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反應,好像你有熟識的人也念企管?」小云的眼睛很利。
『嗯。』我含糊應了聲。
「該不會是你的女朋友念企管吧。」
我睜大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你又來了。」小云笑了起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説:你們曾經山盟
海誓,可是現在勞燕分飛,於是你只能在pub裏舔拭傷口?」
小云越説越開心,但我的眼睛卻越睜越大。
她看我睜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便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揮了揮,説:
「不要再玩了,這樣不好笑。」
『我不是在玩。』我眨了眨發酸的眼睛。
「難道……莫非……」輪到她的眼睛睜得好大,「真讓我説中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
「對不起。」她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
小云似乎有些尷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後,説:
「今天讓我請客吧,不然我會良心不安。」
『好啊。』我説,『不過我還要來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嗎?』我説,『我是選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塊的調酒杯裏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長匙快速攪一攪,
然後把冰塊濾掉,倒進剛從小冰箱裏拿出來的雞尾酒杯,
最後再加一顆紅橄欖便算完成。
「為什麼點Martini?」小云問。
『我常看到有人點,所以想喝喝看。』
「馬汀尼確實是一杯很有名的雞尾酒,甚至可以説是名氣最大。」
小云説,「不過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點“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應該會比較適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覺得滿口冰涼。
小云走回吧枱中央,一個打條領帶戴着銀框眼鏡的男子也點了馬汀尼。
「麻煩dry一點。」他説。
她有意無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後又調了一杯Martini給他。
我拿起手中這杯不知道是dry還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頭,小云已站在我面前,臉上掛着微笑。
吧枱邊只剩下我和另一位點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靜,通常一個人靜靜抽着煙,彈煙灰的動作也很輕。
店內還有兩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時甚至同時閉嘴聆聽音樂。
小云在吧枱內找一些諸如擦拭杯子的閒事來做,左晃右晃。
有時晃到我面前,但並沒有開口,我猜想她應該還是覺得尷尬。
『我不是來這裏舔拭傷口,只是單純喜歡這裏的氣氛。』
在小云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時,我開了口,試着化解空氣中的尷尬。
她沒回話,停下手邊的動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應該還談不上,只是經常花前月下而已。至於勞燕分飛嘛,
東飛伯勞西飛燕,意思是對的;不過我是孔雀,習慣東南飛。』
我説完後,發現小云嘴邊的微笑很自然,便跟着笑了起來。
『其實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學唸的是統計。』我説。
「我一直念企管。」小云終於開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個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畢業。」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小云拿了一小碟點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樣,都是成大的學生。』我説。
「我也是耶。」她説。
『那麼或許妳認識她吧。』
「或許吧。」
小云聳了聳肩,臉上一副你不説我就不問的表情。
『好吧。』我説,『看在免費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葦庭。』
「她高我一屆,是我學姐。」小云説,「我們還滿熟的。」
『真的嗎?』我很驚訝。
「嗯。」她點點頭。
『真巧。』我説,『妳哥哥是榮安的朋友,妳學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學院的索拉波做了一個研究,在美國隨機選出兩個人,並
假設平均每人認識一千人,那麼這兩人彼此認識的機率只有十萬分
之一,可是這兩人共同認識某個朋友的機率卻高達百分之一。」
『假設平均認識一千人?』我説,『好像太多了。』
「也許吧。」小云笑了笑,「不過這個研究的重點是説,兩個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結果發現彼此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似乎並
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妳這種講話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這麼説,我一定
會叫她把平均認識一千人的假設減少,重算機率後再來説服我。』
「那她會怎麼反應?」
『她應該會笑一笑,然後叫我不必太認真。』
「我想也是。」小云説,「她的脾氣很好,在繫上一直很受歡迎。」
『是啊,她確實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剛接觸杯緣,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貼住嘴唇。
「我好像應該再請你喝一杯。」小云説。
『為什麼?』我把酒杯放下。
「因為我又讓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沒關係,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勉強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云和我同時沉默了下來。
我幾乎可以聽見那位點Martini的男子抽煙時的呼氣聲。
「再調一杯Martini給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後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説:
「從現在開始,我把嘴巴閉上,一句話都不説。」
説完後,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靜靜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葦庭在一起的時光。
那確實是段快樂純真的日子,即使後來不太快樂、有點失真。
雖然常會覺得這些回憶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離現在的我很遙遠,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覺卻始終沒有降温。
我應該早就把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還是機械式舉杯、碰唇、仰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回神時,吧枱邊只剩我一人,
另兩桌的客人也不見了。
我起身對小云説:『我走了。』
移動時腳步有些踉蹌,不知道是酒精的緣故,或是坐太久兩腿發麻?
小云還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揮揮手錶示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