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仁和易雲英相繼走出樹林,一路奔行下去。
這條路,本來也是丁天仁要去的路,一直通向嘉定,傍晚時光,就已趕到嘉定,始終沒有看到兩個藍衣漢子的影子。
丁天仁的家是住在嘉定鄉下,本來不用進城的,現在既然暫時不回家去,就要進城投店了。
嘉定可是一個大城市,工商發達,街道上商肆櫛比,行人車馬往來如織。
丁天仁從沒到城裏來過,易雲英從小在峨嵋後山,也沒到過城鎮,走在路上,東張西望,大有目不暇接之感!
易雲英拉了下丁天仁的衣袖,低聲問道:“大哥,天快黑了,我們到那裏去投宿呢?”
丁天仁道:“自然要找一家客棧投宿了,我正在找呢!”
兩人走過兩條橫街,還是易雲英眼尖,看到橫街上一方招牌寫着“招商客棧”四個大字,這就叫道:“大哥,就在這裏了。”
丁天仁笑道:“我從沒到城裏來過,沒想到城裏有這麼熱鬧。”
易雲英笑道:“我也沒來過,這叫做鄉下人進城咯!”
兩人剛走近客棧門口,就有一名夥計迎着招呼道:“兩位要住店吧?”
其實不用問,兩人手中都提着包裹,自然是住店的了。
丁天仁間道:“有沒有房間?”
夥計含笑道:“有,有,兩位要一間房還是兩問房?”
丁天仁道:“我們是兄妹,一間房就好,但要兩張鋪的。”
“有,有。”夥計連連點頭,説道:“兩位請跟小的來。”
易雲英沒有説話,只是紅着臉跟在大哥身後,一起走進客店,由夥計領路,一直來至後進,夥計推開一扇房門,説道:“兩位請進,這間房有兩個鋪,最合適不過了。”
丁天仁、易雲英跨入房中,果見對面有兩張牀鋪,中間有一個木櫃,臨窗還有一張小桌和兩張椅子、收拾得極為乾淨。
丁天仁朝夥計點點頭道:“就這間好了。”
夥計連聲應是,退了出去,不多一回,就送來臉水,接着掌上了燈,又沏了一壺茶過來,一面伺候着問道:“兩位晚餐要在房裏用,還是到外面去用?”
丁天仁問道:“房裏用,是你幫我們送來嗎?”
“是、是。”夥計陪着笑道:“小店廚房專門為客官准備了大宴小酌,一應俱全,客官要些什麼,都可以送到房間裏來。”
易雲英想了想道:“大哥,我們還是到外面去吃的好。”
丁天仁點頭朝夥計道:“好,那就不麻煩你了。”
夥計退出之後,丁天仁道:“我本來想叫他送到房裏來吃的,有人跟蹤我們,總是少出去的好。”
易雲英挑着眉毛,悄聲道:“我看大街上很熱鬧,吃過晚餐,還可以在街上逛逛呢!”
丁天仁笑道:“好吧,那就可以出去了。”
兩人出了客店,這時華燈初上,每一家店鋪都燈光如晝,行人往來,比白天更為熱鬧。
街上幾家大酒樓門面華麗,勺勺齊嗚,樓上弦管清唱;隨風飄散。
兩人只是看了一眼,卻不敢上去,依然找了一家麪館,吃了兩碗麪,出門的時候,易雲英道:“大哥,你先回去,我還要買些東西。”
丁天仁道:“你要買什麼,我陪你去。”
易雲英道:“不,你只管先回去,不用陪我。”
丁天仁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易雲英粉臉一紅,説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這條街我認識,還會走丟?你只管先回去好了。”
丁天仁心想:妹子是姑娘家,也許自己和她一起去有什麼不便之處,這就點頭道:“好吧,你小心些,早些回來。”
易雲英輕笑道:“我知道啦!”興沖沖的往街上走去。
丁天仁迴轉客店,回到房中,夥計跟着送來茶水,便自退去。
丁天仁倒了一盅茶,就在窗下一把椅子坐下,輕輕喝了一口,他和易雲英認識只有一天,也只是今天才認的兄妹,一起上路的,但這時易雲英沒有回來,自己一個人剛坐下來,就有寂寞之感,好像缺少了什麼似的,靜不下心來。
他放下茶盅,站起身,在室內走了幾步,又回到椅上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盅茶,只喝了一口,放下茶盅,不自覺的又站了起來,但又迅快的坐下,自己也感到好笑,從來都沒有像今晚這樣失魂落魄過!
他想到無能師叔送給自己的兩頁“點穴法”,就從懷中取出,在燈光下攤開,用心研讀了幾行,但就是讀不下去。
這可並不是“點穴法”的文義艱深,不容易理解,而是自己心不在焉,沒有心思閲讀下去。收起“點穴法”,忍不住又從椅上站起身來,在室中走了兒步,又回身坐下。
現在他漸漸明白過來,自己情緒如此不安,就是為了妹子外出未歸之故,接着暗自失笑,她説過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走失?這不是自己多慮嗎?”
他越想不去想她,但易雲英的一顰一笑,越是在腦海裏圍繞下去,他情不自禁的走近門口,伸手開啓房門,盼望着她。
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工夫,易雲英才喜孜孜的捧着兩個大紙包走了進來,丁天仁趕忙迎着她道:“妹子,你買了些什麼東西?去了這麼久,真教愚兄替你耽心呢!
易雲英把兩個紙包往牀上一放,目光溜動,含笑道:“我説過這條街我認識,還會走丟了?丁大哥,你猜猜看,我買了什麼?”
丁天仁道:“還是你告訴我吧,你買的東西,我怎麼會猜得出來?”
易雲英嬌軀扭了下,才道:“我不管,大哥一定要猜上一猜,猜不中也沒關係呀!”
丁天仁道:“這樣沒頭沒腦的你叫我怎麼猜?”
易雲英笑道:“對了,我可以提示你一點,這兩個紙包裏,有一包是我替大哥買的。”
丁天仁奇道:“你替我買的,那是什麼呢?”
易雲英道:“所以要你猜咯!”
丁天仁搖着頭道:“我從小最怕猜謎了,師兄門説了謎面,我沒有一次猜中的,你還是打開來給我看吧!”
易雲英噘起小嘴,説道:“不打開來看,你怎麼也猜不着的。”一面伸手拆開紙包,裏面是一件青布長衫,她一手提着衣領,用手一抖,説道:“大哥,炔穿穿看,合不合身?”
丁天仁笑道:“我又不做新郎官,幹麼要穿長衫?”
這話易雲英聽得臉上驀地紅了起來,白了他一眼,説道:“我們進城來,走了幾條街,看到的人,除了販夫走卒,誰都穿着長衫,我乾爹常説,這個年頭,大家都只認衣衫不認人的,所以我才替你買的,快試試看呀!”
丁天仁拗不過她,只好把長衫穿上了。
易雲英看着他咬咬紅菱似的下唇,喜道:“大哥,最合身也沒有了,哦,我也買了一件長衫……”
丁天仁奇道:“你也買了一件長衫?你要長衫做什麼?”
“穿咯!”易雲英臉上微微一紅,續道:“我聽乾爹説過,許多女孩子為了行走江湖,就易釵而弁,女扮男裝,我想有人跟蹤我們,我們如果改個樣子,人家就認不出來了,所以我買了一套男裝,明天出門,就可以換上了。”
丁天仁笑着搖搖頭道:“你想得真多。”
易雲英笑道:”還有,明天我換了男裝,我們就是兄弟了,你要給我想個名字才好。”
丁天仁笑道:“大哥叫丁天仁,小弟自然是丁天義了。”
“丁天義。”易雲英道:“這名字很普通,還算不錯。”
丁天仁道:“普通些,就不會引人注意,這還不好?”
易雲英道:“好嘛,明天起我叫丁天義好了。”
丁天仁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門睡吧!”過去拴上了門閂。
他這句“我們睡吧”,説者無意,但聽到易雲英耳裏,可就多上了心,想起方才他説過:我又不是新郎官,心頭小鹿頓時跳得好猛,口中只輕“嗯”了一聲,卻畏縮不前。
丁天仁看她只是坐着不動,不覺哦道:“妹於是不是怕羞?那我把燈熄了。”
易雲英更是吃驚,顫聲道:“不,不,還是點着的好。”
丁天仁這回看清楚了,她一張春花般的臉上,已經脹得比大紅緞子還紅,只是坐着不動,怕得好像自己要吃了她一般,心中暗暗好笑,這一情形,大概和新娘子也差不多了。
想到這裏,心頭不禁一蕩,趕忙收懾心神,一面柔聲道:“妹子不用害怕,我們是兄妹呀,你如果害羞,等我睡下了再睡好了。”
説完,就在對面鋪上躺下,拉過一條薄被,把頭臉都蒙了起來。
易雲英經他一説,心裏稍稍放鬆了些,也不敢脱衣,走到裏首一張鋪上,和衣睡下,也用薄被蒙上了臉,但心頭兀自忐忑跳動,不敢作聲。
過了一會,了天仁被薄被悶得難受,就掀開蒙頭的棉被,但卻一直睡不着覺。
易雲英用棉被緊緊的裹着身子,自然也悶得沁出一身香汗,但蜷曲着身子,那敢動一下?這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實在燠熱得無法忍受,只好把棉被掀開了些,悄悄朝大哥看去,他睡得好好的,並沒有像自己想像的可怕,心中暗道:“看來大哥真是一個正人君子,自己也大多疑了。”
這樣一想,就朦朦朧朧的睡去。
丁天仁可沒真的睡熟,他依稀可以聽到妹子輕勻的蘭息,但他就是睡不着,想到自己本該回去看孃的,但那張示警的紙條上,要自己“不宜回家”,那麼自己該到那裏去呢?
這一晚,他幾乎都沒有睡着,直到天色黎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聽耳邊有人叫道:
“大哥,天亮了,該起牀。”
丁天仁口中“啊”了一聲,一下就翻身坐起,張目問道:“是誰?”一眼看到易雲英臉上紅馥馥的就站在他牀前,連忙笑道:“是妹子,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易雲英道:“不早啦,我已經起來了一會,看你睡得很熟,沒敢叫醒你,你看,我臉都洗好啦。”
丁天仁輕聲道:“妹子,你坐下來,我有話和你説。”
易雲英臉上一熱,説道:“你這樣説就好了。”
丁天仁低聲道:“不成,我這話不能讓人聽到,你快坐下來。”
易雲英只好在他牀沿上側身坐下,説道:“你現在可以説了。”
丁天仁壓低聲音道:“我昨晚一直在想,我們暫時不能回家,我想不出要去那裏好?所以要和你商量商量。”
易雲英偏頭沉吟道:“我也沒出過門,要去那裏,我也想不出來呀!”接着又道:“這樣好不,今天我們先出城去,找個樹林子,把衣服換了,然後……”
丁天仁問道:“然後怎樣?”
易雲英道:“我先走一步,你落後些,看看後面還有沒有人跟蹤,沒有人跟蹤的話,我們就迂迥着繞個圈子,可以回家去了。
丁天仁喜道:“妹子這主意不錯。”
易雲英聽他誇獎自己,心裏甜甜的,站起身道:“大哥快起來洗臉了,吃過早餐,就該上路了,哦,你把長衫穿上了。”
丁天仁洗了把臉,依言穿上長衫,吃過早點,就會賬出門。
走了五里來路,右首正好一片濃密的山林,易雲英叫道:“大哥,等一等,我到林內去換一件衣服,你在這裏守着。”
丁天仁點點頭。
易雲英急匆匆的往林中鑽去,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從林中走出一個頭戴瓜皮鑲玉緞帽,身穿青布長衫,背後拖一條烏黑長辮的少年書生,笑吟吟的朝丁天仁拱手道:“兄台請了,小弟丁天義這廂有禮。”一邊咭笑出聲來。
丁天義笑道:“虧你扮得還算很像,只是口齒太嫩了些。”
易雲英道:“那就不像了。”
丁天仁道:“那也不然,你是口音尖了些,稍加註意,那可充得過去了。”
易雲英道:“我也只要充得過去就好了。”
正説之間,只見兩匹駿馬疾馳而來,就在快到自己兩人前面,相距還有三四丈遠,就剎住奔行之勢,馬上兩名漢子立即翻身下馬,一臉恭敬之色,迎着走來,直到相距一丈光景,才抱拳躬身,由左首一人説道:“二位公子中,不知那一位是丁天仁丁公子?”
丁天仁還是第一次被人叫“丁公子”,而且“丁公子”這三個字聽起來好像蠻舒服的,這就點點頭道:“在下就是丁天仁。”
兩個漢子聽得大喜過望,連連抱拳道:“原來就是丁公子,這就好了。”
丁天仁問道:“二位找在下不知何事?”
左首漢子道:“小的二位奉老莊主之命,特地來迎迓丁公子的。”
丁天仁聽得奇怪,問道:“不知你們老莊主是誰?”
左首漢子道:“敝莊老莊主就是人稱擎天手的金贊臣金老爺子。”
丁天仁並不認識擎天手金贊臣,但只要聽他外號叫做“擎天手”,就憑這三個字,已可知道這位金老爺子一定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無疑,自己只是一個峨嵋派學藝還沒滿師的記名弟子,像他這樣有名氣的人,怎麼會派人來邀請自己呢?心念轉動,一面問道:“不知金老莊主見邀,有什麼事嗎?”
左首漢子道:“這個小的兩人也不大清楚,好像……是昨晚老莊主聽説金公子到了嘉定,今天一早,就要小的兩人一路迎上來的。”
右首漢子道:“二位公子請上馬了。”
易雲英道:“大哥,你認識金老莊主嗎?”
丁天仁道:“不認識。”
易雲英道:“既然不認識,那就不用去了。”
左首漢子聽得急道:“老莊主是久仰丁公子大名,丁公子到了敝地,老莊主自是以接待丁公子為榮,丁公子如果不到敝莊去盤桓幾日,老莊主豈不感到臉上無光?所以務必請丁公子賞臉,前去敝莊一行。”
右首漢子也道:“丁公子要是不去的話,小的兩人也無法向老莊主交代了。”
丁天仁看兩人這麼説了,只好點頭道:“好吧,在下就去見見你們老莊主。”
兩名漢子聽得大喜,左首一個道:“那就請二位公子上馬了。”
丁天仁問道:“你們莊子很遠嗎?”
右首漢子道:“不遠了,就在前面,不過兩裏光景。”
丁天仁道:“只有兩裏光景,就用不着騎牲口了。”
左首漢子忙道:“不,不,兩位公子務請上馬,這是敝莊迎賓之駒,二位公子是敝莊的貴賓,自然要騎着去才好。”
易雲英從沒騎過馬,心裏覺得好玩,這就説道:“大哥,他們既然這麼説了,我們就騎着去吧!”
丁天仁道:“好吧!”
兩個漢子連忙攏住馬頭,伺候兩人上馬,丁天仁山沒騎過馬,總算學過六年武功,身手不弱,跨上馬鞍,還能坐得穩,兩名漢子不待吩咐,就牽着馬匹而行”
易雲英心頭暗暗高興,自己兩人幸虧都穿上了長衫,不然,到人家莊上去當貴賓,豈不寒酸了?
兩裏來路,自然很快就到了,但見一條石極大路,一直通到一座高大的院莊前面,越過一片廣場,大門前左右兩邊蹲立着一對比人還高的石獅子,石階上也分左右站立了六名青布衣衫的漢子。光是這份氣勢,已可見老莊主的身份了。
兩名漢子牽着馬匹一直來至門前才停站住,左首漢子説道:“請兩位公子下馬了。”
丁天仁、易雲英兩人隨着跨下馬鞍,只見從門內急步迎出一個身穿布夾袍,年約四旬以上的中年人來,朝兩人連連拱手道:“二位公子寵臨,在下迎近來遲,多多恕罪。”
丁天仁回頭朝左首漢子低聲問道:“這位……”
左首漢子湊近道:“敝莊任總管。”
丁天仁連忙拱手道:“原來是任總管,在下兄弟幸會。”
任總管一臉堆着笑容,説道:“這位大概是丁公子了,在下任貴,要請丁公子多多指教。”一面問道:“這位是……”
丁天仁道:“他是舍弟丁天義。”
任貴大笑道:“原來兩位都是丁公子,快請裏面奉茶,敝莊老莊主已經恭候多時了。”
説完,連連抬手肅客,陪着兩人往裏行去。
穿行長廊,又折入東首一道腰門,那是一排五間自成院落的一座廳堂。
任貴走近廳門,才腳下一緩,低聲道:“這裏是老莊主接待貴賓之所,老莊主已經等候多時了,二位公子請進。”
丁天仁不好再和任貴客氣,就走在前面,舉步跨入。易雲英緊跟在大哥身後,任貴則隨在易雲英的身後。
這座客廳,當然沒有前面大廳的大,但也相當寬敞,陳設更是精緻古雅,上首一方橫匾寫着“樂山草堂”四個字。
明明是畫棟雕樑的精舍,卻偏偏要説“草堂”。咱們古老中國只要是有錢人家,都會附庸風雅一番,這是風尚所及,見怪不怪的事了。
上首一把紫檀太師椅上,端坐着一個濃眉鷂目,貌相威重,胸飄花白長髯的老者,看到三人走入,口中呵呵一笑,站起身,拱拱手道:“丁公子遠來,老朽有失遠迎……”
任貴連忙朝丁天仁低聲道:“他就是敝莊老莊主了。”
丁天仁走上幾步,作了個長揖道:“在下兄弟途經貴地,蒙老莊主寵召,拜謁來遲,真是失禮得很。”
金贊臣一臉歡愉之色,大笑道:“老朽久仰丁公子大名,昨日聽到丁公子道經敝地,特地奉邀俠駕,以便一敍,哈哈,今日一見,丁公子果然少年雋才,老朽不勝榮幸之至,哦,這位令友、不知如何稱呼?”
任貴忙道:“回莊主,這位是丁公子的令弟丁天義二公子。”
易雲英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丁天義拜見老莊主。”
“不敢,不敢!”金贊臣呵呵笑道:“原來是賢昆仲,真是一雙珠樹,老朽幸會,二位快快請坐。”
丁天仁、易雲英兩人告坐之後,就在下首兩把椅子上落坐任貴也向老莊主告退,一名青衣使女送上兩盞茗茶。
金贊臣舉起茶盅,含笑道:“賢昆仲請用茶。”
丁天仁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承蒙老莊主寵邀,不知老莊主有何見教?”
“哈哈!”金贊臣發出一聲爽朗的大笑,一手捻着花白長鬚,目視兩人徐徐説道:“老朽只是久慕丁公子英名,聽説丁公子到了敝地,所以才着人去奉邀,憚能一晤雋賢,以慰渴思,如此而已,見教二字,老朽怎敢當得?”
他説得極為誠懇,只是久慕大名,想見見丁天仁這個少年才雋而已,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但這話聽到丁天仁耳裏,不禁暗暗生疑,自己僅是峨嵋伏虎寺一名尚未滿師的徒弟,這位老莊主是川中久負盛名的人物,但他卻口口聲聲的説久慕自己英名,好像把自己請到他莊上來,是他莫大的榮幸。
由此看來,他可能認錯了人,誤把馮京作馬涼,他邀請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了。想到這裏,不覺站起身拱拱手道:“老莊主大概是認錯了人,老莊主要邀請的可能另有其人,並非在下兄弟了。”
金贊臣含笑道:“老朽着人去請的正是丁公子,一點沒錯。”
丁天仁道:“但……”
金贊臣連忙搖手截着他話頭,笑道:“丁公子剛從峨嵋伏虎寺來,總不錯吧?”
從峨嵋伏虎寺來的,當然只有丁天仁一個了。
丁天仁點頭道:“在下確實剛從伏虎寺下來,但在下初入江湖……”
金贊臣大笑道:“這就是了,除了丁公子,還有第二個人嗎?”
他不待丁天仁開口,接着又道:“老朽邀請丁公子蒞臨,一來是頗想一瞻風采,二來是因下月初九,重陽之會,今年由敝莊主辦,也希望丁公子能夠參加,也可使本屆大會增色不少。”
他每一句話都在竭力捧着丁天仁。
易雲英看着他一直沒有作聲,心中暗道:“乾爹説過,凡是言甘辭卑的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這位老莊主顯然是一方大豪,大大有名的人,何以對大哥如此謙卑呢?哼,説不定沒安着什麼好心!”
丁天仁忍不住問道:“不知老莊主説的重九之會,是什麼性質的會呢?”
武林中人,沒有不好動的,聽説有什麼大會,自然會引起好奇之心,因此丁天仁這一問也早在金贊臣意料之中,聞言微微一笑道:“重陽大會,本來由川西同道所發起,沒有門派之見,全以道義相結合,也沒有會長的名稱,每年一次,輪流作東,這輪值之人就是這一年之主,老朽就是今年的主人。”
説到這裏,口氣略頓,伸手取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續道:“重陽大會另一慣例,就是每一與會同道都可邀約一二位會外知名之士參加,年主當然更要廣邀各地名家蒞會,擔任貴賓,以昭鄭重,老朽今年只邀約了兩三位老友前來,正好丁公子賢昆仲路過敝地,這比約定的還要湊巧,實是最難得也沒有
説完,不覺得意的呵呵笑了起來。
丁天仁聽他説出輪值年主都要廣邀各地名家蒞會,自己只是伏虎寺尚未滿師的弟子,不,現在峨嵋派已經宣佈封山,自己只是師傅的記名弟子而已,如何能和各地名家相提並論?
想到這裏,立即抱拳道:“多蒙老莊主垂愛,但在下兄弟,只是江湖未學,後生小子,怎好和各地武林前輩相提並論,擔任貴賓,這個萬萬使不得,也萬萬不敢當……”
“哈哈……”金贊臣大笑一聲道:“丁公子名滿天下,是武林中燦爛新秀,天下之人,有誰不知?丁公子擔任重陽大會的貴賓,只是川西一隅武林同道集會的貴賓,就算擔任天下武林大會的貴賓,又有何不可?”
丁天仁聽他説自己名滿天下了,當真有一頭霧水之感,自己初下峨嵋,幾時名滿天下了?但看金贊臣一口咬定自己是武林燦爛的新秀,自己再三解説,也是沒用,只好拱着手道:“老莊主寵褒,在下兄弟實在愧不敢當,也不勝汗顏之至!”
正説之間,一名青衣使女走了進來,躬身道:“啓稟老莊主,可以入席了。”
金贊臣點點頭,站起身朝丁天行、易雲英抬抬手道:“賢昆仲遠來,老朽要他們準備了一席粗餚淡酒,聊洗風塵,現在就請入席了。”
説完,引着兩人至屏風後面,這是一間寬敞膳廳,雕窗紗簾,連天花板都是彩繪描金,極為富麗,這座膳廳最多可以品字形放上三張圓台面,如今卻只在中間放了一張朱漆八仙桌。桌上早已放好三付瓷碟杯筷。
兩名青衣使女看到老莊主陪同兩位貴賓進來,立即躬身施禮。
金贊臣含笑抬手道:“二位丁公子請上坐。”
丁天仁忙道:“在下兄弟年少識淺,以後還要老莊主多多指教,何況老莊主武林前輩,理應上坐,千萬不可客氣。”
金贊臣還是再三相讓,才在上首坐下,丁天仁兄弟分坐左右,一名青衣使女替三人斟上了酒,另一名使女也在此時陸續端上菜來。
金贊臣舉杯道:“來、來,老朽敬賢昆仲一杯,賢昆仲到了敝莊,就像自己家裏一樣,不用客氣。”説罷,一飲而盡。
丁天仁、易雲英也連忙舉杯道:“老莊主德隆望重,在下兄弟應該先敬老莊主才對。”
同樣幹了一杯。
青衣使女陸續上菜。
金贊臣以主人的身份,一直在殷勤的勸酒勸菜。他這種殷勤,即使是丁天仁、易雲英毫無閲世經驗的人,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殷勤得有些太過火了。
這一席酒,當然賓主盡歡,丁天仁在伏虎寺長大,(住了六年)從沒喝過酒,雖然只喝了小小三杯,已是滿臉通紅,感到頭昏腦脹。
易雲英在席上再三推辭不會喝酒,但禁不住金贊臣殷勤勸酒,前後合起來,也喝了將近兩杯,這時更是粉靨絆紅,美目如水。
青衣使女撤去杯盤送上香茗。
金贊臣抬目道:“春香,去叫任總管進來。”
一名青衣使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不多一回,只見任貴匆匆走人,躬身道:“老莊主傳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金贊臣道:“老夫午後要稍事休息,你代老夫送丁公子賢昆仲到西花園賓舍休息。”
任貴應了聲“是”。
丁天仁、易雲英同時站起身來,丁天仁拱手道:“多謝老莊主賜宴,在下兄弟暫時告退了。”
金贊臣跟着站起,含笑道:“老朽午後有小睡的習慣,賢昆仲也至賓舍稍事休息,如有什麼需要,只管交代任總管,不用客氣。”
丁天仁道:“多謝老莊主。”
當下就隨同任貴,回到客廳取了包裹,一直來至西院,那是西花廳邊上五檻精緻賓舍。
洞圓門前鵲立着一名青衣使女,看到任總管立即躬身道:“小婢春晴叩見總管。”
任貴一指丁天仁説道:“你來見過兩位丁公子,他們是本莊的貴賓,你要好生伺候。”
春晴連忙轉身朝兩人躬着身道:“小婢春晴叩見兩位公子。”
丁天仁忙道:“姑娘不可多禮。”
任貴問道:“春晴,房間收拾好了嗎?”
春晴依然躬身道:“總管早上吩咐的,小婢早就收拾好了。”
任貴點點頭道:“那好,你走在前面領路。”
春晴應了聲“是”,才道:“小婢給二位公子領路。”説完,低着頭在前面款款而行。
任貴連忙抬手道:“兩位丁公子請。”
丁天仁、易雲英就跟着春晴身後走去。
進入月洞門,是一片青嫩草地,中間一條白石小徑,兩邊各有一塊圓形花圃,秋菊盛開着。
跨上石階,迎面是一間寬敞的客堂,兩邊各有兩間卧室。
春晴領着三人,打開東首兩間房門,躬身道:“二位公子請進,不知這兩間卧房是不是合意?”
任貴陪同丁天仁跨入房中。這兩間房既是莊中接待貴賓之處,自然十分豪華富麗。
丁天仁從未見過如此豪華的卧室,連忙含笑道:“這樣已經太好了。”
任貴陪笑道:“丁公子認為可以,在下就放心了。”
春晴在旁道:“還有一位公子的卧室,就在隔壁,也請過去看看才好。”
任貴一指易雲英説道:“這位是丁二公子,你叫二公子好了。”
春晴欠身道:“丁二公子請。”
易雲英道:“不用看了,我大哥住這一間,我自然住隔壁一間了。”
春晴應了聲”是”。
任貴道:“兩位丁公子就請休息吧,在下告退了。”
丁天仁拱拱手道:“任總管有事,只管請便。”
任貴拱着手退了出去。
春晴給兩人打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送上,欠身道:“兩位公子如有什麼吩咐,小婢就住在後面,只要叫一聲就好。”
丁天仁道:“沒有事了,姑娘請吧!”
春晴躬身退出。
兩人各自在房中洗了把臉,易雲英就朝大哥房中走來,口中叫着:“大哥!”一腳跨了進去。
丁天仁沒有午睡的習慣,自然不需要休息,看到易雲英走來,含笑道:“兄弟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一面拿起茶壺,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到自己對面。
易雲英説了聲:“謝謝!”就在他對面坐下,一面問道:“大哥要和我説什麼呢?”
丁天仁喝了口茶,説道:“這裏的老莊主要我們參加了重陽大會再走,你看如何?”
易雲英道:“這是老莊主瞧得起我們,既已來了,自然也有好處,可以多認識一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接着壓低聲音説道:“只是這裏的老莊主對我們似乎太過殷勤了,禮多近偽,我們應該小心才好。”
丁天仁也壓低聲吉道:”是啊,我也這樣想咯,我們在江湖上,連初出道這三個字也挨不上,只是默默無聞的小卒而已,以他的名頭,聲望,何用這樣拉攏我們?”
易雲英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望着大哥沉吟道:“也許他想利用我們。”
丁天仁道:“他利用我們什麼呢?”
易雲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呢?只是他這樣拉攏大哥,一定是有目的的,現在離重陽不過十多天了,到時候就會知道了。”
丁天仁道:“我們一直要住在這裏,過了重陽才走嗎?”
易雲英道:“老莊主把我們請來了,重陽以前肯讓我們走嗎?”***
第二進,偏東一座小院落中,左右兩邊,各有兩排木製花架,架上放着數十盆蘭花,一年四季都有幽蘭開花,進院落,就可以聞到襲人幽香,這裏就是“蘭花閣”,金家莊大小姐住的地方。
因為大小姐家閨名蘭兒,所以就在院子裏種了許多蘭花。
跨進門,本來是一問寬敞的堂屋,如今卻變成了練功房,靠壁處放着一排兵器架,刀劍槍朝,應有盡有,那像是姑娘家的住處?”
練功房的左首,有一道門户,跨進門,又會令你呆住,因為外面是練功房,一牆之隔,竟然會是窗明几淨,四壁圖書的書房,豈不是大不調和了?
這裏當然也不像是姑娘家的住處,卻是像終日埋有經書堆裏的考相公的書房。
姑娘家的閨房,可在樓上,樓下只是她練功、看書的地方,這就可以看出這位蘭兒姑娘對文才武學都有相當修養了。
這時,從走廊上傳來一陣咚咚履聲,老莊主金贊臣剛跨進院落。
一名青衣小婢慌忙迎了出來,看到老莊主立即躬下身去,説道:“小婢叩見老莊主。”
金贊臣只唔了一聲,舉步跨進練功房,一直朝書房行去。
春雲跟在老爺身後,走近書房門口,就嬌聲叫道:“啓稟小姐,老莊主來了。”
她喊聲出口,老莊主已經跨近書房。
蘭兒姑娘今年十八歲了,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是金贊臣唯一的掌上明珠,這時看到爹跨進書房,慌忙像一陣風似的迎了上來,嬌聲道:“爹,您老人家怎麼有空到女兒書房裏來呢。”
聽她這句話,可見老莊主平日是很少到這裏來的了。
金贊臣一手摸着花自長鬚,呵呵笑道:“為父飯後隨便走走,經過這裏就進來看看。”
蘭兒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抿了下紅菱般小嘴,嬌聲道:“女兒才不信呢?”
剛説到這裏,春雲已經端着一盅茶送上,説道:“老莊主請用茶。”
金贊臣道:“放着就好,唔,你站到外面去。”
春雲應了聲“是”,放下茶盅,依言退了出去。
蘭兒望望爹,説道:“爹好像有話要和女兒説了?”
金贊臣在一張黎花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手捋須,説道:“蘭兒,你也坐下來,為父確實有話和你説。”
蘭兒輕笑道:“女兒早就知道爹一定有事了。”她在爹下首的一把椅上坐下,説道:
“爹,現在可以説了吧?”
金贊臣看了女兒一眼,徐徐説道:“蘭兒,你平日練武,不是經常喜歡穿男裝的嗎?”
蘭兒道:“爹,你老人家到底有什麼事呢?”
金贊臣道:“為父自然有事了。”
蘭兒催道:“那您老人家就快點説咯!”
金贊臣道:“事情是這樣,今天為父邀請了兩個年輕人到莊上來……”
蘭兒粉臉驀地紅了起來,沒待爹説完,輕呻道:“那和女兒有什麼關係?”
“唉!”金贊臣微微搖頭道:“這且不去説他,為父因重陽大會近在眼前,今年……
唔,這兩個年輕人,和今年大會關係重大,為父膝下無兒,只有你這個寶貝女兒……”
蘭兒扭了下身子,嬌聲道:“爹,您老人家今天怎麼了,説話吞吞吐吐的?”
金贊臣笑了笑道:“為父幾時吞吞吐吐了,是你打斷了為父的話頭。”
蘭兒道:“好嘛,爹説下去咯!”
金贊臣道:“為父的意思,咳,咳,為父今晚要給兩個年輕人洗塵,為父膝下無兒,所以要你改扮男裝,出去應酬一下。”
蘭兒臉上又是一紅,問道:“這為什麼呢?”
金贊臣道:“重陽大會,應邀而來的,都是為父數十年來的老友,為父身為主人,自然要陪着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和我們老一輩的人在一起,就會格格不入,所以想到由你改扮男裝。可以代為父招待他們。”
蘭兒問道:“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金贊臣微笑道:“為父邀請來的,自然是大有來歷的人了。”
“大有來歷的人?”蘭兒奇道:“這話從爹嘴裏説出來,那一定是非比尋常之輩了,爹快説他們是誰呢?”
金贊臣拈鬚笑道:”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嗎?”
蘭兒聽得十分好奇,點頭道:“好嘛,女兒答應您老人家了。”
金贊臣大笑道:“這才是乖女兒,為父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