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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後浪推前浪

    盛庸目不斜視,談笑自如:

    “嗯,架勢不錯,這種陣仗,正適合以眾凌寡,以多吃少,看來各位已經相當熟練了。”

    屠長青一聲不吭,趁着盛庸説話的當口,兜頭一刀斬落,刀芒飛閃,宛着一條流星的曳尾。

    隨着屠長青的動作,許榮貼地竄進,手中一對又尖又細的“分水刺”劃過兩溜冷焰,一紮敵人腰脅,一取對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側走了三步一他僅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長竿“嗖”的一聲同時點向屠長青和許榮的眉心,而竿端的魚鈞,卻不可思議的折拋於左,精光倏映,剛好把迫近前來的方威逼翻了一個筋斗!

    金刀盤頂旋舞,屠長青急步倒退,許榮縮頭下腰,想要橫閃出去,卻稍慢了半步,但見烏光流射,姓許的腦袋中間粹而飛起一撮毛髮,一道血痕業已整整齊齊櫻在他的頭頂。

    屠長青大喝如雷,金刀揮展似匹練交織,又如浪濤湧蕩,芒彩迸濺,寒氣溢布,一波緊接一波的卷罩向敵。

    盛庸長竿顫掠,縱橫點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無比,更且分寸拿捏得準極,指東打西,變化萬千,一竿在手,簡直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這還不説,怪的是任他長竿如何飛舞,竿端的白線及其綴連的魚鈎居然緊貼竿身,紋風不動!

    現在,屠長青才算吃到了苦頭,他發覺不管自己這把刀怎麼運用,硬是突不進對方的竿影之內,好像面對的是一堵無形厚牆,迫到牆邊,就再也難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熱鬧,其實夠不上攻擊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許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橫裏撲上,他使的是兩隻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採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衝硬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的確奏效,雙棒呼轟翻砸下,居然吃他趟進了中宮之內!

    盛庸一點也不着急,一點也不慌張,呵呵一笑裏,長竿筆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雙棒上架,筆端的白線忽飄,那枚大號魚鈎,便彷彿自具靈性一樣驟而彈揚,瑩芒明滅於瞬息,鈎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許榮竄身再上,分水刺甫始舉起,“呼”的一聲有團黑影衝着他迎面撞來,許榮不及運招,只好一頭倒翻回去,雙目瞥處,不禁嚇得他幾乎尿濕了褲襠——老天爺。向他撞來的那團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條大魚般被吊掛在長竿頂的方威!

    屠長青兩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聲如嘯,長竿倏抖,吊在竿頂的方威已壓頂墜落,沉滯笨重、早已了無生氣。

    讓過這當頭一壓,屠長青施身再撲,口中狂叫:

    “我與你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長竿揮戳,烏光一閃恍若電掣,屠長青滑步拋肩,反手刀,卻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轉至屠長青背後,他似乎還有餘暇挑揀了一下,才左掌拍出,“咔嚓”一聲悶響傳揚,可憐屠長青右臂立時脱臼,“鏘鋃鋃”金鐵撞碰之音入耳,連手上的傢伙也掉落地下。

    這時,單剩了一個許榮,一個頭頂帶着血痕的許榮,姓許的又一次呆若木雞般愣在當地,手足無措,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

    右臂脱臼的屠長青,業已痛得滿額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臉上那隻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着右臂,連腰桿也挺不直啦。

    嘴裏輕輕“嘖”了兩聲,盛庸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模樣,連連搖頭嘆氣:

    “唉,這是何苦,這真個又是何苦?屠當家,為了幾文小錢,犯得上如此流血捨命?眼瞅着已經躺下一員,傷了兩個,拿這麼慘重的犧牲,猶且替換不了那必然的結果,各位的所行所為,豈非過於不值?”

    屠長青鐵青着一張馬臉,呼吸急促:

    “姓盛的,你也用不着説這些風涼話,算你狠,算你毒,我們技不如人,栽了筋斗,只能怪時乖運背、流年不利,沒有福份發這票橫財,流血賠命,我們認了!”

    盛庸和顏悦色的道:

    “事情落得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盡義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聽,逼到動上手,你們才算認命,這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行事心態,實在令人遺憾……”

    自牙縫中“噝噝”吸氣,屠長青忍痛挪開身子,神情沮喪的道,

    “現銀子和金銀子都在車上,換個手,你就自個兒充車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

    “好、好,這才叫光棍,這才叫落檻,不過,屠當家,你大概還忘了一樣東西吧?”

    屠長青陰着面孔吆喝:

    “許榮,來把我懷裏的荷包拿出來,輸了仗,就任什麼也別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長青身邊,許榮的德性如喪考妣:

    “説倒黴,頭兒,我們也真是倒黴透了頂,前些日,剛吃了人家端了鍋,將到口的肥肉搶了去,更賠進一個賈釗,事情沒過去幾天,竟又陰差陽錯碰上相同的把戲,這一遭,金子銀子全泡湯不説,方威的老命亦墊了底,頭兒,我看這碗飯是吃不下去啦……”

    屠長青怒道:

    “少他娘窮羅嘯,還不趕快把荷包拿給人家?”

    許榮伸手到屠長青懷裏摸索了一會,取出那隻尚未曾放温熱的錦繡荷包,走前幾步,遞向盛庸,盛庸接過來先查過,笑容可掬的塞進自己腰板帶裏,他頓了頓手上的長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本來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卻又不怎麼方便,所以,呃,只有勞動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長,一時三刻,也便到頭啦,”

    屠長青毫無表情的道:

    “你請吧,我們自己會走。”

    盛庸跨上車座,扭頭一笑:

    “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長青沒有吭聲,只用左時託着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響。

    於是,盛庸嘴裏發出“得兒”一聲叫,權將長竿當馬鞭,熟悉的操繮揮竿,催動牲口拖車啓行。

    就在輪子甫始向前轉動的須臾,驟聞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兩條人影,分別從篷車左右飛越而過,適巧便落到拖車的馬頭之前。

    不錯,他們正是毒魄與南宮羽。

    異變突起,盛庸卻毫不驚慌,他從容的勒住繮繩,眯上雙眼,仔細打量攔在馬頭前面的兩個不速之客,甚至圓臉上笑顏不改。

    比盛庸更為吃驚的卻是屠長青同他的夥計許榮,他們驀見毒魄與南宮羽出現,簡直就和白日裏撞上惡鬼一樣,雙雙往後倒退,四隻眼珠幾乎鼓出了眼眶——天啊,這不是陰魂不散是什麼!

    南宮羽倒提槍囊,首先衝着車座上的盛庸齜牙一笑,温文爾雅的道:

    “前輩請了,素仰‘鈞月叟’有竿鈎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名副其實,其實更勝,前輩威風,令入懾服之至——”

    盛庸俯視着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不敢當,不敢當,如此謬譽,我老頭子還真是承當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該怎麼個你呼?”

    南宮羽道:

    “後生未學南宮羽。”

    長長“哦”了一聲,盛庸頷首道:

    “‘七巧槍’?”

    南宮羽笑道:

    “人是庸材,槍亦不巧,倒叫前輩見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鬍子,搖頭道:

    “南宮老弟,你在此時此地,猛古了冒了出來,只怕老朽笑不動啦;另外,你身邊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頭子引見引見?”

    南官羽道:

    “他是毒魄,我的老伴當。”

    眉頭立時擰了起來,盛庸道:

    “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宮羽道:

    “正是他,前輩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還曉得我們這等不入流的角兒……”

    盛庸笑得有點泛苦:

    “二位成名甚早,當年我在吃雜八地的時候,二位亦已走南闖北,揚名立萬了,老朽我除了痴長几歲,其他可不敢託大——”

    南宮羽微笑道:

    “前輩客氣。”

    乾咳一聲,盛庸開始接觸到他最不願提的一個問題:

    “呃,二位大駕突現,攔在馬頭之前,不知可是有什麼見教?”

    南宮羽神態安祥的道:

    “前輩言重了,見教不敢當,僅僅有點小事,要求前輩周全。”

    盛庸闇懷鬼胎,強笑道:

    “有什麼事,但説無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當聊盡心力——”

    南宮羽緩緩的道:

    “前輩也清楚,近些年來,道上討生活是越發難了,我們哥倆不敢奢求前輩自掏腰包相接濟,只請前輩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車上和身上的東西轉轉手,即已感激不盡。”

    嘆一口氣,盛庸喃喃的道:

    “早知道就是這一碼事——”

    南宮羽接着道:

    “前輩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

    “南宮老弟,江湖財,江湖散,見者有份,説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宮羽皮笑肉不動的伸出一隻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變巴掌為一指,往上頂了頂,再五指撮攏,作心形荷包狀——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長青演的相同,只不過,角色互易罷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動了,他臉上的肌肉發僵,眼皮子連連跳動,嗓調也透着暗啞:

    “你是説,呃,全部都要?”

    南宮羽一派歉然的道:

    “冒犯,冒犯,罪過,罪過。”

    一股無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

    “強取豪奪,簡直欺人太甚!”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前輩之言極是,所以,我們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鬚眉怒張:

    “我若是不答應呢?”

    笑了笑,南宮羽道:

    “前輩若是不答應,我們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輩方才所開的例子了。”

    盛庸氣得手腳發冷,臉上卻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

    “南宮羽,你以為你們就吃定了我?”

    南宮羽正色道:

    “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會太差,正前輩所言,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善者不來,來者,當然不善!”

    瞪着眼,盛庸厲聲道:

    “要拿金子銀子,行,不過得先問問我的‘鈞月竿’肯不肯?”

    這一遭,是毒魄開腔了:

    “前輩,我早就想問問你的‘鈎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這隻竿子麼?”

    盛庸手指毒魄,大聲咆哮:

    “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鈞’,刀也好,鈎亦罷,你能唬弄別人,卻嚇不住我,我老頭子今年六十有四,風雲草莽,鐵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漢沒會過,什等樣凶神惡煞沒碰過?你一個小小後生晚輩,竟自認能騎到我頭上來?”

    毒魄平淡的道:

    “年紀大並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輩,這要見過真章之後才能分曉。”

    黑色的長竿忽然抖動,併發出輕微的顫震之聲,盛庸咬着牙道:

    “如此説來,你們是非要逼我動手不可了?”

    毒魄道:

    “假若前輩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是的。”

    盛庸驀地半抬上身,長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盪,彷彿怒矢將要脱弦,極具懾迫性的在毒魄頭頂做着小幅度的移動。

    毒魄眼睛注視着對方執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則已伸入腰際皮囊之內,刀未出囊,鈎亦未現,但他的形容鎮定,情態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堅穩,已足以造成敵人精神上無比的壓力!

    南宮羽慢騰騰的退出丈許之外,擺出一副“隔”山觀虎鬥的架勢,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於以二對一,只來個單挑獨打便遊刃有餘的姿態麼?

    毒魄等候了一會,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視線逐漸由盛庸執竿的手上移向對方的面孔,而那張圓團團的西孔,竟然滿凝一片怔忡之色。

    長竿仍在頭頂晃盪——毒魄忽地笑笑:

    “前輩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臉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有些吃力的道:

    “心事?我,我有什麼心事?”

    毒魄以一種十分諒解的口吻道:

    “我看這樣吧,前輩,我們實不必為了這點區區銀錢而以干戈互見,血肉相拼,我認為,應該另有折衷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盛庸急忙問道:

    “你説,是什麼樣折衷的辦法?”

    毒魄笑了,道:

    “我想,可以由前輩出一個題目,彼此在這個題目上展所學,贏了,金子銀子笑納口袋,輸了,乾乾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輩以為如何?”

    略微沉吟之後,盛庸點頭道:

    “敢情好,老實説,我直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只怕經不起再三折騰呢——”

    毒魄道:

    “那麼,就請前輩出題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佔的,因為出題目的人,當然會以己之所長來做重點,如此安排,自易發揮,但反過來説,亦足證對方藝高氣豪,成竹在胸,這卻並非是個好兆頭——果真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着道:

    “我出題目,你豈不是吃虧了?”

    毒魄從從容容的道:

    “這乃是敬老尊賢,閣下好歹總算是位前輩。”

    盛庸顧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詞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

    “就用最簡單的法子來印證印證吧,由老朽我丟出一塊石頭,但不拘拋擲的方向和高低,誰先擊中那塊石頭,誰就算贏家,你看這個題目可好?”

    毒魄道:

    “有沒有規定該以什麼方式去擊中石頭?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腳,是否都行?”

    盛庸頷首道:

    “不管你使用什麼東西,只要能先打到石頭,就算贏了!”

    毒魄乾脆的道:

    “好,就是這個題目。”

    盛庸面綻穩顏,一步跨下車座,目光四巡,從路旁撿起一塊拳大的圓形石頭,先在手裏掂了掂,衝着毒魄齜牙道:

    “這一塊,怎麼樣?”

    毒魄道:

    “可以。”

    這時,站在一邊的南宮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聲,提高嗓門道:

    “毒魄,盛前輩出的題目,我不認為是個公平的題目——”

    毒魄半扭口頭,不以為意的道:

    “怎麼説?”

    向前走近幾步,南宮羽沉着臉道:

    “這個題目,打開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對你如此,在盛前輩的立場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盛庸立表不滿的道:

    “南宮羽,你這算什麼話?我提出的比試法子,最是公平不過——”

    南宮羽聲音生硬:

    “前輩,我單單請教一個問題就行,就這個問題,已足可顯示你存有私心,意圖取巧。”

    盛庸怒道:

    “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講,我這個題目,有哪裏不妥?”

    南宮羽道。

    “前輩,石頭據在你手裏,對不對?”

    盛庸悻悻的道:

    “不錯,但這又如何?”

    南宮羽道:

    “前輩説過,由前輩拋出石塊,但卻不拘拋擲的方向與高低,只要誰先擊中石塊,即屬贏家,換言之,前輩可以不受任何約束,自行決定石塊的投置方式——”

    盛庸大聲道:

    “是這麼回事,但其中何來取巧之處?”

    陰沉的笑了笑,南宮羽道:

    “在前輩投擲石塊之前,當然自行知道要怎麼個投法,關鍵在於,毒魄並不知道,這樣一來前輩豈不是佔盡先機?請問,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惱交集,跺腳連聲咆哮:

    “南宮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雞蛋裏找骨頭,好趁勢推翻我和毒魄的約定,再聯手向我施暴行強,你以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爾反爾,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南宮羽唇角微撇,道:

    “前輩,我承認你有幾分心機,不過,火候卻欠精純。”

    盛庸大吼:

    “南宮羽,你敢諷刺於我?”

    毒魄向南宮羽拋了個眼色,淡淡的道:

    “不用在這些小事上爭執,南宮,意見既然是我提出來的,自得有所擔當,不能説話不做數而落人以口實;算了。我們還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輩的法子比試。”

    南宮羽瞭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幾分不放心,他攤開手道:

    “毒魄,金銀財寶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給人家佔,我也沒有話説,總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開始,你已經落到下風啦。”

    毒魄笑道:

    “結論可別下得太早,南宮。”

    盛庸趕緊接口道:

    “可不是麼,毒老弟,我出的這個題目,絕對公平公正,彼此誰也無法投機取巧,比試還不曾進行,南宮羽就在這裏隨口臆測,擾亂軍心,真不曉得他在瞎攪合些什麼?”

    南宮羽瞪了盛庸一眼,張張嘴,卻沒有出聲,管自走回他原來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動,有意無意和呆立在篷車後側的屠長青與許榮打了個照面,他朝着兩人微笑頷首,模樣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長青一直在看這出戏,他要看到個結果,私心裏,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兩敗皆傷,一來可消舊恨,二來説不定能以收到魚翁之利,他固然對毒魄充滿了怨患、對盛庸亦咬牙切齒之至,這兩個他認為慣於“黑吃黑”的仇家,死一個少一個,假如拼得同歸於盡,更是上上大吉,他決計跟着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門,盛庸向毒魄發話道:

    “毒老弟,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毒魄道:

    “前輩且請。”

    盛庸笑道:

    “你可得瞧準了,老弟,事關金銀財寶哪。”

    毒魄靜默無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着那塊圓形石頭。

    於是,石頭自盛庸手掌間拋起,但拋起的高度僅只三寸,石頭離掌的瞬息,這位“釣月叟”的左手閃電般往上抬升,幾乎稍一舉時,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離,三寸的空間,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剎之事,何況盛庸乃有備而來,出手的快速與準頭,就更不在話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動作之前射來,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轉動,精神的凝注,彷彿它原是無形無質的,只因為有人想它這麼出現,它就突破了時空,凌駕於一切速律之上,在虛渺中到達任何它欲圖到達的地方——光亮炫映,它就已經在這裏了,在盛庸的左手與石塊之間。

    削鋭的勁氣,激盪迴旋於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後急縮,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倏起,那塊拋升三寸的石塊驀地斜彈半空,又“砰”的一響碎為粉未!

    毒魄卓立原處,手上的“祭魂鈎”活似一角彎月,冷焰燦漾,吐露着詭異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裏,盛庸看來,簡直就像法力無邊的神祗了。

    南宮羽忘情的鼓起掌來,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雖説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頭一遭看到!

    呆若木雞的盛庸,在南宮羽的掌聲裏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深吸一口氣,圓臉上宛似抹一層青灰,不自覺嗓音都走了調:

    “呃……毒老弟,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

    “這須要長時期的苦練,然後,加一點天賦、一點訣竅、一點巧思就行。”

    盛庸餘悸猶存,卻面帶僥倖之色:

    “真是千辛萬苦,我老頭子不曾一時意氣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後果怎堪設想?天爺,世上竟然有這麼快的手法……”

    毒魄道:

    “是前輩承讓了。”

    盛庸搖頭嘆喟: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用不着説些客套了,的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淨靠老招牌賣字號,越來越不靈光啦,毒老弟,我認輸;唉,眼瞅着我們這一輩的好日子已經過去嘍……”

    不等毒魄答話,那邊廂,南宮羽已吃喝起來:

    “前輩,別隻顧着嘆今迫往,既然認輸,金子銀子就得交出來、分文不能少!”

    盛庸從腰板帶內取出荷包遞給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着:

    “荷包在這裏,現金現銀全在車上,我們不必麻煩,就再轉次手吧。小

    毒魄啓開荷包,抽出一張銀票交還盛庸,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這張銀票,面額是一萬兩,前輩且請收下,權當是我們孝敬的一份紅錢。”

    想要伸手接住,又覺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

    “銀子是好的,不過,呃,毒老弟,我卻受之有愧,實在——”

    毒魄將銀票塞進盛庸懷裏,用笑容阻止了對方的窘言,盛庸臉孔上的肌肉抽顫,終於咬咬牙不再推託,他向毒魄深瞧一眼,點點頭,轉身飛掠而去。

    篷車後面,觀戰看戲的屠長青,許榮亦已蹤影不見,甚至連地下方威的屍體都扛走了;事情的結局,約摸大使他們失望吧?

    南宮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動的望着毒魄,神情透着三分陰陽怪氣,毒魄聳聳肩,還報老友一個微笑,笑顏中,自有無可奈何。

    望望篷車,摸了摸鼻子,南宮羽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有這個必要麼,給姓盛的一萬兩銀子?”

    毒魄靜靜的道:

    “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該急流勇退,熬到滿頭白髮猶不能脱身收手,説起來便是一種悲哀,我們和他一樣,同在天涯,又何惜這一份惻隱?”

    南宮羽道:

    “話雖不錯,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辛苦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價?”

    毒魄搖頭道:

    “不清楚,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宮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實上他又能埋怨什麼?如今,毒魄扮過白臉,那紅臉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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