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敲門聲又起,李仲華裝做濃睡方醒,含糊問了一句道:“是誰?”
門外起了白衣少年清朗的語聲:“是我,闕陵。”
李仲華長長“哦”了一聲,笑道:“闕兄,請稍待,小弟着履開門。”跟着喚醒劉晉、沈煜兩人,然後佯做着履動作,離榻拔開門栓啓門;只見那白衣少年臉色平靜立在門外。
李仲華笑道:“闕兄請進,天交四鼓,距天明尚遠,闕兄為何未睡,是否有事賜教?”
白衣少年不答,昂首走入仔細打旦裏房中景物兩眼,然後淡淡一笑道:“闕某酒興未解,目不交睫,忽見窗外屋面上有兩條黑影急閃,當即穿窗而出,闕某四外巡視,不復瞥見這兩條人影,唯恐容天飛、茅文英兩人意圖加害,特來相告。”
李仲譁暗罵一聲道:“好刁險好惡之人?”口中微笑應道:“闕兄盛情關護,小弟心感。”
劉晉、沈煜二人已離榻立起,見闕陵神色傲慢,也不施禮相見,兩對目光盯在闕陵臉上。
闕陵瞥了劉、沈二人一眼,鼻中輕哼了聲道:“三位既然醒來,闕某這就放心了。”
仰面冷冷望了窗外天色,自言自語道:“闕某尚需外出一趟,恕不奉陪!”揚長走出門外,身形疾展,破空斜飛掠上對面屋脊,一晃而隱。
沈煜面現氣忿之色,罵道:“此等夜郎自大的人,李少俠還是少輿之親近為妙!”
李仲華悄聲答道:“此人陰狡無比,是小弟生平僅旯,方才他民雨位對他不作理會,甚為不滿,雨位宜加慎防小心,此人在彈指倏忽間致人生死,防不勝防。”
“鐵臂蒼龍”劉晉重重“哼”了一聲,只見李仲華到闕陵太過誇獎,心中氣忿難平。
沈煜忽問道一少俠方才出外,莫非也有所見?為何囑我們雨人睡下,此等慎重,可為我們細説麼?”
李仲華正待説出所見,驀然腦中閃電掠起一個念頭,急道:“雨位請即睡下,只怕闕陵還要再度重來二沈、劉二人見李仲華一臉惶急之色,雖然不願,但礙於李仲華祈求,只得如言登榻躺着。
李仲華亦匆匆回榻,雨眼睜開凝視着窗外。
只聽窗外微夙溯然,磚石地面上起了極微落足之音,饒非耳力過人,豈能察辨?李仲華瞥見門縫內透入一絲寒芒,知是白衣少年向內窺視,暗暗一笑。
寒芒倏然隱去,須臾,窗外起了一片激盪風聲,吹得窗中瑟瑟而動,只聽褚神風大喝一聲:“是甚麼人敢在老夫窗前鬼鬼祟祟?”
闕陵冷冷笑道:“褚老有眼如肓,如非闕某身手不遜似你,豈不喪命掌下?”
褚神風道:“天尚未明,闕老弟為何未睡?”
闕陵答道:“闕某方才外出,忘懷攜一物,返回帶上,途經你窗外,哼,你不問情由,舉掌猛劈…”
褚神風大笑道:“好了,好了,老夫只問你出外則甚..”
闕陵冷漠答道:“還不是與武林三宗奇物有關。”
褚神風冷笑道:“老夫垂釣無餌,聽其自然,似你來去匆遂,只怕一事無成!”
闕陵朗聲答道:“各憑福澤,褚老豈能妄逞口舌,譏諷闕某?闕某去去就來,恕難奉陪上褚神風冷冷説道:“聽便!”
風聲微嘯嘯之後便寂然無聲。
忽然,褚神風朗朗問道:“李老弟,醒來了麼?”
李仲華一躍而起,笑道:“褚老前輩請進!”
房門本是虛掩,褚神風推門人來,沈煜、劉晉翻身下榻見禮。
褚神風坐下,含笑問道:“李老弟,三鼓時分必有所見。”
李仲華不禁一怔!忙笑道:“以老前輩功力卓絕,耳目靈敏過人,闕陵一舉一勤,自然逃不過老前輩神目之下,何必多問晚蜚?”
褚神風呵呵一笑,道“好靈慧的少年?比此心術陰險白衣小子勝過百倍!”説此一頓,目含威芒又道:“兩個中原綠林道頂尖高手,利誘薰心,有點死得不值。”
李仲華暗暗心驚!忖不透他在何處隱身?沈、劉二人茫然不解,面面相覷!褚神風又道:“稍時白衣小子定然迴轉,邀請老夫及你等同赴大理一行,我們何妨將計就計應允,饒這小輩奸刁似鬼,也逃不了老夫掌下。”
李仲華搖首道:“晚輩志不在“內功拳”恕難徙命。”
褚神風不禁一愕!道:“那麼你為何遠來昆明?”
李仲華微一沉吟,道:“這個歉難奉告,委實輿“內功拳譜”無關。”
褚神風點點首就:“老夫信你就是,目下浦六逸已遠離昆明,老弟何妨伴老夫同行?消彌武林殺孽,焉自身種積陰德,有何不可?”
李仲華礙於情面難卻,只好應允,心中想起三鼓之事,遂問道:“晚輩聽得喬姓中年漢子稱呼闕陵為杜少俠,令晚輩疑竇叢生?”
褚神風冷笑道:“闕陵又何曾是他真實姓名?”
李仲華納罕不止,沈煜便追問李仲華所見。
於是李仲華娓娓道出……此時,冷月西沉,疏星幾點,晨霧迷濛並起,涼風習習,待李仲華説完,天色已是大明。
驀然“紫衣無影”褚神風以目示意三人暫勿談論此事。
李仲華忙改換口風,朗聲敍説燕京武林見聞。
門外人影一閃,立顯面色冷漠的闕陵,白色長衫在晨風中折折飛動,嘴角緩緩泛出一絲詭秘笑容,行雲流水般步入室內,旁若無人般向褚神風道:“闕某方才去了、飛龍鏢局。一趟,局內果如褚老所言,空無一人,哼哼!衞長民見機得快,不然叫他知道闕某的厲害。”
褚神風冷然一笑,道:“衞長民未見得懼你,你的心意老夫豈會不知?紅衣魔女倩影難抹,夜不成眠,故你亟亟一見。”
闕陵面色疾變,目光陰驚,神態激動,鼻中濃重哼了一聲。
褚神風佯做未見,好整以暇垂首剔除修長指爪內垢穢。
李仲華唯恐闕陵惱羞成怒,向褚神風電閃突襲出手,暗中蓄勢以待。
只見闕陵面色漸漸平和,冷冷説道:“為老不尊,口無忌憚博,如非念在千里伴行友情,闕某豈能任你信口侮蔑?”
褚神風仰面一笑,道:“老夫“紫衣無影”也非浪得虛名之輩,你那幾手閃電手法,尚難叫老夫看在眼中。”
闕陵冷冷説道:“總有一日,我倆需印證一番。”
他們雨人互相鬥口,沈煜乃年少氣傲之人,早就瞧不順眼闕陵狂妄神態,情不自禁地衡口説出一句:“好大的口氣?”
闕陵倏地別面望着沈煜怒叱道:“你罵甚麼人?”
沈煜傲然道:“你管不着。”
闕陵淡淡”笑,身形一欺,雨指如電伸出,戳向衞長民“期門穴”。
摔然發難,又巧快無倫,待衞長民驚覺,對方兩指已距“期門”穴上幾寸,真是千鈞一髮,垂死之際。
忽地,李仲華疾逾飄風般欺至闕陵身後,右臂倏伸,雨指沾在闕陵“靈台穴”上,微笑道:“闕兄,自家人,何必為此小事徒傷和氣?”
闕陵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料不到李仲華身手如此詭疾?而且不帶半點風聲,兩指近身未曾察覺。他乃心術陰沉之人,不吃這眼前虧,暗中捺下一口怒氣,戳出兩指-沉,緩緩轉身。
李仲華右臂也自回撤,只旯闕陵浮起誠懇之色道:“闕某不過是想試試沈兄的功力,閣下何必如此認真?”
衞長民驚魂一定,聞言氣得面如噴血,渾身顫抖。
褚神風冷眼旁顴,闕陵功力還稍遜李仲華,遂朗大笑道:“闕老弟,你現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闕陵無動於衷,只淡淡一笑道:“方才闕某出外途遇知友!據告戴雲山等人後日傍晚,可到達大理,寄寓崇聖寺,欲藉點蒼派高手之助,護送前來昆明,富着天下羣雄面前,憑玉鐲向浦六逸索取“內功拳藉”,闕某意輿褚老及各位先他們到達大理,趁機奪取漢白玉鐲。”
李仲華見不出褚神風所料,只見兩人針鋒相對,一老一少,心機均超人一等。
“紫衣無影”褚神風微抬眼皮,沉聲説道:“動機何在?闕老弟你豈不知與虎謀皮之緣故麼?”
闕陵朗聲大笑道:“闕某豈有不知之理,要知漢白玉鐲為天下羣豪所囑目,戴雲山等人行蹤,無不亟亟謀知,闕某知道,他們未必不知,一人之力難成大事,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至於漢白玉鐲,各憑造化,得手為止,彼此之間,不得施展落井下石鬼計陰謀。”
“紫衣無影”褚神風“嘿嘿”冷笑兩聲,道:“難得你説出此話,所做承諾,僅只限你我兩人麼?”
雖知褚神風有意譏諷,心中暗罵道:“我不叫你萬丈懸崖墜下粉骨碎身難消此恨。”但絲毫未形諸於顏色,微微一笑道:“褚老對闕某心性為人,未免誤解過甚,反正山高水長,日久見人心,闕某也無須多加辯釋,所做承諾,連李兄等三位均算上。”
褚神風大笑道:“好,好,但李老弟他們來昆明,志不在此,你我未必能勉強他們結伴同行。”
闕陵不禁微微色變,忖道:“這三人終久是一禍胎,不如趁機除去為妙。”要知小人以利同功,否則必貌合神離,中傷殘殺,於是佯堆下一臉笑容,向李仲華道:“李兄縱非有志於“內功拳譜”何妨結伴一行,觀賞洱海風光,點蒼風雲雪之勝。”
李仲華不禁對闕陵心底泛上一種無名的厭惡,但惦念戴雲山等人,萬里西來,迭遭艱危,眼見目的將達,反遭闕陵屠戮,功虧一簣,天人同淚,自己不知,也就能了,若然不通知戴雲山等人早做防備,則終生內疚神明,遂慨然笑道:“小弟見獵心喜,當追隨雨位增廣見識。”説着,轉眼向劉晉、沈煜笑道:“雨位目前無事,何不遵從闕少俠之意?”
劉沉雨人互投了一眼,頷首不語。
闕陵微微一笑道:“三位賞臉,闕某心感不已。”——
楚雄鎮南驛道上黃塵漫天,不時來回奔過幾匹快馬,塵埃尚未落定,又自風馳電掣馳驟一撥人騎,道倏驛道上似乎是永難澄清塵霧,處在彌湧淆騰中。
時交未正,驛道煙霧騰騰中隱隱瞥見“紫衣無影”褚神風等五人振袖飛馳着。
驀地,來途中忽見一匹快馬落荒而來,不見騎上人形影,窮極目力之下,騎上人已躺卧着馬背上,身形漸漸歪斜即將墜下。
“鐵臂蒼龍”飛步竄上,左掌一抄,將繮繩勒住,身形一側,右臂上託,把騎上人穩住。
只見那人口角黑血涔涔滴下,臉色灰白如抵,雙眼跟着神光黯淡,顯然這人身受重傷後奔波為時已久,命已垂危。
褚神風等四人,已趕到近前,闕陵迅快伸手望那人胸前一按,那人瞳孔微微一閃。
闕陵眉頭皺了皺道:“道人心脈將絕,縱有靈丹妙藥,也無法挽回他的性命,我等亦難以在他口中問出真情。”
“紫衣無影”褚神風凝目打量屍體數眼,面含微笑,不出一聲。
這片驛道兩旁均是崇山峻嶺,塹壁陡峯,青翠蓊鬱,藤蘿虯攫,往往蔽不見日,加以灰砂彌空,異常陰霾。
忽聞左側塹壁藤蘿密虯內,騰出一聲激越的長笑,眾人不禁一驚,仰面上視。
只見距地面十餘丈高處,藤蘿突然中分“嗖嗖嗖”三條身影疾如殞星飛瀉而落。
身形定處,只見是碧雞祠後所見之“六指劍”容天飛,那飛龍鏢局內的矮胖老者“六合陰掌”衞長民,還有一人即是陰險著稱武林的“惡子房”聶豐,一雙鬼眼灼灼閃爍,只在眾人臉上來回滾轉,頰上泛出一絲陰笑。
李仲華一見衞長民,不由怒氣上湧,雙肩一振,即待撲出,忽覺褚神風拉住後襟,搖首微笑,心知必有緣故,暫按下胸中忿怒,止步不一刖。
“六指劍”容飛天緩緩説道:“五位不在昆明縱覽山水奇趣,為何旅途奔波跋涉?不知五位何去何從?”
闕陵一聲大喝道:“我等行動出是你能管得着的!”説時手一指騎上屍體,沉聲問道:“這人是否被你們殺害?”
容飛天飛笑道:“不錯,是容某所為,於今明告與你,這片驛道上來往武林人物,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們倘或不信,僅管前行,便可目擊一切,我們前途相見。”
説完身形一動,便飄出五丈開外。
跟着衞長民、聶豐穿空竄起,聶豐口中發出極刺耳的喋喋怪笑,只見三條人影疾逾閃電般望前路掠去。
闕陵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道:“闕某平生就不信邪!”説着雙肩一晃,身形似離弦之弩般射了出去,眨眼,便已遠在二、三十丈外。
這時,沈煜道:“褚老前輩,這容天飛倏然來去,是何心意?”
“紫衣無影”褚神風閉目凝思了一陣,道:“這不言而知,旨在探訊我等去何處,天南路上無不與、內功拳譜。有關,聶豐屢施狡計,均被羅令鐸洞察在先,使其屢屢撲空,看來聶豐尚未得知衞長民叫行蹤,付料我等必獲線索,不然何故攔阻我等恫嚇?”
李仲華竟似不信,道:“以褚老前輩威名卓著,何致受他們恫嚇?再者天南路上羣豪畢集,為何單看我等,這話未免……”
褚神風不由一笑接道:“未免説話太子虛無稽是麼?老弟,你聽明一世,懵懂一時,蹊蹺就出在闕陵身上.…:”
李仲華三人不禁一怔!只聽褚神風接着説下去道:“老夫何致於受他們恫嚇?該因此非其時,再説他們身後還有不知名的魔頭。”説時,手指向塹壁上一指。
三人情不自禁地向那片塹壁望了一眼,劉晉道:“老一刖輩可是説這懸崖之上尚另隱得有人?”
褚神風頷首道:“現在當已離去。”
李仲華滿腹疑雲道:“老一刖輩可是瞧出闕陵可疑之處,其人雖然心術陰詐,但私心自用,尚不至與他們同路。”
褚神風慨嘆了聲道:“李老弟,真個誠厚端謹,胸襟暢闊,不知江湖之中,險惡萬分,多半是笑裏藏刀,偽善行惡之人,老夫如在當年,三位能否安然立在此處,尚未可知……”
李仲華三人聽得暗暗驚心。
褚神風“唉”了兩聲,又道:“闕陵老夫雖不知來歷,但料其必是隱跡多年,功力絕一局魔頭門下,自一局氣傲,心術不端,瞧出我們與其貌合神離,猜忌重重,與其不為他用,寧可殺之減少一層阻礙,故而與聶豐等人聯合,剪除我等。”
李仲華遲疑須臾,道:“既然他知道我等與他道不同,又為何泄漏戴雲山行蹤?邀我等同往,是何用立息?”
褚神風冷笑道:“昨晚在店中下手殺害喬、文兩人,他就心疑我們必已耳聞目睹,要知武林人物,講究是聽風辨影,十丈以內飛花落葉均無所遁形,何況夜深人靜時,那文姓漢子雖只嗥得半聲,縱然我等睡熟,必也驚覺,我等佯做無事,他安得不猜忌?沈老弟又無故冒犯了他如此氣仄旦裏小之人,又焉能不視我們如同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李仲華不由呆了一呆,嘆道:“人心險惡,饒至如此.…:”
褚神風掀髯大笑道:“豈止如此?瞧這騎上屍體,本無可死之理,經他伸手一探,震斷他的心脈致死,還謊一一肓隱瞞,怎能避得了老夫神目如電。”
李仲華三人不禁神色疾變,方才闕陵動作,三人看得異常清楚,但未心疑這點,似這種殺人於無形方法,今日才得親身見聞。
褚神風忽道:“我等捱誤甚久,未到時機,避免闕陵疑心,尚須趕上前去。”騰身一縱,單掌向馬臀一擊,一止時那匹馬北目着屍體,四蹄翻飛,揚塵而去。
四人飛雲飄風疾馳奔去,轉了兩個彎,面一刖豁然開朗,山勢望兩旁斜開伸展,驛道兩旁一片平疇田野,稻穗累累,迎風生波,一碧無盡,貽目奪神。
只見驛道兩旁溝渠內積屍橫陳,不下十數具,來往雖有數撥快騎,只駐馬略一張望,面現憂容,又即揚鞭策騎而去。
褚神風等人趕到近一刖,停步注視。
死狀甚慘,均為重手法致死,頭頸折斷,洞胸骨裂,血凝紫黑膠液,一片腥臭,中人慾嘔。
褚神風微皺眉頭道:“老夫息隱三十年,目前江湖道上知名人物大都不知,劉老弟,你可認識死者是誰?”
“鐵臂蒼龍”劉晉久走江湖,見多識廣,聞言仔細辨認屍身形象,半晌才道:“在下只認出太行三狐,還有嵩山少林羅漢堂第三代弟子大空、大通,餘下不悉,但都不是正派門中。”
褚神風怔得一怔-冷笑道:一正邪不兩一兒,水火不併存!少林竟與綠林道上人物交往,這樣説來,老夫也弄得頭昏腦脹了。”
李仲華微笑道.!“老前輩難道不是與晚輩們共作一路麼?”
褚神風不由一呆,繼而“呵呵”大笑道:“老夫幾乎忘懷了自己也是武林著稱的一邪。”
李仲華惶赧道:“晚輩隨口説笑,老前輩不要見怪。”
褚神風道:“誰見怪老弟?我們走!”
“走”字出口,紫衣一閃,人已遠在兩丈開外,李仲華三人緊跟着馳去。
日落崎嵫,暮靄漸垂,四人已在一片陝谷崎嶇驛道之中,樹藤倒垂,宛如鬼陰蔽空,分外陰森。
四人奔行之際,忽聞頭頂枝楹微響,風聲微颯,面一刖白影一閃,只見闕陵氣定神閒,白衫飄飄立在四人身一刖。
褚神風似笑非笑道:“老弟,你可追着他們沒有?”
闕陵劍眉一軒,傲然説道:“與衞長民對拚了三拳,不敵敗逃而去。”説時眼角微瞟了李仲華一眼。
李仲華佯做未見,目光移向雲山遠處。
褚神風“呵呵”笑道:“誰不知道闕老弟神勇蓋世,後浪推前浪,新人換舊人,老夫老了。”説罷,又朗聲大笑不只。
笑聲一落,忽聞頭頂傳來一聲陰惻惻怪笑道:“他幾時又姓闕來?”
闕陵不禁目吐寒電,面色陡變得陰沉怕人,大喝道:“是誰妄一言?”揚臂兩掌仰面推出。
狂揚飛湧,枝椏密葉杆斷四濺灑下如雨,聲勢駭人。
葉濺分飛中,傳出震天狂笑上條身影電瀉墜地。
身形顯處,只見是一頭戴方巾,身着一襲淡黃繅綢長衫,腳踏粉底厚履,體形瘦削,五官端正,眉目之間微微流露出一絲陰狠之色,頦蓋一撮山羊鬍須,已呈斑白,右手執着描金摺扇,霍地亮開搖扇着,微微含笑望着闕陵。
闕陵一見來人,神色微變,露出尷尬的笑容道:“原來是呼延伯父,小侄與您見禮。”説時,抱拳一揖到地。
那人倏地斜間三尺,冷笑道:“不敢,不敢,令尊如若瞧見,又落得個以老壓小之名,老朽承受不起。”
此人肩不晃,腳不動,移形換位迅捷無倫,李仲華等人暗暗心驚!褚神風凝神思索當今武林中高手中有何呼延複姓之人。
闕陵微笑道:“呼延伯父七年不見,為何變得取笑小侄來了?”
那人冷然一笑道:“八年前與令尊細故失和,老朽差點人叩喪令尊掌下,艾焙在身,餘痛猶存,老朽怎敢向賢侄無禮。”
闕陵恭敬垂手道:“呼延伯父取笑了,家父昔年一時衝動,事後甚是追悔,曾三次往訪伯父棲隱之處負荊,只是伯父行俠外出未歸,悵然而返,內疚不已,小侄此次離家出外,家父再三叮囑,遇上伯父時不可失禮,還請伯父多多照護。”
那人望了他一眼!合扇微笑道:“令尊幾時教得你會説出這片人話來?難得之極!”説着飛快別面注視在褚神風臉上。
闕陵漲得一臉血紅,目中泛出一抹怨毒之色。
只見那人笑道:“褚老身別來無恙,你還記得故人麼?”
褚神風聞言呆了一呆,怎麼也想不起此人是誰,略一沉忖,遂道:“閣下神采彷-甚熟,但老朽健忘,一時不能憶起。”
那人微微一笑!道:“劍閣棧道匆匆見過一面,難道真個忘懷了?”
褚神風猛然憶起二十三年一刖一段往事,當年褚神風人最狂傲自負,與邙峽掌門相約在棧道上比試輕功,一面對掌虛空拚搏,邱峽掌門“浮沙道人”亦以輕功絕倫著稱於世,此一約鬥,幾乎轟動整個武林,羣往觀戰。
兩人相約雖然對掌,不得損壞棧木,否則即為敗着,兩人施出劈空掌力電閃出擊,一面疾登棧道。
褚神風登至一千三十九根棧木上,那邊“浮沙道人”亦不稍遜!似此虛空對擊,心分二用,內力耗損過鉅,均呈強弩之未,神形疲憊,大有力不能穿魯縞之勢。
忽然“浮沙道人”在棧木上以“風沾揚一化”輕功輕晃不定,他誤做“浮沙道人”
真力不繼,心中狂喜,但對方卻趁機兩足勾在棧木上,奮力出掌。
褚神風只覺腳下棧木一歪!人不由自主地腳底一滑,飛墜而下!百忙中並未忘推掌,一掌推出後,宛如斷線之鳶般急瀉下墜,真力已告一哀竭,怎麼也穩不住身形,暗歎今生休矣,猛感身形一震,已為人接住,並喂服一粒丹藥,救他之人正是面一刖那人。
轉眼望去“浮沙道人”也被他一掌震斷棧木,凌空下墜,但褚神風已落了敗着。
褚神風感激那人救他性命,請問姓名來歷,那人只答稱祁連山呼延長吉後便匆匆離去。
二十三年來褚神風耿耿於懷,該因呼延長吉當年翩翩文士,氣秀神清,與目前呼延長吉不啻兩人,是以認他不出。
當下褚神風驚喜莫名,長長地“哦”了一聲上把執住呼延長吉後手臂,鬚眉激動,一時之間説不出話來。
呼延長吉瘦削的臉上現山誠摯的笑容。
闕陵看得眉頭一皺,冷冷説道:“冤家、親家還不知道咧?別太熱絡了!”
褚神風聽得胸頭一震,知道闕陵冷一一吉冷語未必是虛,無異是説明呼延長吉並非良善之輩,然而他究竟老謀深沉,朗聲大笑道:“闕少俠、內功拳譜。縱然老夫得手,倘或呼延賢弟志在於此,老夫情願獻讓,有心挑撥,未免多餘。”
闕陵仰天冷笑道:“這話又不是對你而發。”
呼延長吉大怒道:“難道是對我而發麼?”
闕陵傲然道:“小侄焉敢向伯父無禮?伯父若認為小侄説話不當,小侄情願收回。”
呼延長吉“哼”了一聲,轉面問褚神風道:“褚兄目前何往..”
闕陵接道:“還不是探訪浦六逸行蹤下落。”
褚神風心知闕陵怕自己泄露,微微一笑道:“呼延賢弟何妨結伴同行二呼延長吉也不推辭,慨然應允。
闕陵不由恨在心裏,佯裝滿面春風笑道:“有呼延伯父同行,小侄更可有恃無恐了。”
呼延長吉冷笑道:“總叫賢侄稱心如意就是。”
李仲華等見他們三人唇槍舌劍,不由暗暗好笑。
闕陵忽用右掌輕拍自己右脅一下,袋中傳出極輕微金鐵之聲,泛出一絲得立息的笑容,道:“呼延伯父,你猜猜小侄袋中何物?”
呼延長吉聞言怔得一怔!及至忖得闕陵懷中何物,不由微微色變。
此刻,大地一片蒼茫,下弦月甫露山頭一線,散發稀薄迷濛的光華,驛道情景由於虯柯糾結,人在霧中一般,時已初更二點。
“鐵臂蒼龍”劉晉本就不願與邪魔為伍,因礙於李仲華面難卻,此刻見闕陵三人針鋒相對,説個不停,按耐不住,大聲道:“李少俠我們先行一步吧!免得礙事。”
一拉沈煜,疾馳而去。
突然闕陵冷笑一聲,身形斜躍而出,如矢離弦激射而去,超越劉晉、沈煜兩人之前,飄身落地,道:“劉老師,你未免視闕某在眼中如同無物。”
“鐵臂蒼龍”劉晉呼地一掌,逕劈出去。
李仲華大吃一驚,知劉晉萬不是闕陵對手,疾逾閃電掠了出去,立在闕陵身後丈外,待機出手。
闕陵冷笑一聲,斜閃兩尺,右掌迅快地一弧,斜穿出去,這式“推波助瀾”不但玄詭絕倫,而且潛力奇猛,暗含無數巧妙變化。
哪知“鐵臂蒼龍”劉晉認闕陵為平生僅見之勁敵,方才出手乃是虛招,待闕陵弧掌欲出之際,一止時回撤,移形換位,雙掌剎那間攻出五招,無一不是奇詭莫測,掌指一父擊,劈空、擒拿,重手兼而有力。
這是劉晉師門絕技“伽藍散手”與禪門“金剛降魔掌力”有異曲同功之妙,李仲華不禁大為放心,知劉晉一時尚不致落敗。
闕陵這式“推波助瀾”委實玄妙,無奈輕敵過甚,等他欲變招時,已失去制敵先機,一掌未出,即被對方封了回來,剎那間被逼得退後三步。
劉晉一招得手,心知必不能讓闕陵有援手之機“伽藍散手”連線攻出。
闕陵不由怒火陡生,揮掌還擊,亦是”般快攻猛打,只見掌影繽紛,勁風怒嘯,排出倒海般濤湧轟雷。
清冷月色之下,塵飛石走中,夾着兩條人影兔起鶻落,疾轉若風。
“紫衣無影”褚神風“哈哈”大笑道.!“呼延賢弟,不登泰山,不知泰山之高,二年未履江湖,後起之秀比我們一局明得多了。”
這番話聞得闕陵耳中,不禁咬牙切齒,左手五指倏地抓去,右掌已運足了十成真力斜劈一招“開天劈地”。
劉晉只覺對方劈出這式勁力奇猛無儔,自己推出掌力反震回來,氣血逆湧,當堂退出兩步。
突然闕陵發出一聲陰森的冷笑,驀的身形拔起一丈一局下,弓腰足踹,身形疾化鷹隼,雙臂迅如電光石火般猛出,凌空向劉晉頭頂“百匯”穴按去。
闕陵莫計劉晉十有其九必喪在他雙掌之下,眼看即將得手之際,忽覺胸後脊心“至陽”穴透進一絲涼風,他即知是有人如影隨形襲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猛施千斤墜身法,迅捷墜落地面,旋身一瞥,只見李仲華垂手立在面前,迷濛月色映照得李仲華面目甚為陰沉。
劉晉閃避不及,只道命喪頃刻,猛覺頭頂壓力”松,仰目一瞧,但見闕陵凌空下撲的身形之上,尚有一條身形宛如附骨之蛆般,幻奇不測,心知李仲華出手相救,不禁感激萬分。
呼延長吉目光炯炯盯在李仲華臉上,大為詫異,悄聲問褚神風可知李仲華來歷。
褚神風搖首微笑道:“非但不知這姓李的來歷,就是闕陵來歷也是混淆-糊,千里伴行,從未相詢,老朽素不喜窺探別人隱私,亦不強人所難,也就懶得問了二呼延長吉知褚神風所説是實,也不追問,但看出李仲華身法手式甚熟,彷彿在何處見過,決意等李仲華與闕陵動手時偵出。
這時,闕陵平時冷傲面色一掃而盡,代之而起的濃霜密罩,目湧殺機,顯得異常陰森,其實內心微微戰慄着。
李仲華微微冷笑道:“闕兄,你未免欺人太甚,無故妄動殺機,自恃武勇精絕,就頤指氣使,目空一切,依李某看來,闕兄武學實未登峯造極,百尺竿頭,猶欠一籌,虛驕之氣,令人難忍。”
闕陵被他數説奚落一頓,不禁氣得容顏煞白,忿極大喝道:“我闕某向來宗旨,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劉晉不顧武林信義……”
李仲華見他不可理喻二心想不讓他吃點苦頭,殺殺他的驕氣,免得他夜郎自大,不等他説完,五指倏地電湧攫出,逕向闕陵“肩井”穴掠去。
闕陵目睹李仲華不使他話了,無聲無息地突擊出手,又驚又怒,倏地晃身換位,左臂斜穿,一封攫來五指,右掌震的推出一掌,力道絕猛。
李仲華正要他如此,左掌一翻,明為“九曜星飛十三式”一招“流星貫月”閃電撞去,掌心暗中含藴西域“矮仙”“移花接木”異學五成真力!兩種均是當今武林絕學融匯滲用,這一下,闕陵苦頭吃大了。
轉剛,窒壓血湧氣浮,五官閉氣,不禁駭然變色,身不由主地連連退後。
“紫衣無影”褚神風及呼延長吉為之異常詫異,怎麼也未瞧出李仲華功力如此卓絕。
“鐵臂蒼龍”劉晉、沈煜不由喜笑顏開,只見李仲華面色凝重,右掌屢屢變式,其實還只是一招。
闕陵只覺逼來潛力愈來愈沉,重逾山嶽,竟由四方八面湧來,連騰挪閃避的餘隙均無,漸漸目中露出驚悸恐怖之色。
人將臨死亡之前一剎那,不由萬念皆灰,甚麼雄心壯志,氣奮河嶽,均付之於雲煙流水,自疚道:“善泅必溺於水,善射必死於矢,古有明訓,自恃武勇,落得這般下場,悔之晚矣。”
哪知李仲華不想制他於死,含藴掌力忽收忽吐,令他求死不得,救生難能。
闕陵只覺身軀疲軟乏力,面目發脹,氣血倒流,這滋味比死尚要難受,一步1步到退了出去,不由逼開十數丈外。
“紫衣無影”褚神風心想闕陵死不足蔽其辜,太過狡毒,留下性命,日後為禍武林,荼毒無窮,但此人現與漢白玉鐲線索干係甚大,也許前言尚有不盡不實處,他若一死,線索中斷,甚為棘手,不如留下暫為我用,日後再設法除之,心念一定,紫衣一閃,電疾飄前,高聲道:“李老弟,些許誤會,何致怒極如此?得饒人處且饒人,看在老朽薄面,暫時收手吧!”
李仲華心思如同褚神風一般,聞言正好收帆落篷,掌力一卸,望外一甩。
闕陵怪叫一身,身形被甩在半空中,翻翻滾滾落下,轟然一聲大響,墜躺地面,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腦中天動地轉,不由昏死過去。
月華似水,闕陵一件白紡長衫上滿是點點桃花血跡,面如金紙,神態悽慘,一陣山風掠過,那闕陵滿頭長髮,飄拂掩面,更顯得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