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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疑竇重重

    皓月當空,銀光遍灑大千,但景色並不美,不但不美,反而有些陰森,夜風拂過,彷彿帶着幽靈的竊笑。

    為什麼?因為這裏是一片遠離城鎮官道的廢墟,緊傍着山崗。

    這廢墟佔地極廣,總在數十畝左右,殘牆、危壁、孤柱、半隱在荒煙蔓草間,有些樹叢業已成林。

    唯一還保持形象的,是廢墟中央聳立的一座白石高台,從台上石回欄的精緻雕鑿來看,這廢墟當年是豪門鉅富的宅第。

    據傳説,這地方當年死人太多,時常鬧鬼,大白天也沒人敢來。

    然而此刻,台上卻佇立着一條人影,遠望像根石柱。

    夜晚敢來,當然是不怕鬼的人。

    他是誰?他就是出道未久,但已名震江湖的“神眼金雕”嶽震寰,他剛和“逍遙書生”宇文嘯雲聚首,二人闊談江湖往事和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其中以鬼劍、鬼千金、修羅公子的傳聞

    最為引人注目。他就是為了揭開這神秘,所以在等着一個人。

    等人,是最難耐的事,尤其在對方不守時的時候。

    嶽震寰極目望着遠處,他號稱“神眼金雕”,目力當然超人.

    一等,在視線不受阻的情況下,可以清楚分辨半里之內人物的活動。

    突地,他發現廢墟邊緣的林木間有人影浮動,運足目力審視,是兩名老者和一箇中年漢子,老者之一被安頓在樹下,背靠樹身,另一老者和那中年漢子用劍在地上挖掘,不時抬頭向遠處望一眼。

    這情況使嶽震寰大感困惑,他等人早巳等得不耐,正好有這機會使他舒展一下情緒,於是他下了高台,從側方掩了過去。

    由於他的目力超人,所以不必迫近,隱身在五丈之外的樹叢裏。

    兩老一中年他全都認得,端坐樹下的,是大名鼎鼎的飛雲堡主陸友良,另外那老者是以一對鐵拳享譽武林的“震天手”歐化雨,那中年人是劍道翹楚鍾一民。兩人在忙着把一段一段的竹竿連接了埋在用劍掘成的小溝裏,用土掩上,再灑些枯草樹葉遮蓋,小溝通到兩丈外的一叢矮樹之後。

    嶽震寰看得滿頭玄霧,他們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端坐樹下的陸友良閉目垂眉,不言不動。

    竹竿子埋設完畢,歐化雨檢查了一遍,然後向鍾一民道:“鍾老弟,這行動如果失敗,你我恐怕非躺在此地不可!”

    鍾一民目芒一閃,道:“歐大俠,只要能達到目的,死又何妨!”

    歐化雨道:“鍾老弟的消息正確?”

    鍾一民道:“百分之百的正確,小弟親自守候過三晚,都在三更以後。”

    歐化雨點頭道:“但願如此,我們可以準備了。”

    鍾一民隱身到竹竿通達的樹叢裏,歐化雨卻藏到陸友良端坐的大樹之後。

    嶽震寰皺起了眉頭,這的確是件怪事,三個響噹噹的成名人物,搗什麼鬼?如果是打獵設陷,這種地方除了狐兔,不會有猛獸,如果是坑人,似乎不符他們的身份。

    更怪地是陸友良始終枯坐着沒動靜。

    嶽震寰運用他的神眼仔細觀察,忽然發現陸友良的胸腋和頸子間,各有一根細繩子兒勒在樹身上,這發現使他震驚不已。

    一條人影,飄絮般掠來,發現了樹下端坐的陸友良,驚“噫!”了一聲,佇在兩丈之處,是個二十左右的黑衣少女。

    人長得相當不賴,雪白的肌膚襯着黑衣,更加顯白,尤其那一頭長及後腰的柔發,烏溜溜的閃着光,迷人極了。

    她是誰?難道他們等待的便是她?

    以三個成名的人物,來暗算一個少女,太不可思議了!

    “怪事,姓陸的,你竟然活着?”少女開了口。

    “老夫等你多時了!”答話的竟然是樹後的歐化雨。

    嶽震寰明白過來,坐在樹下的,是陸友良的屍體,聽少女

    的口氣,即使她不是兇手,定與兇手有關。

    “等我麼……有什麼指教?”

    “難道欠帳不該還錢?”

    “哦!你為兒子討帳?”

    “不錯!”

    “怎麼討法?”

    “要你骨化飛灰!”

    “哈哈哈……”少女大笑起來,聲音很脆,然後斂了笑聲道:

    “你那寶貝兒子公然敢調戲我,難道不該死?你還要護短……”

    “住口,你殺的人太多了,老夫是為江湖除妖!”

    嶽震寰陡然省悟他們埋竹管的用意了,以成名的人物,用鬼計來謀算一個少女,不管原因是什麼,都是不對。

    他閃電般從隱身處掠出,一個飛躍,撲向黑衣少女,伸手攔腰一抱,塌地滾了開去。

    尖叫與驚叫併發中,“隆!”然一聲巨響,土石紛飛,如暴雨般灑回地面。

    土石落定,嶽震寰放開黑衣少女,站起身來,抖去身上的泥土草屑,舒了口大氣。黑衣少女也起身彈土。

    “這怎麼回事?”

    “你應該明白,有人要把你炸碎。”

    “是什麼人?”

    “方才跟你説話的!”

    “陸友良?”

    黑衣少女彈了過去,嶽震寰也跟進,只見陸友良仍然端坐着,身上盡是塵土,頭低垂在胸前,原來是套住脖子的細繩斷了。

    黑衣少女拔出劍來,卻被嶽震寰一把抓住握劍的手。

    “別碰我!”黑衣少女甩開了嶽震寰的手。

    怔了怔,嶽震寰道:“你準備做什麼?”

    黑衣少女道:“殺人!”聲音很冷。

    嶽震寰道:“這是具屍體,不必你動手了。”

    黑衣少女道:“他太可惡,竟然想把我炸碎,我要把他剁碎。”

    一個少女説出這種狠話,實在令人驚異,而且她還長得這麼美。

    嶽震寰冷冷地道:“一死大於天,戮屍太不人道。”

    “如果我被炸碎就人道麼?”

    “可是你還活着,沒有被炸碎碎。”

    黑衣少女揚劍,嶽震寰又要伸手。黑衣少女退後一步,瞪着眼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殺了你!”

    嶽震寰愣住,連呼吸都停了,天底下居然會有這種女人,救

    了她的命,不説一聲謝,居然還要殺人,太邪門了。他自問:

    “我不該救她麼?”

    黑衣少女接着又道:“凡是碰過我身體的人都死了,你抱過我,又抓過我的手……”

    嶽震寰哭笑不得地道:“你可以殺我呀?”

    黑衣少女板着臉道:“我是講理的,你碰我的情形不同,所以才沒殺你,再來可就不同了。”

    嶽震寰氣極反笑道:“你是很講理,太講理了,你知道理字

    怎麼寫?”

    黑衣少女眉毛一揚道:“當然知道,你別門縫裏看人,以為我沒念過書,寫過字。”她居然笑了,笑起來很迷人。

    但此刻的她,在嶽震寰心目中已是其醜無比。

    他籲口氣,道:“算我錯了,大錯而特錯!”説完,挪步離開。他所謂錯了,是不該救她。

    眼一花,她截在他的頭裏。

    “慢走,話還沒説完!”

    “我已經沒有任何話可以説。”

    “你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不知道。”

    “你説陸友良早已是死人?”

    “不錯!”

    “死人不會弄詭,活的人呢?”

    “早走了!”

    “是誰?”

    “不知道。”

    “不肯告訴我?”

    “就算是吧,我不否認。”

    “如果你要知道我是誰,就會有問必答了。”

    “你是誰?”

    “你應該想得到的。”

    嶽震寰心念一轉,突然想起了近日江湖上熱烈談論的一個女人,也是他要探秘的一個目標,因此心絃立刻起了震顫,但表面上他仍然冷傲如故,淡若無事地道:“鬼千金!”

    口裏説,心裏着實後悔不該錯救了這以殺人為樂的妖女。

    眸光一閃,“鬼千金”嬌滴滴地道:“你一點都不怕?”

    嶽震寰報以一陣哈哈大笑。

    “鬼千金”也咕地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嶽震寰道:“我是誰?”

    “我沒見過你,但聽人家提過你,你是‘神眼金雕’嶽震寰,沒錯吧?”

    嶽震寰冷漠地道:“算你説對!”説完,再度舉步朝側方走去。

    這回“鬼千金”沒攔阻,望着嶽震寰的背影道:“這男人有意思,可惜……”可惜什麼她沒説出來。

    嶽震寰身法加快,奔向高台。

    “鬼千金”眉頭一蹙道:“他怎麼往裏走?”説完彈身追去。

    嶽震寰又被中途截住。

    “你又想做什麼?”

    “我説過我是講理的,剛才我欠你人情,不能不還……”

    “什麼意思?”

    “這裏是禁地,進來就別想活着出去,我特別來提醒你。”

    “禁地,沒聽説過?”

    “你外號神眼,怎麼沒看到?”

    “看到什麼?”

    “那麼大的標誌你看不到?”説着,用手朝左前方指了指。

    嶽震寰放眼望去,果然發現草樹之間矗立着一塊巨大的石碑,不由心中一動,因為只看到石碑的背面,不知道是什麼標誌。

    基於好奇,他奔了過去,一看,為之駭然怔住,只見碑上刻了四個驚心怵目的大字“地獄之門”。望着這四個大字,嶽震寰木住了。

    這地方他是第一次來,是應約而來的,可是卻從沒聽人談起過“地獄之門”這回事。

    只是在殺手中提起修羅公子其人,是不是有關聯,他想弄-個清楚。

    “鬼千金”跟了過來。

    “怎麼,不騙你吧?”

    “何謂地獄之門?”

    “進入地獄的門,很簡單的解釋。”

    “是誰劃這裏為禁地?”

    “當然是地獄之主。”

    “地獄之主又是誰?修羅公子是不是地獄門的人?”

    “這誰也不知道。”

    “江湖下三流的鬼蜮伎倆,不值一笑!”

    “你真的想死?”

    “想死未必會死。”

    “你來此地做什麼?”

    “赴約!”

    “赴何人之約?”

    “這用不着告訴你。”

    “約人的人定是想要你的命,自己不下手,要別人代勞。”

    “我不信這個邪!”

    “一個人誠心想死,誰也阻擋不了。”

    嶽震寰不願再跟他蘑菇,身形一起,閃電般奔去,上了高台,只見月亮已西斜,但等的人卻依然不見蹤影。

    “鬼千金”的話,又響在耳邊,他想:“怎麼可能,約自己來此地見面的是俠名卓著的武林奇人陶中州,雙方在此之前從無瓜葛,算是初見面,他沒理由借刀殺人。可是……約會地點是他提出的,他又因何失約呢?難道內中真的有文章?”

    放眼望去,“地獄之門”的石碑宛然在目,他奇怪何以先沒發現,而且江湖中也沒聽人提起,照理,這應該是盡人皆知的。“鬼千金”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動,想不到使江湖人聞名喪膽的人物,竟然是個美豔迷人的少女。

    她與“地獄之門”有關聯麼?她警告擅闖禁地只有死路一條,何以這麼久沒動靜?

    正在想,鼻孔裏突然嗅到——股異香,登時心中一動,這地方是不可能有花香的,而且先沒聞到,目光溜轉,台上空落落的沒任何人影,這奇怪的香味從何而來?

    任何情況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

    嶽震寰當然要弄個明白,他挪動腳步,還沒走到台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他栽了下去,意識由模糊而消失。

    嶽震寰沒死。

    他又醒過來了,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人還是躺在高台上昏倒的地方。他坐起來,頭微微有些暈眩,身上別無異狀。

    他茫然四顧一遍之後,站起身來。突然發現地上寫了四個潦草的字:“免死一次!”

    他驚愕萬分,這“免死一次”當然是“地獄之門”的人弄的玄虛。

    對方為什麼破例不殺人呢?他想不透。

    豔麗的陽光,照得廢墟一片光明。

    他望向前方,-顆心登時收緊了,的確是不可思意的怪事,“地獄之門”的石碑消失了,像是那石碑根本就不存在。

    這分明不是夢,天下也沒有所謂的鬼,可是如何解釋呢?

    他下了高台,走到昨晚豎着石碑的地方,沒有異狀。沒有任何痕跡,石碑神奇地不見了。

    發了一陣呆,彈身奔到昨晚歐化雨和鍾一民利用陸友良的遺體暗算“鬼千金”的地方,屍體是沒有了,但地上被炸成的土坑還在,證明-切全是真實的。

    他木立着仔細回想昨晚的情況,記得鍾一民曾説過,他守候了三夜,證明百分之百正確,又説,只要達到目的,死又何妨。

    鍾-民守候什麼?

    證明了什麼?

    想達到的目的又是什麼?

    還有,“鬼千金”在剛剛發現陸友良屍體之時,曾況:“姓陸的,你竟然還活着?”這又證明了什麼?

    一連串的謎,使他困惑萬分,要揭開謎底,只有設法找到歐化雨或鍾一民,最好是能再碰上“鬼千金”。

    陶中州失約的原因當然也要查。

    想碰上“鬼千金”不容易。

    陶中州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歐化雨和鍾一民雖然是外地人,但他倆能為本地的陸友良出頭,只要到陸家便可知道他倆的行蹤,也許他倆還留在陸家。

    主意打定,嶽震寰準備動身離開,突地,一個聲音道:“嶽老弟,你還留在這裏沒走?”

    嶽震寰轉身一看,來的是陶中州,他本想質問對方何故失約,但看到對方那份光風霽月的神情,他忍住了。

    他想對方定會主動提出解釋,抱了抱拳,道:“陶前輩此刻才來?”

    笑了笑,陶中州道:“是剛到!”他竟然不提昨晚失約的事。

    嶽震寰心頭火大了,臉上現出不愉之色。

    “在下整夜在高台上恭候閣下的大駕。”

    “老夫知道!”他説得若無其事。

    “閣下説知道是什麼意思?”

    “因為老夫也在現場辦事。”

    “……”嶽震寰瞪大了眼望着陶中州。

    “我們離開此地再談!”説着,腳步已開始挪動。

    嶽震寰只好跟着走。

    兩人來到距廢墟里許的一個水塘邊停了下來,嶽震寰有些迫不及待,因為心裏的疙瘩太多,恨不能馬上一一解開。

    “閣下昨晚在現場辦什麼事?”

    “一方面打算擒兇,-方面準備救人。”

    “這怎麼説?”

    “你仔細聽老夫説。”此地空曠,除了水塘對面有蘆葦之外,其餘三方都是草地,沒遮掩,十丈之外才有林木,誰也無法迫近。

    但是陶中州仍然小心地四下掃瞄了一番,才又開口道:“‘鬼千金’殺害了陸大俠陸友良的獨生子,而陸大俠卻是毀在紙劍之下……”

    “紙劍?”嶽震寰驚叫出聲:“就是江湖上盛傳的鬼劍?”

    “不錯,就是眾所周知的‘鬼劍’,先後毀在鬼劍之下的黑白道高手,不下百人之多,所以老夫等計議緝兇除魔。”

    “誰是鬼劍?”這又是他急於想知道的。

    “不知道。”

    “這……”

    .“當初老夫等懷疑‘鬼千金’與‘鬼劍’有關,經過佈線、守候,結果鍾-民大俠發現‘鬼千金’在此地出沒,而且是三更以後……”

    “所以就安排了火藥,準備炸死‘鬼千金’?”

    “不,那只是幌子,打算藉此引出‘鬼劍’,如果老弟不救她,老夫同樣也會救她,只要跟她拉上關係,事情便容易着手了。”

    “不過……她相當邪門。”

    “這是事實。”

    “結果證明了什麼呢?”

    “沒第三者出面,等於沒有眉目,如果老弟願意為正義而伸手,這一着棋算是布上了。”

    “在下一向義不後人,不過……有些問題得先澄清。”

    “請説!”

    “閣下明知廢墟是禁地,而約在下高台見面,臨時又不現身,這也是-步妙棋麼?”他只差沒點明“借刀殺人”四個字。

    “可以這麼説,是一着棋。不過,高台在老夫遙遙監視之下,-有動靜,老夫等會立刻現身的。”

    “唔!”嶽震寰並不滿意這解釋。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促成這-步行動……”

    “什麼原因?”

    “嶽老弟拜會風雷山莊洪大莊主,探聽失蹤了幾達二二十年的‘荊襄客’陽明夫婦的下落,老夫想到可能與‘鬼劍’有關也説不定,所以才有這一次冒昧的高台之意目的是促成我們-致行動。”

    “哦!在下沒想到這——點。”

    “嶽老弟為何翻這舊案?”

    “因為-句諾言。”

    “噢!”陶中州用詢問的眼光望着嶽震寰,目的想知道是什麼諾言。但嶽震寰沒説下去:他也不便追問,這是江湖規矩。

    “還有件稀奇事,夜晚分明發現有塊刻着地獄之門的石碑,

    天亮之後卻神秘地消失了,這是何故?”

    “石碑?……這倒從沒聽人説過,老弟親眼看到?”陶中州十分驚訝。

    “只差沒用手摸。”

    “這可就真的怪了。”

    “另外,在下在高台聞到一陣異香之後便告昏迷.但醒過來卻什麼事也沒有……”

    “老弟,如果老夫的判斷不錯,這是因為你救了‘鬼千金’的關係。”

    這是很合理的解釋,嶽震寰微微點了點頭,“鬼千金”的影子又浮現腦海,那樣美的女子,竟如此邪門,她與“鬼劍”真的有關係麼?

    當然,“鬼千金”、“鬼劍”、“修羅公子”都是江湖人喊的,實際是什麼人呢?

    “鬼劍”出現江湖已經近二十年,以風雷山莊洪莊主的經驗閲歷,竟然一點轍都沒有……

    “荊襄客”陽明夫婦失蹤之前是在風雷山莊做客,以後的行蹤呢?

    據洪莊主説,當年“荊襄客”陽明夫婦離莊時並未説明去

    向,以洪天貴的身份地位而言,他當然不會説謊。

    如果説“荊襄客”夫婦之失蹤與“鬼劍”有關,那似乎太牽強,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能支持這一假設……

    默然了片刻,陶中州鄭重地道:“嶽老弟,老夫判斷‘鬼千金’會再找你,如果老弟能設法從她身上探出‘鬼劍’的端倪,對武林而言便是功德無量了。”

    嶽震寰沉聲道:“在下盡力而為。”

    陶中州眼珠-轉,道:“老夫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停了停,才接下去道:“老弟如果能找到此人,也許他能告訴老弟一些關於‘荊襄客’夫婦的消息,因為此人在二十年前是位風雲人物,交際很廣。”

    嶽震寰精神一振,道:“是誰?”

    “老弟一定也聽説過此人,徐半仙!”

    “徐半仙,是聽人提過,據説此老見聞廣博,所以被江湖朋友稱為半仙而不名,可是他脱離江湖已久,何處去找?”

    “去年有人在大洪山中碰到過他。”

    嶽震寰深深一陣考慮。

    “大洪山連綿千里,在哪一個區域?”

    “就在主峯附近一帶。”

    “在下出道晚,無緣見識此老,他是什麼形相?”

    “清癯高瘦,喜歡穿黃色衣服,算來年紀當在花甲不到之間。”

    “多謝指點,在下定要設法找到此老。”

    大洪山雖説不是窮山惡嶺,但也相當險峻,大部分山區人跡不到。

    嶽震寰在主峯附近盲目地搜尋了三天,三天來,除了碰到幾名獵户,任什麼也沒發現。

    人,有一種通病,越是辦不到的事越想辦到。

    嶽震寰並不氣餒,仍然打起精神,把搜尋的範圍慢慢擴大,

    除非徐半仙已經人了土,他不相信會真的找不到。

    第四天,依日頭判斷,大約是過午時分,嶽震寰來到一個峯頭上,突兀的怪石夾着奇形怪狀的虯松,極富詩情畫意。

    他是江湖人,但面對這種自然美景,仍然引發廠內心的共鳴。

    突地他想到,徐半仙是高人,這種石畫也似的境地,正合於他的脾胃,於是他展開了仔細的搜索。.

    在獨有的一株蒼松下,有塊巨大的形如交椅的奇石,中央部分光澤平滑,苔蘚不生,證明經常有人在上面坐卧。

    這發現使嶽震寰精神大振,如果所料不差,要找的人快要出現了。

    隱居的人拒見生人,這是必然之理,嶽震寰找了隱蔽的石隙守候,耐心地,像獵人守伺獵物的出現。

    日頭平西,他枯守了近兩個時辰,毫無動靜,逐漸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絕主意,步出石隙,在峯邊的地方揀那鬆動的岩石,運起神力向下猛推,呼轟之聲頓時如巨雷震發,在深山裏,這種聲響是會傳得很遠的。

    驀地裏,一聲暴喝震耳傳來:“住手!”

    嶽震寰大喜過望,這一着奏了效,他已經知道發話的人是誰了。

    他沉住氣緩緩回過身,只見一個美髯拂胸的黃衣老人,端坐在那奇石上,兩隻眼奕奕有神。

    “你小子發癲了,破壞這裏的風水?”黃衣老人發了話。

    “閣下是……”嶽震寰迫近於前去。

    “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想見你閣下!”

    “你知道老夫是誰?”

    “徐半仙!”

    “誰告訴你的?”這一反問等於承認了身份。

    “-位不知名的武林長者。”他不能説出陶中州,武林人大部分有怪癖,説出來可能會製造成雙方之間的嫌怨。

    “看來老夫又非搬家不可了!”徐半仙喃喃白語。

    禮不可失,嶽震寰深深行了一禮,抱拳躬身。

    “在下千辛萬苦尋找閣下,只請教一件事。”

    “老夫沒閒工夫。”

    “只一句話,耽誤不了閣下多少時間。”嶽震寰有些啼笑皆非。

    “問吧,老夫不一定回答你。”

    “荊襄客陽明夫婦的生死下落。”

    徐半仙神色大變,像半夜裏突然碰上鬼似的從石椅上蹦了、起來,眼珠子像要跳出眼眶,直瞪着嶽震寰。

    這突如其來的反應,也使嶽震寰嚇了一大跳,但一驚之後,他立即冷靜下來,事實業已顯露,“荊襄客”夫婦的生死之謎,已經有了端倪。

    “哈哈哈……”徐半仙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十分刺耳,這與他那清奇的貌相和風度極不相稱,久久,他才收斂住可笑的笑聲。

    “你叫什麼名字?”

    “嶽震寰!”

    “跟荊襄客是什麼關係?”

    “他是在下的姑父。”

    “什麼,陽明是你姑父?”

    “是的!”

    “你想知道他夫婦的生死下落?”

    “是的!”

    徐畢仙抬眼望向空際,臉皮子在抽筋,兩隻眼卻發了直。這表示他內心相當激動,在深深考慮一件大事。

    嶽震寰靜待他的下文。

    久久,徐半仙才以-種低沉的音調道:“你下山去吧,不須問了!”

    嶽震寰挑眉道:“為什麼?”

    徐半仙道:“一個人失蹤了近二十年沒露面,還會活着麼?”

    心中一動,嶽震寰道:“閣下的意思是説家姑和姑父已不在人世?

    徐半仙道:“這是依常情而論。”

    對方的特異反應,已證明此中大有蹊蹺,嶽震寰不是三歲小孩,當然不會接受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恐怕不會這樣吧?”

    “你……什麼意思?”

    “閣下一樣也在江湖上失了蹤,時間也是十幾年,卻還活着沒死,照閣下的説法,是不合常情了!”

    “你小子胡説!”

    “開門見山一句話,如果人死了,閣下必知道死因,如果人還活着,閣下必知道在什麼地方,閣下剛才的表現,已經不打自招了。”

    “你準備找岔?”

    “恐怕已經找定了,閣下如果不做明確交代,在下絕不放手。”

    “你小子有多大氣候?”,

    “足可應付閣下。”

    “哈哈哈……”徐半仙又狂笑起來,笑聲中,身形一晃而沓,快得像隕星飛矢。

    嶽震寰彈身疾追,因為峯頭盡是嶙峋怪石,任何隙縫都可藏身,只這眨眼工夫,已失去了對方蹤影。

    心念一轉,他上了如塔形聳立的巨石頂上,伏下身,施展他的神視奇功,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不斷地掃瞄,數十丈之內,即使是一隻小蟲也逃不過他的眼。

    終於,他發現於,徐牛仙塌着身在石隙縫道中移動,行動很快速,已在十丈之外,嶽震寰的目光隨着轉。

    不久,徐半仙停在一叢石筍間,先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在右方第二根石筍上-按.他眼前的石筍忽然側移兩尺,露出-個穴口,人鑽進去,石筍又還原封住石穴。

    嶽震寰自顧自地冷笑了一聲,迅快地掠到那叢石筍中,認定了位置,依樣畫葫蘆,石筍移開,露出穴孔。

    “呼!”地一道勁風捲了出來,相當強勁。嶽震寰首當其衝,

    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得向後倒飛,結結實實地撞在身後

    的岩石上。

    金雕,的確靈活,他沒受傷。身軀反而反彈向前,因勢趁便,他穿進了隙孔,一看呼吸為之窒住。

    這是個寬大的石窟,密密麻麻,排滿了一尊尊黝黑的神像,少説也有百尊之多。徐半仙卻不見蹤影。

    這是佛窟麼,不然怎會有這麼多佛像?

    定定神,仔細觀察,再用手觸摸。

    “呀!”他驚叫出聲,頭皮發了麻。

    不是佛像,是縮幹了的屍體,硬得像風乾了的生牛皮。

    人幹!多可怕的景象。

    又鎮定了片刻,嶽震寰伸手撫摸,證實所想不差,真的是人幹,一層皮崩在骨架上,曲指叩擊,發出砰砰的鼓聲。他檢視其中一具,發覺後腦和肚皮有縫合的痕跡。

    他的小時候曾經聽人説過人乾的故事,把死者的內臟肚腑眼舌腦髓等全部掏出,然後塗上藥料,幾天就可以烘成人幹,大小比原來形體小一半。

    那只是嚇小孩的恐怖故事,現在真的見到了。

    徐半仙眾所周知是個江湖奇人,想不到是個惡魔。

    “滾出來!”嶽震寰厲喝出聲。

    “滾出來!”是石窟的回聲。

    石窟的穴口已不知在何時自動封閉,嶽震寰置身在人幹堆中,膽子再豪也有些受不了。

    這石窟如果不是有秘密出口,便是另有藏身之處。嶽震寰按捺住亂跳的心,再度施展神視奇功,他要找出徐半仙藏匿的地方。

    目光在石壁間搜索,不放過半寸地方,奇怪,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跡,人是不會石遁的,遁,只是神話,功力通玄也辦不到。

    但人可是真的不見了,如何解釋呢?

    人幹,有的閉着嘴,有的齜着牙,姿勢可一樣,全都是盤腿而坐。

    “徐半仙,滾出來,否則我搗毀你這人幹窟!”嶽震寰再次喝叫。

    依然又是一串回聲,回聲中卻夾着人聲:“嶽震寰,你不久也將變成人,窟裏又添-具。”

    冷哼一聲,嶽震寰道:“姓徐的,要摧毀你這石窟,不必費多大力氣。”

    徐半仙的聲音道:“你就試試看吧!”

    一答一對,嶽震寰已摸出了對方藏身的地方,是在窟頂的夾層裏,他不動聲色,後退數步,一翻掌,朝窟頂推去。

    “隆!”然-聲巨響,一片五尺見方的岩層塌落,全窟回震如雷,卻不見徐半仙的影子。震塌的地方,現出了另一個穴口,想不到這岩石窟竟是雙層的。

    嶽震寰稍作思索,身形躍起,利用窟頂與窟壁拱形交會的地方,手撐足抵,像-條大壁虎繃在壁間,正好對着上層的穴口,朝裏望去,又是一間石室,有牀褥等日用什物,但仍沒有徐半仙的蹤影。

    這面善心惡的武林禍害,很可能從秘徑遁走了。

    嶽震寰弓股蹬壁,猛一伸張,像穿簾燕子般投入了上層的石室,一望而知,這石室是徐半仙生活的地方,有鍋碗瓶罐、油米食物。

    一條窄窄的甬道從石室內筆直延伸,隱隱透光,毫無疑問這便是通路。

    嶽震寰戒備着穿過甬道,到了盡頭,只見岩石壁立,腳底下林木蒼鬱。這出口竟然在峯後的峭壁間,夠隱密,絕對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以嶽震寰的身手,這峭壁對他並不算阻礙。

    他出洞藉突巖着力,迅快地翻回峯頂,仔細搜索之後,斷定徐半仙已經逃之夭夭,他有些牙癢癢;守株待兔是白費,對方絕不敢再回頭,只有另外設法乘其不備時逮人。

    夕陽銜山,天將晚了。

    嶽震寰深深地考慮了-番之後,決定佯作出山,然後暗中折回,監視這峯頭,徐半仙-定藏身在附近,伺機回石窟,不會就此一去不返。

    於是,他呼嘯一聲,落到峯下,以快速的身法,朝山外奔去。

    到了一個山埡口,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嶽震寰故意橫裏奔行,利用林木掩蔽,繞了大弧回到埡口附近的密林中潛伏起來。

    他糧帶得很充足,不怕餓肚子,他鐵定了心,不管耗多少時日,非逮到徐半仙不可,“荊襄客”夫婦之謎,要從他身上揭曉。

    神眼,夜暗阻不了他的視力。

    一個時辰之後,明月升起,這對嶽震寰,等於是大白天了。

    兩條人影出現埡口,一個肩上扛着-個大包袱,另外-個挑着一對籮筐,筐裏也是大包袱,想來登山乏了,雙雙坐下來歇腳。

    嶽震寰心想,住在山裏的人可真辛苦,這麼晚了還趕山路,看來是出山採辦食物用品的。

    往刻之後,兩人把大包袱往路邊矮樹叢裏藏放,扁擔籮筐順手一扔。

    這古怪的行動引起了嶽震寰的驚奇,立刻運起神視功夫去看,只見兩人都是壯漢,緊身裝、帶劍、戴鬼臉面具,挖空的二洞顯得雙目有神,不但是江湖人,而且還是高手,與地獄門-定有關的人。

    嶽震寰斜裏掠出,攔住兩名漢子的去路。

    像是天神突降,兩漢子各驚呼一聲,雙雙退了數步,怔怔地望着嶽震寰,但也只片刻,四隻眼裏射出了寒芒。

    其中之一開了口,聲宏而沉,顯示內力充盈。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

    “就是這條道上的。”

    “有什麼指教?”

    “你們藏在路邊的是什麼東西?”

    兩漢子互望了-眼,閃身各佔位置,是犄角之勢,是準備動手的樣子,仍由那開口的説話。

    “朋友少管閒事為妙。”説着加上一聲冷笑。

    “恐怕是管定了!”

    “報個字號!”

    “憑你兩個還不配。”

    “哈哈!”開口的望向他的夥伴:“老三,你聽到了,我們兄弟不配。”.

    “二哥,你看怎麼辦?”

    “湊成四個如何?”

    “好主意!”

    湊成四個,這是什麼意思?嶽震寰一時會不過意來,冰冷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一連幾繞。

    “區區不想殺人,你兩個還是實話實説吧!”

    “老三,聽聽,多大的口氣?”老二偏頭向老三,語帶不屑。

    “二哥,這不長眼的準是想黑吃黑,見者有份?哈哈哈哈!”

    “照啊!他自己找上門,是該有份的。”

    “別耽擱時間了,料理了上路吧!”

    “我也是這麼説……,’老二話只説了一半,手中劍已經刺出,

    快、狠、穩、準兼備,的確是個好手。

    嶽震寰一伸手,抓住了老二劍尖,老二亡魂大冒,用力收

    劍,但劍尖像是被焊接在一隻鐵手上,分毫不動。

    “呀!”地一聲栗叫,老三的劍劈向嶽震寰的肩背。

    “蓬!”地一聲,劍反彈回去,老三傻了,不怕刀劍的金剛神功他只是聽説過,今晚卻見識了。

    老二鬆手後退,索性不要劍了。

    嶽震寰扔了劍。

    “説,你們藏的是什麼東西,否則就別打算活着離開。”

    老-二突地伸手人懷中……

    嶽震寰知道對方要用暗器,立時動了殺機,一掌揮了出去,慘叫聲中,老二的身軀離地凌空倒飛,撞上路邊的山石,勢道太猛,“砰!”地-聲,撞成-堆爛肉。

    老三雙腿一軟,癱坐下去,褲襠已經濕了。

    嶽震寰以極快的動作從路邊樹叢抓出一個包袱,撕開-看,兩眼發了藍,赫然是-具人幹。

    老三勉強掙扎着站了起來,轉身想開溜,才一舉步,幾乎栽了下去,兩條腿已完全不聽使喚。

    嶽震寰向前迫近了兩步,語冷如冰地道:“現在先説你的身份!”

    老三結結巴巴地道:“江……江湖小卒,談不上……身份。”

    嶽震寰突然發現老三耳後有個肉瘤,立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冷哼了一聲道:“林家雙虎,小有名氣,怎能説是無名小卒。

    你該叫林飛虎,風雷山莊的管事,不錯吧?”

    老三踉蹌後退,臉孔扭成了歪的。

    嶽震寰接下去道:“現在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不許撒謊,否則我活活撕了你,現在先説這三具人幹是什麼人?”

    林飛虎驚怖欲死地四下轉動目光,不知是等待援手,還是想打主意。

    嶽震寰暴喝道:“快説!”

    林飛虎打了一個哆嗦,猛咬牙道;“我……我説,可是……

    有條件。”

    嶽震寰道:“什麼條件?”

    “話問完放我走!”

    “可以,現在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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