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鎮方這一棍不但沒有將呂翠雲長劍震飛,反被她就勢往上一挑,震得他虎口都發酸了。
象這樣的硬攻硬打,最犯武家之忌,雙方都用真力,只要力道稍為差一點,即非敗不可。
一上來,雙方都想以力取勝,於是撞在一起了。石鎮方因弄巧成拙,嚇了一跳,唯恐對方再就勢進招,趕緊縱出圈外。
呂翠雲卻也吃了兵器分量太輕的虧,一劍未將敵人的三截棍挑脱了手,自己的手指反倒有些發酸,也不禁吃驚,縱向一旁。
這一招,雙方雖然拉平,呂翠雲劍芒未折,仍是一泓秋水。石鎮方的棍,卻被斬了半寸來深的一個缺口,幸是九煉純鋼。
至此方知呂翠雲落英劍俠之名,並非虛得,她那口劍又是一口吹毛斷鐵的利器,哪裏還敢再和她硬碰了。
總算石鎮方雖在江湖黑道,人尚忠厚,命不該絕,呂翠雲不曾看出他棍已受損,因覺對方棍至力猛,不願再和對方硬碰,在此一個轉念之下,才使得石鎮方保住性命。
由此男女四人,分兩對打將起來,殺了一個難分難解。
打有頓飯光景,先是吳廣看出餘漢英和自己一動手,便改了劍法,劍劍都是狠辣精奇的招數。
看來神州劍侶能威鎮江湖,並非僥倖,自己枉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竟看不出對方居心,不但不那麼平凡,而且真力充沛,越殺越勇,才知自己上當了,但是已經無法下台了。
他想:在場諸人,只有法空功夫最高,但他自三年前,被乾坤手肖隱打敗,割去了左耳以後,兇焰盡致,但曾揚言不報前仇,不在江湖走動。
這次他一半是靜極思動,一半卻是友情難卻,雖然同來,實為勉強,來時並曾説好,不是萬不得已,便不出手。
路上還在説笑,敵人一出面彷彿聽他哼了一聲,由此一直旁觀,不再言語,必是有什麼警兆,故而如此。
其他人雖多,都是無用之輩,此刻法空如不相助,更是非敗不可。
吳廣越想心中越寒,一面奮力抵禦,一面暗中準備賣一破綻,以便施展獨門暗器,敗中取勝。
無奈敵人迫得太緊,無法緩手,不禁暗中愁急。
餘漢英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意,哈哈笑道:“吳廣,我猜你早就想賣弄那破銅爛鐵了,這容易,由你施展,免得你做鬼也不甘心,我且縱向一旁,等你下手,不到你計窮力竭,不取你的狗命,你看如何?”
説罷,雙劍一分,果然往後倒縱出去。
吳廣被他説得愧怒交加,急惱不得,暗中咬牙切齒,口中怒喝道:“姓餘的,你是找死!”
喝聲中,揚手便是三校連珠鐵彈,照誰餘漢英打去,跟着鈎在左手,右手往腰一按特製的機費,身上暗器機扣全開。
順手又取出七粒飛星鐵彈,最後一種暗器,也準備妥當。
先發三枚鐵彈,已全被餘漢英一個劍花,上擋下格,一起打飛,當中一枝鐵彈,震出最遠,打在翁仲上。
啪的一聲,石火星飛,打掉了一大塊,耳聽有人喊好,也未在意,二次又將七粒飛星鐵彈發將出去。
餘漢英得過高人指點,知道敵人身藏四種暗器,當頭兩陣,只是一個信號,雖然連珠同發,並不足奇。
但底下卻是一件狠一件,最厲害是末了的二十七片月牙金錢飛刀,能在逃時反手傷人,聞聲打敵,百發百中。
飛霞劍客餘漢英早就想好了破法,故意引追,向後倒退,一見七鐵彈上三下四相繼打倒,知道下面是四支飛駑了,就故意賣個破綻,雙劍上下一舞,擋開當頭三鐵彈,雙足一點地,又倒縱起丈許遠。
只聽當、當、當幾聲,劍彈相擊之聲,人已離地而起。
吳廣用自己一手四件暗器,縱橫關中關西,成名多年,任他一等的好漢,也從未全數發過。
他至多發到第三件上,對方不死必傷,那月牙金錢飛刀,輕易難得出手。
此刻,他因見敵人劍法精奇,身手極快,恐有失閃,想把全套施展出來,報仇雪恨。
那當頭三彈,本就無必中之心,及見對方連身子都未動,雙劍一擺,越知不易取勝。
二次發出鐵彈,早將駑箭備好,一見敵人忽然縱起,暗罵一聲:“狗賊找死!”
右手最後兩粒彈丸剛剛發出,左肩往上一偏,微微將背一拱,那左肩頭上暗藏的四支緊背飛簧駑,同時向前飛射。
滿以為敵人還未落地,這四支特製毒藥飛駑,自己從小苦練而成,專打敵人五官咽喉、胸腹等致命之處。見血封喉,準死無疑。
心想:敵人身已凌空,當無不中之理,如果躲閃,就勢發出那二十七片月牙金錢飛刀,盤花蓋頂發將出去,也必成功。
哪知,他心念方動,還未想完,眼看那四支飛駑,分上中下三路,朝前急射,敵人飛騰空中,揮劍撩撥,人快縱落地上。
就這眨眼之間,微聞呼的一聲,好似由側面吹來一股怪風。
箭頭忽然一歪,往外刺裏射去,落在那草地上,跟着又是叮叮兩聲和人倒地聲。
隨聽餘漢英朗聲道:“是哪位朋友多事,講好一對一,我倒要看看鬼猴王吳廣有多少破銅爛的?”
跟着一個小孩的聲音道:“總鏢頭沒命七隻貓(莫明其妙),你和那大個動手,這老猴子表面將他替下,就存心乘機鬧鬼,已是該死。方才他還有同伴暗放冷箭,讓我看到了,我心有江湖二(義)氣,我能不管麼?所以才一起擊落,誰和你兩打一了,你如不信,我捉他來叫他自己説。”
話聲中,早從樹後閃出一個小孩,身形一晃,自向人叢中縱落,入羣中本有一人無故仆倒,一見那小孩縱來,慌不迭爬起就跑。
那小子名叫車海,他認出那小孩就是邪哥何筆,他曾吃過他的大虧,一看到他,連魂兒都飛了,還能不跑。
原來在去年的隆冬,車海帶着另外三個人,在廣元街上向商販收取保護費,恰恰遇上了何筆。
他在前面收錢,何筆卻在後面取錢,他收了半天,一看袋中分文皆無,全被何筆扒了回去,還給那些商販了。
他心中恨這小孩子搗鬼,就向其他三人一招呼,橫到街心,攔住了何筆。
何筆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們想幹什麼?”
車海握拳頻揮,喝道:“車大爺今天手癢,想找個人痛揍幾下解癢。”
何筆一聽,大笑道:“巧啦!我也有這個毛病,我看你這顆腦袋,圓而多肉,打着一定很好玩。”
車海一聽大怒,向其他三人一揮手,呼哨一聲,四人就將何筆圍上,前後左右,齊手撲擊。
也不知怎麼搞的,只覺眼前一花,何筆自己從縫中鑽了出來,成了三打一,全部照顧上了車海。
車海此刻成了有理説不清,揮拳格擋下,一人肘脱臼,他自己也痛呼仆地。
何筆此刻,突然撲入,一招分枝帶葉,雙拳輕砸二人後頭,跟着又一個掃堂腿,三個人一齊倒地。
何筆亦就勢制住了他們的穴道。
就在這時,有擔水漢子經過,何筆喚住了他,就將車海等四人,依次提起衣領,沿着後頭,以水灌入。
那時,正是臘月,朔風刺骨,天氣酷寒,滴水於地,瞬間結冰。
四人此刻既無力抗拒,穴道被制,又無法求饒,任由何筆灌水入身,冷水着肌膚,尤如刀刺,且循脊背直達胯中,連褲管也被水注滿。
兩桶水盡,再傾兩桶於地,先抓車海雙踝,就泥水中翻轉,街上看熱鬧的人笑道:
“今天可大開眼界了,邪哥何筆以人烙餅於此。”
觀眾聞之大笑,何筆替他們解了穴道。
四個人掙扎良久,總算身子骨還硬朗,但也弄得污垢似鬼,狼狽逃命而去,至今想起,額頭上還會冒出冷汗,哪還敢不逃。
不過,既然碰上了他,也難逃得了。
何筆空着兩隻手,對那些人理也不理,一縱身便到了車海身前。
只見他笑嘻嘻地道:“車海,今天咱們不吃烙餅,換個花樣好不好?我有酒,你出萊,來個涼拌耳絲,我可是看中你那一雙耳朵了,好不好?”
車海一聽,嚇得魂飛天外,不由自主的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哀求道:“小祖宗,小爺爺,你就饒了我吧?”
何筆笑道:“烙餅吃膩了,好,咱們改吃油炸燴好了。”
説時,雙手分持車海雙足,鞦韆似地,掄起一個大圓圈,倏地將手一鬆,車海便被拋出去三丈來遠。
只見車海跌趴地上,昏死過去。
法空見狀,怒火上升,大喝一聲:“小狗,佛爺與你拼了!”
喝聲中,迎面一拳,剛擊出去,何筆倏然不知去向,法空只覺身旁微風颯然,屁股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手法甚重,痛得心都發顫。
法空怒極回顧,何筆笑嘻嘻地道:“你還欠我師父一隻耳朵,我可喜歡你這肥臀,紅燒起來,才夠味道!”
他嘻笑之聲未了,突然一個瘦長漢子撲了上來,掄刀就砍,叫喊得一個“小”字,便吃何筆四手一個大嘴巴。
打得他仰跌在地上,臉也腫了,牙也掉了,鼻樑也歪了,鼻血噴出來了,頓時滿瞼開花。
這一來,那些人已看出厲害,全被震住了。
法空和尚見狀,忽然想起一人,當年在黃山天都峯,蒙他饒過一個,僅只削去一耳,並禁止自已再現江湖,否則定然追回性命。
此次原應朋友之約而來,剛才那小童所説尚欠一耳,心中一動,心忖:莫非這孩童就是那人之後……
他這麼一想,遲疑了一下,方被那小孩在屁股上打了一下重手,就知遇有了剋星,也不説話,轉身就走。
何筆縱身過去,攔住了他,喝道:“想走?沒那麼便宜的事!”揚手就是一掌。
法空沒料到這小童竟然要留下自已,沒奈何,只把心一橫,一面還手,一面口中怒喝道:
“小兄弟,我不過見你和我那故人有點淵源,不願與其後生小輩動手,我已服輸,你仍不放過,既然不知厲害,那我也顧不得了!”
何筆笑道:“大禿子,有本事只管使出來,有什麼好説的。”
由此兩人便打在一起,雙方都沒有用兵刃,各憑手腳上的真功夫,戰了一個難分難解。
同時,另外兩對,也有了勝負。
先是鬼猴王吳廣,見何筆用劈空掌,將暗器擊落,跟着便和飛霞劍客餘漢英説笑,旁若無人之狀,本就忿極,想把二十七片月牙金錢飛刀發將出去,何筆忽然縱開。
他心想:我這飛刀練得出神入化,發時,宛如刀雨,專門聲東擊西,刀上又有奇毒,任是本領多高強,也難躲閃,反正敵人是個行家,若誘敵無用,就大大方方,照直打去。
他心念一動,手往腰間一摸,往外一擲,先是五把飛刀,作梅花形飛舞出去,跟着又是九發,蜂湧而出。
吳廣這套飛刀,共分三次連珠發出,手法絕快,刀片甚薄,作月牙形,當中一個金錢,鋒利非常。
先是五刀同發,只等對方閃過縱身,緊跟着第二次的九把刀片,又加緊飛來,那第三次的是一發十三把,也跟蹤射到。
最厲害的是一次比一次快,看似分作三次,實則無異是二十七刀,同時發出。
來勢宛如狂風捲落花,歪歪斜斜,上下攔截,或左或右,有時後發先至,使人見了眼花撩亂,應接不暇,簡直無法閃避。
吳廣除了他這飛刀絕技,成名多年,橫行江湖,從無虛發之外,他的武功並不是很高明。
現在,他遇上了高明的餘漢英,他第二次飛刀剛剛脱手,卻見對方並未閃躲,竟將雙劍舞起一團寒光,滾將過來。
同時,吳廣的第三次飛刀,也發了出去,心還妄想:此刀一碰就拐彎,不論那裏,只要劃上一點,稍微見血,立即中毒倒地,任他餘漢英劍術再高,也得中上幾刀。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餘漢英的師父,並非簡單的人物,乃是風塵七隱中的第三位,已經授他練成一身內功,刀槍不人,碰上兩刀也是無礙。
何況,在事前餘漢英早已想好破解之法,立意要他殘廢。
唯恐其滑脱,乘其發刀之際,卻將一套飛霞劍法,施展出來,舞一個風雨不透,由刀雨叢中衝將過去。
只聽一片叮叮之聲,密如星珠,撞擊得那刀片,紛飛回射、灑落滿地。
晃眼之間,餘漢英已連人帶刀,縱撲過來。
先前以為自己的飛刀,百發百中,自恃太甚的吳廣,不料對方來勢如此神速,微一疏忽,寒芒乍閃間,敵人已到了面前。
吳廣心中暗自一驚,連忙舉鈎上擋,被餘漢英左手劍猛力一格,一股大力震得他虎口皆裂,右膀發酸,手中鈎立被震飛,拋出去老遠。
他不由地驚叫了一聲:“不好!”欲待站住往後疾退。
可是餘漢英右手劍已向他下三路掃到,剎的一聲輕響,血花飛濺,跟着就是吳廣的一聲慘叫,翻身栽倒地上。
另一方面的石鎮方,自從手中的虎尾三截棍,被呂翠雲砍傷了一個缺口之後,他已覺出敵人內力強勁,再不敢再傳蠻力與之硬碰。
呂翠雲也覺出對方棍重力猛,加以小心。
雙方都是一樣心思,自然不免互相躲避。
但是落英劍俠呂翠雲心細機智,不久便看破對方有所顧忌,只是仍然無法拿得準,始且揮舞猛砍。
她這一劍本是虛招,石鎮方卻認了真,不但未用棍擋,反倒向後縱連。
經此一來,呂翠雲已看出對方的弱點,又見餘漢英和另一小童,連佔上風,自己對付一個蠢漢,竟然無法取勝。
心中一急,便使出了全力,顧忌一去,力道突增。
石鎮方既要防劍,又要防人,自然吃虧了,是以兩個人不到幾個用面,便自手忙腳亂了。
呂國雲趁着石鎮方一棍出來,使劍一格,腳跟着地一點勁,倒縱出去,故意賣個破綻,作出氣力不繼,喘息之狀。
石鎮方見狀,誤以為對方總是女人,動力不長,心中不察暗喜,縱身趕了過去,掄棍朝呂翠雲腳上一棍擊去。
呂翠雲一聲冷笑,倏地縱身而起,人在空中,一個側轉,揮劍一招獨劈華嶽,當頭掄劍下斬。
石鎮方一棍掃空,又見敵人一劍凌空下斬,勢急力猛,不知招中是否藏有變化,為了自救,就忘了敵人寶劍犀利了。
他以為敵人身子懸空,已先居敗着,猛力揮棍,向上便擊,滿以為一根將劍擋開,就勢將棍一斜,棍頭向上反擊,敵人不死也得重傷。
哪知,兩下一撞,呂翠雲這一劍,恰巧砍在先前那缺口之上,又聽叮噹一聲,三截棍竟被劍砍斷了一小截,斜飛出去。
這麼一來,石鎮方的魂兒,也嚇得隨着那半截棍飛了出去,驚駭之下,趕忙往側閃避。
只聽呂翠雲嬌叱一聲道:“姓石的,念你尚無大惡,姑且饒你狗命,還不與我快點滾!”
聲才入耳,呂翠雲人已飛落,凌空一腳踹出,正中石鎮方肩頭,奇痛如折,人也斜栽出去丈許。
石鎮方身形晃了幾晃,站穩身形,環顧場上,見法空已走,一名小童跟蹤追下,吳廣已被人斬斷了一腿,痛倒地上。
先來的那些人,已經四下逃竄,所餘下的三四個人,乃是受傷無法走動的。
眼看大勢已去,鬥是鬥不過,正自猶豫。
餘漢英冷喝一聲道:“石寨主,快走吧!”
他只好嘆了一口氣,轉身飛步向外跑去。
餘漢英掃了呂翠雲一眼,道:“翠妹,咱們快追上去,我擔心小師弟會吃虧。”
呂翠雲笑道:“什麼?何筆那小子會吃虧?法空遇上了他,能痛快地死去已是大幸了。”
餘漢英微微一笑,道:“好吧!那咱們該去寶濟寺,見見二師伯呀!”
於是,夫婦二人相偕出了墳地,向寶濟寺奔去。
呂翠雲對於小何筆,還真是清楚,料得一點不錯。
這時,正是夜深人靜,他們跑的又全是山路。
但見天黑如墨,山風悽悽,林木嘯嘯,夜鳥悲啼,四下茫茫,渺無蹤影,何筆把人給追丟了。
何筆這孩子,可沒那樣死心眼,他把人連丟了,丟了就丟了,他可是不會放在心上。
心裏卻想道:自己好笨呀!放着酒菜不吃,好覺不睡,自己這是幹什麼?逞英雄呀?呸!
狗熊,糊塗熊。
這麼一想,他不追了,打算再回到墳地,找着酒菜,四寶濟寺吧!
於是,他大聲叫嚷道:“大禿子,咱們沒個完,除非交出你剩下的那隻耳朵,不然,上天我追到你靈霄殿,入地我再跌你三腳。”
他喊叫着,人卻向後走去。
方轉過山坳,倏地身後一陣風聲。
他趕緊一閃身,又聽咯的一聲巨響,震得山崖上的石屑,簌簌落下,岩石上迸起一團火星。
原來從山坳危石後,躥出來一個高大的和尚,但並不是被自己追丟的法空。
這和尚黑臉巨眼,腮下生滿了短鬚,手中握着一根鐵棍,有丈餘長,發着黑亮的光,如同一條怪蟒。
他從何筆身後跳了出來,一棍打在地上。何筆招呼着道:“大和尚,你這是幹什麼呀?
打悶棍劫我,我身上可沒有銀子,其實我比你還窮。”
那和尚大吼一聲道:“我知道你叫邪哥何筆,你在廣元為惡,逼得車家寢食不安,太可惡了!”
吼聲中,掄棍又打了過來。
何筆伸手抓住了棍頭,瞪着眼道:“大禿子,你胡説八道,你要搞清楚,是誰在作惡,怎麼可以糊里糊塗冤枉好人呢?”
那和尚哼哼冷笑,兩隻手緊握鐵棍,用力去奪,何筆也使出真力,將鐵棍這一端抓得很緊,不容對方奪去。
同時,向和尚問道:“你叫什麼和尚?為什麼要幫車家,方才那法空和尚是你什麼人?”
那和尚生就一股蠻力,但卻較不過何筆的真力,累得汗珠子直往下滴,氣得大喊大吼,聲如雷鳴。
他用腳踹地,把地下的石頭都踹碎了。
就這樣,雙方握着鐵棍在較力,和尚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身子向後傾着,何筆突然將兩手鬆了。
和尚重力頓失,身子向後一仰,鐵棍飛上了半天空,咕咚一聲,碩大的身軀,象山倒了似的,一個大筋斗,摔向了懸崖下面,並有許多石塊隨之滾下。
何筆並不是存心要他死,一見他滾下山坡,就待飛身下去相救,哪知,他身形方動,就聽下面響起一聲慘叫。
叫聲淒厲刺耳,震得山谷回應,老半天方消。
他不禁驚得剎住了身體,怔了一怔,再往下走。
下得山坡,到了谷底,卻又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只聽風聲嘯嘯。
地下什麼也看不見,和尚和鐵棍都不知滾到哪裏去了。
仰面只見天上的星光在閃,這谷中的天,也彷彿很狹窄。
是以,星光也有限。
他站立了良久,再也沒有別的動靜,心想:和尚一定是摔死了,這可是自己第一次殺人。
心中不禁升起無限感觸,若有所失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去。
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方向不太對,剛才自己全都記識着路徑,後來被和尚一擾,再又跳下谷來,這麼一轉,便把路途走忘了。
何筆心想:可不能被迷在這山中。於是就試着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用心分辨路徑和方向。
過了沒有多久,猛見東方亂雲絢麗,知道朝陽將升,於是打算看完日出再走。
要看日出,或找出路,固守在谷中,是辦不到的,於是站了起來,頓足縱身,兩三個起落,人已攀上崖頂。
遙望金輪在地,慢慢地一輪紅日,已升在地平線上,光芒萬丈,平射過來,四山峯巒,齊煥彩輝。
所有草木,全都映成了金色。
天已大亮了,他已看清了路徑,為了怕説書先生在寺中為自己擔心,飛奔而回。
約有大半個時辰,他已回到了寶濟寺。
見着了説書先生,方要訴説昨夜經過。
説書先生笑了:“我已經知道了,你三師叔的餘師兄他們已來過了,我的形跡已露,過兩天我得去一趟苗疆。”
何筆茫然道:“那麼我呢?”
説書先生道:“你暫時可去長安你餘師兄的鏢局,暫住一段時間,一切聽你餘師兄的,可不準撒野,或者另有機緣也很難講。”
説書先生是這樣交代的,但是並沒有馬上走,兩天之後,賊魔烏英和魔扇鐵林就在廣元出現了,竟然找上了寶濟寺。
何筆在説書先生乾坤手肖隱的安排下,再加上何筆的機智,氣走了鐵林,卻交上了賊魔烏英。
賊魔烏英聽何筆訴説了半天,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雙手撫摩了幾下肚皮,笑道:“小鬼頭,今後你可要小心了,鐵林素來好強任性,今晚他不但吃虧受氣,因他急怒太過,連言談舉止都失了身分,對你已恨之人骨了。”
何筆把嘴一微,笑道:“我才不怕他呢!不過,師父,你可願意和我同住寶濟寺?”
烏英道:“你那説書先生,能容得下我麼?”
何筆道:“他走了。”
烏英道:“去什麼地方?”
何筆漠然道:“聽説他要去苗疆,卻讓我去長安。”
烏英笑道:“好吧?我陪你去住兩天也好,我也想到苗疆走走。”
何筆微微一怔,道:“你要去找説書先生打一架呀?”
烏英笑道:“不會了。我們本來還是朋友呢!怎麼還打,不打了。”
何筆笑道:“那就好,我替你取那破包袱去。還有那半罐假酒和破鞋,都不要了吧?”
烏英笑罵道:“混帳東西,頭天認師父,就揭我的底呀?
太可惡了!“
何筆笑道:“是可六不是可五。”
説着,笑嘻嘻地越牆入廟去了。
過有好大一陣工夫,何筆把包袱取回,笑道:“剛才吃多了,所以拉了泡屎,出來遲了!”
於是師徒二人一同回到了寶濟寺。
過沒幾天,車家莊忽然起了火,好大的一個車家莊,竟然在一夜之間,燒了個片瓦無存。
從此廣元沒有了惡霸劣紳,就連何筆也不見了。
長安誰問倦旅,羞見衰顏偕酒,飄零如許……
長安,歷代古都,西北重鎮,商賈雲集,繁華如錦,街上行人如潮,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東門,舊稱春明門,進了春明門就是東關大街。
由於是大街,故車如流水,顯得更為熱鬧。
繁華熱鬧,就少不了妓院酒館、賭場客棧。
長安最大的一家客棧——悦來客棧,就在這東關大街上。
這是一個嚴冬的季節,雪花紛飛,寒風凜冽,店小二仍然冒着酷寒,在門口招攬着生意。
一個半大的孩子,滿臉透着機靈,掀開厚重的棉布簾子,進入店中。
店小二一看是個半大的孩子,迅快地伸手一攔,喝叱道:“幹什麼?我們這裏不收留小孩。”
那孩子一翻眼,笑道:“你們這裏不是客棧麼?”
店小二哼了一聲道:“是客棧,但是不收留小孩。”
那孩子笑道:“你們家都沒有孩子麼?”
店小二不耐煩地道:“死了。”
那孩子笑了笑,道:“原因是這樣的,那可好。”
就在這時,一隊驛車停在店前,一人進來打店,向店主吆喝道:“掌櫃的,可有上房?”
沒等店小二説話,那孩子已搶着道:“對不起客官,本店家有喪事,所以今天不做生意。”
掌櫃的和店小二一聽,可就瞪了眼,方持喝止,那打店的人,已掀簾走了,那孩子並不走。
他就站在門口,凡是進來住店的人,一個個都被他打發走了。
店小二對他發狠。他是理也不理,可是,他也沒有閒着,坐在一盆炭火旁邊替人家添炭撥火,儼然是個小夥計。
就在這時,布簾起處,大家倏然覺眼前一亮,進來一位綠衣姑娘。
這姑娘一進來,店堂中的客人,全都把眼光轉到那姑娘身上。
她大方地解下頭巾,抖落頭上的雪花。
店小二怕那孩子再來干擾,連忙迎了上去,道:“客官,是要住店還是要吃飯?”
那姑娘道:“我有事,吃過東西就走。”
店小二道:“客官要些什麼?”
那姑娘道:“一盤牛肉,一碗全羊湯,兩個饅頭。”
店小二唯唯而退。
不一刻,熱騰騰的菜飯端了卜來。
那孩子突然跳了起來,攔住了店小二道:“小二哥,這份是我的,另外再來一份吧!”
説着,伸手已抓起了那兩個饅頭。
另一個店小二超過來,喝道:“快放下,這是人家客人早叫的。”
那孩子笑道:“好,放下就放下,我先喝口湯。”
他在放下饅頭時,就勢一偏頭,喝了一口全羊湯,跟着往後一跳,叫嚷着道:“好哇!
你們要謀財害命呀?這麼熱的湯,要燙死人呀?”
那店小二一聽,方想發怒,一看盤中的饅頭,傻了眼了,白白的饅頭上,已留下了幾個污黑的手印。
這樣的菜飯怎能端給客人,只好放在另一張桌子上,朝着那孩子道:“好,給你吃了吧!”
那孩子毫不客氣地走了過去坐下,抓起饅頭,就着牛肉,嚼吃起來,吃相十分的難看。
在這時,那姑娘的一份菜飯也送了上來。
突然一陣破鑼似的嗓子,夾着輕薄的嘻笑聲,從對面一張桌子上傳過來,道:“大姑娘,喝不喝酒?”
那孩子聞聲,向發話的那方向看去,只見對面一張桌子上,坐着五個打扮不同的漢子。
發括的是個四十歲開外、穿了一身青布棉袍的中年人,餅子瞼上,鑲着兩顆小眼睛,看起來極不舒服。
那姑娘懶得理睬這些地痞無賴,她只抬頭望了望,又低頭吃飯。
那小孩卻插口道:“好哇!拿酒來吧!”
那餅子臉、小眼睛的漢子,一見有人打岔,不禁生氣,推開椅子走了過來,喝道:“小子,我看你欠……”
他話沒説完,倏然眼前人影一晃,叭的一聲脆響,被人摑了一個大耳刮子。
只聽那小孩笑道:“欠揍,對不對?我替你説了,也替你打了。”
這一來,其餘那四個漢子傻了。
那姑娘怔了怔,微微一笑,仍然低頭吃飯。
餅子臉漢子,捱了一個大耳刮子,打得半邊臉火辣辣生疼,兩隻小眼一瞪,喝道:“好小子,敢打你黃大爺,你想死了?”
那小孩坐着不動,把頭一偏,笑道:“有一個人今天得死,但絕不是我。”
“我看就是你!”
他説着時,猛地揮擊一拳。
店堂中的客人見狀,全都閉上了眼,都以為這一拳打下去,那小孩不死也得腦袋開花,誰也不忍去看。
哪知,那漢子方一揮拳,突然一股大力撞來,那漢子龐大的身軀,砰然一聲,摔出去一丈多遠,正好倒在他們自己那張桌上。
這一來,椅子翻了,桌子碎了,菜餚湯汁,全都灑在那漢子的頭臉上。
那小孩卻拍手笑道:“這是一招什麼功夫呀?啊!母豬拱食,哈哈……”
那姑娘見狀,又有些吃驚,暗道:看不出這小孩,小小年紀,竟有這麼高的功夫。
心念一轉之下,起身走近那小孩,招呼道:“小弟弟,咱們一起吃,好嗎?”
那孩子笑道:“好,我一個人間得無聊,正想找伴兒,不過,我得喝酒。”
那位姑娘立刻吩咐店小二送酒菜來。
店小二哪敢怠慢,很快便送了上來。
這時,那四個大漢,已將那姓黃的漢子扶起。
其中一人,摸了摸他的脈息,吃驚地道:“黃大哥被這小子打傷了,不知道他施的什麼邪法。”
另外三人也同樣查看了一下。
“給大哥報仇!”四個大漢吼着,抽出腰刀來。
那姑娘柳後一揚,冷聲道:“你們大哥已被震傷內腑,快把他抬回去,大概休養三個月可以復原。”
她説着從行囊中取出十兩重的一錠銀子,丟給了他們,又道:“這些銀子,給你們大哥治傷。”
那小孩笑道:“他中了我一記太乙掌,如不快些治,可是死定了!”
其中一人道:“我大哥一條命,豈只值十兩銀子?殺了這個小妖童!”
其他三人也跟着喝叫道:“殺了這小東西!”
儘管大家吼叫得響,可就是沒有人敢動手,因為,憑着那姓黃漢子的一身功夫,人稱震關西黃功,竟在一招之內被人擊倒,他們如何敢輕舉妄動。
那小孩笑道:“我不願傷害你們,快滾!”
四個漢子知道今天走了眼,但為了替自己下台,色厲內茬地道:“山不轉水轉,小子你傷了震關西黃功,黑鷹堡自會向你討回公道,可敢留下名號?”
那小孩冷冷地一翻眼,道:“你們不配打聽我,滾吧!”
那小孩傷了震關西后,已看出這幾個人只不過是地面的混混,不屑和他們動手,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次奉師命歷練江湖,正是揚名立萬,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於是他把頭一昂,道:“你們看清楚了,小老爺我就是武林霸主,邪哥何筆!”
其中一人道:“邪哥何筆,那一派的?”
何筆笑道:“吃喝幫的!”
那人又問道:“何人門下?”
何筆笑道:“邪門,邪哥!”
那四人一聽,互相地看了一眼,茫然道:“江湖上幾時出了這個門派?”
何筆笑道:“古(孤)樓(陋)瓜(寡)香(聞)!”
這是何筆的新語辭,把孤陋寡聞,念成了古樓瓜香,沒有人聽得懂,他自己也説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到底是古樓瓜香還是古樓瓜臭,就連他身旁那位綠衣女郎,也為之瞠目。
那四個大漢也因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抬了震關西,慌慌張張地出了客棧。
何筆見那四個人走了,這才向那綠衣女郎道:“姐姐,你能告訴我姓名麼?”
那女郎笑道:“當然可以,我是天理幫的少幫主,我叫紀雯,你方才説什麼吃喝幫,我怎麼沒有聽説過呢?”
何筆笑道:“你真笨,我們現在又吃又喝是不是吃喝幫?”
紀雯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問道:“那麼邪門和邪哥又是怎麼説的呢?”
何筆把頭一昂,笑道:“我就是邪哥,當然是出自邪門了。”
紀雯又道:“那麼古樓瓜香又是怎麼説的呢?”
何筆笑道:“這是説書先生教的,説人傢什麼都不懂,就叫古樓瓜聞,我想聞着一定有味道,姐姐在我身邊,當然是香的了,我不懂為什麼不能吃。”
紀雯一聽,才領會到那是孤陋寡聞,到這小子口中,就變成古樓瓜香了,虧他怎麼想的,忍不住笑個花枝亂顫。
就在這時,一個衣着破舊的老者,緩緩地走了過來。
到了兩人跟前,道:“姑娘發發善心,小老地想叨擾一杯水酒。”
紀雯一看,就知道是丐幫中人,當下微微一笑道:“老丈請坐。”
老者取了一把椅子,紀雯替他叫了一壺酒,他在一旁自斟自飲,眼看着紀雯和何筆已快吃完了。
老者忽然開口道:“小兄弟,老朽想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何筆一副小大人姿態,哈哈笑道:“請問吧!”
老者笑了笑,問道:“方才聽小兄弟説什麼赤河幫,怎麼在江湖上沒有聽説過?”
何筆笑道:“五湖比天高,四海比天大,武林中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八(豈)是每個人所能知道的。”
何筆的習慣,碰到數目字發音的語句,他必然加一,豈是的豈宇,是七字的諧音,所以他改成了八。
老者卻聽成了不是,忙道:“並非老朽誇口,江湖上的大事,很少能瞞過老朽的。”
何筆笑道:“你説很少瞞過你,現在你不是不知道了麼?”
老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小兄弟好會説話!”
何筆就是有這麼一個毛病,人家恭維他,他就飄飄然地胡説八道了。
他一聽老者誇讚他會説話,笑道:“那是當然的了,本吃喝幫幫主當然會説話了,這叫口若天河!”
紀雯笑叱道:“你又胡説了,怎麼又成了口若天河了?”
何筆笑道:“天河比一般的河又高又大呀!”
那老者碰上這種人物,他也無可奈何。
這時紀雯已吃喝完畢,取起行李與長劍,道:“老丈慢用。”
説着,轉入後院,進入客房。
土炕已燒得熱熱的,紀雯進入客房內,將長劍以及行李掛在牆上,和衣睡下了。
有老者在,店小二也不再拒絕何筆住店。兩人同住一室,談來談去,老者才知道所謂的赤河幫就是吃喝幫。
老者也不禁暗自發笑,自我嘲解道:“住上了這家客店,多出幾個錢都是值得的,晚上保險丟不了褲子。”
説着,他也就解衣上牀睡了。
何筆看老者睡下,也自和衣躺下。
不久,只聽鼾聲由何筆身上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