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萬壽宮左,距萬壽宮約有百餘丈處,有一座林木茂密的土丘,這座土丘上,如今並坐着兩個人。
那一個是身材瘦削的灰衣老者,一個是面目陰沉,目光森冷犀利的黑衣少年,他兩個並肩坐在一棵大樹下,面前橫着一片草叢,站在萬壽宮往這邊看,是絕難發現土丘上有兩個人。
而由他兩個並坐處透着叢草空隙看萬壽宮,卻是一覽無遺,萬壽宮周遭百丈內,全在目光之下。
他兩個就這麼靜靜地坐着,誰也不發一言,兩雙目光卻緊緊地盯在萬壽宮門口及出入的香客。
半晌過後,那黑衣少年面露不耐之色,皺着眉輕輕説道:“法王,似這般枯坐,要坐到什麼時候呢?”
那灰衣老者道:“教主何其如此沒有耐心?像這種守株待兔的事,是絲毫急躁不得的,且請再坐片刻,然後……”
那黑衣少年道:“法王料定了她們必來?”
那灰衣老者道:“不敢説必來,老朽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那黑衣少年搖頭説道:“法王,我始終不以為她們會叛我。”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教主還年輕,一個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何況叛教?再説她三個與那兩個老的,在教中不過客座身份,可以幫咱們的忙,也可以不幫咱們的忙……”
黑衣少年道:“軒轅神君伉儷不會……”
那灰衣老者笑道:“教主怎糊塗一時,軒轅老兒夫婦跟教主只是朋友,而跟那三個丫頭卻是義父女的,誰親誰疏不問可知!到頭來他兩個只會順着乾女兒,絕不會顧及教主這個朋友!”
黑衣少年雙眉微軒,道:“即便她三個心已向了他們,法王怎知她三個必來探視?”
灰衣老者笑道廣教主,這是人之常情,必然的道理!”
黑衣少年道:“怎見得他們不會早把真相告訴了她三個?”
灰衣老者道:“有老兒夫婦在,無人能靠近他們的居處不被發現,再説老朽也在那兒派了不少監視人手,假如他們有人去通風報了信,老朽所派的人早該有所回報了。”
黑衣少年道:“法王怎知他們尚未來過,而不是已經來過走了?”
灰衣老者嘿嘿笑道:“不敢瞞教主,老朽在那萬壽宮周圍,另派有人監視。”
黑衣少年怫然説道:“既如此法王又何必拉我到這兒枯坐?”
灰衣老者忙道:“教主,這種事講究一個證據,屬下之所報,哪比得上教主之親眼目睹,這樣也可免那三個丫頭狡辯!”
黑衣少年仍未釋然,道:“法王,我在這兒坐了半天了!”
灰衣老者忽地雙目一亮,抬手笑道:“老朽一生料事始終十之八九,教主請看!”
黑衣少年忙抬眼前望,只一眼,臉色倏變。
那萬壽宮的門口,來了三個女香客,全都是雪白的衣裙,而且各以一塊白絹包着頭,飛快走進了萬壽宮。
黑衣少年雙眉一挑,道:“她三個果然……”
跟着雙肩一動便要站起。
灰衣老者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笑問:“教主何處去?”
黑衣少年冷冷説道:“法王,這還用問麼?”
灰衣老者搖頭笑道:“老朽敢請教主多坐一會兒,再看看!”
黑衣少年揚眉説道:“法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不夠?”
灰衣老者笑道:“要是那三個丫頭是來進香的,豈不冤枉了人?”
黑衣少年呆了一呆,道:“法王的意思是……”
灰衣老者截口笑道:“看看有沒有人送客!”
黑衣少年又復一怔,默然未語,坐着不動。
灰衣老者目光轉動,道:“教主,老朽請問,假如那三個丫頭真跟他們有了勾結,教主打算怎麼處置她們?可否……”
黑衣少年目射狠毒,陰笑説道:“法王該熟知教規?”
灰衣老者搖頭説道:“不妥,教主,她們並不是滅清教人!”
黑衣少年未假思索,道:“那換個辦法,反正我絕容不了她們。”
灰衣老者道:“教主的意思,是即時除了她們?”
黑衣少年陰笑點頭,道:“那是自然,我讓她們活不過三天。”
灰衣老者搖頭笑道:“更不妥,教主莫要忘了,還有軒轅老兒夫婦。”
黑衣少年一怔,旋即冷笑説道:“他兩個我或許對付不了,但我有對付他兩個之法!”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那就大大地不妥了。”
黑衣少年雙目微軒,側顧一眼,道:“想必法王有更好的法子!”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不下問,老朽焉敢孟浪直陳!”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那麼,我請教!”
灰衣老者道:“老朽不敢當,請教主附耳過來。”
黑衣少年道:“此處無第三人在,還用附耳麼?”
灰衣老者道:“凡事總是小心為上!”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把頭偏了過去。
灰衣老者附在黑衣少年耳邊,低低説了幾句。
黑衣少年臉色微變,目中突現異采,笑道:“我素來以為自己心腸夠毒,如今若較之法王……”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中原人有句話説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黑衣少年笑道:“中原人還有句話也不錯!”
灰衣老者笑問道:“什麼?”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薑是老的辣!”
灰衣老者頭一仰,似欲大笑,但他口剛張,便忙以手捂上了老嘴,陰陰一笑,道:“險些壞了大事。”
這一老一少一肚子壞水,暗地裏商議陰謀毒計之際,那萬壽宮門口有了動靜。
那是適才三位女香客走了出來,送客的是聶小倩,她雖及門而止,未下石階,但卻已被這隱身左近的一老一少看個清楚,那灰衣老者目閃異采,一笑説道:“教主,如何?”
黑衣少年唇邊含着獰笑,冷冷説道:“看清楚了。”灰衣老者笑道:“那麼,夠了,請教主起駕回宮!”
黑衣少年一笑站起,偕同灰衣老者轉身進入林深處不見。
口口口
暮色低垂,南昌城中家家一點接一點地亮起了燈火,沒片刻功夫,已是萬家燈火,多如繁星。
在那章江岸邊漁火乍閃明滅之際,沿江那條遍植垂柳的黃土路上一前三後地走來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是一男三女,男的,是個瘦瘦高高,滿臉透着險詐,身穿長袍的中年漢子。
女的,赫然竟是司徒瓊華三姐妹!
那瘦高中年漢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前導。
司徒瓊華三姐妹則滿臉不耐之色。
行走間,忽聽司徒瓊華説道:“秦尤,你究竟要把我姐妹帶到哪兒去?”
那叫秦尤的瘦高中年漢子忙回身賠笑:“姑娘,自然是見教主啊!”
司徒瓊華揚眉説道:“我就是問你你們教主在什麼地方?”
秦尤以指壓唇,“噓”地一聲,滿臉驚恐遊目四顧,道:“大姑娘,輕聲一點,要讓那些狗腿子,或者姓朱的那一夥聽見可就糟了,那不但會壞了……”
“少嚕嗦!”司徒瓊華叱道:“你要再不説,我姐妹可要回去了。”
秦尤忙搖頭説道:“使不得,使不得,三位千萬不能回去,大姑娘明智,該知道這是教主徵得軒轅神君同意的……”
司徒瓊華道:“要不是他老人家同意,我姐妹就不會來了。”
秦尤忙賠笑説道:“是,是,是,我知道……”
司徒瓊華道:“那麼,説,我姐妹已經走了不少路子。”
秦尤嘿嘿一笑,道:“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既然就在前面,司徒瓊華遂未再問。
司徒婉華冷哼説道:“什麼大不了的事,非得我姐妹不可?”
秦尤煞有其事地抬頭説道:“三位姑娘不知道,這件事大着呢,簡直是大得不得了。”
司徒婉華“哦”地一聲,道:“那麼你説説看,是什麼事?”
秦尤一搖頭,道:“我不知道。”
司徒婉華道:“那你怎麼知道大着呢?”
秦尤道:“教主跟法王説這件事的時候,我正好在旁邊侍候,我瞧他兩位神色都很凝重,那不表示事情很……”
司徒婉華道:“你倒會察言觀色!”
秦尤赧然笑道:“三姑娘誇獎,誰叫我天生的下人命。”
司徒婉華雙眉微挑,方待再説。
司徒霜華突然冷冷説道:“三妹,別跟他嚕嗦了,既是大事,他怎會知道,就算他知道,他有幾顆腦袋幾條命敢説出來。”
秦尤嘿嘿笑道:“還是二姑娘説得對,簡直是一針……”
“少廢話!”司徒霜華叱道:“到了沒有,究竟還有多遠?”
秦尤回首前望,抬手前指,方待答話,突然“哎喲”了一聲,忙道:“您瞧,只顧説話,走過頭兒了!”
司徒霜華雙眉高挑,秦尤已然回過身來指向三女身後,道:“三位,那不是在那兒麼?”
三女停步回身,循指望去,只見眼前數丈外江邊一株垂柳下繫着一艘單艙漁船,艙裏燈光外透,只不見人影不聞其聲。
司徒霜華道:“秦尤,就是那條船?”
秦尤點頭忙道:“正是,正是,三位姑娘請隨我來!”
説着,他朝向那艘漁船行去。
司徒霜華冷哼一聲,道:“想不到滅清教中還有這種辦事能手,要不是我問得早,這一下還不知道要走過去多遠呢?”
三姐妹跟在秦尤身後行去。
到了那系船處,秦尤彎腰低聲喚道:“船老大,三位客人到了。”
只聽艙門呀然一聲,有個黑黝黝的漢子探出了頭,望着岸上四人道:“是秦爺麼?”
秦尤忙答道:“是,是,你快出來吧!”
那漢子應了一聲,自艙內彎腰走了出來。
這裏秦尤轉身擺了手,道:“三位姑娘請上船!”三女詫異地望了那矮小的船艙一眼,司徒瓊華道:“秦尤,你們教主就在船上麼?”
秦尤笑道:“三位只要上了船,進了艙就知道了!”
司徒瓊華未再説話,偕同兩個妹妹飄身上了船。
秦尤也跟着上了船,剛站穩他便即説道:“船老大,開船!”
那裏那漢子應聲解繩撐篙,這裏秦尤又讓三女進艙。
司徒瓊華為首,彎了纖腰剛要進艙,一廣眼瞥見艙內油燈一盞,燈火昏暗,除了船家睡覺的地方,稍後擺着吃飯什物之外,哪有一個人影?
她忽地直起了腰,道:“秦尤,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尤忙搓手賠笑,道:“大姑娘別見怪,這是教主的吩咐,為免那些狗腿子及姓朱的那一夥發現跟蹤,所以不得不……”
説話間,船家已撐離江岸丈餘。
司徒瓊華威態稍斂,道:“那麼,你究竟要帶我三姐妹到哪兒去?”
秦尤搔搔頭,道:“大姑娘又何必急着問,到了不就知道了麼?”
“廢話!”司徒瓊華叱道:“你們究竟搞什麼鬼,快説?”
秦尤苦笑説道:“我還敢欺三位?三位不也看見教主給神君的那封信了麼,的確是有重大要事要借重三位……”
司徒瓊華道:“這個我知道,我問你咱們究竟要上哪兒去?”
秦尤略一遲疑,吐出了兩個字:“過江!”
“過江?”司徒瓊華道:“你們教主在對岸?”
秦尤點頭説道:“是的,大姑娘,教主與法王正在對岸等候!”
三女抬眼前望,江面迷濛一片,根本看不清對岸事物,只好閉口不言,可是她三個剛默然,秦尤突然低喝説道:“船老大,往下游去,避開那條船。”
三女聞言一怔,扭頭往後望去,只見來處江岸也撐離了另一隻漁船,距離這條船約莫有十多丈。
這時候都過江,該沒有那麼巧的事,何況那條船上熄了燈,漆黑一團更令人起疑。
這時,那船老大已應聲抽篙,讓船順水而下。
三女回過頭來,司徒瓊華道:“秦尤,你挺機警的嘛!”
秦尤微微笑道:“吃了多年的江湖飯了,這一點還能不行!”
司徒瓊華道:“你以為會是那一邊的?”
秦尤搖頭説道:“誰知道,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他説話間,眼角餘光總不離那條船,説完了話,他臉色一變,又輕喝説道:“船老大,往百花洲去!”
那船老大應了一聲,立即棄篙換櫓,掉轉船頭把船搖向那江心黑黝黝的一堆,那就是百花洲。
這時,三女也看見那隻船竟也順水而下,跟了過來。
司徒婉華當即説道:“秦尤,何必躲,等他靠近了過去問個究竟不好麼?”
秦尤笑道:“三姑娘,它絕不會靠近咱們十丈之內……”
這就是經驗,司徒婉華臉一紅。
秦尤接着説道:“再説,教主吩咐,不許招惹事。”
司徒霜華冷冷説道:“你把船駛向百花洲就能躲過他了麼?”
秦尤嘿嘿笑道:“二姑娘,百花洲附近有片淺灘……”
司徒霜華截口説道:“你知道,難道人家終日打漁江上的人就不知道麼?”
秦尤仍笑着説道:“二姑娘,那後面搖船之人一定知道,可是他絕不敢去。”
司徒霜華道:“要是那僱船之人逼迫他呢?”
秦尤道:“二姑娘看着好了,我説他絕不敢去!”
司徒霜華道:“我是説那人逼迫他!”
秦尤笑道:“除非那人不想跟了!”
司徒瓊華呆了一呆,道:“他不敢去,這船家就敢去?”
秦尤道:“這一帶打漁的,只有他敢,因為只有他住在百花洲,對那一帶的水性、淺灘,他比對自己的姓名都熟!”
原來如此,司徒霜華冷哼了一聲,沒再説話。
果然正如秦尤所説,剛近百花洲五十丈內,後面的船上起了爭、執,隱隱約約地聽見一個粗野話聲説道:“怎麼,你不去?”
一個蒼老話聲道:“這位爺,那一帶都是淺灘,去不得呀!”
那粗野話聲道:“為什麼那傢伙敢去?”
那蒼老話聲道:“那是人家找的船好,那打漁的就住在百花洲呀!”
那粗野話聲道:“我不管什麼淺灘不淺灘,你不去我把你扔下河裏喂王八去!”
那蒼老話聲忙道:“這位爺,我是為你好呀,要是船上淺灘擱了淺,你還想跟麼?別説跟不成,咱倆還要在那兒等到天明呢!”
那粗野話聲道:“等到天明幹什麼?”
那蒼老話聲道:“等別的船來救哇!”
一陣沉默之後,那粗野聲又道:“奶奶的,算我倒黴,這下回去怎麼交差,喂!老頭兒,沒別的辦法了麼?”
“有!”那蒼老話聲道:“繞道趕過去。”
“好吧,繞就繞吧……”
兩船距離越遠,那話聲也就越低微,終於聽不見了,但見那隻船掉轉船頭往百花洲左搖去。
靜聽至此,秦尤一笑説道:“三位姑娘,沒錯吧!”
司徒婉華道:“你沒聽他説要繞道麼?”
秦尤吃吃笑道:“那咱們管不了那麼多,不過,要等他們繞過了百花洲,咱們早就上岸多時了,到那時只怕那傢伙會氣死!”
司徒瓊華突然説道:“秦尤,看來我姐妹一向低估了你。”
秦尤忙嘿嘿笑道:“那是大姑娘謬獎我,這是福至心靈,還請三位多指教!”
三女未再説話,沒片刻,船通過淺灘直駛對岸,再往左後方望去,那隻船還沒有繞過百花洲。
船抵達對岸,四人上了船,秦尤抖手丟下了一塊銀子在船上,二話不説,領着三女沿江岸往上游走去。
司徒婉華忍不住問道:“秦尤,怎麼又……”
秦尤回身咧嘴一笑,道:“二姑娘,咱們換個地方登岸,教主跟法王可沒有換地方等咱們,所以咱們仍得往回走。”
這話不錯,司徒婉華未再説話。
片刻之後,只聽前面夜色中有人輕喝説道:“是秦爺麼?”
秦尤忙應道:“陳三麼,三位姑娘到了!”
話聲方落,只見前面夜色之中,一侏合圍大樹後轉出一個黑衣議子,那黑衣漢子手裏還拉着四匹坐騎。
秦尤詫聲問道:“陳三,這是幹什麼?”
那陳三道:“敦主與法王本在此處等候,可是因為左近發現敵蹤,所以臨時又改了地方,特命屬下在此恭候且帶路。”
秦尤眉鋒一皺,回身笑道:“三位姑娘諒必都聽見了?”
司徒霜華冷冷説道:“聽見了,我姐妹不想去了。”
“那怎麼行?”秦尤大驚忙道:“二姑娘,那機密大事正等着三位……”
司徒瓊華望着那陳三,揚眉問道:“貴教主現在何處?”
陳三往左一指,道:“不遠,就在前面。”
司徒瓊華抬眼投注,茫茫夜色中,仍是難見什麼,眉鋒一皺,轉註司徒霜華,道:“二妹,咱們既已經來到這兒了,還是去看看吧!”
秦尤忙幫腔説道:“大姑娘説得是,來都來了,江也過了……”
司徒霜華冷然叱道:“你少説話。”
邁步走向一匹坐騎。
司徒瓊華與司徒婉華也未再説話,遂各自走向一匹坐騎。
秦尤窘迫強笑道:“大姑娘,既然教主與法王臨時改了地方,我的任務該到此完了,往後去就由陳三帶路了……”
轉望陳三,臉色微沉,輕喝説道:“好好照顧三位姑娘,一路千萬小心。”
陳三忙應聲説道:“秦爺放心,教主既派用了我,那就該表示陳三還是塊料……”
秦尤笑了,點了點頭,拱起雙手,道:“三位姑娘請吧,我在這兒恭送了。”
三女無一人答話,翻身上馬,跟着陳三馳去。
秦尤站在那夜色中,望着那四人四騎遠去,臉上立即掠上一絲猙獰笑容,“呸”地一聲,道:“臭丫頭神氣什麼,就別落在秦爺手中,過些時候有你們樂子受的,到那時可別怪我秦尤……”
嘿嘿一笑,轉身喝道:“麻子,騷貨們走遠了,可以出來了!”
只見江邊一塊大石後轉出一個高大黑影,走了過來。
那是個濃眉大眼,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他近前笑道:“老秦,你他媽的好福氣,能跟三個花不溜丟的騷貨滾在一塊兒,你前輩子是怎麼修的?”
聽那粗野話聲,耳熟得很。
秦尤嘿嘿一笑,道:“福氣,我招他孃的黴氣!”
那大漢道:“少他孃的嘴強牙硬了,我的事兒完了,拿來。”
蒲扇般大巴掌往前一伸。
秦尤微愕説道:“什麼?”
那大漢道:“賞呀,你説的,辦完事後教主有賞找你拿,難道你想吞了它不成,快拿來,我等着它睡快活覺去呢!”
秦尤冷冷一笑,道:“就會把銀子往褲襠裏送,你他孃的總有一天會死在那窯姐兒的身上……”
話鋒一頓,接道:“麻子,你想要教主的賞賜?”
“當然。”那大漢道:“我為什麼不要?”
秦尤忽地陰險一笑,道:“麻子,教主説讓我多給你買紙燒燒!”
那大漢臉色一變,道:“姓秦的,你他孃的敢拿我尋開心……”
秦尤忙笑道:“麻子,逗着玩兒的別生氣,你瞧,背後是誰?”
那大漢不疑有他,忙回頭往後望去。
秦尤目中兇芒一閃,翻腕掣出一把解腕尖刀,一挺腕,施盡力氣向大漢小肚子扎去,“噗!”刀扎個正着,那大漢剛一聲大叫彎下腰。
秦尤腿一抬,一腳踢上了那大漢麻臉,那大漢又是一聲慘呼往後便倒,滿臉是血,戟指顫聲,剛一句:“秦尤,你,你,你這狗種,好……”
秦尤嘿嘿一笑,道:“麻子,別怪我,我是奉命行事!”
飛起一腳踢在大漢胯間,這回那大漢連一聲也未來得及再叫,一陣抽搐,寂然不動。
秦尤毫不怠慢,彎腰拖起那大漢一隻腳把他拉向江邊,然後單臂用力,只一拋,砰然水花四濺,那高大身形立即沒了影兒,秦尤望下最後一眼,長身而起,飛射不見。
他這裏滅了一個口,那遠處曠野裏四人四騎卻在那茫茫夜色裏縱騎飛馳,一會兒東,一會兒西。
片刻之後,四人四騎在一處停下,耳聞流水汩汩,赫然又是江邊,而且離適才上馬處沒多遠。
三女不由冒了火,司徒霜華首先叱道:“陳三,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三忙笑道:“三位姑娘原諒,教主交待下來的,原是怕敵蹤……”
司徒瓊華冷冷説道:“陳三,我姐妹沒有太好的耐性,貴教主究竟在哪兒?”
陳三尚未説話,只聽一聲輕笑劃空傳到:“奉教主之命,請三位姑娘移玉相見!”
三女聞聲舉目望去,只見身右數十丈外有一片黑忽忽的幾間房屋,頗像漁民所居那小小漁村。
房屋旁十幾丈外垂手站着一人,正是那秦尤。
三女立時添了三分火,抖鞭便馳過去。
陳三忙道:“三位,漁民們都睡了,別驚擾了人家!”
三女冷哼一聲,翻身下馬,向秦尤疾掠而去。
近前,司徒霜華雙眉一豎,剛要開口。
一條人影由漁村中射出,直落眼前,那是個佩劍黑衣人,他落地微微躬下身形,道:“教主請三位姑娘!”
這一下司徒霜華自不便發作,忍了忍與司徒瓊華、司徒婉華舉步向漁村裏行去。
那佩劍黑衣人趕前一步帶了路。
進了漁村,那佩劍黑衣人並未在任何一家民宅前面停步,走着走着竟出了漁村,三女忍不住剛要發問。
那前行佩劍黑衣人突然停了步,往左一躬身,道:“稟教主,三位姑娘到!”
三女大訝,急忙往左望去,不由俱是一怔。
立身處,已離漁村十多丈,身左,是一株合圍的大槐樹,如今那大槐樹下正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和天仇,一個是阿旺藏塔法王。
今夜月色本不好,加上那大槐樹的濃蔭,那大槐樹下較別的地方更顯得黝黑,和天仇與阿旺藏塔法王,一着黑衣,一穿灰衣,若不留意,委實是難看見他倆。
一見三女到來,和天仇迎上數步,含笑説道:“皆因發現敵蹤,並非得已,累得三位奔波勞累,我這裏先向三位致歉,望祈三位海涵!”
司徒瓊華淡淡説道:“好説,家義父母既加盟貴教,追隨麾下,只當聽命任憑差遣,我姐妹奉召而來,何敢……”
和天仇道:“姑娘要這麼説,那就見怪了!”
司徒瓊華還待再説,阿旺藏塔法王已然含笑擺手:“附近敵蹤時隱時現,時間不多,老朽為教主讓客了,地處荒郊,匆忙之間沒準備,只有委曲三位地下坐坐了。”
事實上,樹前這片地上,不但能坐,而且能躺,只因為如今這塊地上鋪着一塊厚厚毛氈。
三女稱謝坐下,和天仇與阿旺藏塔法王則坐於對面。
坐定,和天仇輕咳一聲,道:“三位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選上這塊地方……”
司徒婉華究竟年輕幾歲,毫無心機,脱口説道:“我正想向教主請教!”
和天仇尚未説話,司徒霜華已道:“三妹怎糊塗一時,此處不虞有人隱伏左近竊聽,便即有來犯之敵,百丈外便落在教主眼中。”
和天仇目中異采閃動,點頭説道:“二姑娘誠然高明,一語就中。”
“教主誇獎!”司徒霜華道:“我這是福至心靈!”
和天仇笑了笑,道:“適才法王説過,附近敵蹤時隱時現,咱們不可做太久耽擱,我還是快談談正題吧……”
頓了頓,抬眼接問:“我曾有一封信命人帶給軒轅神君,不知三位可曾看過那封信?”
司徒瓊華搖頭説道:“我姐妹沒有看。”
和天仇道:“這麼説,三位並不知我何事相請了?”
司徒瓊華道:“老人家只説教主有要事見召,並未説是什麼事!”
和天仇點了點頭,突然説道:“三位可知道那朱漢民身羅怪疾,卧牀不起之事?”
司徒瓊華平靜地點頭説道:“這個我姐妹聽説過了!”
和天仇目光凝注,道:“三位當知那怪疾何來?”
司徒瓊華點頭説道:“這個我姐妹也知道!”
和天仇道:“既如此,三位就該知道,朱漢民所中之毒,非我獨門解藥不能救助解除,時到必死,而他卻未死……”
司徒婉華突然説道:“教主怎知他未死?”
和天仇目光轉註,詫聲説道:“難不成他死了?”
司徒婉華正感難以作答,只聽司徒霜華説道:“教主不是説了麼,中者無救,屆時必死。”
和天仇笑道:“正是我説的,可是據我跟法王的猜測,他並沒有死。”
司徒霜華道:“教主是根據什麼説他未死的?”
和天仇搖頭笑道:“二姑娘,這個恕我暫時不能説……”
司徒霜華道:“那麼,教主召我姐妹來是……”
和天仇道:“朱漢民既未死,那就表示有人用我的獨門解藥救了他,而懷有獨門解藥之人,除了我外,尚有家母及家姨,家母自不會去救朱漢民,所以我懷疑我那位姨……”
三女聽得心頭一震,司徒瓊華接口説道:“怎見得那位就會救朱漢民?”
和天仇笑了笑,道:“三位不知道,好在彼此不外,我也無須瞞三位,家母跟我那位姨,一向合不來,當日下毒還是家母左求右求才獲得她點頭幫忙!”
司徒瓊華道:“既然肯幫了忙,當不會……”
和天仇截口説道:“三位哪裏知道,我已經得到了報告,我那位姨在朱漢民毒發當夜,子時之前曾去過了萬壽宮。”
三女真真實實地脱口一聲驚呼,司徒瓊華強忍震驚,忙道:“這麼説來是真的了……”
和天仇道:“若不是真的,沒有確切把握,我豈敢冒犯長輩!”
司徒瓊華定了定神,道:“教主召我姐妹是要……”
和天仇道:“家母下了手諭,她老人家不克分身前來處理此事,命我就近把這件事辦了,可巧我身邊又沒有適當人選,所以想來想去我只有借重三位姑娘了……”
司徒瓊華道:“教主是要我姐妹……”
和天仇道:“我敢説她現在正在往某地途中,我想請三位姑娘兼程趕去,趁她未到某地之前把她截回來!”
司徒瓊華暗暗一驚,皺眉説道:“教主,這事教主該另派人手!”
和天仇道:“這話怎麼説?”
司徒瓊華道:“教主該知道,她是教主的長輩,我姐妹怎好……”
和天仇“哦”地一聲笑道:“這個三位不必有所顧慮,家母已經不認這個妹妹,我也沒有這個姨,如今她等於是個毫不相干的人,再加上家母的手諭,三位就更無須顧慮了!”
司徒瓊華心念電轉,道:“教主為什麼不另派高手,這件事責任太大……”
和天仇截口説道:“我身邊高手不少,可是都是男的,三位該知道,那有很多地方不方便,所以還是三位最為恰當合適。”
司徒瓊華道:“我剛才説過,這件事責任太大……”
和天仇道:“就是因為事大,我才麻煩三位,要是雞毛蒜皮小事,我就不敢麻煩三位,隨便派個人去就行了。”
司徒瓊華還待婉拒推辭。
阿旺藏塔法王突然笑道廣大姑娘莫要再謙虛了,軒轅神君的門下,豈是擔不起責任的人。”
這句話聽得司徒瓊華雙眉微揚,腦中電轉,毅然説道““我姐妹不敢有損家義父母的聲名,只有從命了……”
和天仇與阿旺藏塔法王面有喜色,道:“多謝姑娘了。”
司徒瓊華道:“不敢,請問教主,但不知何時起程動身?”
和天仇道:“當然就在今夜,不過,三位不必忙,我還有一事相煩……”
司徒瓊華道:“但不知道第二件是什麼事?”
和天仇目光轉動,道:“三位截得人犯後,不必回到南昌,可徑將人犯解往一處交家母處置,屆時家母必有東西託三位帶回,這件東西非同小可,有關本教之勝敗存亡,三位在回途中千萬小心。”
司徒瓊華道:“既然兩回事等於一回事,我姐妹只有從命了,不過,截至目前為止,教主還沒有告訴我姐妹,人犯現在何處,老夫人又在何處?”
和天仇笑了笑,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個紙卷,道:“三位要知道的,及沿途的照料接應,都在這紙上面,三位拿去看看,然後照上面所寫行事就行了……不過……”
話鋒微頓,道:“為求機密,三位在瞭然於胸,熟記在心之後,最好能把這紙卷即時銷燬,以免不慎遺落,為敵方拾去。”
順手送了過去。
司徒瓊華伸手接了過來,道:“教主放心,我姐妹自會小心,教主還有其他吩咐麼?”
和天仇搖頭説道:“何敢多事煩勞?沒有了……”
轉註阿旺藏塔法王,笑接道:“法王,請把盤纏交給她三位!”
阿旺藏塔法王應了一聲,自袖底掏出一個革囊,笑道:“這裏面是些明珠、金葉,該夠三位路上所需了。”
説着,雙手遞了過去。
司徒瓊華未接,道:“教主,我姐妹自己有……”
和天仇截口説道:“三位是客,如今是為本教做事,我既巳煩勞三位,如何能讓三位自己破費?區區俗物不過聊備不時之需,望三位笑納!”
司徒瓊華遲疑了一下,道:“如此,我收下了!”
接過革囊,站了起來。
和天仇與阿旺藏塔法王跟着站起,和天仇道:“為免三位再往返奔波,軒轅神君處,我巳派有專人奉知三位去處,三位不必再回去辭行了,請乘來時健馬,就此啓程動身吧!”
司徒瓊華道:“我姐妹遵命!”
話落,三姐妹告辭而去,仍由那佩劍黑衣人領着往來路行了回去。
這裏聽得蹄聲響動,和天仇與阿旺藏塔法王才相對掠起得意笑容,和天仇突然一笑輕喝:“來人!”
一聲答應,由十餘丈外一户漁家中掠出一條人影,如飛射落,那又是一個佩劍黑衣人,他近前躬身道:“教主有何差遣?”
和天仇道:“那方向人到了沒有?”
那佩劍黑衣人道:“回教主,那方向已有三次信號催促……”
和天仇擺手説道:“傳諭下去,即刻撤退。”那佩劍黑衣人應聲如飛而去。
和天仇轉註阿旺藏塔法王,一笑説道:“法王好安排,一顆石頭能打五隻鳥,走吧,莫讓軒轅老兒夫婦久等,他二人快要不耐煩了。”
説完了話,一笑轉身,與阿旺藏塔法王向夜色中行去。
口口口
江水滔滔往東流。
在那江岸不遠處的一塊大石後,拴着三匹健馬,圍成一堆地站着三位風華絕代的姑娘!
那自然是司徒瓊華、司徒霜華、司徒婉華三姐妹!
司徒瓊華一雙玉手攤開那張紙,姐妹三人藉着昏暗的月色,竭盡目力在一行行地看那紙上的字跡。
須臾,司徒瓊華雙手一合,抬起粉首,詫聲低低説道:“怎麼鄔姑娘會往哪兒去了?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司徒霜華道:“那誰知道,他三個也沒對咱們説起過這件事,滅清教的眼線廣佈,只怕鄔姑娘的行蹤早落入眼中了。”
司徒瓊華沉吟説道:“那麼,你倆説這該怎麼辦?”
司徒霜華一張嬌靨永遠是那麼冷冰冰,道:“只怕此中有詐!”
司徒瓊華目光一凝,道:“二妹,怎麼説?”
司徒霜華道:“他們為什麼偏偏找上咱三個。”
司徒瓊華道:“難道和天仇説得還不夠清楚麼?”
司徒霜華冷哼説道:“一個陰狠兇殘,一個老奸巨猾……”
司徒婉華突然説道:“二姐,我看不會有什麼詐。”
司徒霜華道:“何以見得?”
司徒婉華道:“他們為什麼又憑什麼對咱們施詐!”
司徒瓊華沉吟説道:“三妹説得不錯,他們該沒有絲毫理由。”
司徒霜華道:“除非他們已經知道……”
嬌靨上掠起一抹紅意,住口不言。
“不可能。”司徒婉華搖頭説道:“要是他們知道,按他們那陰狠毒辣的作風,早該對咱們下手,豈會再讓咱們參與機密?再説……”
雙眉一挑,接道:“憑爹跟娘,他們也不敢對咱們施詐!”
司徒霜華未再説話。
司徒瓊華道:“二妹、三妹,你兩個説?這怎麼辦?”
司徒霜華道:“大姐,這不是明擺着的麼,這張東西咱們已經用不着了,乾脆把它送往萬壽宮給大嫂不就行了?”
“對!”司徒瓊華點頭説道:“可是,二妹,萬壽宮咱們已經不能去了!”
司徒霜華道:“那也好辦,往城裏去找丐幫南昌分舵……”
“那不行!”司徒婉華急道:“南昌城裏去,那不是自己往他們面前碰,要是……”
“要是什麼?”司徒霜華截口道:“像咱們這身打扮就能上路了麼?”
司徒婉華一怔,旋即笑道:“對,咱們是該買點東西,只是這三匹馬……”
司徒霜華道:“要去就大大方方的去,躲躲藏藏更令人起疑!”
司徒瓊華點頭説道:“二妹説得對,把你的眉筆借我一用!”
司徒婉華自宮髻上拔下一枝簪兒送了過去。
司徒瓊華接過去只一扭,那簪兒變成了兩截,那竟然是一枝帶套的眉筆,接着,她在那張紙的背面寫了幾行字跡。
把簪兒還給司徒婉華,然後一聲“走”字,三人轉出石後飄身上馬,縱騎向夜色中馳去。
馬行甚速,未片刻,那南昌城熱鬧的一方已然在望。
姐妹三個立即緩下坐騎,徐徐馳了過去。
剛走沒多遠,只聽身左有人咳一聲説道:“三位大姑娘行行好,可憐我化子已經二天沒吃飯了……”
三女一震,勒馬抖繮,循聲望去,只見左側沒多遠一處屋角暗隅中走出一箇中年要飯化子,急步近前伸了手。
但,伸手的同時,他齜牙一笑:“三位,五長老要我問候三位……”
司徒瓊華忙道:“尊駕認識我姐妹?”
那中年化子笑道:“五長老既認識三位,要飯的就沒有不認識三位的。”
司徒瓊華目光深注道:“尊駕可是丐幫南昌分舵的?”那中年化子點頭説道:“姑娘,沒錯,我叫賈仁!”
司徒瓊華道:“那正好,我姐妹就不必再往城裏去了……”
那叫賈仁的化子道:“三位有什麼事麼?”
司徒瓊華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想麻煩尊駕送往萬壽宮面交夏大俠夫人,不知尊駕能不能夠……”
那叫賈仁的化子忙道:“姑娘只要吩咐一句,丐幫沒有不從命的。”
“不敢當!”司徒瓊華道:“我姐妹這裏先謝了!”
説着,將那已經摺疊成一個小方塊的紙遞了過去。
那叫賈仁的化子忙伸手接過,道:“姑娘,就是這東西麼?”
司徒瓊華道:“正是,這張紙重要得很,尊駕千萬小心……”
“姑娘放心!”叫賈仁的化子笑道:“若出了差錯,賈仁提頭去見五老。”
一拱手,身形倒射,如飛沒入夜色中。
望着賈仁不見,司徒瓊華笑道:“丐幫眼線之多,猶勝過滅清教,這不挺好麼,省得咱們再往裏跑那一趟,冒被人看見之險了,走吧!”
姐妹三人拉轉坐騎,循原路如飛馳了回去。
口口口
是五更左右,天快亮的時候。
這時候,月低沉,是最黑的一段時候。
一條矯健黑影起自夜空,射落在萬壽宮後院。
但,他剛落地立即站住了,站在那後院中不言不動,恍若一尊木偶,一尊石像。
緊接着,後院暗隅中負手行出一個頎長人影,不急不緩地邁着瀟灑步行向那不動的人影。
那人影仍未動,也未出聲。
近前,那頎長人影一聲輕笑開了口:“閣下,這時候不睡覺,幹什麼到處亂跑,就算是搶那頭一炷早香,也未免太早了,再説,這是後院。”
那人只不説話不動。
那頎長人影一笑探手抓向他腰際,只一提,那人影立即兩頭不着地,直挺挺地橫了起來。
那頎長人影提着他便走。
在一間燈光猶透的淨室前,那頎長人影停了下來,剛要推門,只新淨室內有人説道:“是老二麼?”
藉着那透自窗欞的燈光,可以看見了,那頎長人影是端木少華,他手裏提着的,是個身穿黑衣勁裝的漢子。
只聽端木少華笑答道:“是我,今夜我這一班沒有白值,逮着一隻大耗子。”
説着,推門走了進去。
淨室裏,那張木炕上,擁被坐着兩個人,是霍玄與岑參,看樣子他兩個是剛被驚醒的。
他兩個旁邊,還空着一牀被褥,一個枕頭,那想必是端木少華睡的地方,一見端木少華提着黑衣漢子行了進來,霍玄立即挑了眉,道:“好大的膽子……”
“的確不小!”端木少華笑道:“他遠在十丈外我就知道了,等他一落地我便隔空制住了他的穴道了,這傢伙稀鬆得很!”
霍玄道:“要派也派個像樣的,老二,問問他。”
端木少華笑道:“正有此意。”
把那黑衣漢子往地上一丟,抬手拍開了他的穴道。
那黑衣漢子一震而醒,翻身躍起,白了臉,忙道:“三位,我叫陳三,是……”
“少廢話廠霍玄叱道:“問你一句説一句!”
那黑衣漢子連忙探手入懷,端木少華比他快,左手五指已然扣上他腕脈,淡淡一笑,道:“閣下,在我三個面前還想來這一套?”
陳三痛得齜牙咧嘴,忙以另一隻手向懷裏連指。
端木少華雙眉一揚,道:“怎麼,心口疼麼?”
陳三忙搖頭説道:“不是,不是,是……”
端木少華一笑説道:“閣下,我不比你傻,我替你拿!”
右掌疾探,一閃而回,縮回來後,手裏多了個摺疊的紙張,他抖開一看,立即一怔,望向霍玄:“是大嫂的……”轉望陳三,道:“這是什麼?”
陳三忙道:“是三位司徒姑娘讓我送來的……”
端木少華又復一怔而笑:“你何不早説?”隨即鬆了手。
陳三揉着腕子,苦着臉道:“我那有機會開口,您三位……”
霍玄、岑參早已雙雙躍下雲牀看過了那張紙,此際霍玄雙目炯炯,望着陳三截口説道:“這真是三位姑娘讓你送來的麼?”
陳三苦着臉道:“我那敢騙三位,要不然殺了我我也不敢來……”
霍玄道:“三位姑娘自己為什麼不來?”
陳三搖了頭,一指岑參手中那張紙,道:“我不知道,大姑娘説,那上面寫的很清楚!”
霍玄道:“她三位上哪兒去了?”
陳三道:“上哪兒去了不知道,她三位臨出門兒的時候把這東西交給了我,讓我趕來萬壽宮面交夏夫人……”
岑參突然説道:“你不是滅清教的人麼?”
陳三點頭説道:“是,我是滅清教……”
岑參冷笑説道:“我不相信她三位會把這東西交給你這滅清教……”
陳三忙道:“三位不知道,大姑娘對我有恩……”
岑參“哦”地一聲,道:“有什麼恩?”
陳三道:“有一次我喝多了酒,發了幾句牢騷,被人密告了,教主把我交刑堂凌遲示眾,幸虧大姑娘救了我……”
岑參道:“所以你感恩圖報叛了教?”
陳三點了點頭,道:“我陳三雖然是滅清教徒,可不是沒有良心的人……”
岑參冷笑説道:“和天仇把我們幾個當做了三歲孩童,小霍,讓開,我讓他説實話!”説着,自牀上站了起來。
陳三嚇得一哆嗦,忙道:“三位要是不信,可以把我扣押起來,等見着三位姑娘後問問她三位,要是陳三騙了三位,任您……”
霍玄抬手攔住了岑參,道:“好,那麼我問你,和天仇現在何處?”
陳三搖頭説道:“這我不知道。”
霍玄濃眉一挑,道:“怎麼説?”
陳三忙道:“我一直被撥在佑民寺,侍候軒轅神君的!”
霍玄威態稍斂,轉註端木少華,道:“老二,怎麼辦?”
端木少華道:“自然是告訴大嫂一聲請她定奪……”
只聽室外有人朗笑接口説道:“遵命,侄兒這就去稟報!”隨即寂然。
三人臉色一變,隨即搖頭失笑:“好厲害……”
端木少華又道:“我説他怎會睡得那麼死?恐怕大嫂也知道了!”
霍玄點點頭道:“那還能不知道,走,帶他見大嫂去!”
説着,三人略整衣衫,推着陳三出了門。
穿過一條畫廊,來到三間燈火已然點起的淨室之前,剛走近,那掙室門倏然而開,朱漢民含笑迎出,道:“三位叔叔,我娘有請!”
霍玄瞪眼説道:“以後少躡手躡腳的嚇人!”
朱漢民含笑未語,岑參卻道:“身為叔叔,好意思,怎不怪自己耳目不靈?”
朱漢民笑道:“侄兒就知道岑叔非打抱不平不可。”
霍玄哼了一聲道:“你兩個就會一個鼻孔出氣!”
進了門,聶小倩含笑坐在桌前,美姑娘霍玉蘭烏雲略顯蓬鬆地侍立身後,三人近前一禮:“大嫂!”
緊跟着霍玄輕推陳三一把:“見過老夫人!”
陳三忙上前見禮。
聶小倩含笑欠身,道:“不敢當,你的來意我已略知大概,先請坐坐!”
陳三應了一聲,侷促地沒有動。
聶小倩輕舉皓腕,再次讓座,且道:“民兒,拿把椅子來!”
朱漢民應聲拿過了一把椅子。
這陳三可謂天大的榮寵,總盟主替他拿椅子。
陳三更不安了,但到底仍坐了下去。
聶小倩嫣然一笑轉註岑參,道:“三弟,把那張紙拿來我看看!”
岑參忙把那張紙遞了過去。
這不是一張很大的紙,而是一張素箋,素箋上的字跡很潦草,但不失娟秀,也是用眉筆匆匆寫就的。
聶小倩一看便皺了眉,抬眼望向陳三,笑道:“我還沒有請教……”
陳三忙道:“老夫人,我叫陳三。”
聶小倩道:“謝謝你冒險跑這一趟。”
陳三義形於色地道:“老夫人這是什麼話?陳三身受大姑娘活命之大恩,這條命就等於是大姑娘給的,就算丟了命,也是應該的!”
聶小倩未多説,笑了笑,道:“三位姑娘是什麼時候動身的?”
陳三道:“那時候約三更……”
聶小倩點頭説道:“距如今已有兩個更次了……”
頓了頓,接道:“你可知道這素箋上寫了些什麼?”
陳三搖頭説道:“大姑娘給老夫人的信,我哪能看?”
聶小倩笑了笑,道:“你來這兒的事,沒人知道麼?”
陳三搖頭説道:“不會有人知道的……”
聶小倩道:“那就好,你出來的時候,軒轅神君夫婦還在麼?”
陳三道:“軒轅神君跟夫人比三位姑娘出去的早,是教主派人來把他兩位請去的,他兩位沒交待話。”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道:“那麼,你請回吧,這件事我會照辦,你早點回去也可免被他們發現。”
轉望朱漢民,道:“民兒!”
朱漢民應聲而前,伸手遞給陳三兩顆明珠,兩片金葉。
陳三一怔説道:“老夫人這是……”
聶小倩含笑説道:“區區俗物不成謝意,尚望笑納!”
陳三忙雙手連搖地急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這我萬萬不能要,這我萬萬不能要,我陳三身受大姑娘活命之恩,就是丟條命也是應該的。”
聶小倩淡淡笑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要是不收……”
她説到了這兒,朱漢民手一翻,硬把那兩顆明珠、兩片金葉塞入三陳三懷中,並笑道:“好了,閣下,男子漢,大丈夫,別那麼婆婆媽媽了。”
陳三紅了臉,極度的不安,但他並未再推辭,站了起來向着聶小倩躬身一禮,説道:“既如此,我多謝老夫人賞賜了!”
聶小倩含笑説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民兒,代我送客!”
朱漢民應了一聲,陳三卻忙道:“不敢當,不敢當,怎敢當總盟主送,這豈不是折煞了陳三,請留步,請留步,我自己走,自己走!”
説着,他告辭出室而走。
朱漢民到底還是送了出去。
聶小倩含笑站起,飛快地向端木少華遞過一個眼色,端木少華會意,舉步跟了出去。
朱漢民送陳三到了後院牆,陳三再三致謝後,騰身掠牆而去,他劇走,一條頎長人影自一處暗角中緊跟着掠起。
那是端木少華,他暗暗跟了出去。
陳三出了萬壽宮,頭也沒回地向夜色中飛馳。
剛出百丈,當陳三馳經一片樹林之際,突然由樹林中掠出一條人彰攔住去路,陳三一驚住步,及至他看清來人,剛喚一聲“老九”時,那人冷冷一笑,陡揚厲喝:“陳三,你好大膽,教主待你不薄,竟敢吃裏扒外……”
緊接着,陳三一聲慘呼,砰然倒地。
端木少華出手不及,冷叱一聲飛掠而至,單掌一探閃電一般向那人抓去,那人轉身便往樹林跑。
適時,一蓬藍芒由樹林裏打出,迎着端木少華打到。
打的是端木少華,而實際上那人卻首當其衝,大叫一聲翻身栽倒,滿地亂滾,連連哀叫。
端木少華一抖手虛空擊落了那打向他的一半,功布全身護住周身大穴,閃身往林內撲去。
但,剛近林緣,他身形突然拔起,直上半空,半空裏運目前望,只見一條矯捷人影已奔出數十丈外。
腦中電旋,他未追,折身向下掠回那人身邊,然而他遲了一步,那人四肢橫伸,已然氣絕了。
端木少華雙眉一挑,騰身又起,可惜,又晚了一步,夜色茫茫,寂靜空蕩,那下手滅口之人已沒了影兒。
端木少華好不惱恨,折身掠下又撲向陳三倒地處,陳三,一柄匕首插在心窩,雙眼翻白,也已閉了氣。
兩頭全落了空,這個跟斗栽得大。
定過神來,端木少華一口鋼牙挫得直響,卻是一籌莫展,只得長身而起,掠回萬壽宮。
萬壽宮裏淨室中,聶小倩等人均自靜坐等候,一見端木少華的神色,聶小倩揚了眉:“怎麼,二弟把人追丟了?”
端木少華氣惱無限地苦笑説道:“憑他還逃不出我手去……”
接着,把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霍玄軒了濃眉,冷哼説道:“好毒,好狠的匹夫……”
聶小倩淡然搖頭説道:“該説是極其高明,這樣一來,咱們便不易判斷此事之真偽了。”
端木少華默然不語。
霍玄道:“大嫂,以您看……”
聶小倩道:“這件事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們發現陳三叛教,等在半路上把他截殺了;第二、那殺陳三之人,本是來跟陳三接頭的,及至發現有人跟蹤,所以殺陳三滅了口,而那隱身林中之人,則是預備隨機應變的……”
岑參突然説道:“老二,你怎麼不追那個東西?”
端木少華苦笑説道:“這原以為這兩個人中起碼有一個該有救……”
岑參道:“要是我,絕不放過那個東西。”
端木少華紅了臉,朱漢民忙打圓場,道:“娘,您看這事該怎麼辦?”
聶小倩道:“充其量這是個有餌的埋伏,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只要小心點,諒他們難逞陰謀的……”
朱漢民道:“那麼,娘,民兒去一趟……”
聶小倩白了他一眼,道嚴你去幹什麼,哪用得着你!”
朱漢民一點即透,笑了笑,未再多説。
聶小倩轉註霍玄等三人,道:“無論如何,事不宜遲,你三位就跑一趟吧!”
霍玄紅着臉囁嚅説道:“大嫂的意思是讓我三個立即動身?”
聶小倩道:“天已經快亮了,難不成你還想睡?”
霍玄臉更紅了,忙道:“大嫂,那麼我三個走了!”
説着,向聶小倩施了一禮,偕同端木少華、岑參轉身出門而去。
他三個剛走,聶小倩立即轉向朱漢民,道:“民兒,這也有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以分散咱們的實力,告訴他們一聲去,嚴加戒備,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出去。”
朱漢民雙眉微挑,應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