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開刀嗎?」她問。
『不知道。』我搖搖頭。
「如果要開刀就開吧,不過要縫合時記得叫醫生縫得漂亮一點。」
『要不要順便叫醫生在妳肚皮上縫只孔雀?』
「那樣最好。」她説。
我們又聊了一會天,李珊藍的神情不再像剛進醫院時那般萎靡。
左邊病牀上是個胃出血的老年人,剛吐了半臉盆的血;
右邊病牀上是臉部被玻璃割傷的小女孩,一直哭着喊痛。
比較起來,我們算幸運的,但也不免感染到別人的痛苦。
瞥見剛剛的男醫師朝我招手,我立刻離開病牀走向他。
「這一欄是白血球數目。」
他指着一個數字,我低頭看了看,一萬九千六百多。
「正常數目在四千到一萬之間。」他説,「如果接近兩萬,病人可能有
意識模糊的情形。但看你們談話的樣子,她好像很正常。這……」
他想了一下,決定再抽一次血,並告訴我:
「如果她狀況不穩定,隨時通知我。」
醫生抽完血,又掛了另一個紅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寫着:禁水。
他走後,我仔細觀察她的神情,確實很清醒也很正常。
但突然想到她是隻驕傲的孔雀,她會不會因不想示弱而故作鎮定?
『妳的提款卡密碼是多少?』想了一會後,我問。
「問這幹嘛?」她説。
『只是想知道而已。』
「別傻了,我死也不會説的。」
我鬆了一口氣。看來她的意識非常清醒。
「你知道我為什麼選孔雀嗎?」
『嗯?』我先是驚訝她突然這麼問,隨即搖搖頭説:『不知道。』
「據説獵人喜歡利用雨天捕捉孔雀,因為雨水會將孔雀的大尾巴弄濕
而變重,孔雀怕雨中起飛會傷了羽毛,於是不管獵人靠得再近,牠
絕對動也不動,選擇束手就縛、任人宰割。」
『是這樣嗎?』我很好奇,『雖然不能飛,但總可以跑吧?』
「孔雀很愛護牠那美麗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牠平時不太飛正是因為
不希望弄傷或弄掉羽毛。在獵人的槍口下,孔雀既不飛、也不跑,
因為倉皇奔跑時,尾巴一定會拖在泥濘裏。所以孔雀寧願站着等死
也不想逃命,怕傷了一身華麗。」
她説這段話時,眼睛直視天花板,並未看着我。
「大家都説孔雀貪慕虛榮,為了愛美連性命也不要,可謂因小失大。
但如果孔雀不能開屏、不能擁有一身華麗,那麼活着還有意義嗎?」
正思索着該如何接她的話時,她又自顧自地往下説:
「所有動物都認為生命是最重要的,但孔雀不同,牠認為信仰比生命
重要,而牠那美麗的羽毛就是牠的信仰。即使面臨死亡的威脅,牠
依然捍衞牠的信仰。」
我注視着她,發覺她的神情很平靜,語氣也很平淡。
「人們把孔雀編成負面教材,教育孩子千萬別學孔雀的驕傲與虛榮。
孔雀沒有朋友,也沒有了解牠的人,牠明明具有高貴的信仰,大家
卻只會説牠驕傲、虛榮,牠一定很寂寞。」
説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輕輕嘆口氣後,接着説:
「孔雀這麼寂寞,我當然選牠。」
我終於知道李珊藍選孔雀的理由。
以前很討厭別人對選孔雀的人的偏見,沒想到自己對孔雀也有偏見。
但現在是偏見也好,不是偏見也罷,都無所謂。
我和她都是選孔雀的人,雖然選孔雀的理由不同,
但都因為選了孔雀而被認為虛榮。
她不再説話,只是看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是一大片藍色的海。
然後她轉頭看着我。我們目光相對,沒有説話。
過了很久,她突然開口:「5169。」
『嗯?』
「5169,我的提款卡密碼。」
她説完後,竟指着我微微一笑。
我突然會意過來,驚覺她的意識可能開始模糊。
匆忙轉身卻撞到隔壁病牀的點滴架,架子晃了兩下後我才將它扶正。
然後慌張地去找那個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