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趙小彬的心反而定下來了,他沉聲問道:“華姑娘現在何處?”
易中行點點頭説道:“對!你是應該關心華姑娘的!”
他説着話,舉手一擊掌,大廳正面的牆壁,忽然自動而開,從裏面推出兩輛小車,車上擁被而卧兩個人。前面的一輛是華小玲姑娘,後面的一輛是易玫宜姑娘。
趙小彬冷靜地站着沒有動,他望着易中行説道:“這種情形易舵主可有解釋?”
易中行搖搖頭,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仍然是那麼淡淡地説道:“當然是有原因的,但是,現在我不會向你解釋。”
趙小彬從身上取出了魚腸劍,緩緩地説道:“易中行!你會解釋的!”
易中行仍然是微微帶笑,站在那裏不動,淡淡地説道:“趙小彬兄!只要你一動劍,你就會遺憾終身的。”
只聽一聲響,從大廳的上面,那些巨大的梁木,突然出現二十幾個強弩手,對準了華小玲姑娘。
易中行説道:“趙小彬!我知道你的功力很高,但是你有再高的功力,大概也抵不住這二十張強弩的一陣勁射。只要你一動,連你在內,就要被射成蜂窩。”
趙小彬估量了眼前的情勢,問道:“易中行!你在威脅我?”
易中行説道:“是不是威協,你自己心裏衡量。其實這一切也都沒有什麼,易玫宜與你沒有關係,你自然不會關心她的生死。華小玲我可以保證她的安全,連帶你在內,可以讓你們平平安安地離開揚州,你們可以結婚生子,過着平靜而幸福的日子。”
趙小彬淡淡地説道:“怎麼會變得那樣的好心腸!”
易中行説道:“不管你怎麼去想,我的確是好心腸。華小玲是老幫主的女兒,饒她一死,也是應該。至於説你,你是個局外人,更可以放你一馬。”
趙小彬説道:“想必你這麼做,其中還是有條件的。是什麼條件,請開價吧!”
易中行笑笑説道:“你很聰明!其實説起來也算不得是條件。”
他手擊掌,從裏面推出來一輛小車,車上放着一碗熱騰騰的湯。
易中行指着那碗湯,説道:“只要你喝下這碗湯,你就可以立即帶着華小玲離開揚州了。”
趙小彬還只冷冷一笑,易中行又接着説道:“這碗要不了你的命,只是喝下去以後,你會忘記一切,你是一個嶄新的人,你就可以和華小玲結成連理,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忘掉江湖上的一切恩怨,那是人生真正的一大解脱。”
趙小彬問道:“不用説華小玲已經喝了這種湯了?”
易中行説道:“沒有。她在裏面中了我們的麻藥針,現在只是在熟睡。你看,這也可以證明我並沒有殺害她的意思,要不然,她早已橫屍喪命了,還能讓你看到嗎?”
趙小彬問道:“易中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這樣分明是要背叛排幫,為什麼呢?排幫的幫規饒得了你嗎?”
易中行冷峻地説道:“該讓你知道的,我都已經説了,其他的你不必問。告訴你!趙小彬!我這樣做,已經是基於一念之仁,網開一面了。你要是再執迷不悟,恐怕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趙小彬冷冷地反問道:“易中行!如果今天易地而處,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應該怎麼做?”
“很簡單!我相信這一切的安排是真的,我會喝下這碗湯。因為,我沒有選擇。在目前這樣的環境裏,我沒有任何機會。”
“這就是你我最大不同的地方。”
“噢!難道你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列入優先考慮嗎?”
“能活下去固然是很好,但是,有時候活下去並不是絕對必須的。”
“你是説你寧願選擇死?”
“生與死的大道理,你是不會懂的,如果你懂得這其中的道理,你就不致背叛你宣誓效忠的排幫。一個人不能忠於自己的諾言,不外乎兩個原因:一個是金錢名位的利誘;一個是生命的威脅。你今天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值得嗎?”
易中行的臉,紅一陣、青一陣,牙咬得吱吱作響。
趙小彬説道:“看你的表情,你總算還有羞恥之心。一個有羞恥心的人,還不致於不可救藥。易中行!解開華小玲姑娘的麻藥,有痛苦、有困難,可以和我們商量。人總是有失足的時候,只要能及時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
易中行突然大叫:“你們給我射!”
頓時箭飛如雨,趙小彬奮力一躍,貼近大廳的另根大柱子,魚腸劍舞起層層劍幕,勁射而至的箭,都被劍風磕飛。
但是,魚腸劍畢竟是太短了,對付這樣的箭雨,真是不容易,趙小彬幸好搶得有利的地位,只有三面受敵,要不然後果不堪。
在這一陣勁射之後,突然有了一陣空隙。
趙小彬心裏一動:“每張弩備有十支箭,現在想必是箭射完了。”
他的劍招一收,猛地一個騰身虎躍,撲向易中行。易中行只一閃,便掩進了左側的小門,而且門立即緊閉起來。
趙小彬不敢稍停,立即從小車裏抱起華小玲,右手仗着劍,衝向大廳之外。
他這樣做,也只是一時情感的衝動,沒有經過仔細的考慮。易中行可以在大廳裏安排二十張強弩,他自然可以在其他的地方安排更多的更厲害的阻擋。
但是,趙小彬衝出大廳,外面連接的就是原先進來時的敞廳,排門是敞開了的,排幫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坐在那裏,沒有一點緊張的模樣。
趙小彬如此持劍抱人衝到外面,引起人們一陣驚訝,一陣紛亂,但是,沒有一個人要上前攔阻他的意思。
趙小彬一時也想不到這些,大街上正好有一輛馬車停靠在附近。他衝上前去,將華小玲姑娘放在座位上,還沒有回過身來,馬車已經走動了。
趙小彬不覺脱口叫道:“朋友!你……”
駕車的人頭都不回,只是説道:“看你的情形很急,能早走一步,自然早一分安全。現在你説,要到哪裏?”
趙小彬説道:“揚州我們不熟……”
駕車的人説道:“既然如此,我帶你們到一個地方去。”
他一聲叱喝,鞭梢爆了一聲響。馬立即跑開了。約莫跑了一盞茶的光景,馬車突然急轉彎,繞進一條窄巷子裏,停了下來。
駕車的人下車推開一扇斑駁的黑漆大門,叫道:“請下車吧!”
趙小彬抱着華小玲,下得車來,此刻他的警覺心高了,右手仍然持着魚腸劍,走進門來,他四下打量,裏面是一個荒涼的院落。穿過院落,又穿過一處廳堂,繞過兩處迴廊,又推開一道門,走下幾步石階,原來是一處臨河碼頭。
駕車的人很熟練的將一艘烏篷船,拉到石階旁邊。伸手對趙小彬一作勢,道聲:“請上船!”
趙小彬驚問道:“上船到哪裏?”
駕車的人皺着眉説道:“朋友!你從排幫揚州分舵逃出來,分明是得罪了他們。在揚州這個地盤上,得罪了排幫,你能這樣輕易地跑得脱嗎?我這馬車所跑的路線,早就有人盯上了,不到入夜,這棟房子裏裏外外,起碼要被人包圍住三層。……”
趙小彬説道:“這棟房子……?”
駕車的人説道:“這棟房子也只有我能想得出,揚州的一所進士第,如今破落荒敗,已經沒有人居住,但是這個地盤常常被一些販賣私鹽的人利用。這條船就是鹽販子的烏篷船。上船以後,轉兩個圈兒,排幫想找我們也找不到了。”
趙小彬感激地説道:“多虧這位大哥仗義伸援手,敢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
駕車的人説道:“事急了!這些話留待上船再説吧!”
他並沒有伸手去接華小玲,只是用腳穩住船舷,雙手緊緊地帶住纜繩。
趙小彬踴身一跳,上得船頭,那人已經伸腳一蹬,船已經離岸。很快地他跳到船艄,將那長櫓拋入水中,順手就搖起來。
趙小彬將華小玲安頓在艙房裏,他推開艙板,仰着頭問道:“這位大哥……”
搖櫓的手,抬起來取去頭上的氈帽,露出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髮,滿臉皺紋,新剪修的鬍子,參差不齊。趙小彬大驚説道:“原來是位老人家,請原諒我有失禮!”
老人用力地在搖着櫓,説道:“年輕的朋友,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趙小彬説道:“老人家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能回答的,一定照實回答。”
老人笑笑説道:“你真是從君山排幫總舵來的嗎?”
趙小彬點點頭説道:“是的。”
“你並不是排幫的人。”
“我的確不是,我跟排幫可以説沒有任何一點關係,也可以説有血肉相連的關係。”
“年輕人説話不要繞彎子。”
“老人家已經看出我不是排幫的人,所以,我跟排幫沒有關係。但是,在道義上、在志業上,我們也可以説是血肉相連的關係。”
“我不明白。”
“老人家!我不能詳細地告訴你,除非你老讓我知道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我承認,我的江湖歷練太少,經驗不夠,但是,雖然如此,我也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不是等閒之輩。而且是一位有心人。”
“什麼是有心人?”
“要不然,老人家的馬車為什麼就那麼巧的停在揚州分舵附近?為什麼為我們的安全這樣的盡心盡力呢?”
“你的意思……?”
“請老人家先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當然能夠詳細一些更好。否則,換過是你,也會存戒心的。”
老人沒有説話,深邃的眼神,注視着艙裏。
趙小彬這才想起沉睡不醒的華小玲,他憂愁地説道:“老人家如果是久居揚州,是否可以知道,排幫揚州分舵的麻藥針,可有解藥麼?”
老人突然厲聲説道:“排幫雖然不是名門大派,雞鳴狗盜下三濫的玩意兒,還是在嚴禁之列,麻藥迷香,決不使用。”
趙小彬説道:“可是易中行親口告訴我,華姑娘是中他的麻藥針。”
老人嘆了口氣説道:“那不是排幫的東西,那是韃子慣用的伎倆。排幫流落到這些下流作法,天也不容的。”
趙小彬道:“老人家!你對於排幫……”
老人搖頭説道:“你先別問我。你且説説看,憑什麼我能相信你真正和華小玲姑娘是一道的?憑什麼我能相信你是排幫的朋友?在華小玲沒有醒過來以前,你有什麼能使我相信你?”
趙小彬説道:“請問老人家,華小玲中了麻藥針,會不會自動醒來?要多久才能醒來呢?”
老人説道:“只要中的麻藥不多,要不到幾個時辰,就會自動醒來。如果中毒過多,就很難講了。”
這時候,突然艙裏華小玲有了呻吟之聲。
趙小彬急忙縮身回到艙裏,只見華小玲惺忪地睜開眼睛,趙小彬大喜叫道:“小玲!你醒來了!”
華小玲顯得很虛弱,一直要嘔吐,折騰了許久,喝了兩口清水,才軟弱地問道:“小彬哥!我們現在是在哪裏?我們是怎麼見面的?”
趙小彬感慨地撫慰着華小玲,説道:“小玲!你先歇着吧!一切説來話長……”
這時候艙門一聲響,從艙門口伸進一個花白頭髮的人頭,華小玲一見渾身一震,併發出撕裂肝肺的聲音:“五爺!”
趙小彬這才一怔,回過身來,伸手扶着老人進艙,他囁嚅地説道:“五爺!我沒有想到是你老人家。頭一天在總舵門口見過一次,那模樣跟現在不一樣,鬍子比現在長,頭髮比現在亂。主要還是我絕沒有想到五爺會這樣跟我們見面。”
華小玲淚流滿面地説道:“五爺!昨天夜裏真叫我痛心極了,五爺都不認識玲丫頭了。可是現在……”
這位排幫總舵護法堂前五爺卜忠明,此刻也是老淚縱橫,幾乎是泣不成聲,説道:“玲丫頭!苟全性命於亂世,對我這種人來説,可真不容易呀!套這小子剛才那句話,一切説來話長啊!只是跟你在一起來到揚州的這小子,是個幹什麼的呀?幫主知道嗎?”
趙小彬立即説道:“晚輩趙小彬,是從君山領華老幫主之命,陪同華姑娘專程來揚州的。”
卜五爺哦了一聲問道:“是這樣嗎?”
華小玲點點頭説道:“簡單的説,確是這樣。如果要詳細的説,那也是説來話長。五爺!你是要現在聽呢,還是回頭再説?”
卜五爺説道:“只要這小子沒問題,一切我們回頭再説了。
這條船雖然安全,但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去一個安穩的地方,安頓下來,最為要緊。”
華小玲問道:“五爺!你昨天夜裏……?”
卜五爺嘆口氣説道:“易中行害死了易中健之後……”
華小玲大驚説道:“啊!他居然敢害死自己的兄長,這種犯上逆倫的行為,在排幫是大逆不道的事,是要五馬分屍的。”
卜五爺説道:“他根本就要背叛排幫,還怕什麼幫規?”
華小玲問道:“易中行是有元人撐腰?”
卜五爺説道:“不止是撐腰,韃子有他一套計劃,要在揚州一步一步地將排幫轉變為是他們的力量,你知道,排幫一百多年的基業,眼看着就要這麼毀掉了。我和老龍,空着急沒有用,我們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活下去都成了問題。於是,我在易中行邀請我們吃飯的當中,假裝瘋癲痴呆,一方面苟延殘喘,一方面我總要看看易中行……啊!不是他,老實説,易中行只是個傀儡,他是一切都聽韃子的。我要看看韃子到底要怎麼樣吃掉排幫。”
華小玲流着淚説道:“好可憐的五爺!”
五爺説道:“昨天你來到了揚州,我是十分意外的,但是,我不能跟你見面,那樣我的裝瘋計劃就拆穿了。”
趙小彬説道:“五爺!今天你老又怎麼會來到揚州分舵門前呢?”
卜五爺説道:“昨天晚上你們走了以後,我和老龍再也睡不着。依我的性子,當天晚上我就要到客棧找你們,後來老龍説,當心露了馬腳,叫我在今天改裝換樣,到分舵去探虛實。我弄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不遠。老天爺保佑,居然就遇上這小子抱着你衝出來。”
華小玲望着趙小彬,羞怯怯地問道:“小彬哥!……”
趙小彬搖頭説道:“小玲!你中了易中行的麻藥針,他用你來要挾我,在一陣箭雨之後,我用劍逼退了易中行,搶得你到手,衝出大廳,一時走投無路,看到五爺的馬車。”
華小玲説道:“你又不認識五爺,不怕又上了圈套麼?”
趙小彬笑笑説道:“五爺説的,老天保佑。那時候又怕後面有人追來,只好衝上馬車再説,如果車上再有問題,只有一死相拚了。”
華小玲感動地望着趙小彬,眼眶裏濕潤起來。
趙小彬説道:“有一件事是我想不通的。我衝出大廳,以為一定有一場慘烈的拚鬥,結果,外面若無其事,讓我從容走出。”
卜五爺説道:“道理很簡單,易中行的包藏禍心,揚州分舵的徒眾,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另一個原因,他有意縱虎歸山,看看你們兩個人還有沒有其他的同行夥伴。再説,他料你們也跑不了。”
他説到此處,縱聲哈哈大笑,説道:“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卜忠明插上一腳。”
華小玲忽然問道:“五爺!在揚州我們能有安身之處嗎?”
卜五爺笑呵呵地説道:“易中行雖然狡猾,可是他還沒有我卜忠明經驗老到。玲丫頭!這叫做薑是老的辣呀!”
華小玲急着問道:“五爺!你還沒有説我們到底在哪裏安身吶?”
卜五爺點點頭,正色説道:“玲丫頭!你真的要留在揚州嗎?”
華小玲説道:“不瞞五爺説,我這次和小彬哥奉我爹的交代,到揚州來是有重要事情要做的。如今,眼看揚州分舵有了這種情形,我越發地不能走了,就是揚州分舵沒有這種事,我也要留在揚州辦事。”
卜五爺點頭説道:“好!既然這樣,我們就走吧!”
説着話,跳出船艙,搖動長櫓,船掉頭又朝原路搖過去。
趙小彬不禁問道:“五爺!我們現在到哪裏?”
卜五爺呵呵笑道:“小夥子!你彆着急。你可以問問玲丫頭,在揚州,我卜忠明算是一條地頭蛇,我會安頓你們一個最妥當的去處,現在暫時讓我賣個關子。”
烏篷船沿着岸邊搖得很快。
日頭偏西了,正好有一陣烏雲掩住了夕陽,天色就這麼很快的暗下來了。
卜五爺右手掌櫓,左手撐篙,在一片船隻中,鑽隙而行,就在江岸一片漆黑的時刻,烏篷船搖進了一個汊港,又靠上一處小碼頭。
卜五爺穩住船,朝艙裏叫道:“你們上岸吧!”
趙小彬和華小玲鑽出來,跳到岸上。
卜五爺隨後跟上,他的人剛一踏上碼頭,順腳一蹬,烏篷船隨着水流,飄離了碼頭,漸漸隱沒在黑暗裏。
卜五爺輕鬆地拍拍手説道:“好了!連一點尾巴都不留,讓他們在揚州慢慢地找去吧!我們走。”
他在黑地裏,十分熟悉地登上台階,穿過一道長廊,繞過一處倉庫,開啓一道小門,又走過一處有花有草的院子,停在一處緊閉的門前。
卜五爺敲了敲門,裏面有婦人問道:“是誰呀?”
卜五爺應聲説道;“弟妹!是我卜老五。”
裏面的人“啊”了一聲,只聽得拉開頂門的槓子,移開擋門的石頭,拔開門閂,門呀然而開,燈光下站着一位三十上下的中年婦人説道:“五爺!有急事嗎?這兩位……?”
卜五爺説道:“進來再説。”
讓進門之後,跨過天井,來到一處小廳堂。
卜五爺對那位中年婦人引見道:“弟妹!我替你引見,這位是君山總舵華老幫主的二千金小玲姑娘。這位是趙小彬老弟,是和小玲姑娘一齊從君山來的。”
那中年婦人惶然説道:“原來是華姑娘和趙公子……”
華小玲急着問:“五爺!你還沒有替我引見,我該怎麼稱呼?”
卜五爺笑道:“我是叫她弟妹……”
華小玲立即説道:“那我應該……”
卜五爺説道:“不!我們是各論各的。按年齡吧!你在排幫還沒有正式燒香領輩,稱她一聲大嫂也就可以了。”
那中年婦人含笑説道:“那……不太合適吧!”
卜五爺説道:“按説你是不合適,剛才我説過,玲丫頭還沒有燒香領輩,你們只以年齡為準。”
華小玲急着問道:“五爺!你真是……到底我……咳!你引見一下不就可以了嗎?”
卜五爺説道:“玲丫頭!她就是揚州分舵把子的內當家的?”
那中年婦人笑道:“我叫李芳玉,別理會五爺講的那套關係,我們交代我們的。我的年齡大,稱我一聲姊姊,已經足夠託大的了。”
華小玲這一驚,幾乎是目瞪口呆,她微張着嘴,半晌問道:“五爺!你這是……”
卜五爺伸手止住説道:“玲丫頭!你不要緊張。李芳玉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她痛心易中行受韃子的煽惑,謀害兄長,而且心存逆叛。她勸不聽、諫不醒,就帶着女兒易玫蕙,遷出了揚州分舵,和她的大嫂,也就是易中健的遺孀,住在這裏,只可惜她大嫂悲慟過度……”
華小玲説道:“還有易玫宜。”
李芳玉説道:“玫宜要留在中行身旁,我也不便堅持。”
華小玲問道:“這裏是……?”
“這裏是易中行為我置的一處私產。”
“你們分開了?”
“我住在這裏為他的罪孽祈禱。”
“那他……?”
“我們有一個協議,我不妨礙他,他不來打擾我們每女倆。他一心熱衷名利,我只圖個清淨。”
卜五爺喟嘆着説道:“弟妹這種不甘心同流合污的義行,為排幫爭了一口氣,真是愧煞鬚眉男子。”
李芳玉説道:“談不上義行,一個弱女子,一個無能的妻子,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如此而已。倒是五爺,赤膽忠心,支撐在總舵,裝瘋賣傻,真虧了他。”
卜五爺笑呵呵地説道:“弟妹!聽起來我們好像在玲丫頭面前互相標榜似的。”
華小玲突然跑上前去,緊緊地握住李芳玉的雙手,感動地叫道:“芳玉姊!你真了不起!”
李芳玉微笑説道:“玲姑娘!你的稱呼,你的過獎,我都承當不起。”
卜五爺説道:“好了!玲丫頭要在你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客氣話留着慢慢説吧。至於玲丫頭為什麼離開君山?為什麼我將她送到這裏藏起來?你們今天談個明白,明天我再找機會到這裏瞭解,現在我要趁黑回總舵,我不能讓老龍一個人露出馬腳。”
華小玲連忙問道:“五爺!你是説我要在這裏藏起來嗎?”
卜五爺説道:“當然,目前不是你露面的時候。”
華小玲問道:“可是五爺,我們身有要務啊!”
卜五爺説道:“你藏起來不是逃避、不是享福,是等待機會。至於説有要務,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但是,我要你等在此地也是要務。”
華小玲疑問道:“也是要務?”
卜五爺説道:“易中行要利用韃子取代排幫總舵,是不是要務?”
“啊!”華小玲驚詫住了。
“那個時候,你以總舵把子女兒身份出面。”
“什麼時候?”
“等吧!只要他們認為準備有了把握,他們就會動手,等不到今年的八月中秋的。”
“五爺!你的意思要我們一直等在這裏?”
“玲丫頭!你的意思呢?”
“是的!我們要等,要一直等下去,這也就是我和小彬哥來到揚州的重要任務之一。五爺!你放心!到時候我這個總舵把子女兒的身份,罩不住的時候,會有更多的身份出現。我們等着吧。”
趙小彬和華小玲暫時就藏身在揚州李芳玉的住處,等待易中行的叛變。
俗話説: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記得在元月十三日燈節這天,萬山梅城之東,劍神趙雨昂攜帶着次子仲彬,和長子小彬分手之後,目送着小彬昂然上道,心中有幾分安慰,也有幾分感慨。
千絲銀瀑的臨風小築,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只是為了文天祥文相爺的一點丹忱,使他有了不忍之心,於是,二十年的隱居,劍神又要重新再入江湖,可見得享清福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如今,父子三人在一起的機會都保不住,如何叫他不興感嘆之懷。同時,他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場爭執……
仲彬問道:“爹!你在想什麼?”
趙雨昂微笑一下説道:“我在想,昨天我們還在千絲銀瀑,今天我們就各奔西東了,人生聚散無常。”
仲彬此刻一點也沒有離別的情緒,心中充滿了興奮:“能夠跟爹一起去闖江湖,真好!”他哪裏能體察到父親此刻複雜的心情。
不過,他倒忽然為哥哥擔起憂來,他説道:“爹!大哥到排幫去會很順利嗎?”
趙雨昂笑了,説道:“仲彬!你想天下可有容易的事?從今以後,你要記住一個道理,天下事沒有蹬來的成功,也沒有輕易得來的勝利。但是,同樣的道理,愈是困難艱險的環境,愈能成就大事業。只要有決心,有毅力,終必能克服困難的。”
仲彬點點頭説道:“爹教誨的是,兒子記住在心裏。”
父子二人一路談談説説,頗不寂寞,入暮時分,來到梅城。宿了一宵之後,第二天買了兩匹腳力代步。梅城是小城鎮,平靜閉塞。想買一匹馬兒代步,很不容易。沒有料到同在一家客棧住店的客人中,有人擁有兩匹健騾,這客人滿臉病容,暫時也不打算繼續他的嶽西旅程,住在店裏,人要吃飯服藥,兩匹健騾要喂上佳的草料,如果一時離開不了梅城,就會有牀頭金盡、壯士無顏的一天。
於是,他決定賣掉兩匹健騾,索價紋銀十兩。這個價錢在梅城傳為笑談。十兩紋銀,一家三口可以作為三年五載的生活費用,哪裏有人用來買兩匹騾子。
於是,趙雨昂買了,付出的價錢是四十兩紋銀。
於是,整個梅城轟動了。
平靜而閉塞的梅城,難得有值得傳聞的事。四十兩紋銀買兩匹騾子,千古奇聞。
趙雨昂沒有想到會如此的招搖,留下四十兩紋銀,和一張“旱佔勿藥”的祝福箋簡,沒有等到第二天四鄉擁來看奇聞的人進城,半夜就悄悄地離開了。
冷月寒星,北風刺骨。算日子應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可是在山野裏趕路的人,哪裏會感受到一點佳節的味道呢!趙仲彬騎在騾子背上搭訕着阿道:“爹!那位生病的客人是爹以前的舊識嗎?”
趙雨昂説道:“那位客人沒有病。”
趙仲彬“啊”了一聲,有些不解地望着趙雨昂。
趙雨昂緩緩地催動坐騎,淡淡地説道:“有很多事是你想不到的。”
“是!孩兒在學。”
“你看他滿臉病容,那是十分容易的。用藥水塗臉,簡單一點用荷葉煎水洗臉,幾次以後,就是狀似沉痾的病容。還有,你有沒有注意他的眼睛?”
“眼睛怎麼啦?”
“垂眼闔眼的時候,看來十分乏力。可是當他乍一睜開眼瞼,精光一閃而逝,那是具有深厚內力的人才能如此。”
“他為什麼要假裝生病?”
“這是一句重要的話。仲彬!你想想看,他是為什麼?”
“他裝病窮困潦倒,成為賣騾子的理由。啊!爹!這麼説來,他根本就是有計劃的,他早已知道我們是誰了!”
趙雨昂哈哈一笑。
“爹!如果是這樣,他可能會跟蹤我們的。”
趙雨昂笑了一聲,帶住繮繩。掉轉健騾,朝着後面朗聲發話説道;“朋友!連我的兒子都可以想得到,你還有什麼好躲藏的?”
趙仲彬真沒有料到有人跟蹤,他的心裏為之一震:“江湖上的事,有時候真叫人想不到。”
浮雲掩月,星光迷瀠,山野間一片寥寂,看不見人影,除風聲在樹梢呼嘯,也聽不到有其他的聲音。
趙仲彬輕輕地叫道:“爹!……”
趙雨昂依然朗聲説道:“朋友!既然不肯露面,相信你我後會有期。尊駕這兩匹青騾,渾身不帶一根雜毛,自然不是凡物,在下權當借用,日後只要尊駕招呼一聲,定當璧還。謝啦!”
他再次帶轉青騾,對仲彬説道:“我們走吧!”
兩匹健騾剛一轉過頭來,就聽得一聲極其尖鋭的口哨聲,兩匹騾子突然一揚前蹄,人立起來。趙仲彬一時不察,立即從騾背上摔下來。
趙雨昂右手一用力,健騾原地一個盤旋,幾乎將兩隻後腿扭斷,掉轉身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動。
趙仲彬從地上彈身而起,凌空落在騾背上,雙腳一撐前胯,那匹騾子也乖乖地站住不再亂動。
趙雨昂笑笑説道:“朋友!如果你再不露面,我父子就不能領你這份贈騾代步的盛情了。”
這時候,對面不遠的樹叢裏,緩緩地走出來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相距兩三丈的地方停住。
來人瘦長,一身寬大的衣袍,隨風飄飄,衣不霑體。頦下微有鬍鬚,年齡約在三十上下。最令人觸目的,是他手裏握着一柄已經出鞘的劍,在微弱的星月迷瀠之下,閃着寒光。
趙仲彬脱口説道:“爹!他不是客棧裏賣騾子給我們的那個人。”
趙雨昂只説了一句:“朋友!你要是居心找茬兒,你就請出劍吧!”
來人一聲不言語,右手緩緩抬起,停在胸前,劍尖平舉向外,左手也握住劍把,凝神不動。
趙雨昂心裏一動,立即喝聲:“仲彬閃開!”
就在這一聲斷喝未了,對面來人,突然彈身而起,人就有如脱弩之矢,帶着寶劍那一抹寒芒,疾如流星趕月,直撲趙雨昂。
趙雨昂在騾背上一偏身,以極快的身法,避開攻擊的正面,右手握的兩尺來長的馬鞭,“唰”一聲,橫掃而出,只聽得一聲輕微“咔嚓”,趙雨昂説時已遲,那時實快,人在騾背上一扭腰,右手持着馬鞭以行雲流水的順乎來勢,演出一招“蘇秦背劍”,馬鞭一出即收,就在這一交會的瞬間,來人已經衝過兩丈以外。
趙雨昂就在這一交會的同時,帶繮掉頭,雙手一拱道聲:“承讓了!”
來人落身在地,並沒有轉面過來,站在那裏沒有動,半晌才説了一句:“劍神之名,果不虛傳。”
趙雨昂大驚説道:“尊駕為誰?請賜告尊姓大名。”
來人緩緩地邁開腳步,説了一句:“不必了!來日有緣再見。”
趙雨昂並沒有催騾趕上去,只是坐在騾上説道:“尊駕與在下曾經相識嗎?時光流轉,恕我已經老眼昏花,認不清舊友了。不能暫留尊步,容我父子一識廬山真面目好嗎?”
來人沒有答話,只是緩緩地向前走着。
趙雨昂説道:“既然如此,尊駕賜騾之情,容在下日後再申謝意了。”
來人已經走到四五丈遠以外。
突然,一聲尖嘯,人影向前一竄,立即接連幾個騰身起落,轉眼之間,已經消失無蹤。
趙仲彬輕帶繮繩,靠近趙雨昂,問道:“爹!這個人身手好生了得!”
趙雨昂抬起右手,看看手上的馬鞭,被削去五寸有餘,他點點頭説道:“劍好,人的功力也不錯。”
趙仲彬問道:“剛才他這樣雙手捧劍,凌空飛身撲擊,氣勢實在驚人,沒有想到擊劍之中,還有如此一招?”
趙雨昂説道:“那是擊劍術中的最高境界——馭劍術。”
趙仲彬張大了嘴,臉上充滿了驚訝,他似乎沒有聽過“馭劍術”這個名詞。
趙雨昂淡淡地説道:“他的馭劍術還不夠清純,如果他能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無論是速度與威力,都要比方才那一擊,厲害出多少倍。不過,一個擊劍的人能練成馭劍術,是不輕易出手傷人的。”
趙仲彬忽然問道,“爹!你練過馭劍術嗎?”
趙雨昂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説道:“練劍的人,凡是真正練擊術的人,首先就要着重內修的功夫,其次才能練劍。這與那些恃強逞狠,以殺人為樂的江湖客,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可是照爹的説法,方才那人……”
“方才那人劍術已經是臻於第一流,我不懂他為什麼要對我遽下殺手。”
“而且,是贈騾在先,追殺在後,道理上講不通的。爹!這贈騾子和方才那個人是一路的嗎?”
“在梅城這樣偏僻的地方,能有這樣的名騾和高手同時出現,彼此沒有關係,斷無此理。”
“那……敵友不分的情形,講不通的啊!”
“只有一個理由。”
“啊!不會是衝着爹的身份,特地前來挑釁的吧?”
“騾子是送給我們的,但是他又恐怕所送非人。”
“這會是誰呢?”
“遲早都會知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日後的途中,恐怕就不得安寧了。”
“爹!那樣會妨礙我們的正事啊!”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
這一對青騾走得很快,也走得很穩。雖然是在寒夜裏,星月迷朦,卻奔馳得跟白天沒有兩樣。
一路奔來,不覺已是更深夜半。
趙雨昂緩下青騾,回頭跟仲彬説道:“如果我們沒有青騾代步,你能走遠路嗎?”
趙仲彬説道:“爹!你不要老把我當作是小孩子。在千絲銀瀑臨風小築的附近,哪一天我不是爬山越嶺。”
趙雨昂點點頭,眼光裏流露着一股異樣的慈祥,頓了一會才説道:“仲彬!説實在的,我不打算讓你闖江湖,或者將來成為一個江湖客的。因為……”
“爹!因為什麼?兒子不是習武的材料嗎?”
“因為……唉!有時候事到頭來不自由,如果不是爹基於對文相爺的一份敬意,又何致於今天這樣!”
“爹!你後悔了?”
“孩子!爹這樣年紀的人,做事是不會後悔的,我只是為你……咳!現在説這些話作什麼呢?仲彬!你看爹變得有些不乾淨利落,説話吞吞吐吐的。”
“爹有什麼心事?”
“好了!不講這麼不着邊際的話了。仲彬!我們現在下來吧!”
“爹!我們要休歇一陣是嗎?”
“不!把這兩匹青騾放在這裏,我們開始走路。”
“啊!我明白爹的意思了。”
“能明白很好。”
“可是這兩匹青騾放在這裏不是可惜嗎?”
“沒有關係,自然會有人來收回它們。再説,沒有人敢隨便來牽走的,如果沒有幾分本事,牽走青騾,就是惹禍上身。”
“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誰敢牽走這樣神駿的青騾,大概就夠他受的了。”
父子兩人將兩匹騾子趕入山林之中,迎着東方即將露出的晨曦,邁開腳步。
這是一段很遠的路程,趙雨昂父子二人儘量避開通衢大鎮,專撿一些山林小道,阡陌田間。遇到水路的時候,僱一隻樓船,白天父子二人在艙裏談今道古,夜晚對坐船頭,享受河上清風,山間明月。
趙雨昂這樣路程計劃,果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一路之上,再也沒有遇到過江湖客,更沒有人能認出他們兩人之中有一位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劍神趙雨昂。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匆匆而過,仲春的江南,已經沒有寒意。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這是江南醉人的季節。
趙雨昂父子以一種遊山玩水的心情,進入浙江的武康,停腳在莫干山麓不遠的一個小村莊,準備翌日登莫干山的最高峯塔山,去尋找九曲坳的紫竹林,去拜訪紫竹簫史,來討回臨風小築那一把突然又無情的火一點公道。
趙雨昂當然不是要跟紫竹簫史為敵,他從來就沒有這種想法。當然,千里迢迢他當然不是完全為了討回公道,他在想知道“為什麼”之後,他還有點奢想:紫竹簫史這樣的人物,是個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巾幗英雄,如果她能興起一點邦國民族之念,那將是一股很大的助力。
趙雨昂心裏在想:“千里迢迢,能夠在這方面有一些收穫,也就不枉這趟跋涉了。”
這個小村莊是十分寧靜的,遠離塵囂,難得看到有一兩個面生的人,所以,這裏沒有客棧、沒有客店,連喝三杯老酒、吃幾個饅頭的路邊野店都沒有。
趙雨昂父子早已習慣了這種情形,就在村頭一家叩門借宿。
這家老倆口,帶着一個十多歲的孫兒,守着三五間茅草屋,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們對於趙雨昂父子的借宿,表示真誠樸實的歡迎,他們老夫婦倆説得可真好:“天底下沒有人頂着房屋出門的,也沒有帶着鍋碗出門的。”
晚上一盤老芥菜,一盤冬筍,一個豆腐活魚砂鍋,另外還有一壺自釀的村醪。
老夫婦倆在一旁直説簡慢,殷殷相勸,多喝幾杯暖暖身子,山邊入夜還是有幾分涼意。
趙雨昂父子這一頓飯,吃得打從心窩裏面温暖出來,遠勝過山珍海味,吃得他們終身難忘。
對一個闖蕩江湖的人來説,這種純真樸實的温情,足可以使人感動不已。
謝過老夫婦倆,回到房裏,推開窗扉,月明如洗,抬頭遠望莫干山,但見一片濃蔭,要是在白天,應該是可以看到翠綠如海,在別的地方,恐怕很難得見到如此一片竹林,幽篁蔽日,竹潮沙沙,真令人神馳不已。
趙雨昂剛剛説道:“九曲坳只聞其名,不知何處。莫幹原為天目山的另一支,方圓不下數百里,要是這樣盲目的尋找,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門外老公公問道:“客官還沒有安歇嗎?”
趙雨昂連忙開門:“晚間多飲了幾杯酒,不想太早就寢。敢問老人家,莫干山想必是很熟悉的了?”
老公公答道:“幾代世居,我是看着莫干山而從幼到老,不敢説熟,因為山的變化是很大的。不過,莫干山是走過多少遍,我也記不清楚了。”
趙雨昂問道:“如此請問,九曲坳在莫干山的何處?老人家可有指教嗎?”
老公公搖搖頭説道:“莫干山的最高峯是塔山,據説塔山之陽,有一處叫九曲坳,也有人説,莫干山劍池上面,也有一處名叫九曲坳,但是,這都只是聽説,沒有人真正去過。”
趙雨昂問道:“為什麼呢?”
老公公説道:“名為九曲坳,自然是彎曲難行,人還沒有走進去,就已經迷失方向,困在林中。”
趙雨昂問道:“老人家!你是説困在林中,走不出來嗎?”
老公公説道:“説困在林中,倒也不盡然。上山的人果真一旦困在山中,山是多變化的,那就恐怕凶多吉少了。事實上,還沒有一個山客困死在山中,多半轉來轉去,到最後精疲力竭的時候,每每又回到上山的路,平安的回到山下。”
“凡是進入九曲坳的登山者,都會有這樣的幸運嗎?”
老公公説道:“莫干山是名勝,而且有古蹟,前來探幽訪古的人,自然不少。尊駕自然知道,‘莫幹’二字的由來,是吧?”
趙雨昂説道:“傳聞中,春秋時期吳王闔閭命當時名匠干將莫邪夫婦,在此地鑄劍。鑄得名劍兩把,命名為干將、莫邪,莫干山因此而得名。”
老公公説道:“尊駕見聞廣博,令人敬佩。莫干山有古蹟劍池,相傳就是干將、莫邪鑄劍時所用的池水!”
趙雨昂拱拱手説道:“承指教!”
老公公説道:“客官!你道是老朽突然向你説這些傳聞,是有些賣弄之嫌是麼?”
趙雨昂又是拱手連道:“不敢!不敢!”
老公公捻鬚説道:“老朽是説,這個古蹟對於武林人士,是永遠興趣盎然的,因此,莫干山每年前來登山的人,雖不是山xx道上,卻也時有所見,但是,近十多年來,人少了。”
“一定是有原因的。”
“老朽不敢亂猜,但是,經常有人困在九曲坳,或三五日、或七八日不等,去的人都是精疲力竭、垂頭喪氣而回,這很可能是原因之一。”
趙雨昂跌入沉思。
老公公説道:“客官!你們賢喬梓是有要事,一定要去九曲坳嗎?”
趙雨昂説道:“實不相瞞,我們父子真正是千里迢迢,專程前來莫干山,為的就是要一探九曲坳。”
老公公説道:“是一個重要約會?”
趙雨昂點點頭説道:“可以這麼説。”
老公公説道:“千里迢迢前來赴約,説明賢喬梓是心虔意誠的君子。其實關於九曲坳的情形,老朽只是耳聞,因為我從來沒有去過。天下事耳聞未見是真,何況心虔可以解釋一切。尊駕不要以老朽之言為意。夜深了,客官安歇吧!”
趙雨昂相送老公公離去,那龍鍾的身影,蹣跚的步伐,讓他凝望良久。
趙仲彬悄立在身後,輕輕地叫道:“爹!”
趙雨昂回過身來。
“爹!這位老公公對於九曲坳的描述,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的地方?”
“怎麼説?”
“深山絕峪在這個世間多的是,還沒有聽説過能讓人困在其中,何況莫干山是有名的清涼世界,是世人皆知的名勝,自古以來,登臨莫干山的人,何計其數,還不曾聽説有困人的處所。……”
“仲彬!”趙雨昂有了責備的表情,使趙仲彬頓時縮口不語。
“老丈世居此地,即令他是聽到的傳聞,也比我們聽聞的傳述要真實得多。江湖上的事,有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老丈方才有一句,很值得我們三思。他説,心虔可以解釋一切。我們又何必去辨別傳聞的真偽?睡吧!明天我們要攀登九曲坳,多養足精神。”
趙仲彬哪裏還敢多説一句話。
翌晨,趙雨昂父子漱洗已畢,老公公和老婆婆已經準備好了一鍋稠稠的粥,並且解釋:“浙江人是不吃粥的,為適應你們父子的胃口,特地熬的。”
趙雨昂感激不盡,稠粥用椒鹽佐餐,那是窮人的佳餚,父子二人飽餐一頓。臨行之時,老公公遞過來一包乾的鍋巴,叮嚀着説道:“粥是不頂餓的,餓了的時候,鍋巴是好東西。山中自有清泉,老朽就不另送水袋了。”
趙雨昂感謝着説道:“老丈!我父子實在不是一個‘謝’字所能表達心意於萬一。登山訪友回來時,再登門討教!”
老公公説道:“換過我們到貴寶地,你也一定會盡地主之情。山不轉路轉,人生何處不相逢?”
趙雨昂拱手道謝再三,上得山道時,老公公還招着手高聲説道:“願你們此去愉快!”
趙雨昂揮揮手,便邁步上山。他在心裏想道:“此行會愉快嗎?紫竹簫史真的在九曲坳?相見又將是何種場面?是友,抑或是敵?”
他想到紫竹簫史當年的脾氣,他真不知一旦翻臉成仇的時候,他將何以相待!
趙仲彬若有發現地問道:“爹!你一直在想着問題,是嗎?”
趙雨昂笑道:“這一點是與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地方,遇事思慮太多,那是説明爹老了!”
趙仲彬説道:“爹説老,老的是斑白的鬢髮,老的是額上的皺紋。爹手中的劍,腿上的功力,永遠不老。”
趙雨昂大笑説道:“天下哪有不老的江湖客,仲彬!這次你的奉承話可説錯了。”
趙仲彬説道:“爹!你看太陽剛起山,山上真是蔭涼無比。趁着這時候,我跟爹跑一程可好?”
“怎麼?要跟爹較量腳力?”
“兒子哪裏敢跟爹較量,只是借這個機會,證明爹是一位不老的劍神!”
“哈!哈!哈!”
“當然要兒子佔先一段路,爹!我們回頭見!”
趙仲彬竄身而起,一個起落,衝出一丈開外,只見他剛一沾地,便又彈身而起,全力展開“陸地飛騰術”,向山上飛奔而去。
山路本無徑,而且松林竹叢,長得異常茂密,一轉眼間,趙仲彬立即消失在山徑盡頭。
趙雨昂不覺得笑了笑,他能領略到兒子用來激起二十年前無敵劍神的雄心,孩子大了,已經懂得迂迴地表現孝思,那還真是值得人安慰的。
趙雨昂並沒有施展功力,跟在後面追趕下去,他依然是緩緩地信步而行。
他相信孩子在發泄一陣精力之後,會興高采烈地在前面某一個地方等着他,然後父子二人攜手哈哈大笑一陣,為登莫幹之行,留下一段有趣的回憶。
莫干山的山路無痕,但是並不難行,夾道的濃蔭,修竹多於松杉,初起的朝陽只能偶爾從林隙中,篩下一點金黃。沿途偶有露珠跌落臉上,清心醒脾,令人渾然忘卻山林之外還有滾滾紅塵。難怪古來有句:“自古名山僧侶多。”能夠寄跡山林,松濤竹潮,白雲盈袖,到這個時候,即使不落髮為僧,也悠然做一個世外無羈之人。
趙雨昂這種人,成名過、風光過、急流勇退隱居過,如此以望五之年,又要仗劍江湖,可見得人生的際遇,是很難預料的。
一路想來,腳下走得很快,再回頭時,不覺間已身陷一片綠海,莫干山下,晨霧迷瀠已經看不清楚來路了。
趙雨昂再轉幾個彎路,愈登愈陡,忽然耳畔隱隱響起轟隆雷聲。加快腳步,循聲踅進右邊,剛一轉過一堵石壁,但見一股飛泉,從數十丈懸崖,傾瀉而下,匹練凌空,直落潭底,濺起如煙似霧的水氣,響起如雷怒吼的聲音,氣勢之壯觀,令人歎為觀止。
在飛瀑之旁,一堵大石上,鐫刻着“劍池”兩個大字。
想當年干將、莫邪夫婦二人,在此地設爐鑄劍,熬去歲月經年,終於鑄成名劍,輝映千秋。如今,有劍神之名的趙雨昂,臨崖面對劍池,不禁發思古之幽情。
低迴良久,趙雨昂忽然想起:“仲彬呢?已經有這麼長的一段路程了,他應該在此地等我才對。為什麼不見他的人影?莫非……”
驚覺一生,不由地一身冷汗。
他立即撤步回身,離開劍池,循着隱約可尋的山徑,直奔上去。
山徑是曲折的,趙雨昂走得很快,大約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陽光已經逐漸升起,仍然看不到趙仲彬的人影,但是,他在穿過一叢密植的竹林之後,迎面見到一株奇異的竹子。
這株竹子長得有大海碗的粗細,卻是十分彎曲,不像一般竹子都是筆直挺拔的。這株竹子有人用刀刻了三個大字:“九曲坳”。
趙雨昂停住了腳步,穩住心情,調整了呼吸,他在暗暗地告訴自己:“趙雨昂!你離開江湖太久了,你的警覺已經不夠了!你不該在這樣一個陌生而複雜的山裏,跟孩子比什麼腳力,眼前仲彬分明已經落進別人的圈套,你還在思忖什麼,趕緊去尋找,要運用最冷靜的心思,去尋找!去尋找!”
他回顧一下,除了習習微風所引發的沙沙竹潮,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他沒有再遲疑,邁開大步,走進了九曲坳。
九曲坳與方才的地方,有顯著的不同。幾乎沒有一棵其他的樹,全部都是又粗又高的竹子,幽篁蔽日,大概就是這種情形。
竹子與竹子之間,生長得都非常密集,密集的程度正好讓一個人身體穿越不過去。
但是,在這樣密集的竹林之中,有路可走,是用竹子編排起來鋪在地上,四根竹子一排,有一尺多寬,人走在上面,吱吱作響。
像這種“竹道”,並不是一條,縱橫交錯,有四五條。每一條“竹道”都是曲折迴旋的。
趙雨昂走在當中的一條,心中默默地記得道路迴旋的方向,甚至於每當一個道路的交叉點,他都用手指在竹子上刻下記號。
這樣轉來轉去,走了將近頓飯光景,趙雨昂忽然大吃一驚,因為他發現原先他刻下的記號,又出現在眼前。
趙雨昂停止了腳步,心裏在思忖:“怪不得山下那位老丈説,有人困在九曲坳,看樣子我如今也被困住了。”
趙雨昂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劍神,臨事不亂,他向四周看了一遍之後,默察四周竹林的異狀。
他索性坐了下來,用心地觀察。忽然,他發覺在一片無涯無際的竹林之中,唯一的樹木,只有少數幾棵高大的杉木,錯落地長在竹林裏。
他在想:“這些杉木可疑,很可能就是突破迷陣的關鍵。”
他開始用心地在點杉木的數目,相距的遠近,杉木樹枝生長的形狀,甚至他站起來,從這棵杉木,走到另一棵杉木,到底有多遠……
正是他步量到第三棵杉木,彼此之間相距都是十六步的時候,他心中忽然若有所悟:“二八一十六、八八六十四,這是……”
忽然眼前不遠竹林一陣搖動,不知如何從竹林裏走出來一個人。
頭上戴着一頂桶子巾,身穿一領古銅色的長衫,外罩一件長背坎,攔腰繫着一根絲綬,在右邊繫着兩個小玉佩。足登雲鞋,手裏拿着一把不合時令的大摺扇。
三綹微須,疏眉朗目,看年紀不過五十上下,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模樣。
站在趙雨昂面前大約十來步的地方,微笑點頭説道:“趙大俠受驚了!”
趙雨昂頓了一下,拱拱手説道:“尊駕何人?如何知道敝人姓趙?”
那人微笑説道:“趙大俠二十年前,名滿江湖,何人不識?歲月不居,趙大俠雖然兩鬢星白,但是風采依舊,如何不認識。”
“請教尊駕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因為我只是一個傳信的小人物,説出姓名,趙大俠也未必知道。”
“尊駕有何見教?”
“我説過,我是個傳信的。”
“傳什麼信?是誰讓你傳信的?”
“我傳的是一個很重要的信。”
“請説吧!趙某在洗耳恭聽。”
“趙大俠!令公子,我説的是你的二公子,他現在何處?可能告訴我麼?”
趙雨昂當時渾身微微一顫,他明白來人是為什麼而來的了。他緩緩地説道:“請繼續説下去。”
“如果趙大俠不知道令郎二公子的下落,在下倒是可以奉告。”
“小兒他現在何處!”
“他現在兩株巨大的竹子中間,這兩株竹子相距有二十多尺,用一根草搓成的繩子綁着。趙大俠!你應當知道,這草搓的繩子,是撐不住兩株巨大竹子的力量的,時間稍微一久,草繩就會斷掉,這個後果……趙大俠!你是知道的,一根碗口粗細的竹子,它的彈力有多大!趙大俠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趙雨昂沉靜地看看對方。
“趙大俠當然不會對令郎二公子的處境毫不動心,想必是對我的話,有幾分存疑。我有一件東西,可以為趙大俠釋疑。”
他從袖內摸出一個銀白色的球,一抖手拋將過來。
趙雨昂伸手接住,他不必看,已經知道這個銀白色的球,就是他在千絲銀瀑送給仲彬的“劍丸”。
趙雨昂緊握着劍丸,緩緩地問道:“請問,你想要什麼?”
對方一直保持微笑,搖搖頭説道:“趙大俠!你真了不起!真不愧是名震武林的劍神。你的劍術我雖然沒有眼福瞻仰得到,單憑你這份修養功夫,已經令我欽佩無已!”
趙雨昂莊嚴肅穆地説道:“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麼?”
“對不起!父子連心,你趙大俠當然沒有心情聽這些話,但是,以我來説,我禁不住要把我對趙大俠的欽敬之意説出來。”
趙雨昂不再理會他,低下頭來,把玩着手中的“劍丸”,突然他撳撳機鈕,嘶地一聲,“劍丸”彈出細長的劍身,一抖手,柳葉般的劍身挺得筆直。
對方微微説道:“趙大俠的內力,真是名不虛傳,這柄劍能彈得如此筆直,內力貫牲劍身,衡諸當今武林,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的,令我開了眼界。”
趙雨昂沉着臉,緩緩地走過來。
對方搖頭説道:“趙大俠的為人,我們是十分了解的……”
趙雨昂嘆了一口氣,收回劍丸,説道:“説罷!到底你要的是什麼?”
對方此時忽然收斂了笑容。“趙大俠!我只需要你的一個承諾。”
“説下去。”
“請趙大俠答應我,回到千絲銀瀑的臨風小築去。”
“為什麼?”
“不要再插手這些世俗事務。”
“説明白一些,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猜謎。”
“文天祥人已經關在牢裏,遲早都要在柴市口吃上一刀,宋朝早已經亡了,你們父子能有多少力量,何必要做這種費力而沒有結果的事情呢?你趙大俠二十年前捨去了劍神的尊榮,而歸隱到山林,現在又何苦出來呢?”
“繼續説下去。”
“當然,你趙大俠是清高的,要不然只要你父子一到燕京,高官厚爵不談,尊榮享受,自是不在話下。”
“你是燕京元人派來的嗎?”
“我説過,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送信的人。”
“你的言談,對我趙某知道得很清楚,你就應該瞭解,我趙某的為人,你所説的兩條路,我是不會選擇的。”
“趙大俠!常言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不是俊傑,我只是知道忠孝節義的大宋臣民,炎黃子孫。”
“趙大俠如果不願意做這個承諾,可知道令郎二公子會有什麼後果麼?”
“你不必用我兒子來威脅我。我可以告訴你,當我父子離開千絲銀瀑臨風小築的時候,就已經將生死名祿置之度外了。看你是讀書人的樣子,生與死的道理,聖人古有明訓,你如何不懂!”
“趙大俠!你的兒子也能做到你這樣的修養嗎?”
“如果他做不到這一點,他就不配做我趙雨昂的兒子。”
對方又露出了笑容,詭譎地説道:“拿別人的兒子做犧牲,難怪你不心疼!”
趙雨昂突然兩眼神光暴射,右手一伸,劍丸一抖而出,腳下一個盤旋,寒光一閃,凝聚一點銀星,刺向對方的眉心。
二十年前的劍神功力仍在,此刻慢説是一柄利劍,就是他手中握的是一根木棒,如此伸手一擊,也是十分驚人的。
對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此一招,一偏身,閃到一排密集的竹叢之後,隨着他不知如何,被竹子一彈而起,斜地裏衝出去好幾丈,人在竹叢中好似穿簾的燕子,展翅飛了出去。
趙雨昂一劍落空,心裏有些吃驚,但是,他很恤恢復了冷靜,收回劍丸,檢討當前的處境,重新決定因應之道。最使他擔心的,還是仲彬,如果真是像來人所説,方才這一劍很可能就斷送了仲彬的性命!
他不由得掉下兩滴眼淚,自語道:“仲彬!可不能怨我,在那種情形之下,按不住怒氣的啊!可是……”
他拭去眼淚,忽然覺得自己為何這樣失常呢,一場拚鬥,沒有最後見真章,哪裏有先自認輸的道理!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挺起胸來,沿着竹道,一直再向前走。
這一次他走得很慢,他在留神那幾棵疏疏落落的杉樹,他要從這些杉樹,悟出道理來。如果“九曲坳”是迷宮,他要從這些杉樹的指引下,走出迷宮。
可是,這回沒有走多久,忽然聽到有人説話。
趙雨昂提高了警覺,停下了腳步,他希望發現趙仲彬,哪怕是像來人所説的,被綁在兩株粗竹子上。
人是看到了,不是趙仲彬,從不遠“竹道”走過來的是兩位使女裝扮的姑娘。
這兩位使女來到趙雨昂面前,叉手萬福。“歡迎趙爺蒞臨九曲坳。”
趙雨昂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拱拱手説道:“兩位姑娘知道敝姓趙嗎?”
其中一位微笑説道:“我們是奉主人之命,前來迎接趙爺!”
趙雨昂“哦”了一聲,問道:“請問兩位姑娘,貴主人是誰?”
其中另一人答道:“趙爺到了自然會知道。請吧!趙爺!”
趙雨昂想了一想問道:“這麼説來,我來到九曲坳,貴主人一切都已經知道的了。”
兩位姑娘微笑説道:“婢子在前面帶路。”
兩個人便轉身就走。
趙雨昂只好跟在後面,問道:“請問兩位姑娘,可曾見到有一個青年……”
兩位姑娘頭都沒有回,只説道:“趙爺!我們主人已經在這裏恭候很久了。”
所答非所問,使趙雨昂納悶,他想再問下去,前面兩位姑娘回身分立在兩旁:“到了!趙爺請吧!”
迎面是一大叢孟宗竹,不像四周竹子那麼高大,卻是密集叢生,一轉過這一叢孟宗竹,這才看見是一個略有斜坡的一塊地,當中紅牆綠瓦,檐牙高啄,一座很精緻的廟宇,正好被這叢孟宗竹遮擋得十分巧妙,不走近前,都看不到有這樣一座廟。
廟不算大,一共也有三進,兩邊廊廡,很有規模。
廟的門頭上有一方匾額,上書“白衣庵”三個瘦金體的大字。
趙雨昂走近庵門,心裏有幾分瞭解了。
庵門是大開着的,他撣撣身上的灰塵,走進庵內,朝着上面供奉的觀世音菩薩畫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剛一站起來,就有一位小姑娘過來。“趙爺!這邊請!”
轉進兩邊的廊廡,跨進廂房,裏面清雅極了。
四張完全用竹根編結而成的椅子,盤根錯節,生意盎然,趣味橫生。兩張茶几,是用竹子裝制而成的。
一個巨大的竹根盤結成假山模樣,在假山之上陳設着一個“觀音竹”的盆景,伸展多姿,使人覺得奪盡造化之妙。
對外的兩扇窗子,半垂着竹子編成的窗簾,而窗外搖曳着的,正是翩翩竹影。
趙雨昂在客位坐定之後,小姑娘捧上來一盞茶,茶碗是碧翠欲滴,説不出是何種質料。碗裏的茶,清清泛着淡綠,沒有喝到口中之前,就已經有一股淡雅清香,令人忍不住要多吸幾口氣。
趙雨昂剛剛要問,就聽到後面有人聲笑語。
“老友蒞臨,真是九曲坳白衣庵的難得光輝。”
趙雨昂連忙站起身來,只見從後面的門外進來一個女人,黑而亮的烏雲,梳在腦後成為一個髻,從頭頂上用一條淡綠又帶着水藍的絲巾,一直包到腦後。淡淡的兩道眉,修長過目,挺直的鼻子,略帶下弧的嘴唇,眼角帶着可親的笑意。
一件長長的絲質袍子,一直拖到地上,寬大的衣袖,卻露出半截似霜賽雪的手臂和一雙尖如春筍的柔荑。
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都無法肯定她的年齡。那成熟的風韻,大方而端莊的舉止談吐,和那張細嫩沒有一點皺紋的臉,她就是二十年前和趙雨昂以金錢鏢較技的紫竹簫史。
趙雨昂雙手一抱拳,説道:“趙雨昂來得魯莽,還望……海涵。”
紫竹簫史微微一笑説道:“劍神的風采依舊,涵養倒是更加臻於化境,真是令人欽佩無已!”
趙雨昂連連拱手説道:“簫史謬獎,令我汗顏,劍神二字在二十年前,是愧不敢當,只是駿稚無知,一時不知天高地厚。二十年後,哪裏還敢當簫史如此稱呼!慚愧!慚愧!”
“二十年前可以為稱謂起爭執,二十年後,再也不會來作無謂之爭了。簫史二字,倒是挺新鮮的稱號,我很樂意聽到,至於我稱你一聲劍神,只是一個稱號而已,以此記得當年的友誼,你也就不必計較了。”
趙雨昂頓了一下説道:“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從命了。”
紫竹簫史説道:“我要為劍神引見一位朋友……”
這時候就聽到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紫姑!用不着你引見,我跟趙大俠早已經見面,而且我還領教了他一招精湛的劍術,若不是劍下留情,恐怕此刻我已經沒有辦法和你們見面了。”
趙雨昂一聽這“趙大俠”三個字,好生耳熟,不由得心裏一動。
隨着一陣笑聲,從外面進來一個人,正是方才在九曲坳威脅利誘趙雨昂的那位老人。
趙雨昂不覺脱口問道;“簫史!你這是……”
紫竹簫史還沒有來得及説話,那位老者笑呵呵的説道;“紫姑!你且先不要説,讓我先讓趙大俠見一個人,要不然這白衣庵的殺氣太重,恐怕無法讓我安心坐下去。”
他説着話,抬起手來,向外面招招手,説道:“小友!快進來吧!要不然我可待不住了。”
言猶未了,從門外進來一位青年人,撲向趙雨昂叫道:“爹!”
趙雨昂雙手接住,可不是一直讓他擔心的兒子仲彬嗎?他驚喜地問道:“仲彬!你到哪裏去了?怎麼又在這裏呢?”
趙仲彬説道:“爹!這都是朱伯伯……”
那老人含着微笑,接着説道:“你又違約了!我叫你小友,你應該叫我老友。這伯伯二字豈是可以隨便叫的?”
趙雨昂的確是讓這種情形,弄得如墜五里霧中。他望望紫竹簫史,又望望那位含着微笑的老人,再看看握着雙手的兒子仲彬,不禁搖着頭説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把我弄糊塗了。”
紫竹簫史微笑説道:“難怪你糊塗,連我也快弄不清楚了。現在我有一個小小的意見,不知道劍神意下如何?”
趙雨昂説道:“簫史有何高見,我是洗耳恭聽。”
紫竹簫史説道:“現在時已晌午,白衣庵還有一點素酒,請賢喬梓和老哥哥,一起小酌幾杯,藉着酒,我將這其中的經過情形,一一説明,以釋你的疑團。你們看這樣可好?”
姓朱的老者笑呵呵地説道:“紫姑的猴兒酒,是從黃山帶到此地,平時難得讓我一滴到口。今天沾了他們賢父子的光,我已經垂涎三尺了。我是第一個贊成。”
趙雨昂拱拱手説道:“如此我也就不説客套了。”
紫竹簫史滿臉笑容,立即舉手肅客,有兩位婢女開門帶路。
穿過佛堂,繞過天井,來到一間小小的精舍。
裏面已經擺設好了酒菜。
酒是盛在一個古拙竹根雕成的酒壺裏,四個酒杯,也是盤根竹節做成的,雕刻成盤龍模樣,刀法精緻,栩栩如生,令人讚賞。
六碟素菜,色香味俱全,斟出酒來,更是有一股香味。紫竹簫史舉杯:“先敬你們賢喬梓一杯!表示敬意,也表示歉意!”
她先幹了一杯。趙雨昂也幹了一杯,一種不曾見過的清香醇味,真是令人有齒頰留香的感覺。
那姓朱的老者,早已經乾了杯,嘖嘖稱讚不已。
“紫姑!我只知道這猴兒酒是從黃山帶過來,至於是怎麼釀製的,我從來沒有聽到你提起,今日可否請紫姑説明,以增長我的見識?”
紫竹簫史微笑説道:“三巡酒後,恐怕我們急於要談的,不是這猴兒酒,劍神父子心中急於要解開的謎,是九曲坳的本身。”
趙雨昂拱拱手説道:“千里迢迢,自然不急於這一時,簫史如果要説明猴兒酒的來歷,同樣的也長了我的見聞。”
姓朱的老者鼓掌説道:“如何!連貴賓也要先聽為快了。”
紫竹簫史朝着趙雨昂點點頭問道:“是要聽這猴兒酒的故事嗎?”
趙雨昂當時立即有一分奇怪的感覺,他從紫竹簫史的表情和説話的語氣中,感受到一份嚴肅和沉重,原本説笑的意味,一點也沒有了。難道一罈猴兒酒的釀製,還有什麼值得如此沉重的內情不成。
紫竹簫史用手按住那盤根錯節的竹酒壺,緩緩地説道:“這猴兒酒不同於其他號稱是猴兒酒的釀法,因為我堂兄對於自釀佳釀,頗有心得,我是偷學堂兄的,”説到這裏,她自嘲而又有一絲淒涼意味地説道:“這也可以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了。”
姓朱的老者本來是興致勃勃,此刻卻閉口不説一句話,只是看着趙雨昂。
趙雨昂問道:“令堂兄的大名是……”
“文天祥!”
“啊!”饒是趙雨昂如何老練江湖,遇事沉着,此刻也驚惶失措,慌忙中站起身來,抱拳當胸,惶然地説道:“簫史!請寬宥我,有眼不識泰山……”
紫竹簫史立即攔住他説下去。
“雨昂兄!”
“不敢當!萬分的不敢當!”
“雨昂兄!你錯了!你以為我説出這份關係,目的就是在換取你這樣世俗的敬意嗎!”
“簫史請指教!”
紫竹簫史垂目黯然,緩緩地説道:“話真是説來很長,但是我又不能長話短説。”
姓朱的老者説道:“紫姑!你慢慢地説吧!趙大俠他們一定很願意聽的。只是……唉!舊創重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紫竹簫史搖搖頭説道:“國破家亡,還有什麼比這更痛苦?多少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雨昂兄!雖然我已經向你致歉過了,但是,我對你父子的歉意,絕不是一聲道歉所能彌補得了。”
“簫史!雖然我對內情還未能盡然瞭解,但已經略有所知,請簫史不必在客套上費辭了。”
紫竹簫史點點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的名字叫嫺孫,那是因為我們姊妹都是以孫排行,大堂姊懿孫,二堂姊淑孫……”
説到這裏,紫竹簫史黯然流下眼淚。
“可憐她們如今都還隨着我歐陽大嫂,以及柳娘、環娘兩個侄女,在燕京城裏受罪。”
大宋丞相的眷屬,淪落到京城侍候宮眷,為奴為僕,亡國之恨,是使人神傷的。
紫竹簫史忽然昂起頭説道:“多少人顛沛流離,妻孥離散,輾轉溝壑,我文家一家人也算不得什麼特別,現在倒不必去談他們。”
姓朱的老者插嘴説道:“紫姑!……”
“我自幼就喜愛武藝,尤其喜愛仗劍江湖,掃除不平的豪氣。那時候我文山大哥有一位朋友,他也是江西吉水人氏,名叫鄒渢。”
“莫非是名傳江湖的小孟嘗鄒渢?”
“他的外號我並不知道,我知道他有許多武林中的朋友。他説我是一個習武的材料,他輾轉拜託友人,將我送到南海普陀潮音洞習藝……”
“啊呀!原來簫史是南海了心大師的門人。失敬!失敬!怪不得簫史一身絕藝非凡。”
“我是愧對恩師的,習藝十五年,因為我心志不專,終於沒有學到師門的絕藝。”
趙雨昂忽然問道:“簫史!恕我放肆,文相爺屢次兵敗,簫史有沒有暗中一伸援手?”
紫竹簫史神情黯然地説道:“雨昂兄!説來慚愧,我文氏門中,也是良莠不齊。我文山大哥囚禁在兵馬司的牢裏受盡人間活罪,可是我文璧二哥卻做了元人的‘江西臨江路總管’,但是,我雖然不成才,對於我文山大哥的事業,還是不遺餘力;奈何當時的大勢所趨,也就是我文山大哥所説的,人心已死,國魂已失,我這一點點微薄的力量,也只能儘儘做一個大宋臣民的心意而已。”
姓朱的老者忽然朗聲誦道:“江南見説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異南北,一枝向暖一枝寒。”
朗誦到此,不覺放聲大哭。
紫竹簫史拭着淚痕説道:“這首詩就是文壁二哥到臨江赴任,一位詩人寫的。而寫這首詩的人,就是這位朱雲甫。算起來他是我師叔的再傳門人,所以,他稱我一聲紫姑!”
趙雨昂連忙站起身來,拱手説道:“朱長兄!失敬!失敬!”
朱雲甫帶着淚水的臉,説道:“趙大俠不要見笑,自從元人策馬中原,民族正氣,蕩然無存,就像今天大哭一場,都不曾有過。”
趙雨昂拱手説道:“真性真情,益發地令人好生敬佩!”
紫竹簫史説道:“雨昂兄!就當令郎到燕京城內兵馬司的土牢房裏,去救我文山大哥未成的翌日,我到了燕京,而且我夜探了兵馬司。”
“啊呀!那正是小兒輩去後,城裏到處搜捕刺客,簫史去豈不是正好碰上麻煩麼?”
“麻煩是有,還不致阻撓了我見不着文山大哥。”
“簫史見到了文相爺?”
“我才知道我文山大哥對令郎交付了無比沉重的擔子,當時我實在覺得不公平。”
“簫史為何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可以試想,大宋朝的臣民,自大奸賈似道以下,有幾個是有一顆為國的忠心?大家降的降,逃的逃,把一個錦繡江山,白白雙手奉送給了元人。到頭來只剩下我文山大哥獨力苦撐,勉力維持着民族的氣節。但是,他是大宋的丞相,官居極品,他是應該的。憑什麼要將這副重擔交給賢父子的身上,這豈不是不公平麼?”
“簫史!你這個看法,我們父子是不敢苟同的!做官的有做官的責任,我們這為民的也有為民的責任啊!”
“這是賢喬梓與眾不同之處,站在我的立場,我為賢喬梓不平。但是,當我瞭解到文山大哥的良苦用心,流完他最後的一滴血,用來喚醒國魂。而另一方面,在江湖上能有誰來挑起這副擔子,來鼓動風潮,造成時勢?因此我又覺得,劍神父子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瞞簫史説,原先我也只是一份敬仰文相爺的心意,像他這樣大忠臣,到頭來引頸受戮,這人間的是非何在?我只是想救文相爺脱險而已。”
“後來令郎被我文山大哥説服了!”
“在那種情形之下,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被感動的!”
“雨昂兄!説實話,我怕你不會同意令郎的意見。”
“簫史是説我趙某人,沒有這份膽識,挑起這副擔子嗎?”
“名利對你淡薄如此,二十年前你就撇下了劍神的尊榮而歸於平淡。”
“一個人可以拋下虛榮和名利,但是,他不能拋下是非,拋下曲直。”
“千絲銀瀑臨風小築,是世外神仙生活,一旦撇下它,再去跋涉江湖,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簫史是一直不相信我們父子的決心?”
“我追蹤到了千絲銀瀑,我看到了玄武門鈴刀的敗走,我想,這個時候索性給你們父子一些力量吧!真是抱歉……”
“於是,你燒了臨風小築?”
“雨昂兄!萬里江山都已經遍地腥羶,你不會在意那一幢臨風小築吧?”
趙雨昂苦笑説道:“簫史!我雖然比不上古時那些毀家抒難的人,但是,一棟臨風小築,尚不致讓我沮喪!只是……”
紫竹簫史立即端起竹杯,説道:“劍神風範,忠義無雙,我那關在兵馬司的牢房受難的文山大哥,如果他知道所託得人,他應該死而無憾!來!我和朱雲甫敬你們賢父子!”
她一仰杯之後,微微一擊掌。
從房外進來一位使女,雙手託着一個托盤,上面覆蓋着一幅紫紅色的絲絨。
使女走到趙雨昂面前不遠站住。
紫竹簫史向趙雨昂説道:“雨昂兄!請親自過目!”
趙雨昂遲疑了一下,用手掀開那幅紫色絲絨,托盤上放置的是一方摺疊得好好的紙,抖開紙,上面寫的是“一筆虎。”
趙雨昂着實地意外的一驚,他吶吶地説道:“這幅……這幅……”
紫竹簫史説道:“臨風小築一切身外之物,對你劍神來説,雖然會有一陣惋惜,但是那都是可以彌補的,唯獨這幅一筆虎的中堂,如果燒掉,是無法彌補的。”
趙雨昂沉吟不語。
紫竹簫史説道:“我用清水濕潤,小心地揭下,保存在這白衣庵,但願有一天,重回千絲銀瀑,重建臨風小築,我會親自將這幅一筆虎的中堂,重新裱好,專程送上。”
趙雨昂説道:“不用説,那位斗笠遮面的人……”
紫竹簫史説道:“是小婢侍雲。因為我覺得排幫的基層分佈很廣,真正起事,或者真正影響人心,就遠比那些名門大派有實用得多!沒有想到我們是……”
朱雲甫呵呵笑道:“紫姑!你和趙大俠是英雄所見,趙大俠門大公子已經前往排幫。”
趙雨昂忽然問道:“朱長兄!有一點我還有不明之處……”
朱雲甫微笑道:“九曲坳我朱某的戲言冒犯,謹此賠罪。”
紫竹簫史嘆口氣説道:“按説這是很不應該的,我們對雨昂兄的人格氣節,還信不過麼?罪過!罪過!不過這樣也好,一切名利尊榮,甚至於親情的脅迫,雨昂兄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完全人格,使我們覺得文山大哥將來死後有人了。”
趙雨昂默然,他在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這時候趙仲彬忽然問道:“爹!梅城贈騾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紫阿姨安排的呢!”
趙雨昂一皺眉,正要説“紫阿姨”稱呼不當。
紫竹簫史一驚,問道:“雨昂兄!梅城贈騾是怎麼回事?”
趙雨昂頓了一下説道:“這麼説來,簫史與這件事沒有關聯。”
朱雲甫説道:“換句話説,賢喬梓的行蹤,除了紫姑知道之外,還有別人,這未免太過神奇,會是誰呢?”
趙雨昂忽然問道:“簫史久歷江湖,見多識廣。朱長兄自然也是博覽人間。二位可知道誰有兩匹神駿的青騾麼?”
紫竹簫史聞言一驚問道:“雨昂兄!你是説兩匹極其神駿的青騾麼?”
趙雨昂點點頭道:“這兩匹青騾,真正是人間的異種,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簫史如果知道這兩匹青騾的出處,就可以知道跟蹤我的人是何來路了。”
紫竹簫史望望朱雲甫。
朱雲甫搖搖頭。
紫竹簫史沉重地説道:“像雨昂兄所説的兩匹青騾,如果是為江湖人士所擁有,那不會不知道的。道理很簡單,就如同你雨昂兄擁有一柄魚腸寶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趙雨昂問道:“如此説來,青騾不是江湖人物所有,追蹤我的人就不是江湖人物了?”
紫竹簫史説道:“像這種神駿逾常的坐騎,不是江湖名人所擁有,那只有一個地方才有。”
趙雨昂問道:“什麼地方!”
紫竹簫史説道:“燕京城裏御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