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這轉眼工夫,朱昶已失去了蹤影-
天不偷-細察洞內洞外,並無拖拉的痕跡,斷定不是野獸所為,顯然是被人帶走,而此人的功力,必相當可觀,否則瞞不過自己耳目。
既是人所為,這人該是誰呢?
莫非是-紅娘子-,這大有可能,但萬一不是-紅娘子-,而是朱昶的仇家或對頭,豈不白白送了他一條命……
他一向不恭玩世,天塌下來也不管,現在卻急出了一身冷汗。
栽跟斗事小,朱昶的生死安危事大!
深山黑夜,連着手尋覓都不可能。
畢竟老偷兒計智超人一等,不同凡響,深知臨危不亂的道理,立即冷靜下來,從各種可能的情況來決定行動的步驟。
極有可能是-紅娘子-早已發現自己帶朱昶進入巫山,她為了維持一貫自己的尊嚴,所以故意不現身,暗中尾隨,伺隙把朱昶帶走。
再一個其次的情況,是-黑堡-的人所為,但可能性不大,因為兩人一路易容改裝,如果被識破,半途就已下手,不會等到此刻。
再就是其他對頭無意中湊巧碰上,乘機下手。
目前,當然以第一個情況較為正確,-紅娘子-功力再高,總是女人,帶一個大男人奔走深山峻嶺,再快也快不到那裏,自己循-莫入谷-方向追去,如判斷正確,定可追上,如果到了-莫入谷-而無任何動靜的話,那就是發生了另外情況,只有回頭出山偵察一途了。
心念之間,當機立斷,馬上起身朝-莫入谷-方向奔去。
山中無路可循,只能認定方向,黑夜視線受阻,如非巧遇,或對方有意躲避,是很不容易發現行蹤的-
天不偷-深明此點,除了耳目靈警之外,朝目標直奔。
越過神女峯,耳旁聽到淙淙水鳴,一道小澗,橫在眼前,澗中突石羅布,高低大小,奇形怪狀,有如鬼影幢幢,老偷兒膽識再豪,不禁也有些心裏發毛。
突地──
亂石之中,傳出一聲-嗤!-的冷笑,聞聲但不見人,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藏了上百人也難發現-天不偷-反而精神一振,知道苗頭來了,薑是老的辣,他並不急於發現對方隱藏之處,停了腳步,從從容容地咳了一聲,冷冷的道:-是誰?-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閣下應該想得到的!——天不偷-大喜過望,心上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脱口便道:-你是"紅娘子"——一點不錯,三更半夜,閣下奔波於深山絕谷之內,雅興不淺……——嘻嘻,咱們彼此彼此——
閣下到底有何貴幹?——
招牌砸了!——
為什麼?——
老偷兒一生除了天不曾偷,今晚卻被偷了……——什麼東西被盜?——
一個大人!——
老偷兒,不開玩笑,這件事正好借重!——
什麼事?——
設法使"莫入谷"的老怪物出面治療"斷劍殘人"!——咦,他人呢?——
此刻已快到地頭——
你不是一個人?——
嗯!——
你為何不自己辦,卻要支使老夫?——
不是支使,是請求,我"紅娘子"第一次求人……——為什麼?——
閣下該知道那老怪物生平最痛恨女人,我出面反而誤事!——嗯!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麼?——
這是一件差事!——
他不是你小兄弟嗎?——
嘿嘿,當然,若非如此,我老偷兒又不發瘋,巴巴地跑來幹什麼!——就這麼決定了,我只能暗中出力——
紅娘子,如果那老怪物死不出面呢?——
憑閣下的機智,總該有法可想的……——
很難説!——
必要時不擇手段……——
什麼手段?——
到時再説吧!請!-
話落,再無聲息-
天不偷-苦笑着搖了搖頭,朱昶既已有了下落,自己就不必急趕了,反正天亮才能辦事,此去-莫入谷-不過短短數里,不如先打上一盹,養神想想辦法。
心念之中,登上了一塊巨大禿石,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東方天邊已泛魚肚白,就澗邊漱了口,淨了面,胡亂吞了些乾糧,然後疾馳而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天已大明,-天不偷-認準了方向,直奔-莫入谷-口,甫行抵步,只聽一個虛弱的聲音道:-老哥哥!——天不偷-欣然循聲望去,只見朱昶躺在谷口一株樹下,蒙面巾業已揭去,露出那一張令人不敢直視的醜臉-天不偷-心頭一跳,但並未表露在面上,幾步奔了過去,喜孜孜的道:-小兄弟,你怎麼醒轉?-朱昶嘆了一口氣,道:-是"紅娘子"把我弄醒的,很費了些力,累老哥哥你們如此……——小兄弟,不説那些話,現在我們開始行動——我不能走?——
不要緊,咱們是有求於人,得按禮數,現在老哥哥我先來叫山門-説完,面對谷口,凝聚功力,揚聲大叫道:-天不偷石曉初拜訪此間主人-叫了數遍,沒有應聲-
天不偷-耐心地等了一歇,出聲再叫,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足足盞茶光景,沉寂依然-
天不偷-知道若照規矩求見,是辦不到的了,側顧朱昶道:-老哥哥我要罵山門了!-朱昶一笑道:-用罵嗎?——
不罵不成,老怪物的脾氣與眾不同——
罵出來準得打架?——
不會,老哥哥自有妙計,就怕他死不出面——罵吧!——
天不偷-清了清喉嚨,扮了個鬼臉,怪叫道:-文若愚,這是你待客之道嗎?-等了一會,又道:-姓文的,你根本不把老偷兒放在眼下,好哇,咱們是死約會,不見面不散,你不敢出來,老偷兒進去找你,憑你弄的那些破爛玩意,阻不了老偷兒……-朱昶見老偷兒那副虛張聲勢的樣子,心裏直想笑-
天不偷-見沒有反應,可動了真火,大吼道:-文若愚,你再裝灰孫子不出面,老偷兒可要揭瘡疤了?-這句話可收了效,只聽谷中傳出冰冷的聲音道:-老偷兒,別在此大呼小叫,我有什麼瘡疤讓你揭?——天不偷-哈哈一笑道:-文老弟,説着玩的,怕你閉門謝客,故意相激罷了——激也沒用,我不見外人!——
不念老偷兒奔波之苦?——
那是你的事,本人並未發帖邀請!——
文老弟,別那麼絕,如果你真下帖相邀,老偷兒未必來——當然,若非有求於我,你不會來……——
明人説亮話你説對了——
還是及早回頭吧,我沒閒工夫——
真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隨你閣下怎麼説,文某人生性如此,多講無益……——天不偷-冷笑了一聲道:-真是蒼天無眼!——鬼手神人-的聲音道:-什麼意思?——
醫者有仁術必須佐以仁心,老天實在不該讓你具備這等醫術——嘿嘿嘿嘿,全屬廢話!——
文若愚,你是見不得人嗎,怎不出來?——
我不見任何人——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是道道地地的小人——這話不該你三隻手的説——
盜亦有道,姓文的,老偷兒並無見不得之處,你呢?——請便吧,我無暇與你多舌……——
老忘八!-
朱昶心頭一震,老哥哥怎會説出這等下流的話來?-天不偷-卻向他擠了擠眼,表示他這句粗鄙的話是故意出口的。
突地,一條人影,出現谷口,赫然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一襲半長不短的土布衫,赤足芒鞋,手持藥鏟,滿面鐵青,怒視著「天不偷-
天不偷-反而哈哈一笑,道:-文老弟,恕老偷兒口出不遜——鬼手神人-咬牙切齒的道:-我要你的命!——天不偷-嘻皮涎臉的道:-老夫年登耄耋,死不為夭,要命無妨,先醫好我這小兄弟,如何?——做你的清秋大夢——
你真的不幹?——
我為什麼要幹?——
天不偷-扳起面孔道:-你要什麼代價?——鬼手神人-冷厲的道:-你是應當為你的嘴付代價的?——笑話,説説看?——
要你的老命!——
拿去吧?——
鬼手神人-冷陰陰地道:-老偷兒,別自鳴得意,口德不修,以舌頭損人,我這"莫入谷"口一里之內,業已布了奇毒,凡進入禁區之內半個時辰而不退走,毒便浸內腑,一日之內就得喪失全部功力,如果不信,可試行運氣看?-朱昶與-天不偷-同時心頭劇震,各自提氣,果然,真元無法凝聚-
天不偷-暴怒道:-文若愚,想不到你竟然入了魔道,以這種不齒於人的手段害人……-驀在此刻!
一個紅衣蒙面人蹣跚出現,厲聲道:-姓文的,你死期不遠了!——鬼手神人-寒聲道:-你是誰?——
紅娘子——
哦!"紅娘子",你的功力大概已消失差不多了,你逗留得最久,還有三個手下?哈哈……——紅娘子-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鬼手神人,我已在兩邊谷頂峯尖,埋了數百斤火藥,足夠把你這"莫入谷"填平了吧?——鬼手神人-老臉大變,栗聲道:-你敢毀老夫安身之所?——你敢以毒傷人,我為什麼不敢毀你巢穴!——我們同歸於盡吧!——
你是死也不肯答應醫人?——
不答應!-
朱昶心肝摧裂,只恨自己無法動彈,若因一己之故,而使這多人賠上生命,於心何安,自己死是活該,老哥哥與-紅娘子-他們呢?-
紅娘子-寒聲道:-鬼手神人,你死也不悔?——不悔!——
只要我一發暗號,火藥立刻爆炸?——
發吧,老夫有足夠的時間先斬你們!——
未見得?——
爾等中毒已深,漏了網也是廢人一個,何況,爾等毫無逃生的機會——我要看你先死!——
辦得到嗎?——
紅娘子-自懷中取出一個黑忽忽的拳大小球,道:-你認識這東西嗎?——鬼手神人-面色又是一變,但聲音卻極冷酷道:-沒有什麼了不起,區區"霹靂"彈而已!——足夠把你炸碎了吧?——
反正老夫説過同歸於盡-
想不到這怪物怪到連死都不在乎,就是不願醫人。
勢成僵局,看來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朱昶拚出吃奶的氣力,發話道:-兩位算了吧,死生有命,在下不願看這慘劇上演……-天不偷激動地道:-文若愚,下一世你將託生為牛,讓屠刀改你的牛勁——鬼手神人-冷哼了一聲,沒有接腔-
天不偷-又道:-姓文的,你妻子詹四娘下一世仍是七十鳥,你世代脱不了綠頭巾-這話,陰損至極。
朱昶卻意外地一震,想不到-花月門主詹四娘-會是-鬼手神人-的妻子,怪不得老哥哥説老怪物恨透了女人,原來是這層原因-
鬼手神人-老臉成了豬肝色,面部的肌肉抽動不已,氣得渾身簌簌而抖,但雙目中的殺機,卻令人不寒而慄。
顯然,老偷兒的話太傷他的自尊心,使他受不了。
當然,老偷兒也是因為對方用毒,才口不擇言-
紅娘子-手中-霹靂彈-一揚,大聲道:-姓文的,最後一句話,你肯不肯出手醫治解毒?——鬼手神人-毫不思索地道:-辦不到!——
紅娘子-厲聲道:-我要扔了!——
鬼手神人-咬緊牙關,道:-你扔好了,老夫決不低頭-勢成騎虎,-紅娘子-只有硬幹到底,別無他途,眼看流血慘劇已無法避免……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自谷中飛掠而出,眨眼便到-鬼手神人-的身邊,現身的,是一個英俊的黑衣少年-
鬼手神人-栗聲道:-為何不聽話要出來?-少年怒目一掃-天不偷-與-紅娘子-,然後向-鬼手神人-道:-爹,拚了吧!——紅娘子-大聲道:-好極了,你們父子同路,當不寂寞-少年的目光掃向了躺在一旁的朱昶,他吃驚的叫了一聲:-是你?-一個箭步,衝到朱昶身邊-
天不偷-也搶步上前,大喝道:-你想幹什麼?-少年白了-天不偷-一眼,道:-別大呼小叫,此刻你閣下受不了區區一個指頭!——天不偷-冷哼了一聲道:-小子,老偷兒並不如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朱昶看這少年,似曾相識,但卻一下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少年不打理老偷兒,深深注視了朱昶幾眼,道:-兄台還記得小弟否?-朱昶眉峯一蹙道:-面熟,但想不起……——
小弟文崇明!——
文──崇──明──哦!是了……-
一幕往事,立即映上朱昶腦海,記得年前遭劇變離山,歸州城外廟中避雨,道逢-黑堡-護法-白判官-率武士綁架一少年來,迫他修書與老怪物以-神農寶典-換取性命,自己激於義憤,以宮妝少女奇英所贈-墨符-,強迫-白判-放人……-
兄台記起來了?——
記起了!——
兄台有何困難?——
區區中了"斷門之毒",想求令尊解毒……-朱昶的確想不到情況會如此轉變,-天不偷-與-紅娘子-也楞住了。
文崇明匆匆奔回乃父身邊,低語數聲,只聽-鬼手神人-大聲道:-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以報,帶他入谷!——天不偷-目注-紅娘子-搖了搖頭,道:-真想不到!-文崇明重新回到朱昶身邊,道:-兄台,入谷再説-説着,伸手托起朱昶。
朱昶虛弱地道:-文兄,在下並非挾恩而求,請先解了幾位同伴的毒,如何?——小弟請示家父-
這話,-鬼手神人-業已聽到,不等他兒子開口,已先發話道:-老夫人情的對象只有一個!-文崇明託着朱昶,到了-鬼手神人-身前,朱昶道:-文前輩不允晚輩所請嗎?——老夫恩怨分明,決不馬虎——
如前輩不解幾位同行者之毒,晚輩也不願接受醫治——你曾救了崇明,這是還人情債,老夫一生不求人,也不願欠人——晚輩並非前來討人情,也不是布恩望報,前此之事,是出於不平,令郎來歷晚輩事先並不知道,今日乃是巧遇——你只管你自己的事,再過一個時辰,你便無救了……——晚輩不在乎生死!——
既不在乎,為何要來?——
情況不一樣,奸生惡死,人之本性,來是為了求醫,而現在面臨道義與自利的抉擇,晚輩當然選擇前者,生死自不必計較了——世俗之見!——
那前輩的看法是超人的了?——
不許多嘴!——
如果因一己之利,而失朋友之義,晚輩不屑為——老夫醫好了你算是還人情,以後你再以死全義,便與老夫無涉了-這種怪僻之論,令人啼笑皆非-
天不偷-望了望文崇明託着的朱昶,一頓腳,道:-文若愚,如果是因為老偷兒方才口出不遜,老偷兒向你陪禮,如何?-説着,果然深深一揖。
朱昶心裏十分難過,他知道武林人都是寧折不彎的,老哥哥如此做,完全是為了自己,這份情義該如何報答啊!
論名望,-天不偷-並不輸於-鬼手神人-,論輩份,高了他一輩,他再怪僻,也不能蠻橫到底,何況,朱昶是他兒子的救命恩人-
鬼手神人-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掏出一隻小瓶,倒了五粒丹丸,道:-這是解藥,拿去,與我離開巫山!——天不偷-硬吞下這口怨氣,上前接過解藥,手指朱昶道:-他呢?——你不用管了!——
他中的可是無藥可解的"斷門之毒"……——我知道——
姓文的,話説在頭裏,人是交給你了,如果毒解不了,發生三長兩短,老偷兒與你無了無休——請吧!-
説着,轉身朝谷里奔去。
文崇明託着朱昶後隨。
老偷兒望著「紅娘子-苦苦一笑道:-你"紅娘子"是第一次認栽吧?——紅娘子-冷森森地道:-既有求於人,不認栽又如何?——天不偷-扔了四粒解藥與-紅娘子-又道:-行止如何?——我在山中等他!——
老夫亦然——
咱們不能在一道……——
當然,各自請便吧!——
紅娘子-彈身飛逝,-天不偷-也自去尋落足之處去了。
且説,朱昶被文崇明抱着,帶入谷中,一路之上,他在想,-花月門主詹四娘-既是-鬼手神人文若愚-的妻子,而-斷門之毒-是她手下放的,論理,-花月門主-用解毒的功夫,必得自她丈夫,-鬼手神人-當能解此毒無疑,所謂無藥可解,可能是-花月門主-沒有學到解毒之方。
不久,來到一棟石屋之前,只見綠圈翠繞,奇花馥郁,確是別有洞天。
文崇明把朱昶直送入石屋內室的木榻之上,道:-兄台,小弟這就請家父先診視一番,然後再進飲食-朱昶點了點頭,道:-文兄,在下十分感激!——兄台有大恩於小弟,何出感激的話……——
巧合罷了,在下並非有意施恩——
兄台歇着吧,家父立刻就來!-
話聲才落,-鬼手神人-已提着藥箱進入房中,也不開口,立即遍點朱昶全身大小穴道,然後取出五粒大小色彩各異的藥丸,塞入朱昶口中。
朱昶用津液把藥丸吞入腹中。
藥丸入腹,立化熱流,周遊全身,最後衝向右臂。
酸、麻、痛、癢、脹俱作,朱昶忍不住呻吟出聲。
逐漸,那種無法忍受的痛楚,由手臂下移,-曲池-,-脈根-,最後彙集中指,朱昶側頭一看,不由膽顫心寒,只見一根中指,比平常粗大了一倍,整根手指,烏黑如墨染-
鬼手神人-拿起一柄鋒利的小刀,抓緊朱昶的手。
文崇明則捧起一個玉缽,湊了過去。
小刀在中指尖端一劃,一股黑色的血水,激射而出。
文崇明熟練地以玉缽承受那黑血。
半盞茶工夫之後,那中指恢復了原狀-
鬼手神人-鬆了手,道:-好了!-
朱昶汗出如雨,全身濕透,痛楚一消,人卻虛脱得昏了過去。
一覺醒來,燈光耀眼,朱昶但覺氣爽神清,翻身下榻,牀前桌上已擺了飯,文崇明食早候在桌邊,笑吟吟地起身道:-兄台,你一定餓壞了,進些食吧,粗餚淡酒,勿怪!-朱昶感激無限的道:-那裏話,賢父子再造大恩,在下沒齒難忘!——兄弟這一説,令小弟難忘了,請!-
朱昶也着實餓了,遂也不客氣的就座飲食,文崇明在一側相陪。菜雖不豐,但卻十分精緻,吃了一會,發現文崇明似有話要説,一副欲言又止之態,朱昶坦然道:-文兄有話儘管説?-文崇明訕訕道:-小弟好奇,不該索人隱私,但如有不便,兄台可以不説……——請講!——
上次匆匆而別,未曾請教得尊姓大名……——在下朱昶,先父"劍聖朱鳴嵩"……-
文崇明避席而起,激動地道:-兄台是"劍聖"之後,失敬了!——豈敢,文兄請坐——
近日江湖盛傳的"斷劍殘人"!敢是……——正是在下!——
哦!-文崇明臉上盡是激動與欽服之情,哦了一聲之後,又道:-朱兄令尊難道已過世了嗎?-朱昶悲憤地道:-被仇家所算,家人悉遭毒手,只剩在下孑然一身-文崇明歉然道:-恕小弟無心觸及朱兄的傷心事……-燈影一幌,-鬼手神人-出現席前,栗聲道:-你是朱鳴嵩的兒子?-朱昶忙起身道:-是的!——
外傳朱鳴嵩厭棄武士生涯而隱居,到底怎麼回事?——先父隱遁是為了避仇,但仍逃不過仇家毒手……——仇家是誰?——
晚輩仍在查證之中!——
你父未隱居之前,老夫曾與他見過一面……你有兄弟幾人?——尚有弟妹各一,均已遭害——
你是最大的?——
是的!——
今年幾歲?——
不足二十!——
鬼手神人-駭呼道:-你幼眉清目秀,怎會成了這樣子?-朱昶咬了咬牙,把成殘的經過,簡單地述了一遍-鬼手神人-竟然滴了兩顆老淚,朱昶大是感動,暗忖:此老雖怪僻,但仍不失是性情中人-
鬼手神人-一擺手,道:-都坐下!-
三人坐定,文崇明為乃父添了杯筷-
鬼手神人-黯然神傷地道:-老夫與令尊曾有一段交情,他可説是唯一知道老夫個性的人,想不到竟然遭了慘劫,也罷,老夫當盡一切可能,使你恢復原來面目!-朱昶矍然大震,幾乎不相信聽到的會是事實,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問題,連希望奇蹟出現的念頭動都不曾動過,不由脱口道:-恢復本來面目?——不錯!——
這……業已成殘的……——
你信不過老夫?——
晚輩……只是……只是……覺得太意外——鬼手神人的外號,豈是幸致?——
是,恕晚輩失態!-內心的喜悦激動,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你的面孔與左足,必須行切補之術……——
切補?——
不錯,骨碎可接,但受損的臉孔必須取你身上的皮肉來移換——啊!-這實在是聞所未聞之事,朱昶像是在聽神話-
施行這手術至少得百日才能竟功!——
晚輩……不知該如何説才好……——
什麼也不必説,算是老夫對已故知友盡一份心-※※※-
鬼手神人-以其奪天地造化的神奇秘技,為朱昶施行手術,面上的瘡疤瘢痕,先予切除,然後以股上的皮來填補,左膝也經切開接續再縫合。
休養期中,朱昶靜卧無事,便來參修-玉匣金經-未竟功的最後一篇-金剛神功入門-,-金剛神功-並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藉機參修,對功力仍有極大裨益。
在心有所專之下,百日之期易過。
這一天,-鬼手神人-解開了朱昶面上的包紮,激動得雙手抖顫不停,顯然這一代醫聖也十分激賞自己的傑作。
朱昶內心的激動驚懼,更不用提了。
文崇明捧來一面銅鑑,朝朱昶眼前一擺,道:-朱兄請看!-朱昶目光轉處,不由失聲而呼,這實在是奇蹟,一張臉,完整如初,不見絲毫結合的痕跡。
他不由喜極而落淚,全身抖個不停,他朝-鬼手神人-一跪道:-叩謝前輩再造大恩!——鬼手神人-伸手扶起他來,道:-不必,老夫生平只做願意做的事,也從不求人,不過……——前輩但請明示?——
你出山之後,為老夫辦一件事!——
請吩咐?——
殺了詹四娘!-
朱昶心頭一震,望了望文崇明,只見文崇明也是一付咬牙切齒之態,不由大感困惑,-花月門主詹四娘-不是他的母親嗎?再痛恨也不能沒有一絲母子之情?
天下事真是無獨有偶,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託自己為他尋女殺妻,現在-鬼手神人-又請自己殺他妻子,而二者都是為了妻子不守婦道-
鬼手神人-見朱昶沉吟不語,立即道:-老夫決非挾恩而求,你不願意儘可不答應——晚輩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原因?——
詹四娘不是……前輩的髮妻嗎?——
哈哈哈,這個……老夫髮妻早喪,崇明是遺腹子,那時老夫尚未習成岐黃之術,否則也許可以挽她一命……——哦,原來如此,晚輩應命便是——
你心裏急着要離開此地,是嗎?-
朱昶面孔一熱,道:-晚輩是有這想法,因為許多事……——鬼手神人-一擺手,道:-不必説原因,老夫也不再留你,不過……這"莫入谷"之門,將為你一人敞開,你隨時可以來!-朱昶一躬身,誠摯地道:-足承前輩盛情,晚輩事了必來拜謁!-文崇明有些依依的道:-朱兄,務必再來,你我弟兄敍敍?-朱昶含笑道:-一定的!——
鬼手神人-道:-你這就可以起身了!-
百日相處,朱昶已知道這怪人的脾氣,面冷心熱,當下一揖道:-晚輩就此拜辭!——鬼手神人-目註文崇明,道:-你送他出谷-説完,轉身自去。
朱昶收拾了零星什物,佩上斷劍,道:-文兄,我們這就走!——請!-
朱昶在谷中住了百日,但足跡僅及石屋附近十丈之地,而來時,是由文崇明抱持而入,到現在才有機會見識穀道的佈署,一路之上,只見怪石堆壘,雜樹依稀,其中間着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他知道這些木石,便是鎖谷的奇門陣式,而那些悦目的小花,卻是奇毒之物,外人入此,的確寸步難行。
文崇明取出一粒藥丸遞與朱昶道:-小弟險些忘了,朱兄請快服下這闢毒之丸,這穀道之毒非比尋常,以後朱兄光臨,請先在谷口招呼一聲-朱昶點頭一笑,接過來納入口中,想起此番奇遇,竟然愈了殘疾,恢復了本來面目,世間所謂奇蹟,只是一句話,而自己此番遭遇,的確可算是奇蹟,內心的感奮與激動,實在莫可言宣。
心念之間,道:-文兄,此番蒙令尊施迴天之手,使小弟再世為人,實在感恩莫明!-文崇明一笑道:-兄台快別説這些感恩的話,若無朱兄當日仗義相救,小弟還能安然在世嗎?倒是小弟有點疑問未釋,不知當不當問?——請説?——
當日朱兄所持信物竟能使不可一世的"黑堡護法"就範,不知是何來歷?——哦!是一個叫奇英的少女所贈,至今我對她的來歷仍然不知——那就別提了!-
談説之間,來到谷口,文崇明止步道:-朱兄,小弟不遠送了,願兄珍重,不久再見!-朱昶一抱拳,道:-請轉!-
文崇明目送朱昶走了一箭之地,才轉身入谷。
朱昶懷着無比的振奮心情,緩緩而行,足殘已復,走路已沒有那蹺跛的怪態。
突地,目光觸及亂草之間,躺了數具屍體,心頭不由大震,近前一看,死者全着黑衣,其中有兩具身披黑色風氅,一具是黑衫老者,死者全身不見傷痕血跡,只眉心之間一個紅印-
飛指留痕!-
朱昶脱口驚呼了一聲,暗忖:-紅娘子-尚未離山嗎,這些-黑堡-爪牙,全是她下的手-
黑堡-的人在谷外現身,目的何在?
鑑於年前文崇明被-白判-擄劫,迫其修書-鬼手神人-,以-神農寶典-贖命的故事,可以斷言,-黑堡-的目的,仍是圖謀-鬼手神人-的岐黃秘典。
來的,可能不止這些死者。
自己剛受了-鬼手神人-的鴻恩,既知此事,豈能袖手!
心念之間,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朱昶心念一轉,立即隱入一塊豈石之後。
人影如鬼魅飆風般飄縱而至-
呀!-
驚呼聲中,人影紛紛剎勢停身,這時,可以看清來的是五名-黑武士-,四名黑衫老者,依往例,着黑衫的身份要比-黑武士-高一等。
朱昶默察來人,只見四老者之中,三高一矮,那三個高大的老者,面孔十分廝熟。
在何處會過?
三個高大老者之一,怪腔怪調的道:-都死了,嘿嘿,"鬼手神人"竟敢施此毒手……-另一個驚聲道:-不是老怪物出的手!——
那是誰?——
專與本堡作對的"紅娘子"!——
啊!"飛指留痕",不錯,正是那臭女人……——她怎會也到了巫山呢?-
朱昶苦苦從記憶中搜索,陡地想起三人是誰了,登時殺機狂熾,血管根根鼓脹,似要爆裂開來,這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那把自己擊落絕谷的怪人。
事實業已證明,-黑堡-便是家門血案的正凶。
恨,毒,在血管中奔流。
山高水深四字,尚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對-黑堡-所產生的仇恨。
他迅快地戴上蒙面巾,從石後現出身形-
有人!——
誰?——
呀!"斷劍殘人"!-
隨着話聲,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射向朱昶。
朱昶決定今後仍維持-斷劍殘人-的面目,一步一拐,朝對方迫去。
那矮小的老者栗聲道:-想不到這殘廢也在這裏?-最先開口的老者道:-合力做了他!-
朱昶雙目煞芒閃閃,直欺眾人身前。
五名-黑武士-刷地散開,各各掣劍在手,四名老者散成半月形,除了矮小老者是用劍外,其餘三人都是徒手。
朱昶的目光,專注在三個高大老者面上,恨毒之氣,似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只要被這種目光看上一眼,準會終生不忘。
三個高大老者被目光所迫,下意識地各朝後退了一步,其中之一獰聲道:-斷劍殘人,幸會啊!-朱昶一字一字地從唇間迸出話聲道:-從現在開始,凡屬"黑堡"中人,將為所行所為付出相當代價!-語冷如冰珠,一字一字地敲擊在這批魔子魔孫的心板上。
另一個高大老者,桀桀一聲怪笑道:-斷劍殘人,別大言炎炎,今天你死定了!-朱昶大喝一聲道:-爾等報名?——
哈哈哈哈……-
四老者同時縱聲狂笑,各移步佔好方位,看樣子馬上就要聯手合擊。
朱昶想起-天不偷-説過的一個武士,面對敵人,該注意的幾個條件:-不給對方機會,出手不猶豫……-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兇手走漏半個。
心念一動,栗喝一聲,閃電般出手。
拔劍,出擊,快過那一聲栗喝,外圍的不必談,站在圈子內準備出擊的四老者,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哇!-慘號隨栗喝俱起,血光迸現,那矮小老者,斷臂飛頭,栽倒現場-
呀!-那些-黑武士-不期然地驚呼出了聲。
本文出處利文網
http://www.liven.com.tw
三老者不約而同地怪吼一聲,各劈出一掌,三道萬鈞勁氣,勢可撼山栗嶽。
朱昶運足功力,仍以斷劍封擋。
劍氣與掌風激撞,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朱昶屹立如山,三老者各退了一步,面孔扭曲得變了形,目光中的獰惡之氣,今人不寒而慄。
圈在外圍的五名-黑武士-,面上已失了人色。
朱昶咬牙切齒地道:-記得武陵山中的血案嗎?-三老者全身一震,其中之一厲聲道:-你到底是誰?——被你們三人劈落絕谷的白衣書生!-
三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緊了,同聲驚呼道:-你便是那小子?-朱昶恨毒至極地道:-話已説明,爾等死可無怨,希望下一回投生做人,勿再走邪路……——上啊!-
暴喝聲中,三老者揮掌攻上。
劍芒一閃,慘號立傳,三人之中,一人栽了下去。
朱昶本身,被那強勁的掌風,震得幌了兩幌,但他略不稍停,欺身揮劍,划向右首的一人,心懷怨毒,出手都用全力,把這一招-天地交泰-的劍法,發揮到了極致-
哇!-
慘號再傳,那右首的毫無回手閃退的餘地,應劍而倒。
左首的一個見事不偕,轉身飛掠!-
那裏走!-
朱昶斷喝一聲,鬼魅般攔在頭裏,寒森森的劍光,乍閃即停。
慘哼聲中,那最後一名老者,身軀連幌,坐了下去,半邊身立即被鮮血浸透。
五名-黑武士-喪膽亡魂,彈身疾遁。
朱昶左腿殘疾已愈,以他的功力,這五名-黑武士-長翅膀也飛不脱,慘嗥連連,先後伏屍,最後的只彈出了三丈,朱昶折身彈了回來,四老者三死一傷,這傷者是他故意留的活口,準備盤問口供的。
他欺到那坐地不起的傷者身前,厲聲道:-有幾句話希望你據實答覆?-老者怨毒地抬頭瞪着朱昶,反問道:-你真是那白衣書生?——不錯,武聖之後!——
你……竟然不死?——
算是天意吧!否則武林正義之士,焉有寧日——好哇!……小子,老夫認命了,下手吧!……——沒這麼便宜——
你想把老夫怎樣?——
先報名!——
告訴你無妨,老夫等都是"黑堡"禁內武士……——禁內武士?——
不錯!——
年前武陵山血案,何人主使,多少人蔘加?——你以為老夫會告訴你嗎?——
會的!——
那你錯了……——
錯的可能是你!-
你字方落,手指一彈,一縷指風,點上了對方殘穴,老者狂嗥一聲,面色如死,朱昶冷酷至極地又道:-現在照實説吧,你想自決也辦不了-老者淒厲地道:-不管如何死法,總是一死,但小子,你也活不了多久,"黑堡"會收拾你……——黑堡灰飛煙滅之期不遠了!——
小子,你做夢,"黑堡"固若金湯,高手如雲,憑你……——少廢話,答本人所問?——
辦不到!——
你想一寸一寸的死?——
悉聽尊便!-
朱昶伸手一把抓住對方肩臂,把他提了起來,厲聲道:-説是不説?-老者面臨死亡,獰態不改,咬牙道:-辦不到!-朱昶一瞪眼,五指入肉,血水自指縫間泊泊而冒。
老者咬牙不停,獰惡之氣,令人股慄。
朱昶面對邪惡的血海仇人,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尚唯恐其不夠酷烈,當下右手斷劍一揚,道:-真的不説?——不説!-
朱昶怒哼一聲,斷劍徐徐插進對方左肩鎖骨上方的筋肉之內,直透肩後,血水兩面迸湧,斷劍無鋒,刺入全憑力道,那痛苦可就難以忍受的了。
老者悽哼出了聲,面上的神情,似一頭受傷欲狂的野獸。
汗珠,滾滾而落,全身都起了抽搐-
説是不説?——
不……説!-
朱昶咬牙轉動劍柄,一絞。
老者再狠,這皮爛肉糜的味道,可非一個功力被廢的人所能忍受,殺豬也似的慘哼起來,血水流了一地-
小子……你……你殺了老夫吧!……——
沒這麼便宜!——
嗯──嗯──呃──——
鬼哼沒用,我要你慢慢死,一寸一寸的死-老者本來難看的臉孔,此刻比惡鬼還要猙獰,已經完全脱了原形,一雙暴眼,似乎要突眶而出。
朱昶冷厲地又道:-説,武陵山血案是那些人蔘與,原因何在?主謀不必説,是你們堡主無疑-老者咬定牙根不開口。
朱昶一橫心,暗忖,説與不説都是一樣,反正仇家已確定是-黑堡-無疑,浪費時間無益。
心念之間,猛然鬆手抽劍,老者慘號着往後便倒,在將倒未倒之際,斷劍幻起一叢劍花,及至倒地,業已血肉模糊,五體分家。
朱昶想起家人慘死的情狀,瘋狂的殺念無法遏止,但已失去了對象,九名-黑堡-高手,業已全部伏屍。
他把斷劍平舉眼前,悲聲祝禱道:-爹孃在天之靈有知,請看孩兒開始索血!-斷劍回鞘,抬頭一望日色,業已偏西,心想,總得趕它一程,明午便可出山,心念之中,正待彈身……
突地──
一個聲音道:-殺得痛快!-
朱昶一聽聲音,知道來的是-紅娘子-,忙道:-尊駕尚未離開巫山?——當然,我不能有始無終,把你交給"鬼手神人"便一走了之!——尊駕在山中呆了三個多月?——
嗯!你該計算得出日子的!-
朱昶無法説出內心的感激,顫聲道:-這些人情,在下盡其一生也無法償還了!-紅娘子笑了一聲,道:-無人要你償還,也談不上人情,只要你將來善待你的妻子郝宮花,便算是報答我了,這一點你辦得到嗎?-朱昶心中一動,她為何如此關注絳衣女郝宮花,她倆是什麼淵源?自己此番如果劇毒不解,一命鳴呼,郝宮花便成了望門寡,想起來真是令人不寒而慄,心念之中,道:-當然!——恭喜你殘疾已愈,容貌恢復!——
噫!尊駕何由知道?——
是老怪物的寶貝兒子透露的,設非如此,我怎會耐心等上百日!——哦!在下那老哥哥……——
他仍在山中等你!——
現在何處?——
神女峯頭石洞中-
朱昶又-哦!-了一聲,心念一轉,道:-在下得去找他!……——且慢!——
尊駕尚有何指示?——
這些屍體如不處理,將為老怪物帶來慘酷的報復……——啊!在下疏忽了這一點,我這就……——
不必了,讓我手下給你代勞吧!——
這怎敢勞……——
毋須客套,倒是可否讓我看看你復原後的面目?——紅娘子-始終不曾現身出來,但朱昶知道她隱身三丈外的石後,聞言之下,毫不猶豫的道:-可以!-説着,扯下了面巾-
紅娘子-驚叫道:-啊!真不愧"鬼手神人",術能奪天地之造化,竟然與未受傷前一樣……-朱昶戴回了蒙面巾,一句藏在心裏很久的話,不覺脱口而出:-在下也可以一瞻尊駕廬山嗎?——紅娘子-似乎早有成見,斷然道:-不行!——這……不有欠公平嗎?——
你再忍耐些時,總有一天真面目相對的,現在辦不到!——為什麼?——
我當然有我的苦衷!——
好,這且不提,在下請問一句話……——
説説看?——
郝宮花與尊駕是什麼淵源?——
嗯-沉默了片刻,又道:-淵源極深,但還不能告訴你!——她現在何處?——
你想見她?-
朱昶面上一熱,訕訕的道:-蒙尊駕撮合了這段姻緣,在下……當然應該問問她的近況……——紅娘子-噗嗤一笑,道:-你到如今才開始關心她?-朱昶吶吶地道:-在下……一直掙扎在生死邊緣,即使……關心也……——她很好,不必為她煩心,她雖荏弱,但深明大義,不會以兒女之情牽纏你,目前她也不希望與你見面,你放心做你該做的事吧!——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
在下還有句不當之言……——
既知不當,為何還要説?——
這……因為不能自釋——
説吧!——
對尊駕在下應以什麼稱呼為適當?——
你是説這個……呃!稱尊駕不是很好嗎?——含糊籠統不恰當!——
那你叫我一聲大姐吧!——
大姐?-朱昶心中一動,她要自己稱呼她大姐,顯然她年紀不會太大-
怎麼,不好?——
很好!——
那我該叫你小弟了?——
隨大姐的便!——
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聽起來這笑聲比説話的聲音要脆嫩些,這證明她説話的聲音是故意以內功改變的,那不是她本來的聲音,這同時也證明她年紀真的不大-
聽説大姐是"血影門"傳人?——
這點我不否認!——
血影門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一向不公開參與各門派任何活動,大姐專對"黑堡"下手,必有原因?——當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本門規戒……——那是什麼原因使得大姐如此——
紅娘子-音調突地變得低沉悲憤地道:-本門上代門主與兩名門人,被"黑堡主人"詭計謀害,我是為了復仇!-朱昶油然而生敵愾之心,咬了咬牙,道:-大姐與我同仇……——這一點我從你剛才逼問那內禁武士口供時知道了!——大姐可知道"黑堡主人"的真面目?——
不知道,這魔頭詭詐萬端,要查出他真正來歷,頗不簡單——小弟出山之後,打算直闖"黑堡"……——
你知道"黑堡"所在?——
僅知在荊山之中,大概不難尋到——
荊山之中?——
是的!——
你決找不到!——
為什麼?——
你這一路去,形跡必落入對方線眼目中,對方可從容準備應付——這話有理!——
不如把此事交給大姐我來辦……——
大姐不明地勢和可能的位置,荊山範圍不小,找起來更費事,小弟我打算晝伏夜行,秘密查探!——也好,我在暗中尾隨!——
小弟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老哥哥——
你走吧,此地善後我叫人處理——
如此有勞大姐了!-
朱昶左腿殘疾已愈,功力通達,以往不能施展的身法,現在已經可以隨心所欲,他一彈身,快如一縷淡煙,倏忽消失在林樾之中。
登上了神女峯,業已夜幕深垂,淡月疏星,遠眺其餘諸峯,有如巨靈魅坐。
朱昶默察地勢,回憶老哥哥當日帶自己上巫山,所停留的石洞……但當時因為身受毒傷,神思不清,那記憶十分模糊,就是想不起石洞的位置。
於是,他擇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緬想這番遭遇,的確像是一場離奇的夢景,若非諸般巧合,自己必死無疑,而最奇巧的,是自己竟然答應了郝宮花的婚約,但在內心上,又似沒有業已訂婚的感覺,那是什麼原因?對了,是血仇與師父所賦的重任,佔去了自己全部思維。
如果大師兄何文哉不死,以他-黑堡總管-的地位,當是極好的內應。
如果大師兄能慢一刻斷氣,許多不明之謎,定可揭曉-
武林生佛西門望-殺死大師兄的目的何在?
令人想不透的是以大師兄的能為,竟然無法全身而退,落得重傷慘死。
他對西門望的恨,並不減於血海仇家-黑堡主人-,這偽君子想不到竟會是鉅奸大惡,披了羊皮的狼,愚弄了整個中原武林同道達數十年之久,江湖鬼域,可見一斑。
正自冥想之際,一聲蒼勁笑聲,倏告傳來,朱昶精神大振,歡呼一聲:-老哥哥!——天不偷-疾掠到朱昶身邊,激動的道:-小兄弟,我每天日夜均到峯頭守望,終於守到了-朱昶起身,道:-老哥哥,小兄弟何堪如此愛護……——來來,我正好烤好了兩隻山雞,還有一罈子大麴酒,我兩正好消夜-朱昶一聽,有些饞涎欲滴,隨着老偷兒奔下峯去,只一會工夫,便到了百日前停留過的山洞,一堆尚在冒煙的炭火,兩隻已烤得酥黃的山雞吊在柴架上,發出濃香-
天不偷-在洞內火堆上添了柴火,洞內登時温暖如春,大火照得洞內通明-
坐下!坐下!-
朱昶邊坐下身去邊道:-老哥哥,我找不到這山洞,只好枯坐在峯頭守望,想不到老哥哥適時而至——天不偷-笑顏逐開地拿出兩隻碗,就身後挪過酒罈,倒了兩碗,一碗放在朱昶身邊,道:-小兄弟,兩隻山雞我你各一隻,動手吧!-朱昶詫異地道:-老哥哥那來的酒與用物?——天不偷-哈哈一笑道:-這得感謝"紅娘子",是她着人採辦的——哦!-
朱昶摘下了蒙面巾-
哇!——
天不偷-怪叫一聲,直跳起來,手中那碗酒全撒在地上。
朱昶倒被這意外的動作嚇了一跳,但隨即會過意來,輕輕一笑道:-老哥哥,我已恢復了本來容貌!——天不偷-楞視了朱昶半晌,又嚷道:-老偷兒活了一輩子,還不曾聽過這等奇事,毀了的容貌竟能恢復,今夜竟親眼得見了,"鬼手神人"簡直是其術通天,來呀!幹三碗,以示慶祝!-他人本矮小,這一蹦跳喊嚷,成了一隻老猴兒。
朱昶不由莞爾道:-老哥哥,請坐呀!——
好!好!——
天不偷-坐下,兩人連幹了三碗,朱昶可是第一次喝此猛酒,喝得他愁眉苦臉,大搖其頭-天不偷-抓過兩隻烤山雞,遞與朱昶一隻。
兩人就這樣吃喝起來。
吃喝之間,朱昶把受治療的經過説了一遍,聽得-天不偷-驚歎不已。
驀地──
一縷琴音,遙遙傳至。
兩人同時一震,朱昶劍眉一揚,道:-奇怪,荒山黑夜,何人有此雅興,在此撫琴?——天不偷-沒有回答,只是老臉業已變色,似被琴音逗得出了神。
琴音絲縷不絕,一時如高山流水,琤琤琮琮,一時如斷雲零雨,淅淅瀝瀝,不久,轉為商音,如泣如訴,如哭如慕……
朱昶不由也入了神,感到鼻頭酸酸地,情思隨着琴音在變化-
天不偷-急速以手掩耳,栗聲道:-不好!這是魔琴!-朱昶聞言一震,神思回覆,高聲道:-什麼,魔琴?——天不偷-放開了掩耳的手,驚悸地道:-這是"巫山神女"所撫的魔琴之音呀!——什麼,巫山神女?——
你沒聽説過?-
朱昶朗聲一笑道:-老哥哥,想那襄王巫山會神女乃傳説的神話故事呀,怎能……——天不偷-一咬牙,道:-這神女不是那神女!-朱昶笑容一斂,道:-那是什麼?——
天不偷-突面現痛苦之容,雙手又緊緊掩上耳鼓,口裏道:-神女如在世,年已百歲之外,聞琴音者,十有九死,小兄弟,你功力深厚,故不感覺怎樣,老哥哥我……難以抵受了-説完,閉目入定,運功抵敵。
此刻,琴聲如鐵馬金戈,充滿了殺伐之音,朱昶這一傾神而聽,頓覺心旌搖搖,血氣飄浮,不由大驚,忙自懾心神,暗忖,倒要見識一下這-神女-是什麼人物?
心念之中,起身出洞,細察琴聲,似來自方才停留的峯頭。
琴聲再轉,猶如裂帛,似利刃般穿入肺腑。
朱昶心神俱顫,不自覺地以手掩耳。
片刻之後,萬籟俱寂。
朱昶好奇之念難遏,彈身奔上峯頭,目光掃處,不由亡魂大冒,只見橫七豎八,十多具屍體,全部是七孔流血而死,不用問,必是死在琴聲之下,看衣着,死者赫然又是-黑堡-人物,想來必是那些先一步侵入-莫入谷-的後援。
此次-黑堡-圖謀-莫入谷-,出動的爪牙不少。
就在此刻,忽見人影幌動,定眼望去,兩個黑袍老者,緩緩自地上立起。
朱昶心頭一震,暗忖,這兩人竟然不死於-魔琴-之下,顯然功力相當深厚,對方也已發現了他,其中之一栗聲道:-何方朋友?-朱昶反問道:-兩位是"黑堡"來的?-
另一個答道:-不錯,朋友是何來路?-
朱昶殺機頓起,栗聲道:-兩位要知道在下來路?——嗯!——
在下有個規矩!——
什麼規矩?——
報名必見血!——
哈哈哈哈,小子,你到底什來路?——
斷劍殘人!-四字出口,朱昶才發覺自己沒有戴上蒙面巾,但這已不關緊要,因為他已決心要殺對方,凡屬-黑堡-門下,他是決不放過的。
兩老者駭然大震,齊齊向後一退,同聲驚呼道:-斷劍殘人?-朱昶一閃欺到兩人身前,暗夜中,兩道目光猶如電炬,直照在兩人面上,冷酷至極地哼了一聲,道:-拔劍自衞吧!-兩老者霍地拔出長劍,其中之一道:-斷劍殘人,你動手得有個名目呀?——當然!——
什麼名目?——
報仇索血!——
所報何仇?——
本人"劍聖朱鳴嵩"之後,明白了吧?-
吧字出口,斷劍已掣在手中。
兩老者再退了一步,另一個顫聲道:-你……你是"劍聖"之子?——對了!-
寒芒乍閃,劍氣破空有聲,慘號隨之而起。
兩老者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已雙雙栽了下去。
朱昶回劍入鞘,轉身四顧,卻不見任何動靜,心想,-巫山神女-難道已離去了不成?一曲琴聲殺了這多人……
心念未已,只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斷劍殘人,神女有請!-朱昶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青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
什麼?神女要見在下?——
不錯?——
有何見教?——
隨我來!-
朱昶懷着激奇的心情,挪動腳步,那青衣少女姍姍前導,穿過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來到一個怪石崢嶸的所在,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請止步!-説完,沒入怪石林中不見了。
朱昶止步兀立,心頭不免感到一陣忐忑。
不久,一個女人的聲音起自石後:-你叫"斷劍殘人"?-那聲音嫩極了,也脆極了,像帶着一種吸人的磁性,聽在耳裏,全身有如沐春風之感,朱昶心頭一動,暗忖,這問話的是誰?據老哥哥説,-巫山神女-年已百歲開外,當然不會是這種充滿青春誘惑的聲音,假若是以內功改變聲音,僅能使聲音變調,或是變為粗勁,無法使其脆嫩圓潤的。
心念之中,應了一聲:-正是!-
那迷人的聲音又道:-你並不殘呀?-
朱昶不禁一楞,自己匆匆現身,未戴面巾,也沒有裝成跛足之狀,這一問,真的無詞以對。
心念一轉之後,道:-也許,但也未必!——
這話怎麼講?——
這是私人隱衷,請不必追問!——
你很驕傲?——
不然!——
你的功力劍術,均已臻上乘,確是一個奇材……——謬獎了——
你在本"神女"一曲"招魂"之下,仍能行動自如,是我生平所逢第一人-朱昶駭然,聽口聲,對方便是-巫山神女-,一個百歲開外之人,能發出少女般的銀韻,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一曲招魂,那她所彈的是-招魂之曲-了,這曲名多可怕-
尊駕便是"巫山神女"?——
不錯,你見識頗廣,竟然知道江湖早已絕響的名號——尊駕相召,有何見教?——
本神女早已棄絕塵俗,只恨這般人無端騷擾,一時動念,所以撫上一曲,想不到引出你這少年高手,不為琴聲所迷,便是知音,所以召你一談!——僅如此嗎?——
咯咯咯咯!……-
笑聲如珠落玉盤,悦耳至極,也惑人至極。
朱昶不自禁地心頭一蕩,忙鎮懾心神,正色道:-尊駕有話便請説?——且慢,你能先聽我一曲"霓裳"嗎?-
朱昶心念疾轉,對方顯然是要考較自己的定力,這與出手拚鬥無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照老哥哥在乍聆琴聲之時的驚恐之狀,對方決非什麼好相與的人物,對方這話,等於是挑戰,自己豈可示弱,藉此試試自己的定力也未始不可。
心念之間,道:-可惜在下不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