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上充滿了痛苦之色,握住他雙肩的手在微微顫抖,粗獷豪放如他,竟也會有如此軟弱的一刻,他的內心隱隱作痛。
無論是誰,被瞬間顛覆了固有的世界,都會驚恐不安吧,尤其是性向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他。
把他從直路拉往彎路的罪,該由誰來承擔?
他,能揹負起這麼深重的罪嗎?能給他一個無憂的未來嗎?能讓他在十年後,仍握緊他的手,説從不曾後悔嗎?
遊唯秋死死咬緊牙關,攥緊拳頭,控制自己不朝他伸出手,「你當然不是同性戀,你愛的是女人。」
「可是我已經完全糊塗了」
雷嘯的黑眸幽幽閃爍,看得出內心的掙扎,「我的確喜歡女人,也準備和沙佩鶯結婚,然而你出現了,我覺得自己眼中再也容不下別人,更何況,那晚我們又做了那些事」
「那些事又算什麼?」
遊唯秋深深吸一口氣,臉上似乎恢復了平時的冷靜,「你不知道同性戀都是很沒節操的嗎?我們的確愛撫過彼此,但那又如何?不管怎麼説,你都是個帥哥,臉長得不錯,身材又好。既然你喝醉了來摸我,我就順水推舟,享受了一下,沒想到你卻如此玩不起」
「遊唯秋,你在説什麼鬼話?」雷嘯打斷他,臉色很難看。
「早知道你會如此頂真,我就不招惹你了。」遊唯秋聳聳肩,話中帶了一絲玩世不恭,「大家都是成年人,別把雞毛當令箭。雷嘯,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你卻還是老樣子,我真的很困擾。」
雷嘯瞪他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你不是説真的」
「我為什麼要説謊?我們已經三年多沒見,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可你對我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過去。如果是因為這樣,讓你有了不該有的錯覺,我很抱歉。但是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已經有了男友。」
雷嘯一怔,然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吼道:「你放屁!別以為隨便丟出一位男友作藉口,我就會相信」
「謝言,他就是謝言!」遊唯秋毫無懼色地直視他的眼眸,「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離開新加坡,跟他來這裏?」
謝言?
他的男友是謝言?
雷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可你曾經説過你喜歡我」
「那是三年前,早已時過境遷。」遊唯秋給予一記重擊。
「時過境遷?」這個詞刺痛了雷嘯,他激動起來,「真的已經時過境遷?雖然我醉糊塗了,可腦子並沒有發暈,我記得那晚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如果不是心裏有我,你怎麼可能」
「雷嘯,你又在自作多情了。」遊唯秋嘆了口氣,「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正視現實?我已經有了男友,我愛他勝過一切。那晚只是個意外,你也是男人,知道面對誘惑時,男人下半身的抵抗力有多脆弱。其實你以前也算縱橫花叢、經驗豐富,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玩不起」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尖鋭的嘲諷,讓男人再也忍不住,下意識攥緊拳頭揮過去
遊唯秋閉上眼睛,等待接下來的重擊,然而,對方的拳頭並沒有招呼到自己臉上,而是擦着他的臉頰,重重砸上了牆壁
緩緩睜開眼睛,他看到男人眼眸深處受傷的光芒,猶如困獸的模樣,讓他的心臟陣陣抽搐
「我只是玩玩而已,誰當真,誰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筆直看着他的眼睛,遊唯秋輕輕彎起唇角。
淡而譏嘲的笑容,更加刺痛了男人。
「因為是你,我從來都沒想過要『玩』!」
雷嘯臉色鐵青地吼道,收回已然滲血的拳頭,掉頭就走。
要是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麼,雷嘯吃過好幾次暴躁脾氣的虧,已然學會了自控。
「砰」地一聲,門被重重甩上,房間頓時恢復了寧靜。
遊唯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維持靠牆的姿勢
玻璃帷幕外的天空,灰濛濛一片,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他側過臉,凝視逐漸加大的雨絲,良久都沒有動彈一下,竟似已經痴了。
十天後。
謝言結束在澳大利亞的休假,回到了N市。
見到他的當天,遊唯秋吃了一驚。
謝言看上去似乎變了一個人,再不復昔日懾人的神采,彷彿什麼都放棄了似的,全身被灰色的頹廢感和憔悴所籠罩。
謝言一語不發,遊唯秋自然不敢多問。他知道謝言此行,是為了見他口中那個「非他莫屬」的對象,看來,結局不如人意。
人的一生中,要有多大的幸運,才能和自己喜歡的對象攜手同行?奇蹟中的奇蹟啊,果然沒有發生。
幾乎沒有休息,謝言就強打精神,憑驚人的毅力,一頭栽入了事業中,幾乎以公司為家,天天忙到深夜。
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市場份額越做越大,業務多方位發展,無論哪方面,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輝煌,謝言本人也被授予各項商業成就獎,可他卻絲毫沒有滿足感,繼續瘋狂工作。
不久,謝言應UNIS總部之邀啓程去美國,併兼程前往歐洲等地參加重要的商務會談,為期一個月。遊唯秋作為他的私人助理,自然陪同前往。
此時,他已經差不多近三個月,沒有和雷嘯説上話。自謝言回來後,他便形影不離跟在身邊,雷嘯幾乎見不到他的人影,即使主動找他,也被他以各種藉口巧妙迴避。
雷嘯急在心裏,卻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漸行漸遠,就像以前一樣
清晨的風掠過車窗,説不出的清爽怡人。
雷嘯看了一眼時間,加大油門和一位重要客户約好八點在公司會面,現在已經不早了。
正在此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雷嘯敏捷接起,「喂?」
「雷嘯,你在哪裏啊?快點過來接我去金光百貨。」耳畔傳來沙佩鶯嬌嗔的聲音。
「去那裏做什麼?」
「今天金光有限時的大賣場,所有東西都打對摺,機會難逢。我想選購一些結婚用品像寢具之類的,你快點來送我過去啦」
「大小姐,這些東西,等以後有空再慢慢挑吧。今天我很忙,八點要去見客户」
「雷嘯,你怎麼老是這樣!」沙佩鶯似乎有點生氣了,聲音倏地拔尖,「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自從我們打算結婚後,你就一直這樣漫不經心,好象根本沒這回事,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結婚嘛。」
雷嘯皺着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低聲道:「鶯鶯,別這樣,我趕着上班見客户呢。」
「工作工作,你心裏永遠只有工作,根本沒有我!我已經很久沒見你了。幾次叫你出來,你總説自己在忙,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忙?雷嘯,你身邊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老實告訴我」
「根本沒有的事,別胡思亂想。」雷嘯叱道:「鶯鶯,我真的要遲到了,如果你不信,大可以來公司查我,別動不動就想瞎想,先這樣,我有空再打電話給你。」
不由分説,雷嘯先掐斷了電話。
覺得有點呼吸困難,雷嘯扯了扯領結,卻不敢把它鬆開,畢竟他馬上要去見客户,形象必須一絲不苟。
其實難怪沙佩鶯發火,這幾天,他的確一直迴避她,儘量減少兩人見面的機會。一方面,實在不知道該和她説些什麼;另一方面,是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遊唯秋。
剛才沙佩鶯質疑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其實她有一半猜對,只是這人並非女人,而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還是遊唯秋。要是讓沙佩鶯知道的話,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風波,雷嘯不願輕易去想。
那天,遊唯秋説過的話,一直在他腦海反覆盤旋。
他無法相信遊唯秋是如此花心的人,更無法相信,遊唯秋的男友是謝言,然而,遊唯秋和謝言之間的確很曖昧。
遊唯秋上任第一天,謝言就當眾表明了他對遊唯秋的態度,平時對他更是呵斥備至,兩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彼此又沒有女友
公司內,已不知何時傳開了這兩人的流言,再加上這一次,他們又結伴去外國這麼長時間
事實擺在面前,雷嘯坐立不安、如魚鯁在喉。
他根本無法想象,遊唯秋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情形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會發出怎樣的聲音?會像在他身下一樣,温順地任別人愛撫,流露出性感無比的姿態嗎?
一想到遊唯秋和謝言光溜溜抱在一起的樣子,雷嘯就覺得全身血液逆流,眼前陣陣發黑
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
如果謝言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雷嘯相信自己肯定會拎起拳頭,把他一頓飽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他真的無法忍受他成為別人的!
和客户的會談進行得很順利,結束時,雙方已簽訂了意向書。如無意外,這份合同將給公司帶來相當可觀的利潤,這還不包括後續服務所產生的巨大效益。
雷嘯心情大好,送走客户後,躊躇滿志地回到辦公室,正巧碰到遊唯秋手下的秘書來市場部取資料,後者笑着與他打招呼,「聽説雷經理又談成一筆合同,恭喜了。」
「沒什麼,是大家的功勞。」雷嘯忍不住問:「謝總和小遊什麼時候回國,他們也該回來了吧?」
「雷經理不知道嗎?他們前天就回來了,只休息了一天,今天就回來上班,真是拼命三郎啊。」
「他們前天就回國了?」
雷嘯一怔,內心湧上狂喜。
馬上可以看到他了,這麼久沒見,思念已氾濫如潮。
「嗯,我本來以為謝總要最起碼要到下週才來公司,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看到他,嚇了我一跳。」秘書拍拍胸口,對市場部的眾人笑道:「老總一回來,大家的好日子也就結束了。你們倒好,和老總隔這麼遠,我可是整天都在老總眼皮底下晃,想偷懶都不行吶。」
「我們也不能偷懶啊,不是有雷經理管着我們嗎?」有人笑着插嘴道。
市場部都是些好事之徒,此時不由三八起來
「小遊和謝總的關係真的很鐵,無論於公於私,整天都黏在一起,比男女朋友還親密。」
「是啊是啊。」有人馬上表示贊同,「小遊是謝總親自從新加坡帶回來的呢,他以前就是謝總的私人助理。謝總對我們都很嚴厲,可對小遊,從來沒有一句重話,一看到他就笑眯眯的,臉上都快開花了。」
「我覺得小遊就像謝總的老婆,任勞任怨、兢兢業業。謝總加班到幾點,他就陪到幾點,就算是女朋友也做不到這一點」
「我覺得他們兩個絕對有鬼!你沒見小遊每天都坐謝總的車來上班,上次謝總出國,他就開他的車,依我看,他們説不定早就同居了。他們兩人都這麼優秀,卻偏偏只愛男人,真可惜」
「不會吧難道他們真的是同志」
「別胡説八道。現在是上班時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雷嘯臉色鐵青地喝止眾人。
越聽越不是滋味,越聽心頭的悶氣越盛。
公司上下,似乎已公認他們是一對,這怎不令他虛火上升?
正在此時,只聽電梯輕輕一響,雷嘯回過頭,眼角一跳,大家口中被議論的對象,雙雙從電梯中跨了出來
市場部的門口,恰好對着電梯,進進出出,一覽無遺。
真是説曹操,曹操就到!
「謝總好遊助理好」市場部的員工心虛地朝兩人打招呼,然後一個個開溜,做事去了。
一個多月沒見,謝言還是維持着以前那張酷臉,只是臉上有濃濃的憔悴之色,不知是因為長途施行的疲憊,還是別的什麼。遊唯秋照例像影子一樣靜靜站在他身邊,温文從容。兩人外形出色,乍一看,的確是十分養眼的一對,雷嘯的心裏一陣翻江倒海。
謝言是十分傑出的男人,性格剛毅、處事沉穩,即使狂傲如雷嘯,也不得不對這位頂頭上司敬佩有加,若他真如遊唯秋所説,是他的男友雷嘯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勝算。
也許他該真誠送上祝福?
不!
他做不到!
怎麼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和別的男人走遠!
「遊唯秋!」雷嘯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有事嗎,雷經理?我馬上要和謝總去見客户。」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無法像以前那樣避而不見,遊唯秋無奈停下腳步。
雷嘯看了一眼謝言,插到他和遊唯秋之間,「這麼久沒見了,別再躲我,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
他不能就這樣和他漸行漸遠,莫行其妙結束。
「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遊唯秋微微蹙眉。
連續迴避這麼久,他已經拒絕得夠徹底。卻不知為什麼,雷嘯對他依舊執着,讓他難以招架,即使拋出「謝言」這張擋箭牌,仍是收效甚微。
「遊唯秋,我們之間有太深的過去、太多事要談,你不能就這樣把我視做陌路人。」
近三個月的冷淡和忽視,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隙,雷嘯一急之下,語氣不免有些咄咄逼人。
「我始終不相信,你上次對我説的那些話是真的。你從來都不是慣於玩樂的人,別拿那些爛理由來搪塞我,也別再躲我。遊唯秋,我只想知道,在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看我的?老實告訴我!」
被人步步緊逼,遊唯秋的臉上,難免流出複雜而糾結的痛楚。
謝言看不下去了,長腿一邁,擋在遊唯秋面前,「夠了,雷嘯。小遊是我的人,你要跟我搶嗎?」
「你的人?」
雷嘯不由臉色劇變,心頭的火一下子升了上來。
「是!」
謝言毫不退讓,相撞的視線,激迸出串串火花。
「雷嘯,你已有談婚論嫁的對象,根本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就不要再趟這淌渾水。別再來打擾他,放手吧!我們走」謝言面沉似水,一把拉住遊唯秋的手,在大家的目光注視中,揚長而去——
小遊是我的人。
這句獨佔欲十足的公開宣告,很不幸,被市場部耳尖的人聽到,更加不幸地以比光電還快的速度,傳遍了公司的大小角落,成為UNIS史上最勁爆的八卦事件。
流言得到證實,大家表現迥異。
男性員工大半愕然,以懷疑者居多。因為謝言外形英挺、氣勢奪人,遊唯秋雖然温文一點,卻是男子氣十足,沒有絲毫脂粉味,根本看不出他們性向有異,更何況兩人都如此優秀,女性追求者不斷,這樣的人,會是同性戀?
女性員工則一個個興奮不已,不斷猜測着事件的真偽,誰「攻」誰「受」,誰「上」誰「下」,花痴得不亦樂乎。當然,也不乏暗戀謝言及遊唯秋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暗自神傷。好在他們的對象不是女人,到底是種安慰,有阿Q精神的人,這麼想想,也就釋懷了。
其中心情最複雜的人,是雷嘯。
自從謝言親口肯定他和遊唯秋的「關係」後,他就陷入了類似某犬類的「狂燥焦慮症」,心情低落,脾氣暴躁,一有什麼不對,就一頓雷霆咆哮,弄得市場部人人自危,一到上班時間,業務員就紛紛呈鳥獸散,誰都不願意留在辦公室。因為稍有不慎,就會被頂頭上司的飆風掃得灰頭土臉,從太平洋一下子刮到大西洋。
市場部的氣氛冷竣到了嚴冬期,但因為業務員一個個拼命跑外勤的關係,業績卻好到連創新高。
以紅箭頭標出的節節上升的業績圖,配以雷嘯黑麪神般的臉色,形成很好的效果圖,充分説明了「棍棒下出業績」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