家一害臊,還肯説實話麼?”
蒼寅不由咧嘴大笑,“叭”地拍了朱漢民一巴掌:“哥兒,有你的,高明,看來老要飯的是白活了幾十年,對這檔子事,反而不如你這年輕小娃兒。”
朱漢民道:“那是因為五老由來不涉兒女私情。”
蒼寅道:“我哪能涉得了哇?哪有機會?哪個娘兒們會看上又臭又髒的要飯化子呀?除非她是個瞎眼,瘸腿,塌鼻樑的大麻子,可是話又説回來了,要真的碰上個這樣的,老要飯的還想多活幾年,多吃幾年安閒飯呢!”
此老人老心不老,出言詼諧,逗得朱漢民不由得失笑。
蒼寅也笑了,可是他隨即斂去笑容,道:“其實,哥兒,我是沒這個福份沒這個命,命裏註定不動紅鸞星,我就怕見那些嬌滴滴的娘們,見了我就頭皮發麻混身打戰,要説你霍叔嘴笨心笨腸子直,我比他猶有過之,像我這樣一個人無拘無束,今東明西,吃飽了倒頭便睡,睡醒了到處逛逛,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多舒服,多愜意?幹什麼非找個籠頭加上自己的脖子?走到哪兒後頭都跟着一個,還得管她吃管她喝,那有多麻煩?看來,老要飯的這輩子光棍是打到底了。”
朱漢民又笑了,道:“其實,五老,我也是為大局,假如能在這時候不動聲色地爭取得她三個,那對咱們該有莫大的助力,對方的一動一靜,咱們也能瞭若指掌,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對!”蒼寅輕擊一掌,道:“只是,哥兒,這種事要是弄砸了,那可是能要人命的,所以要做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有把握麼?”
朱漢民笑道:“五老,既然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還談什麼有無把握?”
蒼寅猶不放心地道:“説真的,哥兒!”
朱漢民笑道:“五老確實難得的熱心人,十成不敢説,九成把握該有。”
蒼寅又輕擊一掌,道:“夠了,哥兒,你打算怎麼做法?”
朱漢民道:“五老,天機不可泄露,策略運用,俱在方寸之中。”
蒼寅笑道:“你那小小方寸內藴藏萬有,老要飯的信得過,快去吧!”
朱漢民道:“五老,您叫我上哪兒去呀?”
蒼寅失笑説道:“你瞧,我怎麼忘了?哥兒,北郊桃花林中佑民寺走走,那兒風光宜人,老要飯的回分舵去了。”
語畢,騰身飛射而去。
朱漢民望着那隱透豪邁的背影,莫名地有點默默然之感。
片刻之後,朱漢民出現在北郊佑民寺左近。
正如蒼寅所説,佑民寺坐落在大片桃花林中,無限風光,萬花如錦,紅色耀目,小橋流水,垂柳成行。
香氣浮動中,那鮮紅的桃花瓣因風飄落水面,流過那朱欄小橋,隨碧波而遠逝,此情此景,委實迷人!
此時,桃花林中寂靜空蕩,那高出樹梢的紅牆碧瓦,飛檐狼牙,佑民寺也顯得那麼寧靜。
朱漢民痴立半晌,定了定神,剛要舉步入林。
驀地裏,那寧靜的佑民寺內突起一聲冰冷輕笑:“要飯的,你還想走麼?”
緊接着一前兩後三條人影掠出了佑民寺,疾若閃電,飛閃而逝,朱漢民看得清楚,那前面的一個鶉衣百結,皓首銀髯,赫然竟是九指追魂蒼五老。
那後面的兩個,一個是雞皮鶴髮,醜陋乾癟的老婦人,一個則是瘦高而陰森的黑衣老者。
剎時間,朱漢民明白了,薑是老的辣,此老畢竟有一手,也的確是個古道熱腸性情中人,不由暗暗一陣激動。
略一遲疑,他立即閃身掠上了那朱欄小橋,然後背起了雙手,面對着那紅牆碧瓦的佑民寺,引吭高吟:
平明並騎出芳郊,帶着詩來馬上敲;
着意尋春春不見,東風吹上桃花梢……
吟聲鏗鏘,裂石穿雲,直逼長空。
只是,怪了,佑民寺中沒有絲毫動靜。
他雙眉微皺,振聲又吟:
滿眼如錦一片紅,只緣身在桃花中;
羣花多情隨流水,莫怨東風太輕薄……
吟聲未了,他臉上突然浮現一絲笑意,舉步便要向佑民寺前行去,適時,背後響起了一聲銀鈴嬌喝道:“哪來的大膽臭男人,你還敢亂闖,站住!”
好厲害,劈頭便是一個臭男人!
朱漢民心中暗笑,緩緩轉過了身。
“呀!”沒想到是個唇紅齒白,瀟灑惆儻的俊後生!
他眼前,那小橋彼端,並肩兒站着三位姑娘,正是那黑衣人兒,青衣人兒與白衣人兒。
那白衣人兒以玉手輕掩檀口,一雙美目瞪得老大,由此觀之,那兩次發話的,必然是她!
果然不錯,那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青衣人兒橫了她一眼。
朱漢民連忙跨前一步,舉手一揖,道:“三位敢是叫我?”
白衣人兒脱口説道:“這地方可有別人?”
那黑衣人兒則深深地打量了朱漢民片刻,淡淡説道:“不錯,正是我姐妹,你是……”
朱漢民忙又一揖,含笑説道:“小生博陵崔護,請教……”
黑衣人兒臉色一變,道:“小小年紀,怎生如此輕狂?”
朱漢民暗道一聲:好厲害,忙道:“這位莫要誤會,我只是身處桃花林中,正想着當年崔護那‘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千古傷心韻事,所以不知不覺脱口自道博陵崔護,姨您千萬別生氣。”
人品俊美,舉止灑脱,有如玉樹臨風,高華超拔,本已爭人好感,再加上嘴又甜,尤其那一聲姨。
黑衣人兒就是有氣也不忍發作,何況那只是一丁點兒小氣,早就雲消霧散,不知哪兒去了。
當下,她黛眉軒動,淡淡一笑,道:“你很會説話,但別跟我賣弄口舌,你是……”
朱漢民道:“謝謝您不罪,我姓岳(月)!”
黑衣人兒道:“我問你是來幹什麼的?”
朱漢民笑了笑,道:“我的來意有兩個,不知您要問哪一個?”
黑衣人兒香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道:“既有兩個來意,我兩個都問。”
朱漢民應了一聲,道:“第一個,我聽説這兒桃花好,是來賞花的。”
黑衣人兒道:“那第二個呢?”
朱漢民目光一轉,笑道:“我第二個來意,是來找人!”
黑衣人兒“哦”地一聲淡笑説道:“你來找誰?”
朱漢民搖頭説道:“不知道。”
黑衣人兒微微一愕,道:“怎麼説?”
朱漢民道:“因為我除了知道我所要找的人,是三位風華絕代,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的姑娘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青衣人兒眉騰煞氣,冷哼了一聲。
黑衣人兒抬手一攔笑道:“你乾脆説找三位姑娘不就行了麼?”
朱漢民忙道:“謝謝您指教!”
“不要客氣!”黑衣人兒笑了笑,道:“你認識那三位姑娘?”
朱漢民搖頭説道:“不認識。”
黑衣人兒又問:“你見過那三位姑娘?”
朱漢民又搖了頭,道:“也沒有見過!”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秋水若刃,直欲透人肺腑,道:“素昧平生,緣慳一面,你找人家幹什麼?”
朱漢民笑了笑,道:“您知道,對有些事,對有些人,是不必認識,更不必見過的,假如願意聽聽,我願意先説説我自己!”
那青衣人兒突然冷冷説道:“大姐,此人吟聲高亢入雲,分明身懷高絕武學,站在這兒賊頭賊腦,向寺中窺視,也分明……”
那黑衣人兒淡然一笑道:“二妹,我不糊塗,但聽他説説又何妨?……你,你説!”
朱漢民答應了一聲,目注青衣人兒笑道:“您如今罵我,待會兒恐怕就不會罵我了,不信您請聽聽吧……”
青衣人兒黛眉方豎,朱漢民已然長吸一口氣,接道:“洞庭湖濱,君山之上,我有三位叔叔……”突然住口不言。
她三位俱皆臉色一變,黑衣人兒有點兒急,道:“説下去!”
朱漢民笑了笑,笑得那三位臉一紅:“我那三位叔叔,乃僧、道、儒三聖傳人,莫不品貌出眾,文武雙絕,更難得都是蓋世英豪,頂天立地大丈夫……”
白衣人兒突然説道:“誰要聽這個?”
朱漢民一笑説道:“您請靜靜聽下去,他三位,一個叫霍玄,一個叫端木少華,一個叫岑參,武林人稱……”
黑衣人兒接口道:“武林人,人人都有名號,這無關緊要!”
朱漢民道:“是,但我還有最重要的在後頭……”
白衣人兒突然説道:“你要不要到寺裏坐坐?”這話,説得有點怯怯的。
朱漢民望了她一眼,搖頭説道:“我這個臭男人怎敢亂闖?”
白衣人兒紅了嬌靨,道:“好厲害,男子漢別那麼窄心眼兒!”
朱漢民淡淡笑道:“我不敢為這點小事跟您記恨,可是我是為人跑腿,捨命冒險,劈頭便挨人罵了一句臭男人,您知道那有多委屈?”
白衣人兒報以深深一瞥,道:“下次不罵了,好了麼?”
朱漢民注目道:“還有下次?”
白衣人兒皺着眉笑了:“姐姐,瞧他沒完沒了的!”
黑衣人兒笑道:“他有點涎臉,誰叫你假以顏色的?”
白衣人兒目注朱漢民,道:“你可是要我給你叩頭賠罪?”
朱漢民道:“那我不敢,要是讓我三位叔叔知道了,他三位不剝了我的皮才怪,您這不是害了我這個好心人麼!”
白衣人兒又笑了,嗔聲説道:“那你就説下去吧!”
“是,我遵命。”朱漢民應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地道:“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陽來……”
青衣人兒眉鋒一皺,道:“讀書人説話都是這麼慢吞吞的麼?”
朱漢民笑了笑,道:“有些事不能急,您要聽簡單的,我也有!”
青衣人兒臉一紅,白了他一眼,道:“別在我面前施刁,照你自己的意思説。”
照朱漢民自己的意思,那該是詳細而冗長的。
朱漢民強忍笑聲,但仍露出了一些。
青衣人兒嗔聲説道:“你笑什麼?”
朱漢民忙道:“沒有呀,有什麼事值得好笑的……”
頓了頓,接道:“您聽我説,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陽到這兒來找到了我,第一件事他三位便告訴我在岳陽一家客棧裏,遇見了三位美似天仙,風華絕代的姑娘……”
黑衣人兒道:“生就一張甜嘴,你很會替他三位捧人,還有些什麼好聽的詞兒,乾脆一併説出來好了。”
朱漢民忙道:“天地良心,我可是怎麼聽來怎麼説,他三位我最清楚,從不輕許,也從不作虛言,那該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我相信那三位確是天上人,人間少見……”
三張嬌靨上同時浮現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真要仔細分析,仔細體會,那該是無限的喜悦,還帶着三分羞澀。
黑衣人兒道:“我不打岔了,你説下去吧!”
朱漢民應了一聲,仰首向天,道:“妾等傾慕三位一代英傑,奇豪蓋世……為三位解此粉身碎骨危厄,試問三位,將何以謝妾等……”
他這裏背誦之聲未了,人家那裏已紅了三張嬌靨,紅透耳根,嬌羞欲滴,直恨不得馬上找個地縫鑽下去。
白衣人兒薄怒説道:“男人們的嘴就這麼不緊!”
朱漢民忙道:“您錯怪了,跟自己的侄兒説説又有什麼關係?何況我所以背誦出這一段,還有後話要接?”
黑衣人兒恢復得最快,她白了朱漢民一眼,道:“説你的後話!”
朱漢民點頭道:“我遵命……他三位身受那三位姑娘的活命大恩,深覺難以消受,特別向家母請教報答之道……”
白衣人兒嗔聲説道:“不是向你請教的?”
朱漢民道:“小孩子哪敢亂出主意?也做不了大人們的主!”
白衣人兒道:“算你會説話,説下去!”
朱漢民當即接道:“家母當時便要他三位以心相報,並限期三月各報佳音,否則一輩子也不見他三位……”
三張嬌靨上的神情一陣微微激動。
朱漢民接着又道:“人海茫茫,驚鴻一瞥,何處尋覓芳蹤?加以我那三位叔叔臉皮兒都夠嫩的,我不忍眼見他三位困坐愁城,一籌莫展,於是我就自作主張,尋來了這桃花林中佑民寺!”
黑衣人兒道:“你怎麼知道那三位住在哪兒?”
朱漢民笑道:“丐幫眼線遍佈,消息最靈,是剛才那位丐幫五長老,九指追魂蒼寅蒼五老告訴我的呀。”
青衣人兒輕輕地哼了一聲,道:“原來是串通好的……”
朱漢民道:“那您又錯怪了人,我不敢,那位丐幫五長老,跟我一樣是個古道熱腸,愛管人閒事,喜歡為人跑腿的人!”
青衣人兒又哼了一聲,但未再説話。
黑衣人兒卻道:“你説完了麼?”
朱漢民笑了笑,道:“主要的説完了,附帶的還有幾句未説。”
黑衣人兒道:“那麼你説。”
朱漢民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是前生註定的事,莫錯過姻緣,我是巴不得趕快有三位嬸嬸的!”
那附帶的幾句更窘煞人,一聲輕“呸”,兩個側過了身,只有那黑衣人兒未轉身,可是她那臉上卻紅得最厲害。
她遲疑了一下,容得臉上紅熱稍退,這才説道:“你該知道,我姐妹便是那三個……”
朱漢民點頭説道:“我第一眼就知道了,您該明白為什麼?”
黑衣人兒微微地笑了笑,道:“別再甜嘴奉承人,你不該姓岳!”
朱漢民道:“不,我姓岳,叫嶽月老,您沒見我手中拿着赤繩紅線?”
黑衣人兒忍不住笑了,好白的一口貝齒,她道:“你三位叔叔一定很喜歡你?”
朱漢民道:“那當然,難道您三位不喜歡我?”
剛退的紅潮又上了嬌靨,黑衣人兒紅着臉道:“看來再多説我只有自討苦吃,説你的真名實姓!”
朱漢民笑了笑,揚眉説道:“您別見怪,我姓朱,叫漢民。”
青衣人兒與白衣人兒霍然轉過嬌軀,兩雙美目圓睜,驚訝目光直逼朱漢民,青衣人兒道:“那日月盟的總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朱漢民點頭笑道:“別見笑,那正是我。”
青衣人兒動容説道:“怪不得……”
朱漢民道:“怪不得什麼?”
青衣人兒道:“怪不得這麼大膽,這麼貧嘴!”
朱漢民笑道:“您保留了不少好聽的。”
青衣人兒側顧黑衣人兒,叫道:“姐姐,瞧他臉皮有多厚!”
黑衣人兒笑了笑,道:“這一點也正是他的可愛處。”
朱漢民忙欠身一禮,道:“謝謝這位姨,我以為您最公正,説的話也最中肯。”
黑衣人兒笑了,笑得有點黯然,道:“你三位叔叔知道我姐妹的出身麼?”
朱漢民道:“據他三位猜測,您三位可能是軒轅前輩的義女!”
黑衣人兒點了點頭,道:“他三位沒猜錯,那麼我姐妹側身邪魔……”
朱漢民截口説道:“家母説,看人首重心性,塵土之中有明珠,出污泥而不染,仍能冰清玉潔者,為可貴,何況……”
頓了頓,接道:“軒轅前輩夫婦生平並無大惡!”
黑衣人兒道:“可是彼此立場敵對……”
“不,您錯了!”朱漢民道:“我以為軒轅前輩是被人誘惑,為人利用,唯一立場敵對的,只是當今的滿清朝廷!”
黑衣人兒道:“你説的是真話?”
朱漢民正色説道:“您該知道,朱家的人從來不説假話!”
她三位嬌軀倏起輕顫,垂下了粉首,再抬頭時,三雙美目中都含着晶亮的淚水,黑衣人兒帶淚而笑道:“既蒙他三位不以邪魔輕賤見薄,我姐妹還有什麼話説?”
朱漢民忙道:“三位姨,武林兒女輕死重一諾!”
黑衣人兒嫣然笑道:“你放心,我姐妹不是人間賤女子,雖側身邪魔,但尚知信義,一經許諾,便是海枯石爛,天塌一角,也絕無更改!”
朱漢民肅然一揖,道:“我謹代三位叔叔謝過,不敢委屈三位,信物我改日請三位叔叔交到三位手中,三位盡請放心!”
黑衣人兒嬌靨如醉,搖頭説道:“彼此均非世俗中人,無須注重這些形式……”
朱漢民道:“謝謝您,但我這裏卻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三位俯允。”
黑衣人兒含笑説道:“對你,我姐妹沒有不答應的!”
朱漢民道:“請您三位各給我樣東西,讓我帶回去,一來可證明我沒有逞能白跑這一趟,二來也可讓他三位安安心。”
黑衣人兒眉鋒微皺,道:“這似乎有點不好吧!”
朱漢民垂下目光,微顯赧然地道:“我自知失禮,但您忍心讓我回去被人笑話胡吹麼?”
黑衣人兒美目中陡現憐惜色,一嘆説道:“也罷,看在你的份上了……”
説着,摘下一方項佩遞了過來。
朱漢民忙伸手接過,然後目注另兩位。
青衣人兒黛眉微挑,自粉首上拔下一支玉釵。
白衣人兒則嬌靨微紅地自腰際解下一個白玉環。
朱漢民分別接過後,躬下了身:“漢民謝謝三位嬸嬸!”
那三位臉又一紅,青衣人兒嗔聲道:“不許你胡叫!”
朱漢民眨眨眼,笑道:“二嬸,人前我不會的。”
青衣人兒一跺蠻靴,道:“姐姐,你看他還得了麼?”
黑衣人兒未理會,向着朱漢民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兒,你該走了!”
朱漢民道:“漢民還沒有請教……”
黑衣人兒道:“我姐妹一母同胞,我叫司徒瓊華,二妹叫司徒霜華,三妹叫司徒婉華,聽清楚了沒有?”
朱漢民忙點頭説道:“謝謝您,漢民聽清楚了……”
話鋒微頓,接道:“漢民想問一件事……”
黑衣人兒司徒瓊華道:“説,以後説話別再這麼吞吞吐吐的?”
朱漢民應了一聲,道:“那滅清教主是不是和天仇?”
司徒瓊華搖頭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他姓仇。”
朱漢民眉鋒微皺,道:“那晚在洞庭湖上跟他在一起的那個老者,您可知是誰?”
司徒瓊華道:“我只知道他是滅清教的軍師,別的一無所知!”
朱漢民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您知道他如今在哪兒?”
司徒瓊華道:“這個我知道,他跟教主現在東湖百花洲上!”
朱漢民眉鋒微展,道:“謝謝您,您可知道清明子夜滕王閣之會,滅清教將有什麼不利於漢民的陰謀麼?”
司徒瓊華吃驚地道:“難道他們真有陰謀?”
朱漢民道:“不敢斷言,這是漢民三位叔叔的推測!”
司徒瓊華搖頭説道:“我沒聽兩位老人家説起,不過,有備無患,你最好小心些!”
朱漢民揚眉笑道:“您放心,憑他滅清教還奈何不了漢民!”
司徒瓊華正色説道:“驕狂輕敵乃兵家之大忌!”
朱漢民玉面一紅,道:“謝謝您,漢民知道,已有準備,自會小心!”
司徒瓊華點了點頭,道:“這才是,別讓人為你擔心……”
頓了頓,接道:“義父母兩位老人家耳朵都軟,一時糊塗為人惑動,正如你所説,他兩位生平並無大惡,到時候……”
朱漢民忙道:“這個您請放心,漢民省得!”
司徒瓊華笑了笑,道:“已經是自己人了,我不謝了……也正如你斷説,他兩位是為人所利用,並沒有參與機密,所知道的事不多,所以我也沒有法子告訴你多少,不過有一點我略有耳聞,你可千萬留意,聽説滅清教主最近又禮聘了兩位護法,我雖不知道是誰,但卻知道這兩個人是武林中碩果僅存的大魔頭……”
只聽一聲短促厲嘯劃空傳來。
三女臉色一變,司徒瓊華急道:“兩位老人家回來了,你快走吧,記住,千萬小心!”
朱漢民泰然笑道:“遵命,您三位也請多保重,漢民告辭了!”
騰身飛射,疾閃不見,連桃花瓣都未落一片……
朱漢民離開北郊尚不到百丈,由那身旁十餘丈外一處雜樹叢中突然掠出一條灰影,攔住去路。
是那九指追魂蒼五老。
朱漢民一怔停身,笑道:“怎麼,五老,您沒回分舵?”
蒼寅擺手説道:“哥兒,別裝蒜了,快説,事情辦得怎麼樣?”
朱漢民自袖底拿出那隱透幽香的三樣東西,在蒼寅眼前一晃,笑道:“五老,您瞧這是什麼?”
蒼寅一跳幾丈高,喜得打跌,咧嘴直笑:“哥兒,有你的,媒婆媒婆,到處説合,我瞧你是搶了她們的飯碗,斷了她們的財路……”
朱漢民皺眉笑道:“五老,別説得這麼難聽成不?這叫紅線使者。”
蒼寅道:“便算你是玉皇大帝都行,無論怎麼説,老要飯的繞着南昌城這幾個大圈子沒有白跑,走哥兒,回去報喜信去!”
拉起朱漢民便走。
朱漢民忙道:“五老,您不聽聽我這得意的傑作是怎麼完成的?”
蒼寅點頭笑道:“哪能不聽?路上説。”
於是,老少二人聯袂飛身離開了北郊。
途中朱漢民把經過由頭至尾説了一遍。
聞聽之下,只樂得蒼寅一路笑得合不攏嘴。
歡談不覺路遠,似乎在轉眼間便到了青雲譜。
一進後院,蒼寅便扯開嗓子大叫道:“你三個還不快來迎接?大元帥班師回朝了!”
這一嚷嚷立刻把聶小倩等嚷了出來。
聶小倩與霍玉蘭一見這老少二人的神色,便知事成,當即喜上眉梢地急步迎上前來,道:“五老,民兒,都辛苦了!”
蒼寅一個勁兒地搖頭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為這種事跑斷兩條腿都樂意!”
轉望獨自發愣的霍玄、端木少華、岑參叫道:“説吧,你三個將何以謝民哥兒?”
敢情他把那一句也用上了。
那三位看看朱漢民,又看看蒼寅,苦笑道:“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回事兒?”蒼寅轉望朱漢民笑道:“這敢情好,咱兩個老的跑斷了腿,小的説破了嘴,人家還全然不知是怎麼回事兒……”
又轉望三人,叫道:“快來謝這位扛着冰斧,拉着紅線的人吧!”
三人剎時間明白了幾分,同時一怔,一陣驚喜,三雙目光齊集朱漢民,尚未説話。
朱漢民已然帶笑拿出了三樣東西,把司徒瓊華的那塊項佩塞到霍玄手裏,道:“霍叔,這個是您的!”
把那玉釵塞進端木少華手裏,道:“端木叔,這是您的!”
最後又把那白玉環塞進岑參手裏,道:“岑叔,這是您的!”
然後,他拍了拍手,道:“這是侄兒為你三位討來的,至於你三位的,改天找個時候,麻煩您三位當面交給人家,不容易,您三位可千萬別委屈人家!”
那三位,沒有一個説話,全愣住了!也因為過份的激動,六道目光緊注朱漢民,那神色難以言喻!
定過神來,霍玄渾身輕顫,咧着嘴,喃喃説道:“漢民,有你的,有你的!”
端木少華則激動地帶笑説道:“漢民,叔叔不言謝了。”
岑參目光呆滯,一句話沒説。
適時,聶小倩高興萬分的動問經過。
朱漢民遂把經過説了一遍。
聽完,那三位向着蒼寅兜頭便是一揖。
蒼寅哈哈笑道:“老要飯的功勞不大,可是看在這兩條老腿份上,這個禮,我老要飯的受了,最要緊的,別忘了民哥兒的好處!”
聶小倩極為讚許地連連點頭,含笑説道:“一舉促成了三對好姻緣,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話,民兒做的好,民兒做的好,真可以説是功德無量……”
話鋒微頓,轉註那三位,接道:“我沒有説錯,司徒姐妹確是難得的好姑娘,我這做大嫂的可不許你三個有絲毫對不起她們的地方!”
霍玄仍在咧着嘴笑,道:“大嫂放心,他兩個誰敢我打誰!”
蒼寅道:“小霍,你自己呢?”
霍玄道:“我要敢就讓他倆打我。”
一句話又聽得蒼寅哈哈大笑。
笑聲中,朱漢民向着端木少華施了一個眼色,道:“端木叔,那滅清教主跟他那軍師住在東湖百花洲上。”
端木少華目中異采一閃,道:“謝謝你,漢民,我知道了!”
霍玄訝然問道:“老二,你要幹什麼?”
端木少華笑了笑,道:“不幹什麼,想那兩頭不落空的辦法而已。”
霍玄似不信,還想再問。
朱漢民連忙攔過話頭,道:“娘,三位叔叔,依您幾位看,滅清教主新聘不久的兩位護法,有可能是何等人物?”
一句話引過了大夥兒的注意,端木少華向着朱漢民投過讚許而佩服的一瞥,聶小倩沉吟説道:“民兒,司徒大姑娘説,那是兩個碩果僅存的大魔頭?”
朱漢民點頭説道:“是的,娘,民兒那位大嬸嬸是這麼説的!”
霍玄又咧嘴笑了,好不得意。
聶小倩微皺眉鋒,道:“現下武林碩果僅存的大魔頭不多。”
朱漢民道:“可以説該不會太難想。”
聶小倩道:“西崑崙有位説起來該是你師叔祖的恨天翁!”
岑參插口説道:“大嫂,不會是他,當年在那布達拉宮琴棋書畫詩酒花的七場較技中,他敗在夏大哥神功之下,他羞惱轉回西崑崙,曾有今生老死深山,絕不再出西崑崙一步之誓言。”
聶小倩點頭沉吟説道:“碩果僅存的大魔頭,我只知道他一個,除了他還有誰?”
岑參搖頭説道:“在大夥兒的記憶裏,是沒有了。”
聶小倩道:“而且那位司徒大姑娘説是兩個!”
岑參皺眉説道:“這就令人費解了。”
蒼寅突然説道:“管他呢,三個也好,兩個也好,如今何必去傷這個腦筋,到了清明夜子時,還怕不知道?”
大夥兒都沒有説話。
蒼寅聳肩攤手,又道:“老要飯的功德完了,該回去了,你們歇着吧!”
説罷,他轉身要走。
端木少華忽地説道:“五老,這回我跟您出去走走!”
霍玄張目道:“老二,你要上哪兒去?”
端木少華道:“想那兩頭都不落空的辦法去呀!”
蒼寅眨眨老眼,笑道:“端木娃兒,你莫非想去偷會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
端木少華臉一紅,笑道:“五老,這種事,要去我會找小霍跟小岑一塊去,那彼此也好壯壯膽,我一個人哪敢去?”
大夥兒都笑了,笑聲中,蒼寅偕同端木少華飄然而去。
朱漢民心中瞭然,聶小倩似也明白幾分。
唯有霍玄與岑參望着那端木少華的背影直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