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高大灰衣人一進酒肆,立即摘去頭上大帽,露出了兩顆頭頂戒疤的光頭,敢情是兩個長相威猛的中年僧人。
摘下帽後,他兩個快步走向居中一付座頭,那張座頭上,坐着一個長髯五綹,神清氣朗的全真,還有一位長眉細目,膚色略嫌黝黑的枯瘦老僧。
兩個高大僧人近前合什躬身,居左那名恭謹説道:“見過師叔!”
枯瘦老僧細目翻動,精光逼人道:“可有消息?”
居左那高大灰衣僧人道:“回師叔,弟子與各門派高手尋訪半月,毫無消息……”
枯瘦老僧眉峯一皺,轉望長髯全真,道:“道友看……”
長髯全真雙眉微軒,道:“分明他聞風藏匿了!”
枯瘦老僧道:“各門派高手近百,倘全力搜索‘襪陵關’百里之內,不怕他藏匿,怕只怕他已聞風逃逸……”
長髯全真道:“那麼以道友高見……”
枯瘦老僧道:“道友身為‘武當’‘上清宮’主持,職高位尊,理應由……”
長髯全真含笑搖頭,道:“道友身為‘少林’‘羅漢堂’首座,貧道焉敢僭越?”
枯瘦老僧道:“事關重大,道友不必謙讓。”
長髯全真道:“正因事關重大,貧道才請道友主持此事!”
枯瘦老僧略一遲疑,道:“既如此,貧衲斗膽了……”欠了欠身,轉望兩名高大僧人,道:“難道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麼?”
居左高大僧人道:“回師叔,峨嵋高手曾在距此三里外一條小河邊,發現三具武林同道屍體……”
枯瘦老僧長眉一軒,“哦!”地-聲,道:“可認得那是什麼人?”
居左高大僧人道:“兩個不認識,有一個是‘惡師爺’司良相!”
枯瘦老僧神情一震,轉望長髯全真,道:“道友,‘惡師爺’此人身手不弱!”
長髯全真點頭説道:“能擊斃他的人身手該更高!”
枯瘦老僧道:“道友以為是……”
長髯全真搖頭説道:“貧道不敢斷言,但這附近百里內只有夏侯嵐出現過,還有便是各門派的人。貧道尚未聽説各門派有人動過手!”
枯瘦老僧點頭説道:“那就令人難解了……”
“道友!”長髯全真道:“以道友看,夏侯嵐功力已失之消息,是否可靠?”
枯瘦老僧道:“道友莫非以為……”
長髯全真道:“夏侯嵐是個人人切齒痛恨的惡魔,功力之高,當世稱最,貧道尚想不出何人能廢去他功力,縱或有人具此功力,既能廢去夏侯嵐功力,為何不殺他……”
枯瘦老僧點頭説道:“道友所説是理,但貧衲以為,廢去他一身功力,跟殺了他似乎沒有什麼兩樣,道友以為然否?”
“然!”長髯全真道:“那麼是誰具此高絕身手,慈悲胸懷?”
枯瘦老僧搖頭説道:“這就非貪衲所能知了!”
長髯全真雙眉軒動,道:“前車之鑑,夏侯嵐此人兇殘奸詐,心狠手辣,他想設香餌再一次地殘殺各門派高手,不是沒有可能!”
枯瘦老僧點頭説道:“道友高見,但各門派高手自昨夜抵此,至今已有半月工夫,他為什麼絲毫不現蹤影?”
長髯全真淡淡一笑,道:“那也許因為咱們雖已到了‘秣陵關’,但向來吞鈎蹈網!”
枯瘦老僧臉色一變,沒説話。
那居左高大僧人突然説道:“稟師叔,那兩個武林同道是被人以尋常重手法震斷心脈而亡,那司良相則是被人用一柄匕首由後背直貫前心,三人身上均未見夏侯嵐那獨門功力……”
枯瘦老僧道:“以夏侯嵐之身手,對付這麼三個人,尚無須動用獨門功力!”
居左高大僧人微一躬身,未説話。
枯瘦老僧略一沉默,揚眉説道:“如今‘秣陵關’八方風雨齊全。除了各門派高手外,尚有不少各路武林同道,你倆可曾看見……”
居左高大僧人道:“回師叔,弟子適才回來覆命之際,一路曾暗加留意,‘秣陵關’各處茶館,酒肆,客棧內俱有武林同道,對街往東數十丈處一家酒肆內就坐着‘不歸谷’的三位谷主與他谷中一眾劍手,這家酒肆東邊隔十幾家一家茶館內,也都坐滿了武林同道!”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轉望長髯全真,道:“道友,這件事恐怕很難辦!”
長髯全真微愕道:“道友是説……”
枯瘦老僧道:“道友以為貴我各門派的武林同道,是因何而來?”
長髯全真道:“‘金陵’慘禍中,被害的只有各門派,其他武林同道毫無死傷,貧道以為她們該不會為助拳除魔而來!”
枯瘦老僧道:“那麼道友以為……”
長髯全真雙眉軒動,道:“該是為那隻‘玉蟾蜍’而來!”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道:“道友高明,一語中的,那麼咱們要找夏侯嵐,他們也要找夏侯嵐,雙方道同而歸殊,豈不……”
長髯全真目中寒芒一閃,道:“貧道離山之際,掌教曾一再吩咐,除貴我各門派外,絕不容他人插手此事,當然更不容……”
枯瘦老僧道:“那麼説不得只有以武相向了!”
長髯全真道:“為貴我各門派的血仇,本該不惜一切!”
枯瘦老僧搖頭説道:“魔未除,仇來報之前,武林同道之間先起紛爭,先掀血腥,那不是除魔衞道的本意,貧衲有個淺見在此,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長髯全真道:“道友請説,貧道洗耳恭聽!”
“不敢!”枯瘦老僧道:“咱們為的是報仇,他們則意在奪寶,這本不衝突,貧衲想跟‘不歸谷’三位谷主當面談談,咱們願跟他們同心協力,精誠合作,一旦擒得夏侯嵐後,咱們要人,他們要寶,這樣不但可免紛爭,且可增添一部份人手,豈不兩全其美?”
長髯壘真沉吟道:“好倒是好,只是……”
枯瘦老僧道:“道友有何為難之處麼?”
長髯全真窘迫一笑,道:“那倒沒有,只是道友恐怕不知道貴我兩位掌教的初意……”
枯瘦老僧點頭説道:“貪衲知道,離山之際貧衲掌教師兄也曾有叮囑,囑貧衲與貴派攜手合作,不但要衞道除魔報仇,而且要護寶!”
長髯全真點頭説道:“不錯,那麼道友如今有意將重寶拱手讓人……”
枯瘦老僧微微一笑,道:“貧衲豈敢違背掌教師兄令諭?”
長髯全真目中寒芒一閃,笑道“那麼,貧道唯道友馬首是瞻!”
枯瘦老僧道:“不敢當,敢請道友一同走一趟!”
長髯全真道:“理應相隨!”
二人一笑站起,並肩行了出去。
他兩這一動,兩名高大僧人立即搶先出門帶路,身後,也跟出了另兩名高大僧人及五名揹負長劍的中年全真。
那是“少林”“四尊者”與“武當七劍”剩下的五個。
這一支隊伍,包括“少林”、“武當”兩大門派的有數高手,尤其枯瘦老僧為“少林”羅漢堂’首座主持,長髯全真是“武當”“上清宮”主持,在兩派中身份更高,所以他們一踏上大街,立即引得這條街上各家酒肆,茶館內的羣豪注目、騷動。
但這支隊伍對由各處投射出來的驚詫、訝異目光視若無睹,在“少林”兩位尊者前導下,直向對街東數十丈外那家酒肆行去。
這家酒肆跟適才那家絕然不同,酒肆裏瀰漫着酒香菜味,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這家酒肆內也很靜。
除了偶而幾聲低怔談笑外,別的難聽到什麼。
到了門口,兩名尊者停步分立左右,枯瘦老僧與長髯全真並肩行進了酒肆,直趨中座。
適時,由那“不歸谷”一眾劍手環繞的中座上,站起了“不歸谷”的三位穀圭,白衣老者、青衫老者與黑袍老者。
近前,枯瘦老僧合什微躬身形,長髯全真微一稽首,由枯瘦老僧發了話:“少林大悲、武當天元,見過三位谷主!”
座上,居中白衣老者“哦!”地一聲忙還一禮,道:“原來是‘少林’‘羅漢堂’首座,‘武當’‘上清宮’主持罵臨,喬天民兄弟仰慕已久,今日在此偏僻小鎮得瞻仰二位風采,何幸如之,足慰平生,二位請坐!”
他這裏剛擺手,已有兩名白衣劍手搬來兩張椅子,隨即撤去那殘餘的滿桌葷腥。
枯瘦老僧大悲上人與長髯全真天元道長雙雙告罪入座。
坐定,“不歸谷”那位大谷主喬天民含笑問道:“二位蒞臨,當必有以教喬天民兄弟!”
大悲上人欠身説道:“不敢,貧衲與夫元道長奉兩派掌教令諭除魔衞道,並雪報各門派之血仇,聞得三位谷主大駕過此,唯恐失之交臂,故不避闖席,特來拜謁!”
喬天民哈哈笑道:“上人這一説,令得喬天民兄弟好生不安,不瞞上人與道長説,老朽三兄弟並非路過,跟貴兩派一樣,也是為那夏侯嵐而來!”
大悲上人“哦!”地一聲,合什欠身,道:“原來三位谷主是秉大義為各門派助拳,共襄除魔衞道之舉而來,貧衲僅代各門派存歿謝過……”
薑是老的辣,老和尚厲害,一句話便要扣人。
喬天民自也不差,淡淡一笑,道:“老朽兄弟不敢當此一謝,也不瞞二位,老朽兄弟此來專為夏侯嵐身上那隻‘玉蟾蜍’!”
他這一直説,倒弄得老和尚有點尷尬了。
大悲上人乾咳一聲,道:“原來三位是為寶而來,其實那也沒有什麼,貴我雙方歸雖殊但途相同,應也是除魔衞道……”
喬天民微微一笑,道:“‘少林’‘武當’領袖武林,二位也俱是名重一時,身份崇高的得道高人,老朽斗膽,有何明教,尚請直説!”
大悲上人老臉一紅,道:“大谷主不愧高明,既如此,貧衲就斗膽直陳了……”一指身後“武當七劍”剩下的五劍,接道:“撤開其他門派不談,‘少林’蒙我佛庇佑,得能倖免,‘武當七劍’去二,十二殿主持去七,此仇此恨,各門派是誓在必報,大谷主當能……”
喬天民點頭説道:“這個老朽知道,這段血仇,哪有不報之理?”
大悲上人道:“大谷主既然明白,那是最好不過,貧衲斗膽先請問,大谷主對貴我雙方的目標齊指夏侯嵐一事,不知有何打算?”
喬天民笑了笑,道:“喬天民兄弟但聽上人與道長一句話!”
大悲上人雙眉微揚,道:“那麼為免貴我雙方有甚衝突,貧衲敢請與三位谷主締盟合作,共同尋找夏侯嵐蹤跡,一旦擒獲此魔,各門派要人,那‘玉蟾蜍’三位谷主取去,不知大谷主意下如何?”
喬天民哈哈笑道:“上人與道長既有這麼一句話,喬天民兄弟焉敢不遵?只是老朽請問,尚有其他武林同道……”
大悲上人笑了笑,道:“大谷主諒必不願再多一個人插手?”
喬天民目中飛閃異采,笑道:“上人與道長也該如此!”
大悲上人笑了笑,道:“貴我雙方皆同此心!”
喬天民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説,各門派來意只在人,而不在寶了?”
大悲上人點頭説道:“各門派之意,只在除魔衞道與報仇!”
喬天民笑道:“那麼,老朽兄弟就碘顏接受這件重寶了,上人,彼此俱非世俗人,口頭既然有此承諾……”
大悲上人截口説道:“已然是如山似鼎!”
喬天民點頭説道:“那好,敢向上人如今可有夏侯嵐的消息?”
大悲上人搖頭説道:“慚愧得很,各門派偵騎四出,已追‘秣陵關’方圓百里,卻是至令未尋獲那夏侯嵐半點蹤跡!”
喬天民眉鋒微皺,搖頭説道:“難不成他……”只聽-聲輕喝自門口響起:“閣下請止步!”
眾人聞聲抬眼望去,只見“不歸谷”的兩名白衣劍手站在酒肆門口,伸手攔住了個人,那是個瘦削黑衣老者。
他向着兩名白衣劍手一翻眼,道:“怎麼,這兒不是酒肆麼?”
左邊那麼白衣劍手點頭説道:“是酒肆!”
瘦削黑衣老者道:“那麼我想進去喝兩杯,為什麼不行?”
左邊那白衣劍手道:“這兒酒肆很多,朋友要喝酒,請住別家去,這兒已被敝上包下了!”
瘦削老者伸頭往裏看了看,然後搖頭説道:“原來如此,那就算了,送上門兒來的消息,這兒不要,我只有住別處去碰碰運氣了!”説着,他扭頭要走。
喬天民雙眉一揚,喝道:“朋友請留一步!”
瘦削老者轉回身形,張望着説道:“是哪位叫我?”
喬天民擺手喝道:“閃開,請這位朋友進來!”
兩名白衣劍手應聲閃往左右,瘦削老者卻遲疑着説道:“怎麼如今又讓進來了?”
喬天民道:“朋友不必如此,有什麼話請進來説!”
瘦削黑衣老者怔了一怔,道:“原來是‘不歸谷’的大谷主……’嘿嘿一笑,接道:“大谷主既有召喚,我哪敢不遵?”
邁步行了進來,近前一揖至地,道:“見過三位谷主,大和尚與道長!”
喬天民等還了一禮,喬天民道:“朋友請坐下説話!”
瘦削黑衣老者嘿嘿搖頭説道:“大谷主令我受寵若驚,三位谷主與‘少林’,‘武當’兩位主持在此,哪有我這下九流的座位,我進來只為説幾句話,説完了話就走!”
喬夭民道:“恕喬天民眼拙,朋友哪位,怎麼稱呼?”
瘦削黑衣老者雙目略一眨動,笑道:“諸位各由來處到此,找的該不是我,既然找的不是我,我是誰就無關緊要,既無關緊要,大谷主何必多問?”
兩名白衣劍手變色站起!
喬天民抬手攔住,喝道:“朋友句句是理,不得無禮!”
兩名白衣劍手躬身坐了下去。
瘦削黑衣老者卻是臉色不變,視若無睹。
喬天民雙眉微軒,道:“朋友既不願相告,我不便勉強,適才聽朋友説有甚消息……”
瘦削黑衣老者截口説道:“別的消息不值錢,諸位也末必關心!”
喬天民目中寒芒一閃,道:“那麼是夏侯嵐的消息?”
瘦削黑衣老者點頭笑道:“大谷主一説懂中,正是!”
大悲上人與天元道長俱皆動容,但仍坐着未動,那位三谷主黑袍老者卻霍地站起,鬚髮俱動,喝問道:“他現在何處?”
瘦削黑衣老者含笑未語。
黑袍老者臉色一變,便要再次喝問。
喬天民一拍手,淡淡説道:“三弟坐下!”
黑袍老者軒了軒眉,如言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