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惱人,數星樓的繁星在白晝中,全都躲進藍天的幕後,找不到半絲螢光。
在空曠的樓閣裏,竟聞不到一絲人聲,四周寂靜得好似空城,零落飛散的蝴蝶在園子中找尋不再茂盛的稀疏花卉,擷取失味的蜜液。
獨守空褸的杜詠言見狀不勝欷吁,在紫袖未正式披上紅嫁衣前,他是不甘心的。只是他不像蟬妹,連夜奔回家去找娘投訴,盼能挽回些什麼。
其實他心裏很明白,大表哥的心早就被紫袖佔據,不可能再移心別戀,如同當年的姨父,不顧姨娘的反對,堅決要娶蘇莞莞當二房。
他心中一嘆,情字之苦,是所愛之人不能回報所愛。
「表少爺,聽説中午你未到花廳用膳,紫袖特別為你煮了些開胃菜,過來嚐嚐吧!」
元紫袖一聲輕喚,喚醒在窗台邊發愣的杜詠言。
他回過神,凝望一張巧笑帶俏的明亮黛顏,自然而然地被她的清瞳牽引,離開了倚靠的紅銅窗欞,信步走到她拉開的椅子上坐定。
「怎麼是你?」他很驚訝能在此見到她。
「其他丫鬟們忙著小姐和曲公子的婚事,只有我最空閒,所以來當跑腿丫頭嘍!」她口中説著,手也不停地佈菜。
這話由她口中説出,實在不太能讓人信服。誰都知道婚禮的準備工作瑣碎而繁複,而她又是莊裏惟一能打點這類瑣事的人,能空閒到哪裏。
「我以為會先喝到你和大表哥的喜酒,沒想到天喜表妹會先你們一步。」他心想,連天喜表妹都要嫁人了。
元紫袖得意的眸光一閃,「難得有傻子要接收我們家的麻煩,當然得在人家後悔前,先一步把貨物送上門。」
她佈署了許久,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們就等不及地爆出喜訊,害其他人有些措手不及,既驚訝又錯愕。
雖然一切照她所想要的進行,可惜沒機會玩上一玩,覺得不太過癮了點,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還有誰能蠢到被她玩而不知呢!
「瞧你把天喜表妹説得如此不堪,她只是沒心機,不懂得分辨善惡。」卻讓她遇上個好男人。杜詠言不禁有些感慨。
人生的際遇很難講,單純不涉足俗塵的天真女娃兒,從不踏出蘇州城,熱心地幫助她認為需要救助的人,不在乎對方是否有所回報,所以上天給了她一個好夫婿。
反觀蟬妹,為人心高氣傲,從不在意傷她身邊所有的人,明知有婚約在身,還不時接受其他男子的邀約和禮物,落得被退婚的下場。這是因果報應嗎?他不知。
「簡單的説就是呆、笨、蠢,被人賣了還問賣得值不值得。」元紫袖無奈地搖搖頭,但口氣中有著不容小覷的疼寵。
她還真是瞭解。杜詠言道:「曲公子是個有心人,有他跟著天喜表妹,你也可以放心了。」
「我知道,本來我就有意要湊合他們,現在他們倒幫我省了個麻煩。表少爺,用菜呀!」她體恤地為他夾菜。
端著半滿的白飯,接過她的白玉珍珠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説:「不用客氣,我自己來。」
「多吃點,我煮了很多菜,不吃完會遭天責罰。」説著,她又往他碗裏塞了一片梅乾扣肉。
「夠了夠了,我會吃完的。」難得她肯下廚為他做羹湯,自然得全掃下肚。「他怎麼肯放你出來?」杜詠言好奇地問。
元紫袖掩口輕笑,半垂著睫毛,「你認為這世上有人管得住我嗎?」
「我已經失去了正常判斷力,而且大表哥好像挺防著我。」心想,佔優勢的人反而防著他,他覺得有點可笑。
「表兄弟有什麼好防,你太多慮了。」她心頭嘀咕著,這個段大少也真是的,能搶早八百年就被搶走,哪輪得到他回莊。
嘴裏嚼咬著清蒸魚尾,他含糊地説道:「我能不多慮嗎?有些事,只有男人自個最清楚。」他苦澀地想,因為他們用著同等的心,愛著同一名女子。
她聳聳肩説:「男人的事,小女子不宜插嘴,就當他小家子氣吧!」男人的醋勁還真不小,任憑她好説歹説,兩片嘴皮快磨破了,大少爺還臭著一張死人臉,説什麼都不肯放行,直到她説出那三個字,他才傻笑地點頭。
剛才在廚房燒菜時,他還緊張地跑來盯著,然後同樣的菜色他也要一份,張口就先把燙口的那一份給吞了才滿意。
杜詠言沒轍地説:「只有你敢這樣説他,若換成他人,恐怕嚇都嚇死了,哪敢説出口。」
「大概我是老實人,專挑老實話提。」這句話她説得都自覺好笑。
杜詠言一聽,差點被湯汁嗆了喉,「你……你還真老實呀!」心想,這種違心話,只有她敢説出口。
「今天的菜色你還滿意吧?」她看他喝得那麼急,連忙又替他添了碗湯。
停下手中箸,他以略帶沙啞的深情口吻問道:「我想你問的不是菜色吧?」
元紫袖眼睫毛動人的細眨兩下。「既然今生無以為報,略備薄酒淡菜,以謝憐愛。」
他的真心,她看得見,只是他有心她無意,憑添一場錯愛。他這些年來的深情,自己只能一飯以報嘍!欠情難償呀!
杜詠言揚著頭猛笑,笑中有難掩的苦澀感,多年的深情換來一膳以待,是值還是不值?他只能用笑遮住內心的淚。
他無奈地道:「看來你對大表哥用情已深。」
元紫袖輕嘆著倒杯熱茶給他清胄,「感情嘛,不就是那回事,你看我順眼,我看你眼順,就順和了。」
「你……你還真會打迷糊仗。」杜詠言自覺真被她打敗了,不就一句回答嘛,瞧她扯的。「大表哥一定常被你氣得七竅生煙。」
「還好啦!我是很温柔的人,不是嗎?」他不客氣地自我褒獎。
他心想,她的温柔是表面的,實際上像是發了硝石的火藥筒一觸即爆。不過他聰明的沒説出來。
「你和大表哥幾時成親?」他怕受不住這樣的衝擊。
她但笑不答,反問:「表小姐和杜夫人幾時會來,我好早做打點。」
「如此聰穎慧黠,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眼底,一猜即知蟬妹回家搬救兵。」杜詠言想,蟬妹任性的個性全是娘寵出來。
「是呀!到時我的頭又得痛了。」她得先把止痛的藥材備妥。
「家母讓你為難了。」他很清楚孃的確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
「什麼為不為難,這麼許多年我也習慣了。」她指自己早已習慣頭疼。
「紫……紫袖,來……來了。」上氣接不了下氣的翠花,急急忙忙地奔進樓。
「先喘口氣再説,誰來了?」元紫袖端了杯茶讓她順氣,心裏有個底。能讓翠花像見鬼般地尖叫,急切地來通報,除了杜夫人,還能有誰。
翠花咕嚕嚕地將茶一口飲盡,用手背拭去茶漬,「杜夫人帶了好幾位家丁來理、理論。」
「好,我知道,你去服侍小姐,別讓她和新姑爺上大廳,免得遭池魚之殃。」
由於小姐長相太酷似生母蘇莞莞,簡直可以用一模一樣來形容,所以杜夫人不能明找二夫人算帳,就把氣出在小輩身上。
杜夫人每回見著了小姐,知道她聽不懂暗諷,就明白挑明地罵她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甚至故意推她,還好她為人心善,儘量不去招惹杜夫人,避開一些是非。
「好,我馬上去擋著大小姐。」翠花説完又急急忙忙地往小姐住的笑喜樓而去。
「表少爺,看熱鬧吧!」元紫袖偏著頭側望看社詠言。
他只有無奈地撇著嘴角自嘲,「能不去嗎?」
沒一會兒,數星樓真成了空樓。
※※※
「姊夫,你得為蟬兒作主呀!她可是你的外甥女,你可不能幫著外人,何況紫袖不過是個丫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杜夫人,正聲淚俱下地哭訴著,哭聲之大令人想掩耳,又怕得罪了她。
段正高坐在正廳堂,兩眉之間被哭聲給哭皺了,旁邊坐著他清豔如花的二夫人,容貌依舊光滑如絲,不見老態,光華直逼日月,如同另一個版刻的段天喜,只是多了成熟嫵媚的韻味,舉手投足間盡是撩人的風情。
段正無奈地説:「文娟呀,姊夫也想替蟬兒作主,可惜年輕人脾氣倔,姊夫也無能為力。」
「你怎能那麼説,愁兒是你生的,應讀聽從父命。」杜夫人的手絹哭濕了又換另一條絲絹拭淚。
「你是天愁的姨娘,應該知道那孩子的性子,根本不聽人勸。」段正發愁地想,真是好難聽的哭聲。
心想,早知道他就好好地待在茶泌居不就成了,幹麼捺不住寂寞出來找茶喝,結果茶沒找著,人家倒上門來找「碴」。
他不禁責怪自己這張口害了他,因為貪茶喝所以被逮個正著,落得被淚水淹攻的可憐下場。
「那是因為你這個不長進的爹,所以才管不住同樣劣性的兒子。」杜夫人指責著,真是有什麼樣的爹生什麼的兒子。
為爹的不肖、花心,兒子也跟著有樣學樣,背棄誓約,找個不像樣的丫鬟就想把她的蟬兒排擠掉,也不想想蟬兒的容貌可比那丫鬟強多了。
「我……」他哪裏不長進?段正疑想。
「不用解釋了,你該把父親的架子端出來,強迫他娶我的蟬兒。」杜夫人説完,大哭一聲,連屋樑上一隻迷路的蝙蝠,都被她的哭聲震落。
段正為難地説:「兒女有兒女的想法,不是當爹的説了算,而且他都有了意中人,我怎好強迫他做不願意的事。」
當年他若早點遇上莞莞,就不會娶天愁的娘進門。如今兒子心有所愛,他當然不會去拆散他們,何況他所鍾愛的女子是大家眼中的「神」——紫袖。想到紫袖平時不發火還好,一發火連他也怕得躲進被窩裏抱老婆。
杜夫人又哭訴道:「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年你辜負了大姊,現在你又讓愁兒辜負我女兒,你是存心想逼死蟬兒,像當年逼死大姊一樣。」
逼……逼死?!她説話太誇張了吧!段正自認對元配妻子他是愧疚在心,所以她死後這些年,也沒把莞莞扶正,為的不就留給她一個正妻牌位。
蘇莞莞實在聽不下去而很想逃回蘭園避災,心想全怪她沒用的夫婿,硬拉著她來陪死。她好聲地勸著,「杜夫人,你言重了,相公……」
杜夫人打斷她的話直罵,「賤女人,你害死了我大姊,強佔了她的夫婿,還有臉相公相公地叫,你的相公是搶來的。」
見蘇莞莞臉色微黯,噤口不語,段正心疼地拍拍她的手。「好歹她是我的妻子,口下留點德。」
杜夫人不客氣地説:「你的妻子是我大姊,她充其量不過是個妾,本身又當過妓女,有德讓人留在口邊嗎?」
「你……」段正氣得説不出口,一心祈求元紫袖快出現解圍。
一直不説話、冷著臉的段天愁,終於見識到杜夫人的厲害,她現在的功力更甚於他年幼時,難怪紫袖事先就高喊頭痛。
段天愁道:「姨娘,這裏是疊影山莊,不是你的杜府,不能任你肆意妄為。」畢竟受辱的是他父親。
杜夫人轉向他哭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姨娘白疼你了,竟幫著外人對付我。」
外人?!她説得出口。段天愁冷冷道:「這裏除了杜家的人,你有看到一名外人嗎?」心想,她疼過他?天大的笑話。
「我是你的親姨娘耶,難道不比那個騷貨親。」見著那張二十年不老的容顏,杜夫人心中就有氣。
「姨娘,你好歹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名門閨秀,請不要像村婦一般胡鬧。」段天愁沒想到她言辭竟粗鄙至此。
杜夫人撇嘴道:「好人家出身的名門閨秀又如何?還不是鬥不過一名妓女,不懂得使狐媚之術勾引男人。一點朱唇萬人嘗,一雙玉臂千人枕。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勾了老的魂,又想蠱惑小的造反。」
段天愁的兩個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沉聲地説:「我們談的是解除婚約一事,不要旁生枝節,把他人扯進來。」
他開始後悔不該讓樂弟去藉題發揮,結果惹來一座活火山。
杜夫人針對他這:「好,咱們不提別的,就針對婚約一身,我家蟬兒做錯了什麼,你要退婚?」
段天愁誠懇地説:「詠蟬表妹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自覺配不上她的美麗,所以願放她另尋比天愁更好的夫婿。」他心想,像她這樣的刁蠻女子,他要不起。
淚水哭乾了,杜夫人氣焰高張地戳戳他,「説得好聽,你舍蟬兒不娶,不就為了個小丫鬟嘛。」
「紫袖不是一般的丫鬟。」段天愁可以忍受杜夫人的責罵,因為他悔婚在先,但他不許她侮辱心愛之人。
「喲,不就是大家口中的大牌丫鬟嘛!果真大牌到搶表小姐的丈夫,我呸!」杜夫人連向地上吐了三口唾沫。
段天愁的臉色開始陰沉,「姨娘,我敬你是長輩,請你不要得寸進尺。」
杜夫人繼續指責道:「我説錯了嗎?還有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連你娘臨終交代的話也用不著聽了,真是不孝。」
段天愁神色一正道:「我娘臨終前,可沒交代我得娶詠蟬表妹,這是你們一相情願的説辭,天愁不願揹負不孝之名。」婚事是她們私下協定,既無婚書約定,又無交換信物,只是口説無憑,他當然可以加以否認,相信爹也不希望結交這門親事。
「你這個混小子。」杜夫人馬上哭天搶地地哀號。「大姊呀!你聽聽這像話嗎?你在九泉之下豈能安心。生前你被丈夫打入冷宮不聞不問,死後連惟一的兒子都要拋棄你,你真是死的冤枉呀!大姊——」
頭更痛了,段天愁不得不撫額,「姨娘,你要哭到祠堂去哭,我孃的牌位供在那裏。」
杜夫人倒抽了一口氣,差點被自己的唾液梗住,「反了反了,你敢這樣對我説話,不怕遭天打雷劈。」好歹她也是他的親姨娘,居然叫她到段家祠堂,面對一排排死人牌位哭訴,真是氣死人了。
「我寧可遭到天打雷劈,也不願被姨娘殺豬般的哭聲震破耳膜。」段天愁皺著眉説,聽那哭聲真比死還痛苦。
殺……殺豬般哭聲?!「大逆不道的混小子,你敢教訓長輩?不可原諒。」杜夫人跳腳大吼。
因段天愁的一番羞辱,杜夫人收起如雷的哭聲,眾人暫時鬆了一口氣,臉色不再慘白一片。
「天愁不敢,只是實話實講。」段天愁感到好多了,不再有魔音穿透腦門。
實話實講?!杜夫人氣得臉上的脂粉都抖散掉,突然眼尖地看到鬼祟的「禍首」,「你,給我進來。」
元紫袖正偷瞧得起勁,心想大少爺應付得不錯,應該輪不到她出面,只是天算人算不如一個意外,當場被杜夫人揪住,她只有大呼倒楣。
當她前腳一進,一起當「小偷」的杜詠言隨後也跟著進來,只是他算尊敬母親,走向一旁看笑話的杜詠蟬身側,暫時當個孝順的乖兒子。
「紫袖見過夫人。」元紫袖禮貌十足地行了個禮,低垂著頭表示卑微。
「把頭抬起來我瞧瞧,看你長得是否一張桃花臉勾引男人。」杜夫人有好些年沒注意她了。
「是的,夫人。」元紫袖恭敬地抬起頭。
她深知杜家人的習性,只要裝得愈謙恭,他們才不會遷怒周圍的人,裝得愈卑下,他們的虛榮心獲得滿足,嘴巴才不會那麼賤,盡挑些刺耳的言語來傷人。
「嗯,長得不怎麼樣嘛!」杜夫人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審視。「愁兒,你的眼光還真低,撿個醜丫鬟。」
手掌緊捏成拳,段天愁真想搬掉她尖利的爪子。「天愁魯鈍不堪,只適合一個……醜丫鬟。」
敢説他的紫袖醜!她的長相又好到哪去,長年好妒成性,愛論人長短,原本貴夫人的面相早已被尖酸刻薄的話語磨掉,只剩下一張令人唾棄厭惡的鄙人臉。
杜夫人撇撇嘴道:「哼!你再不堪也用不著挑個野丫頭。瞧瞧她眼大如牛、鼻塌失財,嘴小多言,兩顴又高又挺,根本是剋夫相。」
段天愁反駁道:「紫袖眼如杏目,鼻潤如玉,小口慎言,顴骨高旺夫,我想姨娘的年歲大了,眼睛花了。」瞧她把紫袖貶得無一是處,令他氣惱到想踹她一腳,但基於長輩之禮,他只得忍下這口氣。
「你敢説我老眼昏花。」杜夫人拿高大的段天愁沒轍,轉而找替死鬼出氣。「你叫什麼名字?」
明知故問嘛!元紫袖還是很卑恭地回道:「紫袖,夫人。」
杜夫人道:「名字取得倒是不錯,但人是差了些,你是使了什麼妖術,把愁兒迷得連他孃的話都不聽了。」
元紫袖心想,他的娘若好命點,説不定已經轉世投胎享福去了。「紫袖愚昧,不解夫人之意。」她暗忖,只要一味地裝傻,在眾目睽睽之下,杜夫人總不能拿她出氣吧!
「裝胡塗呀!誰不曉得疊影山莊出了個伶俐精明的丫鬟,你會聽不懂我的話?」杜夫人仰著鼻孔睥視著。
「紫袖入莊晚,尚無幸面見大夫人,且不知自己從何迷惑得大少爺揹負不孝之名,所以愚昧。」元紫袖不卑不亢地説。
杜夫人以尖尖食指住她額頭一戳,「你,好張利嘴,還敢狡辯,難不成我污陷你。」
「紫袖不敢,夫人教訓得是。」元紫袖謙卑地説。老巫婆,當自己是尊貴的后妃嗎?鳥指又尖又利,戳得可疼著。
她不是害怕杜夫人,只是來者是客,除非必要,她不會扯破臉,讓大家難做人,終歸段家錯在先,而她又是整件事的禍水人物。
杜夫人滿意地捏捏她無肉的兩頰,「嗯!你這丫鬟倒挺識大體的。」暗忖,沒傳説中厲害嘛,瞧外人捧的。
「多謝夫人謬讚。」元紫袖不屑地想,當然識大體,換了旁人敢掐她的頰肉,現在得去荒漠賣涼茶。
「看你頗知本分,一定不敢和表小姐爭長短,逾禮才是。」杜夫人自以為是地打著如意算盤。
元紫袖道:「表小姐風華過人,出身高貴,紫袖自然難望項背,豈敢爭長論短,夫人慧眼當識真意。」
虛榮之心人皆有之,富貴如杜夫人當然不例外,被元紫袖明捧暗貶兜得喜孜孜,一顆心醺然地如踩在雲端,因而稍稍放下戒心。
段家人看著元紫袖「作戲」,不禁好笑在心底,但臉上依舊板著一張苦哈哈的臉。惟有段天愁為她頰上的紅淤,眼底泄露一絲不捨。
「你頂討人喜歡的,不如這樣吧,嫁給言兒當妾,隨我回杜府享福去。」對於她的奉承話,杜夫人樂在心底。
「不。」
兩個男人同時出聲,杜詠言是自知無望不敢委屈她,段天愁則怒目相視,快步地把元紫袖拉向身邊。
杜夫人傻了一下,在兒子和外甥身上瞧了一眼,不滿地噘起肥厚的唇,「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段天愁首先發難,「紫袖是我已定的未婚妻子,豈有讓人為妾之理,你的提議簡直無禮。」她是他尋覓二十多年的伴侶,他人休想從他身邊搶走。
「娘,紫袖蘭心蕙質,氣質內藴如月華,做人小妾是委屈了她。」她可連妻都不願點頭,社詠言臉上慨然一黯。
杜夫人原本降下去的火氣,又被他們倆挑起。
杜夫人張口罵道:「你們兩個是被她下了迷心咒不成,盡護著一個貌不出眾的丫鬟,傳出去還能見人嗎?」她是昧著良心説話,仔細一瞧,紫袖這丫鬟長得還算秀麗清雅,隱隱有股攝人神魂的獨特魅力,可自己決計不承認此事,一味地打壓她。
「這是我的事,不勞姨娘操心。」段天愁心想,要是真有迷心咒,姨娘絕對第一個用它勾回姨爹的魂。
杜老爺表面十分懼內,私底下常籍從商之由,流連在花閣妓院中,享受美人殷勤的服侍,甚至曾包養過柳巷中的煙花女子。
他在別館中,還偷偷地娶了三房妾室,個個温柔嬌媚,體態撩人又年輕。事發後杜夫人曾上門去哭鬧,最後在公婆調解下,忍痛讓三房妾室入門。
所以她是表面風光,私底下已不受夫婿眷寵,因此對人更加變本加厲的尖酸苛刻,有時還會籍故刁難妾室。
杜夫人咄咄逼人説:「什麼叫你的事,和你有婚約的是我家蟬兒,你這麼維護她,存心要讓我難堪。」
段天愁道:「天愁本無此意,只要姨娘肯答應解除婚約,天愁願擺席謝罪,不辱姨娘之面。」
「説到底來,你還是想解除婚約,哼!一個賤丫鬟值得你放棄如花美眷?」杜夫人由衷看不起這些低下之人。
段天愁懇求道:「是,請姨娘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杜夫人才不肯罷手,女兒的幸福豈能拱手讓人,而且女兒一再哀求,非他不嫁,惟今之計只得退讓一步,反正時日一久,他會發覺女兒的好處。
她讓步説:「這樣吧!我家蟬兒為人寬厚,不計較你的多情而願接納紫袖,你就先娶蟬兒後納紫袖。」
寬厚?!她的話一出,所以人都暗自嗤鼻,連杜詠言身為兄長都覺汗顏,一張臉困窘地想找地洞鑽去。
舊事重提,段天愁不耐地收斂厭惡感,「姨娘,你想讓表妹落得和娘一般的下場嗎?」
杜夫人一驚,指著他的手氣到發抖,顫著聲音道:「你在説什麼?你想虐待她不成。」
「沒有愛,我無法與她行周公之禮。孃的借鏡,你還不悟?」段天愁暗示她,失去丈夫的關注,女人凋殘之快如雨後殘花。
段夫人的早逝,一直是杜夫人心中的痛,她們姊妹一向情深,若不是名妓蘇莞莞的介入,杜夫人想她仍舊安然地存活在人世,做個人人稱羨的段夫人。
段天愁的提醒令她想到段夫人的苦,繼而想到家中不肖的好色相公,以及三個花枝招展的妾而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揚手一揮,重重地往段天愁身側的嬌小人影一落,紅腫的五爪痕印立現在元紫袖臉上,眾人大呼出聲。
「姨娘,你太過分了!」段天愁大手一揚,將杜夫人推後數步,心疼地將佳人擁入懷中。
杜詠言及時接住搖搖欲墜的杜夫人,不高興地説道:「娘,你怎麼可以出手傷人? 」
「是呀!文娟,有話好好説,何必動手呢!」段正也心疼可憐的元丫頭。
「你……你敢推我?!你們……你們竟敢替小賤人出頭。」杜夫人抖動著肩頭,喘言抗議。
「怎麼這麼熱鬧,發生了什麼事?」一個深厚略低沉的老邁沙啞聲響起。
眾人驚訝地望向大廳口驚呼——
「爹。」
「公公。」
「爺爺。」
「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