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明明看到自己從三官殿地室之中,盜取了“修羅真經”,方才似有分贓之心,(修羅真經當然不能拆散了分)但現在口氣又變了,説什麼只要擺一句話就好,(擺一句話,就是口頭認輸之意)這不是説他並不覬覦真經了。
這人武功明明高出自己甚多,
口氣怎麼一下就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呢?不錯,他敢情是真的喜歡自己這支煙管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送他一個人情?這就含笑道:“老哥如果喜歡兄弟這支煙管,那就請老哥笑納,老實説,兄弟還真喜歡這支竹根煙管呢,不但色澤紅潤,吸起煙來,也比金屬製的煙管和醇得多!”
“你老弟真的喜歡小老兒這支竹根煙管?”
禿頂老頭喜形於色,接着道:“那太好了,但……但你老弟這支紫金煙管,太貴重了,真有些不好意思!”
陸友仁道:“沒關係,你老哥只管收着好了。”
“嘻嘻!那就太謝謝老弟,小老兒也就老實不客氣了。”
禿頂老頭一高興,伸手拍着陸友仁肩膀,笑着道:“小老兒是個規矩人,你老弟存心送給我,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因為昨晚是掉錯的,所以小老兒非找到你老弟,送還給你不可,這叫做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這一帶的人叫小老兒古之君子,現在你老弟知道小老兒的為人了吧”
陸友仁故意恭維他道:“老哥為人豪爽,一絲不苟,真當得起古之君子,兄弟對你老哥欽佩之至!”口中説着欽佩,心裏卻在暗暗咒罵:“你這老小子,陸某如今不是你的對手,等老子練成‘修羅刀’第一個就是找你試試威力!”
禿頂老頭嘻嘻的道:“不敢、不敢,小老兒不是古之君子,嘻嘻,應該説是今之君子。”
陸友仁道:“咱們談了這許多,還沒請教老哥如何稱呼?”
“黃冬瓜。”禿頂老頭得意一笑道:“小老兒這名字最好記了,面如其名,名如其人,什麼人見過小老兒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他吸了兩口煙,噴着滿嘴白煙,伸手朝陸友仁胸口拍了拍,笑道:“你老弟該走了,天已經亮了一會,也許會有人趕來,三月之後,咱們再見面吧!”
他每一句話都説中陸友仁的心事,要練真經上的武功,少説也得有三個月時光!
陸友仁自問也練了幾十年武功,平日還自詡是一把高手,不知怎的在黃冬瓜面前,人家隨便一伸手,就拍在他胸口,好像避無可避,但看黃冬瓜卻也並無惡意,只是拍拍他懷中藏放“修羅真經”之處。
陸友仁不自覺的伸手摸摸真經,猶在懷中,這就點點頭道:“兄弟那就告辭了。”
黃冬瓜咧着嘴,得意的笑道:“老弟台,真是謝謝你了,你好走。”陸友仁不願再多有耽擱,拱拱手,展開身法,一路奔行而去。
他原是個生性多疑的人,一面奔行,一面只是思索着黃冬瓜出現得太以突兀,紫金煙管已被他當面奪去,何用巴巴的找自己來還煙管,見了面,又並沒真的還給自己,卻要自己從口裏説出送給他的話,才能安心,天下哪有這種人?他越想越覺蹊蹺,腳下一停,忍不住探手入懷,把“修羅真經”取了出來,低頭看去。
這一瞧不由把陸友仁氣黃了臉,原來從懷中取出來的哪是什麼“修羅真經”?只是兩冊舊帳薄而已!
這老小子不但奪去了自己的隨身兵刃——紫金旱煙管,又扒走了懷中的“修羅真經”,自己非找他算帳不可!
他用力把帳簿往地上一丟,轉身朝原路飛奔回去。
這時太陽已經有三丈來高了,大路上也有了行人,他一路飛掠,趕到原來的地方,舉目一瞧,那老小子居然沒走,獨自坐在一棵大樹底下,正在聚精會神的翻閲着書!
陸友仁不由看得雙目冒火,口中大喝一聲:“黃冬瓜,你這老小於,還不快把真經還給我?”
黃冬瓜聞聲趕快收書,一下塞入懷中,抬眼看到陸友仁,不覺咦了一聲道:“你老弟台怎麼又回來了?”
陸友仁怒惱已極,一下逼近到他面前,旱煙管一指,沉喝道:“黃冬瓜,你方才正在翻着看的是什麼?”
黃冬瓜吸了口煙,哦道:“小老兒是在算帳,從荻港到泥汊的渡船是按月去收的錢,哪幾家已經收了,還有幾家沒收,你老弟問這做啥?”
陸友仁看他吸着自己紫金煙管,一臉悠哉遊哉的神情,心頭更怒,厲聲道:“你拿出來給我瞧瞧。”
黃冬瓜道:“老弟這是什麼意思,小老兒記的帳冊,這是一個秘密,現在這一帶渡船多,競爭激烈,各有各的老主顧,這帳冊嘻嘻……是小老兒吃飯的秘密,可不能隨便給人看的。”
陸友仁道:“我非看不可呢?”
黃冬瓜道:“依你説,小老兒看的是什麼?”
陸友仁道:“你從陸某身上取走了什麼,你心裏明白。”
黃冬瓜翻着眼道:“小老兒從你身上取走了什麼?你懷疑小老兒是扒手?這話真是從何説起?”
陸友仁道:“所以你為了證明不是你取走的,最好把剛才拿着看的書本拿出來,只要不是陸某之物,陸某寧願給你賠罪。”
“賠罪有個屁用?口惠而實不至!”
黃冬瓜忽然縮頭一笑道:“要末這樣,咱們下個賭注,小老兒這兩本如果不是帳冊,而是你的什麼書,賭注歸你作為賠償,如果是兩本帳冊,那是你的不對,該賠償小老兒的名譽損失,賭注就歸小老兒,這樣夠公平吧?”
陸友仁自思武功不如對方,這就點頭道:“可以,你要下多少賭注?”
黃冬瓜正容道:“這件事,有關小老兒的名譽,小老兒一向被人稱為君子,損失不輕,要賭,自然傾你我身上所有。”
陸友仁道:“好,我賭了。”
黃冬瓜一把從身邊摸出十來兩碎銀和一大把銅錢,一起放到地上,再低着頭從兜肚錢包中掏摸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來,面色鄭重的説道:“喏,這是小老兒一生的積蓄,連棺材本錢全在這裏了,一共是十兩黃金,你呢,你身邊有多少也得摸出來。”
陸友仁伸手從懷中取出二十幾兩銀子,也一齊放到了地上。
黃冬瓜搖着頭道:“不對,不對,你老弟左首袋裏還有,小老兒全拿出來了,你也該全拿出來才是。”
陸友仁心中暗暗奇怪,自己左首袋裏,是兩張銀票,一共三百兩銀子,但自己方才既然答應了,只得伸手從袋中取來。
黃冬瓜嘻的笑道:“這還差不多。”
陸友仁道:“你現在該把書拿出來了。”
黃冬瓜得意一笑道:“小老兒是君子,説一不二,説過是帳簿自然是帳簿了。”説着伸手入懷,果然取出兩本破舊的帳簿來,一面指着説道:“這本是荻港的,這本是泥汊的,你看就是了。”
陸友仁目光一注,不由得臉色又為之一變!
原來這兩本帳簿,正是方才自己從懷中摸出來的兩本,自己在一怒之下,重重丟在地上的,他自可一眼認得出來。
黃冬瓜還怕他不信,已經把大褂紐子都解了開來説道:“你老弟不信只管來搜,小老兒是君子人,哪會取你什麼書?”
陸友仁心裏明白,這黃冬瓜的身手,不知高明過自己多少,他就是取去了真經,身上也搜不出來的了,看來自己只能智取,不能和他明來,這就點點頭道:
“這麼説,是兄弟錯怪老哥了。”
“有你這句話就行。”
黃冬瓜嘻嘻一笑道:“那麼小老兒不客氣了。”
伸手把銀票、金子、銀子一古腦兒裝進兜肚,然後又把兩本帳簿收入懷中,取起煙管吸了口煙,笑道:
“小老哥還有一部份帳要收,恕不奉陪了。”他顛着腳尖,一路吸着煙,揚長而去。
陸友仁不但奉送了紫金煙管,丟了“修羅真經”,還回頭來送了三百兩銀子的銀票和二十幾兩碎銀子,弄得身上一文不名,望着黃冬瓜的後形,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
口口口三宮殿地室中,被陸友仁盜走“修羅真經”,自然很快就被發現了。那是四更過後不久,杜老道巡視到右廂之時,發現夾牆暗門開了,急忙進去一瞧,教主和崔長耕全被制住了穴道,陸友仁業已不見,心頭大吃一驚,急忙趨近石牀,去替教主解穴。
那知修清和原是走火入魔之軀,只是仗着多年修為,保持着體內氣機暢通,方才經陸友仁一掌擊在頭頂“百會穴”上,這是人體上部總穴,與腳心“湧泉穴”共稱絕穴,平常練武的人尚且受不了,何況是走火入魔的人。
這一下陸友仁出手雖然不算太重,但整個上身經穴悉被封閉,人也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任你杜老道如何推拿,兀自無法解得開。
杜老道心頭大急,匆匆返身退出,口中大聲叫喊起來。錢增貴本和杜老道輪流休息,聞聲先行趕到,接着田嬤嬤、修蕙仙、白雲燕、明兒、月兒全趕到了。
田嬤嬤道:“杜護法,教主怎麼了?”
她看到修清和雙目緊閉,倒卧榻上,心裏已經沒有主兒。
修蕙仙神情一震,口中叫了聲:“爹……”
正待撲上去,卻被白雲燕一把拉住,説道:“你且冷靜一下,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説。”這時錢增貴已替崔長耕解開穴道,説道:“崔長老,這件事究竟如何,你應該清楚的了?”
崔長耕緩緩吸了口氣,雙手活動了下,才道:
“二師兄對大師兄如何下的手,兄弟並不清楚,當時咱們兩人聽了大師兄講解如何打通經穴,試行練習一次,大師兄要咱們用手掌抵住他左右兩處‘正風門’,兄弟突覺‘志堂穴’上一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錢增貴怒哼一聲道:“該死的陸友仁,他覬覦真經,竟敢犯上!”
田嬤嬤道:“你們別説廢話了,先救教主要緊。”
杜老道道:“貧道方才已經給教主推拿了一陣,絲毫不見功效,依貧道看,教主經穴似已全閉塞了……”
修蕙仙流淚道:“那該怎麼辦呢?”
杜老道道:“照目前這情形,只有兩種方法可行……”
田嬤嬤道:“有什麼方法,你快些説出來才是,別吞吞吐吐的了。”
杜老道道:“一是要有兩位功力深厚,勝過教主的人,替教主打通全身經絡,但這兩位有絕世功力的高手,一時之間,又到哪裏去找……”
田嬤嬤道:“第二種方法呢?”
杜老道道:“這是貧道聽教主親口説過,教主運功走火,普天之下有三種丹丸合用,方可治療……”
田嬤嬤道:“那是什麼藥丸呢?”
杜老道道:“少林寺的‘大梅耘丸’、天山‘雪靈丹’、和衡山‘火靈丹’,三種靈藥,同時服用,方可湊效。”
白雲燕道:“在下身邊,有天池前輩賜贈的三顆‘雪靈丹’。”錢增貴喜道:“那就只差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靈丹’了。”田嬤嬤道:“走,咱們這就上少林、衡山兩派去。”
杜老道連連搖頭道:“這個只怕不容易呢,當時貧道也跟教主説過,大家都是武林同道,這三處靈藥,不妨去求求看?教主言道:本教和少林、衡山,素無交往,何況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靈丹’,均非一般丹丸,煉製不易,即使去求,也未必肯隨便送人,求人不如求己,就這樣教主才要閉關修練的。”
田嬤嬤道:
“少林、衡山,都是名列九大門派之中,武林同道若有困難,應該互相幫助,咱們教主,也是一派之主,只有他們的丹丸能救,我不相信他們會坐視不救,吝而不與。”
錢增貴道:
“不錯,少林是佛門弟子,衡山屬於道家,出家人都以慈悲為懷,即使不相干的人,他們既然有藥可救,絕不會吝嗇,何況咱們教主也是有名的一教之主,咱們去了,他們自然會拿出來的了。”
杜老道道:“就憑咱們這樣趕了去,平素既無來往,人家會相信麼?”
錢增貴聽得一怔,説道:“這倒是事實,少林、衡山兩派的人,未必認得我們,去了也難以取信於他們……”
田嬤嬤道:“此去少林、衡山,路程迢遙,往返費時,依老婆子的意思,不如護送教主前去,這樣,一來可以取信於人,二來也可以節省時間,不知大家的意思如何?”
杜老道道:“這辦法不錯,只是……”
田嬤嬤道:“只是什麼?”
杜老道道:“教主目前已經昏迷不醒,長途跋涉,是不是適宜。”
田嬤嬤道:“大家小心看護,也沒有什麼不妥的了。”
錢增貴看了崔長耕一眼,問道:“崔長老的意見如何?”
崔長耕忙笑道:“兄弟以大家的意見為意見,大家認為可行,那就這麼辦了。”
田嬤嬤朝大家點點頭道:
“咱們有這許多人護送,大概路上是不會有問題的了。”説到這裏,朝杜老道道:“杜護法,那就這麼決定,咱們現成有一輛車,再要一輛大車子,三匹牲口,就可以上路了,你午前準備得好麼?”
杜老道笑道:“旁的事情,貧道或許做不好,找車子、牲口,那就不成問題的了。”
修蕙仙道:“找三匹牲口,怎麼夠呢?白大哥,你騎牲口,還是坐車呢?”
白雲燕心裏一直藏着兩件事兒,一是要找白衣教那個被自己奪下了劍的門人,親自送還他長劍。二是沈紅玉那天匆匆別去,自己老惦念着她,也想去找找她。
本來以為修蕙仙已經回來了,
自己可以告別,後來田嬤嬤要修蕙仙跟自己説,修清和要兩位師弟打通走火閉塞的經絡,請自己留下來替他護法,這也是義不容辭的事。怎知變生腋肘,修清和會傷在他師弟的手下,全身經脈突告閉塞,這趟少林、衡山之行,路程遙遠,往返費時;但他們出了事,自己總不能在此時説走,那就只好陪他們去了。
他心念轉動,還沒開口。
田嬤嬤已經搶着説道:
“白相公一來是客,不能讓他鞍馬勞頓,二來教主昏迷不醒,昨晚鎩羽而去的白衣教若是在途中尋釁,咱們之中就無人能敵,這一路上全仗着白相公護送,但也不能讓人家知道,所以還是坐車的好。”
杜老道道:“田嬤嬤既然都已安排好了,貧道那就要走了。”説完,匆匆退了出去。
大家因教主昏迷不醒,不好在地室説話,留下錢增貴和明兒兩人守着伺候,其餘的人都退了出來。
田嬤嬤因地道入口在右廂之中,因此去搬了幾條椅子來,讓大家就在練功房裏坐,自己和月兒趕去收拾行囊,準備在飯後動身。
練功室中(右廂)一時只剩下白雲燕、修蕙仙、和崔長耕三人。
修蕙仙舉手理理披肩長髮,歉然道:“白大哥,真不好意思,這回又要你跟着長途跋涉了。”
白雲燕含笑道:“不要緊,我久聞嵩山少林寺和南嶽衡山之名,從未去過,去走一趟,也可以增長些閲歷,何況事情既已發生,在下護送老伯,也是應該的了。”
修蕙仙一雙盈盈秋波,滿是感激之色,低低的道:“謝謝你。”
崔長耕趁機道:“白老弟古道熱腸,肝膽照人,尤其一身武學,高明之至,只不知白老弟的令師是哪一位高人?”
他對白雲燕的一身武學,心存戒意,是以想探探白雲燕的口氣。
白雲燕淡淡一笑道:“崔前輩過獎了,在下家師,乃是方外之人,從未在江湖上走動,他老人家也不願人知。”
崔長耕碰了一個軟釘子,毫不在意,連連點頭道:
“白老弟説得是,多少名山之中,隱居着多少逐世高人,隱跡山林,不求聞達,尤其釋道兩途,更多異人,在江湖上成名的,只是江湖上人而已,白老弟名師出高徒,輕輕年紀,已有此成就,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修蕙仙道:“崔師叔,爹已經答應把真經上的心法武學傳給二位師叔,陸師叔幹嘛要出手傷人,劫奪真經呢?”
崔長耕搖搖頭道:“人心不古蛇吞象,我真想不到陸師兄會不顧同門之誼,出此下策,他這是叛教犯上,本教絕不容他逍遙法外,總有一天,會教他嚐到教規的嚴厲處分。”
修蕙仙道:“崔師叔也不知道他逃到哪裏去了?”
崔長耕道:“不知道,二師兄一向無家無業,他劫取真經,可能會躲起來偷偷的去練功,那就不容易找到他了,但不論如何,此次等從衡山回來,大師兄身體康復了,我非找到他不可,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把真經追回來。”
説話之時,月兒搬了一張小桌進來,又回身退出,過不多時,她又提着食盒走入,在小桌上放好碗筷,然後打開食盒,取出幾盤菜餚,和一桶白飯,一起放到桌上,然後走入地道,去請錢增貴出來,一同吃飯。
錢增責問道:“田嬤嬤呢?”
月兒道:“田嬤嬤已經在廚房裏吃了,你們四位快些用口巴!”
説完,和明兒一起回廚房而去。
白雲燕、修蕙仙、崔長耕、錢增貴四人也就各自坐下,用過午餐。
田嬤嬤和明兒、月兒各自提着一‘個包袱走出。
又過了一會,才見杜老道聳着肩,匆匆走入,説道:“車馬都準備好了,大家可以上車了。”
修蕙仙道:“杜護法,你還沒有用飯呢!”
杜老道道:“不用了,貧道已在路上吃了幾個包子,差不多了。”錢增貴站起身道:“我去抱教主上車。”
轉身朝地道走去,不大工夫,他雙手抱着修清和走出,明兒過去把地道入口恢復原狀。
大家跟着走出三宮殿,果見廟門前停着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和三匹牲口。
錢增貴抱着教主跨上大車,放下教主。
明兒、月兒不待吩咐,跟着上去。修蕙仙也待跟着上車。
田嬤嬤道:“大車上,只能坐三個人了,教主還是由老婆子和明兒、月兒伺候,你坐到那一輛車上去,陪陪白相公吧!”
修蕙仙當着這許多人,不禁粉臉微酡。白雲燕也俊臉通紅,但不好説話。
修蕙仙只得回身朝白雲燕含羞道:“白大哥,你不用客氣了,那就請上車吧!”
白雲燕不好推辭,只得跨上了車,修蕙仙粉臉發赧,跟着鑽入車廂。
杜老道替他們放下了車上的皮篷,由錢增貴一馬當先,替車輛開路。中間是兩輛馬車,杜老道和崔長耕兩匹馬走在最後。
就在大道上轆轤揚塵,車馬漸漸去遠,從三官殿悄悄閃出一個綠衣美婦,她臉上罩着一層薄薄的黑紗;但一雙剪刀般發光的眼神,一直盯注着遠去的車馬出神,心中暗自忖道:
“修清和走火入魔,看來已極嚴重,崔長耕、錢增貴等人,護送着他車子,是到哪裏去的呢?
怎麼陸友仁一個人走了?”
她感到事有蹊蹺,不覺飄身而起,遠遠跟蹤下去。
口口
口廬江城中南大街的如家老店,共有前後兩進,後進一排三間,稱之為官房,原是接待過往的達官富賈下榻之用,另有一道石庫牆門進出,不從店堂經過,那是最高級的客房。
今晚這後進官房,已經給人包了。這也是如家老店的規矩,有人要住後進宮房,就得全包,並不分租。
包下三間官房的人,不用説自然是帶着家眷的旅客了。
此刻後進三間官房,全已熄了燈火,院中靜靜的停放着一大一小兩輛篷車。
時間快近二更,一條人影悄悄從左廂閃出,四顧無人,雙足一點,飛身縱上圍牆,飄落地面,就像一縷輕煙,朝北奔行而去。
不多一會,便已到了一處山腳,他目光迅疾一掠,放緩腳步,朝一棵覆蓋如傘的大樟樹下走去。
這棵大樟樹樹身足有數人合抱,枝葉茂密,那黑影目光炯炯,打量了一會,才在樹下站停下來。
“二更,在城北山腳大樟樹下見面,字條上寫得清清楚楚,自己依約而來,怎麼會不見人呢?”
他心中想着,右手不自覺的摸摸劍柄。
就在此時,突聽身後響起一個冷峻的聲音叫道:“崔長耕。”原來這黑影正是護送大師兄前去河南的崔長耕,他在傍晚落店之後,就由店夥送給他的一張字條,約他二更時分,到城北山腳大樟樹下來。
字條上沒有具名,他並不知道這約他的人是誰?此時驟然聽到身後有人發話,不禁心頭猛然一驚,以他的修為,有人欺到了身後數尺,他還一無所覺,來人身手豈非高出他甚多?
這一驚,立即一個飛旋,閃出數尺,才迅速轉過身去,目光一注,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一個面蒙黑紗的綠衣美婦。
崔長耕滿以為今晚約自己到這裏來的,極可能是二師兄陸友仁,因為這次來找大師兄兩人事前約好了的,得到“修羅真經”,由兩人共同研練,陸友仁取得了真經,自然不該獨吞。
但此時看清約自己來的竟不是二師兄陸友仁,他自是深感意外,目注綠衣美婦,拱拱手道:“夫人約崔某來此,不知有何賜教?”
綠衣美婦格的一聲嬌笑,説道:“你連我是誰都聽不出來了麼?”
這聲嬌笑崔長耕自然立時聽出來了,心下暗暗一怔,立即抱拳道:“原來是大師嫂,請恕小弟不知不罪。”
“誰怪你來了?”
綠衣美婦道:“我約你到這裏來,是想問你幾件事……”
她沒有説下去。
崔長耕忙道:“大師嫂要問什麼,小弟知無不言。”
綠衣美婦道:“修清和怎麼了?”
看來她還惦着丈夫。
崔長耕道:“大師兄是到少林寺求藥去的。”
“少林求藥?”綠衣美婦問道:“他去求什麼藥?”
崔長耕道:“大師兄全身經絡閉塞,不省人事只有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靈丹’、天山‘雪靈丹’三種丹丸能治,所以要趕去少林、衡山兩處。”
綠衣美婦道:“你不是説要三種丹丸才能治麼?”
崔長耕道:“天山‘雪靈丹’,已經有了。”
“哦!”綠衣美婦輕哦一聲,又道:“你們是護送他求藥去的,那麼陸友仁呢?”
崔長耕遲疑了一下,他知道這位大師嫂也在動“修羅真經”的腦筋,如果自己實説了,她會先找二師兄……綠衣美婦看他遲疑不語,不覺陡然從面紗中射出兩道寒電般的目光,冷冷一笑道:“崔長耕,你不説我也早已知道,我不過要從你口中加以證實罷了,你如果不願説,那就算了。”
崔長耕知道這位師嫂不好説話,她如果知道了,自己不説,豈不顯示自己存私?這就陪笑道:“大師嫂垂問,小弟怎敢不説?”
當下就把自己和二師兄如何找到大師兄,
(他不敢説出劫持修蕙仙這一段話來)大師兄原來有意傳自己兩人真經上的武學,作為交換替他打通經脈,昨晚二師兄如何制住自己穴道,取走“修羅真經”,簡扼的説了一遍。
綠衣美婦聽得臉色一變,目光冷厲如刀,冷聲道:“陸友仁真的取走了真經?”
崔長耕道:“千真萬確,不但小弟穴道被制,大師兄好好的人,突然全身經脈閉塞,只怕也是他下的手了。”
“修清和的事,我不管。”
’綠衣美婦冷冷的道:“好個陸友仁,他敢欺瞞我!”
話聲出口,人已騰空射起,一陣衣袂掠風之聲,快速如電,隨着人影消失!
崔長耕目送大師嫂,心頭暗暗咋舌,忖道:“幾年不見,大師嫂這一身功力,居然精進如此神速!”
他也頓頓腳,隨着飛身掠起。
就在兩人停身的數丈之外,此時悄悄站起一個人來,他望着崔長耕的後影道:“我還當他和陸友仁串通好的,這樣看來,倒是我老道多心了!”
他正是黃鼠狼杜老道,話聲一落,也跟着崔長耕身後,飛掠而去。
口口
口護送修清和的車馬,從三宮殿動身,由皖入豫,一路日行夜宿,路上有崔長耕和錢增貴、杜老道三個老江湖護送,只要是武林中人,誰不認識他們是修羅教的人?修羅教在江湖上縱然挨不上大門派,但也算是介於正邪門之間的一個教派,自然沒人敢招惹這一行列,套句舊小説—亡的話,就是:“有話則長,無事即短。”
這天傍晚,他們趕到鄭州,這是一個大地方,它是中原心腹要地,南北通道,不但是全省農產的集中地,就是晉陝的棉花,也多在這裏轉運,是以商賈雲集,市況極盛。
西門大街更是城中精華所在,所有最大的店號幾乎都集中於此,西大街的三牌樓,有三座石牌坊,品字形矗立在大街中心。
中原大客棧就在三牌樓的轉角上。到了鄭州,自然要到中原大客店投宿。杜老道跟掌櫃的一説,就騰出後進三間左廂,於是兩輛馬車,就直馳後進,在左廂停下,由錢增貴抱着教主進入中間一間房中,大家安頓下來,已是上燈時分。
修蕙仙這一路上和白雲燕終日並着肩兒,坐在一起,兩人耳鬢廝磨,喁喁密談,早已把一顆芳心,交給了白大哥。
就是下了車,她也只是找白大哥聊天,有時飯後兩人儷影雙雙,不是在林下散步,就是倚欄看月,除了各自回房就寢,幾乎形影不離。
修羅教的人,也早已把白雲燕當作了老教主的準女婿,不然,一個外人,怎會不辭辛勞,千里迢迢的護送老教主遠去少林、衡山?田嬤嬤對這位準姑爺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和吃她奶長大的教主,不分彼此,這一路上,噓寒問暖,就是丈母孃對女婿,也不過如此了。
現在白雲燕剛在房中盥洗完畢,修蕙仙換了一身潔淨的衣衫,像一陣風般走了進來,人還未到,嬌柔的聲音先已傳來:“白大哥。”
白雲燕迎着道:“有事麼?”
修蕙仙勻紅的臉上,泛起甜甜的笑容,説道:“我在車上悶了一天啦,想出去走走,我們到街上酒樓裏去吃飯好嗎?”
白雲燕道:“大家在這裏吃不好嗎?就是要去逛街,也等吃過飯再去不遲。”
“不!”修蕙仙笑了笑道:“我聽杜護法説的,前面一條大街上,有一家叫做英雄居的酒樓;是中原一鼎董老爺子開的,據説他還是當今少林方丈的師兄,只要是武林人物,道經鄭州,都會上英雄居去,我們來了,
自然也該去看看了。”
白雲燕輕哦一聲,笑道:“不錯,你是教主,自該蒞臨英雄居去的了。”
修蕙仙含情脈脈的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是白衣俠咯,更應該到英雄居去了。”
白雲燕聽她提到“白衣俠”,不覺豪邁一笑道:“好,咱們這就走了。”
修蕙仙咭的笑道:“白大哥,那你把長劍佩上了呢!”
白雲燕笑道:“去吃飯還要比劍麼?”
修蕙仙道:“江湖上不是有句話叫做劍不離身麼?自然要佩上了,你看我不是也佩上了劍麼?這樣人家才會知道上樓來的是白衣俠和紫衣女俠呀!”
“好!”白雲燕點頭道:“那就佩了劍去。”
他把掛在牀柱上的長劍,佩到腰上,一面問道:“你和田嬤嬤説過了麼?”
修蕙仙道:“早就説過了,才來約你的,她如果不知道我們到哪裏去了,待會吃飯不見我們,不把她急壞才怪!”
白雲燕道:“田嬤嬤真是個好人。”
兩人並肩走出客店,這時華燈初上,大街上車水馬龍,甚是熱鬧,兩旁行人,也往來熙攘,所有商店,更是燈火通明,夜市比白天還要繁華,遠處的酒館茶樓上,不時飄來弦管珠喉,宛轉入雲。
兩人從大街轉角,轉入另一條大街,走沒幾步,就看到明亮的燈光下,閃耀着三個金色大字“英雄居!”
修蕙仙伸手一指:“白大哥,英雄居就在那裏了!”
英雄居一排五間,畫棟雕樑,果然,極為富麗堂皇,這條街,沒有西門大街的繁榮;但英雄居卻是鄭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樓。
兩人跨進店堂,左右兩邊各有兩個圓洞門,那是樓下的座位,迎面一道寬闊的樓梯,鋪着紅絨毯子,十分華麗。
樓梯口站着一名青衣迎賓,看到兩人,連忙哈着腰,抬手道:“公子,小姐,請登樓雅座。”
任何酒樓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樓下座頭,人頭較雜,價錢也較為低廉,販夫走卒都可入席,樓上是雅座,價錢較高,客人也高尚多了,至少沒有敞開胸膛,飛毛腿擱在長凳上那種粗魯樣子的人。
白雲燕、修蕙仙登上樓梯,這五開間的敞廳,硃紅抱柱,彩繪的天花板,再加上懸掛了數十盞琉璃宮燈,望去燈火輝煌,典雅華麗,甚是氣派!此刻樓上已有六七成座頭,人聲喧譁,果然有半數是江湖上人模樣,身邊帶了兵刃,但大半還是商賈中人。
好在英雄居有一條規定,任何人不得在酒樓上鬧事。
這一條説來容易,要貫徹可着實不容易,因為江湖人喝多了酒,鮮有不鬧事的,反正醉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不在他眼裏,有誰管得了他?但英雄居把這一條明明白白的寫在紙上,貼在大紅抱柱上:“歡迎江湖朋友蒞臨本樓,幸勿酒後滋事。”
説也奇怪,英雄居從開創到現在已一二十年了,從沒有人借酒裝瘋,鬧過事的。
那是因為英雄居是中原一鼎董老爺子開的,別説在鄭州、在中原、就是南七北六,只要是江湖道上,董老爺子説出來的話,一樣一言九鼎,罩得住。
樓上的堂倌,眼睛雪亮,一見上來的兩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嬌美勝花,而且腰間都佩着長劍,心知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人,趕忙陪着笑道:“公子、小姐,請這邊來。”
説完走在前面帶路。
兩人這一上樓,登時引起了全樓食客的注意!那是因為白雲燕少年英俊,生得如玉樹臨風,修姑娘更不用説了,嬌靨如花,秀髮如雲,這般可喜的小兒孃兒,真是罕見得很!兩人這一走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把所有食客都看得呆了!
堂倌把兩人領到一張靠窗口的座位落座,然後送上兩盞香茗,一面問道:“公子、小姐,要點什麼菜?”
白雲燕道:“你去關照廚下,把拿手的做幾樣來就好。”
堂倌應着“是”,又道:“二位要喝什麼酒?”
修蕙仙道:“我不喝,大哥可以喝一點咯!”
白雲燕道:“好,給我來兩角花雕好了。”
堂倌退下之後,修蕙仙發現有不少人的目光正朝自己兩人投來,不禁粉臉微酡,低聲道:
“白大哥,大家正在看我們呢!”
白雲燕道:“看我們作甚?”
他説話之時,只見坐在右首的一張桌上的一個青衫儒生,兩道目光正好朝自己投來!
那儒生約莫四十出頭,生得修眉朗目,頦下留着清疏而光澤的黑鬚,看去十分瀟灑,尤其他兩道目光,含藴如電,一望而知是位身懷上乘武學的高人。
他和白雲燕目光一對之際,清俊的臉上止不住露出愕然之色!
就在此時,樓梯口又走上來一個人!
那人書生打扮,看去約莫三十來歲,面貌白皙,修眉入鬢,鳳目如星,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長衫,手中還拿着一柄象牙摺扇,人品極為俊美。
他上得樓來,目光一轉,看了中年儒生一眼,接着落到白雲燕的臉上,似乎也微微一怔,然後就舉步走到離白雲燕和中年儒生不遠的一張空桌上,據案坐下。
中年儒生立時發覺來人正在朝他打量,迅即轉過頭去,同樣朝那白衣書生望去。
白雲燕也看到了,心中暗道:“這人一身白衣,莫非是白衣教的人?”
但繼而一想:“天下這大,衣衫顏色,隨人喜愛,白衣教的人穿了白衣,難道別人就不能穿白衣了?自己不是白衣教的人,不是也穿了件白衣麼?何況白衣教的人,身邊佩了白穗長劍,此人手中拿着一把摺扇,也沒佩劍,不像是白衣教的人。”
正好堂倌送來酒菜,白雲燕取過錫壺,在自己面前斟滿了一杯,含笑問道:“蕙妹,你要不要喝一點?”
修蕙仙偏頭道:“我才不喝呢!”
這一偏頭,看到鄰桌那白衣書生朝她微微一笑。
修蕙仙粉臉一紅,急忙別過頭來,低低的叫了聲:“白大哥……”
白雲燕問道:“什麼事?”
修蕙仙低低的道:“你看到沒有,右邊那張桌上,坐着一個白衣人,好像是白衣教的人!”
白雲燕笑道:“我早就看到了,如果穿一件白衣,就是白衣教的人,我不是也成了白衣教的人了麼?”
修蕙仙道:“我看這人一定不是好人。”
白雲燕道:“何以見得?”
修蕙仙道:“他看着我笑。”
白雲燕聽得笑道:“我不是也看着你笑麼?笑並不是壞事。”
修蕙仙嗔道:“你這人……我不和你説了。”
白雲燕道:“那你就吃菜吧!”
他獨自喝了口酒,忍不住又轉頭朝那白衣書生看去,正好白衣書生也朝他看來,四目相投,那白衣書生朝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如貝的牙齒,不但笑得温文,他牙齒也白得甚美。
白雲燕只覺他目光明亮,好像隱隱含着異彩,心中不禁一動,忖道:“此人看去極為斯文,莫非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看來這英雄居,果然有江湖奇人來臨!”
這時堂倌也給白衣書生送去了酒菜,白衣書生把摺扇朝桌上一放,自斟自酌的吃喝起來。
那青衫儒生對白衣書生、對白雲燕似是極為注意,在獨自舉杯之際,每每停杯不喝,不時的朝兩人打量着。
這一情形,白雲燕自然很快就發覺了,心想:“大概那青衫儒生把白衣書生和自己看作白衣教的人,不然,他不會如此注意自己兩人了。”
修蕙仙吃了一碗飯,放下筷子,低低的道:“白大哥,那穿着青衫的很注意你呢!”
白雲燕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去看他們。”
修蕙仙道:“白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他們是什麼人來了?”
白雲燕道:“我不認識他們。”
他吃了兩碗飯,正在裝第三碗,那白衣書生已經站起來,準備下樓,又回頭朝白雲燕兩人看了一眼,才轉身朝樓梯走去。
就在他起身之際,青衫儒生清瘦的臉上忽然飛起驚異之色,目中神光閃動,似乎深感錯愕!
這一瞬間,白雲燕也聽到了一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有興趣,今晚二更,也可以到城南鼓樓下來。”
白雲燕不由聽得一怔,這是有人以“傳音入密”和自己説話!
這人説話的口氣不像是青衣儒生,那麼是剛才離去的白衣書生了。
他約自己今晚二更到城南鼓樓下去做什麼呢?青衫儒生也在此時,站起身,匆匆的下樓而去。
白雲燕不好把有人約自己到鼓樓去的話告訴修蕙仙,若是讓她知道,她就非跟着去不可。
這第三碗飯,他幾乎已經沒有心情吃了,匆匆扒完,又喝了一瓢湯,就起身道:“蕙妹,我們回去吧!”
修蕙仙道:“我們不去逛街了麼?”
白雲燕笑道:“我們剛才就是從最熱鬧的大街來的,差不多都看到了,還有什麼好逛的?
明日一早,就得上路,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修蕙仙沒説什麼,兩人下樓付帳,就回轉客店。
白雲燕睡在左首一間,一共有三個鋪,和崔長耕、杜老道三人一間。
白雲燕回房之時,崔長耕和杜老道還在窗下隔着茶几下象棋。
崔長耕回頭道:“白老弟,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杜老道笑着問道:“英雄居上,可曾遇上什麼英雄人物?”
白雲燕道:“沒有,樓上只是些過往的商賈人。”
崔長耕道:“杜老道,你下好了,我吃車。”
“慢點!”杜老道連忙伸手一攔,説道:“貧道正在和白老弟説話,明車暗馬,你這是偷吃,不行,不行!”
白雲燕心中有事,説道:“二位下棋,在下那就先睡了。”
崔長耕道:“你只管先睡,今晚我非殺杜老道三盤不可。”
杜老道爭道:“方才三盤,你也沒有勝得了我。”
崔長耕道:“所以這三盤非殺你不可,將軍!”
杜老道笑道:“這將軍沒用,我跳馬就好。”
白雲燕聽得暗暗攢眉,自己二更天要去城南鼓樓,他們下棋下個沒完,自己如何出得去?
但這話不能告訴他們,只好自顧自往牀上躺了下來。
崔長耕和杜老道也沒去理會他,依然只是低着頭下棋。
兩人棋藝本就差不多,杜老道時常要悔棋,崔長耕偏不讓他悔,於是兩人往往為了一兵一卒,就爭上老半天。
白雲燕被他們吵得當然無法睡覺,他原也不打算熟睡,只是躺在牀上閉目養神。
時間漸漸過了初更,眼看就快要二更了,兩人依然沒有下完,白雲燕只好裝作睡不着覺,起身下牀。
杜老道回頭道:“咦,白老弟,你怎麼又起來了?”
白雲燕道:“在下喝了幾杯酒,睡不着,到外面去透透涼風。”
差幸兩人心思都在棋上,也沒人問他。
白雲燕跨出房門,在中庭站了一會,看看大家都已入睡,沒人注意,悄悄飛身而起,縱上牆頭,再一點足,身形騰空射出,一連幾個起落,便已越過民房,飄落地面,急匆匆朝城南趕去。
這城南地勢已較為僻靜,此時附近人家,已經沒有燈火,除了遠處隱隱傳來犬吠,可説萬籟俱寂!
鼓樓附近,是一片瓦礫場,和幾棵枝葉茂密的大樹。
白雲燕看看離二更還有一刻工夫,他打量地形,城牆左首,正好是陰暗的一面,那裏有一棵大樹,當下就騰身而起,隱藏好身形。
就在他隱住身子,再往下看之際,只見遠處有一條頎長的人影,步行而來,此人身法瀟灑,一看就知是酒樓上的青衫儒生了!
白雲燕心中暗道:“那白衣書生果然還約了青衫儒生!”
青衫儒生漸漸走近,左首也出現了一條白影,那自然是白衣書生了。他來勢極快,但身法俏而且美,有如行雲流水,自然飄逸!
青衫書生目光凝注,望着白衣書生,臉上流出驚奇之色,因為他看出白衣書生一路行來,施展的竟是“縮地成寸”,上乘輕功提縱術,這種身法,目前武林中幾乎已經絕跡!
僅此一點,足見白衣書生一身功力,絕非尋常了。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白衣書生飄然行來,何等快速,此時已經到了青衫書生面前一丈左右,目含輕笑説道:“閣下倒是信人。”
青衫儒生略為抱拳道:“大概就是閣下約兄弟來的了?”
白衣書生瀟灑一笑道:“奉邀閣下的正是在下。”
青衫儒生道:“兄台寵召,必有見教了?”
白衣書生道:“閣下就是姑蘇範大俠了”?青衫儒生一怔道:“在下不是範葆初,不知兄台如何會把在下認作範某的?”
白衣書生髮出一聲清朗的笑聲,説道:“範大俠二十年來縱然隱姓埋名,不欲人知;但九合劍的威名,武林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走到哪裏,自然會有人認得出來的了。”
範葆初是蘇州天平山範莊的少主人,出身六合門;但他的外號叫做“九合劍”,九合劍者,説他和人動手,沒有人能在他劍下走得出十招的。
青衫儒生望着白衣書生,抱拳道:“在下還沒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書生淡淡一笑道:“賤名不足以污尊耳,不説也罷!”
他不肯説。
青衫儒生聽得神色微變,臉有不豫之色,冷然道:“閣下連姓名都不肯説,那麼約在下來此,又有何事?”
白雲燕心中暗暗奇怪,這兩人都不肯説出自己的姓名,一個人行走江湖,堂堂正正,何用掩飾行藏?白衣書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才道:
“我只想請教範大俠一件事,你二十年來,隱姓埋名,走遍江湖,不知為了何事?”
他認定他是九合劍範葆初,所以口口聲聲的叫青衫儒生“範大俠”。
青衫儒生臉色微變,嘿然道:“閣下既然連姓名都不肯説,何用探詢別人之事?”
“彼此,彼此!”白衣書生笑了笑道,範大俠不是也不肯承認是範葆初麼?至於在下請教範大俠,那是為了想成全範大俠的心願而已!”
青衫儒生聽得目射奇光,逼視着白衣書生,沉聲道:“你知道範某什麼心願?”
白衣書生輕笑道:“範大俠終於承認了?”
青衫儒生仰首發出一聲朗朗長笑道:
“範某頂天立地,問心無愧,本來就用不着掩飾行藏,閣下既然認出範某來了,範某自然只有承認,同時也想聽聽閣下如何成全範某的心願?”
白衣書生點頭道:“好,範大俠二十年來,走遍天下,大概是為了找尋兩件事了?”
範葆初(青衫儒生)道:“閣下説説看?”
“第一……”
白衣書生有意無意的朝他笑了笑才道:“當然是為了找人……”
他故意拖長語氣,那自然是想看看範葆初的反應了。
果然,範葆初神情激動,望着白衣書生,急切的問道:“她在哪裏?”
白衣書生緩緩抬目問道:“範大俠想見她不難……”
他話鋒忽然一轉,含笑説道:“我們且談談範大俠第二件心願吧,你不是想查究白俠白雲生的死因麼?”
他此言一出,聽得樹上的白雲燕心頭猛然一震,忖道:“聽他口氣,大哥已經死了?”
他幾乎要縱身躍下樹去,但他常聽師傅説:遇事要冷靜,心不可躁,才不致僨事。對方兩人既然提到大哥,他只好強自忍耐着不動,聽他們説下去。
只見範葆初神情又激動起來,急急問道:“你知道?”
白衣書生淡淡的道:“我怎會知道?不過我猜想你要見的那人,一定知道了。”
範葆初問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範大俠不用問我是誰?”
白衣書生笑了笑道:
“範大俠若是想見闊別了二十年不見的故人,我這裏有一封密柬,你在十天之後,二更時分,到華山玉女峯下拆開,就可見到她了,不過在下可要提醒範大俠,你如果不按時拆開,泄漏了天機,那就見不到她了,我這番心意,也將付之東流了。”
説完,探手入懷,取出一封密柬,隨後一抬,平平穩穩的朝範葆初面前飛來。
範葆初伸手接住,看了密柬一眼,隨手揣入懷中,他望望白衣書生,還待開口!
白衣書生似已知道他想説什麼,淡淡一笑道:“範大俠好像還有些不相信在下,那也容易,十天之後,你如果見不到她,問不出白俠的死因,只管來找在下,在下在這半月之內,絕不會離開鄭州的,你只要到英雄居去問在下就是了。”
“好!”範葆初説了個好字,轉身就走。
白衣書生好像也沒事了,範葆初向北,他卻朝東而去。
兩人身法均快,轉瞬之間,各自走得沒了蹤影。
白雲燕今晚初次聽到大哥的噩耗,聽白衣書生的口氣,好像大哥已經死了二十年了,範葆初兩件心願中,一件是找一個人,另一件是他一直在查究大哥的死因;但白衣書生説他並不知道,要範葆初十天之後,去華山玉女峯問一個人。
十天以後,二更時分,到華山玉女峯下。
白雲燕把這句話牢牢的記在心裏,到時自己只要準時趕到華山,就可以知道了。
他心中雖然感到悲痛,但繼而一想,大哥如果死了,怎麼江湖上會沒有一個人知道呢?
這似乎不可能,因為大哥白俠白雲生,在江湖上可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樣一個人,若是死了,至少大伯父(鐵指金丸白組庵)一定會知道的,但江湖上人提到大哥,都異口同聲的猜測他的突然失蹤,定是在某處隱居起來了,説不定是在練習某種上乘武功,幾乎沒有人會説大哥已死了。
那麼白衣書生説的大哥已經死了二十年的話,是否可靠呢?白雲燕疑信參半,但心頭還是相當沉重,緩緩的從樹上飄身落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原路回去。
就在他走後沒有多久,另一棵大樹上,也悄無聲息的飄落一條人影。
這人是一個禿頂冬瓜臉老頭,他手中提着一支翡翠嘴紫金旱煙管,在嘴裏吸了兩下,一袋煙熄了已有多時,當然吸不到一口煙,也噴不出一口煙來,他望着地上昏黃的月兒,用力搔搔頭皮,又搖了搖頭,説道:“看來八成就是了,這中間莫非有什麼陰謀不成?”
口口口第三天早晨,兩輛馬車,三匹健馬,已經馳到少室山北麓了,上山的大路,差不多走了半里光景,道旁矗立着一座六角涼亭。
那是將到少林寺大門的接待亭,亭後不遠,有一幢小小的瓦舍,住有一個知客僧人,乃是專門接待武林來賓的執事僧人。
少林寺佛門聖地,也是中原武術的發祥地。
武當山有解劍坡,武林中人須得解劍上山,少林寺雖然沒有解劍坡,但武林中人到了這座涼亭,也例須交出兵刃才能上山,一來是表示對我佛如來的崇敬,武林中人的隨身兵刃,難免沾上血腥,攜帶上山,是有違我佛慈悲戒殺之意,二來也表示對少林寺的崇敬,它究是領袖武林的泰山北斗,不可褻慢!
亭本無名,江湖上人卻把他叫做了解劍亭;但有一種可以例外,那就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臨,就可佩劍上山。
不過話説回來,就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蒞少林,也絕不會佩帶武器上山的,到了解劍亭,也必然會把隨身兵刃交由亭中的知客僧人保管,以示風度,以表敬意。
現在走在最前面的一匹馬已在涼亭前面停了下來,馬上坐的是托塔天王錢增貴,他翻身跨下馬背,就面朝涼亭一站,高聲叫道:“拜山!”
涼亭後面瓦屋中住的知客僧人聽得有人拜山,慌忙迎了出來,雙手合十道:“小僧知清,不知尊客是從哪裏來的?”
哪裏來的?就是問你是哪條道上的朋友了。
錢增貴拱拱手道:“大師傅請了,在下錢增貴……”
他話未説完,那知客僧知清連忙合十躬身道:“原來是修羅教的錢護法駕臨敝寺,小僧失敬。”
他身為少林寺專司接待武林人物的知客僧,對江湖各門派的人物,自然都須熟悉的了。
錢增貴含笑道:“不敢,是敝教教主前來拜會貴寺方丈。”
知清聽説是修羅教教主修清和前來拜會方丈,不覺吃了一驚,忙道:“原來是修教主親蒞敝寺,小僧立即進去稟報。”
錢增貴拱手道:“如此多謝大師傅了”
知清急匆匆往寺中奔行而去。
不多一會,少林寺兩扇正門徐徐開啓,兩位黃衣老僧率同八名青衣僧人,迎了出來。
知清很快回到涼亭,合十道:“敝寺方丈聽説修教主遠蒞,特命達摩院首席道成師伯和知客堂首席道全師伯前來恭迓法駕。”
這時修蕙仙、白雲燕也早已下了馬車,和田嬤嬤、崔長耕、錢增貴、杜老道等人站在一起。只有明兒、月兒仍留在車上照料老教主。
錢增貴走到修蕙仙身邊,低低的道:“少林寺兩位首席長老出來迎接,該由教主上前答話,但答話之前,教主和所有的人,應該把兵刃留在亭上,交與知客僧人保管才是。”
大家昨晚早就聽他説過,於是由修蕙仙為首,把身邊兵器送到涼亭之中,交給知客僧人。
錢增貴在旁道:“大師傅,這是敝教教主的長劍。”
那知客僧人聽説這嬌美少女竟是修羅教的教主,不覺怔得一怔,連忙雙手合十,陪笑道:
“敝寺並無來賓解劍的規定,教主不可客氣。”
修蕙仙抱拳道:“貴寺佛門聖地,領袖武林,小女子不能失禮。”
她依然把解下的劍,放到石桌之上。其餘的眾人,也各自依次把兵刃放置桌上。
知清見她説話極有分寸,雙手合十,口中連説道:“不敢。”修蕙仙走在第一個,白雲燕是修羅教的客人,走了第二個,接着是崔長耕、錢增貴兩人跟着迎了上去。由杜老道、田嬤嬤兩人守護馬車,在涼亭前停了下來。
那迎出來的道成、道全二位大師眼看修羅教來人朝山門走來,走在最前面的卻是一個紫衣少女和一個白衣少年,不覺臉色微變,相互看了一眼,才緩步走下石級——
清心居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