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喧鬧繽紛的聖母廟,回程的路上,我們同時保持沈默。天空開始飄些雨絲。很小,像練過輕功的蚊子。雨絲輕觸臉頰,積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淚水速度順著臉龐滑下。當第一滴雨水流過嘴角時,我想是該穿上雨衣的時候了。“AmeKo,我們穿雨衣吧!”“沒關係。這雨很小,淋在臉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聽到她的笑聲中夾雜著細微的抖音。
“AmeKo,你會冷嗎?”“嗯。有一點。”“還是穿雨衣吧!”AmeKo並沒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從聲音中感覺到她的寒意。我把車子停在路旁,轉過頭去跟她説∶“AmeKo,我堅持要穿雨衣。”“蔡桑,你又説“堅持”了。”“是的。我堅持。”
“你難道忘了我跟你説過的那個故事?”“因為我沒忘,所以我堅持。”“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對我的意義,那你還……”“是的,我當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AmeKo聽到“雨姬”時,愣了一會,然後輕聲説∶“我是雨子,不是雨姬。”“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決定取蚌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開背後,示意AmeKo鑽入。AmeKo猶豫了很久,終於鑽入我背後,並將雙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沒多久,雨勢加大,打在臉上的感覺,已經有點疼痛。雖然身體冰冷,但我卻覺得很温暖。幸好是沿著海邊騎車,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將機車摔落懸崖。
回到市區,我還故意在成大附近繞了三圈,然後再騎到AmeKo家樓下。“晚安。星期四晚上見。”“嗯。謝謝你帶我去看煙火並送我燈籠。”“不客氣。”我揮了揮手,準備離去。“蔡桑……”在機車的引擎聲中,我隱約聽到AmeKo的聲音。“你叫我嗎?我應該改姓加藤了吧!”我調轉車頭,又回到她身旁。AmeKo紅著臉笑了一下,撥了撥被雨淋濕的頭髮∶“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樣東西給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樓去,等她下樓時,手多了一件包裝好的東西。“可以拆開嗎?”AmeKo點點頭。我拆開紅色的包裝紙,發現那是一塊手掌大的巧克力。巧克力的造型像一支小豬,上面還用奶油寫上“小雨”兩字。“哇!這支豬做得很可愛喔!”“呵呵,謝謝。”“真巧,我送你一支豬,你也送我一支豬。”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嚐嚐看。”“你好厲害,竟然會自己做巧克力。”“這沒什麼。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麼?難道日本女孩在元宵節特別無聊嗎?”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問了一個蠢問題。既然是蠢問題,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會讓我覺得更蠢。
回到住處,耳畔彷佛還殘存著剛剛對高空煙火爆炸聲的記憶,嗡嗡作響。看看行事曆,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第一節有“碎形與混沌”課,得早起。今晚跟AmeKo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緊緊抓住這種感覺,在日記本留下永久的回憶。
我花了半個小時,終於找到隱藏在一堆舊報紙和雜誌中的日記本。打開日記本,不禁有點慚愧,上次認真寫日記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那是我第一次遇見AmeKo的日子。日記上面寫著∶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氣∶下午陰晚上雨,早上有風。
今天是信傑生日,下午他打電話來叫我去參加聚會,還叫我帶禮物。該送什麼呢?信傑這傢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炳哈。胡亂在書局挑了本書,連包裝紙我也懶得買,所以書就只被一張紙包著,上面還附贈一條橡皮筋。
幫信傑慶生的人,除了陳盈彰、虞姬、我外,還有陳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憐男友。以及一個我從來沒看過的女孩。她看來很羞澀,總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話,好像只是個旁觀者。我其實很想知道她是誰,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她,直到信傑幫我們互相介紹。
不介紹則已,一介紹則嚇煞我也。原來她是日本人!第一次聽她説話,就是一口的番文,害我有點發窘。尤其她總是邊説話邊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選人。我只能怪我生長在禮儀之邦,不得不遵守“來而無往非禮也”的古訓。但是今天鞠了那麼多躬,明天起牀後會不會腰痠背痛呢?
今天是我認識第一個日本人的日子,志之。
我看完了9/10的日記,又回憶起第一次遇見AmeKo的糗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寫的東西很雜亂,也很懶,有時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只寫下∶“嗯…沒事發生。即使有,我也不記得。無法讓我記得的事,一定不重要。”我又笑了一會,才準備寫下今天的日記。先將1995年換算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欄填上2月14日。咦?這日子好熟悉。這不是……?
我終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因為今天不僅是農曆正月十五中國元宵節,也是國曆二月十四西洋情人節。
我在日記本的天氣欄,填上“雨”。並在日記的開頭寫道∶“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聖母廟的夜空下著滿天的煙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