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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知不覺,已經在卓曉家住了一個星期。

    華思翔每天都去醫院探望父親,時常連晚上也呆在醫院。而卓曉白天工作,晚上也通常會去未婚妻的家中陪伴她,順便照看未來的岳母大人。因此兩人的交集並不多。見面的時候通常是在早上,一起吃過早餐後,便各自東西。

    "什麼事?"

    看着卓曉專注地看着一張卡片,他不禁問道。

    "同學會的邀請函。"卓曉打開一早便投入家中的信封,道:"今晚八點,一起去好嗎?"

    "我要陪爸爸。"

    "伯父的病情最近已經穩定了許多,你就去放鬆一下好了。見見老同學,大家都經常談到你呢!去嘛!"

    看着卓曉企盼的眼神,華思翔無法堅持説出拒絕的字眼。

    同學會在鎮中心一家裝修還頗為淡雅的酒吧舉行。

    華思翔是從醫院探望完父親後才去的。

    一入門口,只見三三兩兩,已坐得差不多了。都是些陌生的臉孔,在每桌淡淡燭火照映下,談笑風生。

    一桌一桌看過去,華思翔緩緩往前走。

    "華思翔!"左前方角落裏的一桌,卓曉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對不起,來晚了。"

    目光所及,卓曉身邊依偎着一道小鳥依人般纖細的身影,在燈光下略得益發嬌小。

    那道嬌小的身影露出羞澀的笑意,朝他打招呼。他微一點頭,心裏卻有一絲隱隱的後悔。

    不過既然來了,他也只能泰然坐下。

    "説曹操,曹操就到,我們的卓大帥哥終於來了。"還有一位坐在旁邊的男子朗聲笑道,給他拿了一把椅子。

    "不認識了?這是趙學之!從小也是跟我們一塊兒玩大的,還都是國一時的同班同學呢!"卓曉道。

    "人家現在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記得我們這些小人物。"名叫趙學之的男子,嘴角微微流露出諷刺般的笑意。

    "你是矮冬瓜。"

    華思翔説出他的外號,面不改色。

    "什麼?可惡!人家現在已經長到一米七八了!"那男子大叫起來,眼中卻隱隱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初見面時陌生的隔膜無形地消退了。

    "還不是比我矮。"

    看着對方一臉快要噴火的樣子,華思翔只是淡淡一笑,"有煙嗎?"

    "我可沒有你抽慣的那種高檔煙!"趙學之叫道。

    華思翔不理他,徑自從桌上的一包香煙中抽出了一根。

    "以前我沒見過你抽煙,你會抽嗎?"卓曉好奇地問道。

    "戒了,不過……"華思翔深深吸一口煙。

    有些東西,是怎麼戒也戒不掉的。

    "真拿你沒辦法,還是一臉得要死的樣子。"

    趙學之嘟囔着,轉過臉對卓曉道:"喂,你怎麼可以忍受這麼可惡的傢伙住在你家裏?"

    "華思翔其實很温柔的!才不象你,一喝醉就往別人家裏亂跑,上次你還把我家給吐了一地!"

    "好好,被你打敗了。反正不管怎麼樣,你都會維護他。"趙學之無奈地攤開手。

    他正好坐在華思翔與卓曉之間,此刻又忙得不亦樂乎般地以手肘碰一下華思翔的手臂。

    "喂,聽説你現在已是腰纏萬貫,呼風喚雨,出入都有寶馬接送,辦公樓就有一百多層……"

    "今天我請客。"

    一句話,堵住了趙學之隨後那些濤濤不絕的廢話。

    "好!有氣魄!"

    趙學之一掌拍在華思翔肩上。

    "大家聽好了!"趙學之拿着酒杯站起來,朗聲道:"今天的賬單由我們衣錦還鄉的華思翔大帥哥付,來,為我們出手最大方卓先生乾一杯!"

    酒吧內響起響亮的呼哨聲與喝彩聲……

    華思翔只是靜靜抽煙,煙霧中的臉龐更顯深遂,深不可測。

    "矮冬瓜,不准你欺負他,他才到這裏沒幾天。"卓曉看不下去了。

    "哎!我欺負他管你什麼事啊,好象也輪不到你來管吧!"

    "他住在我家,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卓曉理直氣壯地説道。

    "噢……我知道了……"

    趙學之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用手指不斷點着卓曉,以無比曖昧的口氣説道:"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對他痴心一片,難怪啊難怪……你會這麼維護他!"

    "你在説些什麼!"卓曉哭笑不得。

    "小穎,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難道你就這麼放心家裏住一個情敵?"趙學之轉過身,對一直偎在卓曉身旁的李穎説道:"別説我沒提醒你,他們倆小時可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好得蜜裏調油一樣!小時候總能看到卓曉一顛一顛地追在華思翔身後,大叫着等等我,我要當你的新娘,你一定要娶我……"

    後一句,趙學之模枋着童音,繪聲繪色地學了起來。

    "真的嗎?我可從來沒聽你提過!"李穎喀喀地笑得花枝亂顫,邊笑邊問滿臉漲紅的卓曉。

    她當然以為這只是個笑話。

    "當然是真的!小時候的卓曉很可愛呢!瘦瘦小小的樣子,一雙大眼睛總是濕濕的感覺,還有酒窩,我們都很喜歡欺負他。不過在華思翔面前就不敢了,否則他可是會跟我們拼命的!"

    "他們那時是鄰居,每天都一塊兒上學,形影不離。我還記得我跟一幫男生經常跟在你們背後取笑,男生愛男生,男生嫁男生。然後他就會委屈地哇得一聲大哭起來,而華思翔就會板着一張臉衝過來……"

    "後來呢?"李穎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當然……"

    趙學之挺直脖子,又縮了回去。

    "當然是我們逃得飛快,誰敢跟華思翔對着幹?他那時又高又壯,是班長兼體育委員,成績又好,全校有名!不過卓曉就差多了,唉,沒辦法,腦子笨嘛!聽説華思翔每晚都給他惡補,但補來補去,也不過勉強及格而已……"

    "長舌婦!有完沒完!"卓曉笑着罵道,扔過一把爆米花。

    "説實在的,你們兩個天天住在一起,真的沒有擦出昔日愛的火花?"趙學之朝卓曉眨眨眼。

    "擦你個頭……"

    這下是毫不客氣的上勾拳。

    看着打鬧成一團的兩個大男人,就像兩個調皮的孩子一樣,李穎不禁又笑成一團。無意一抬頭,對面,淡淡燭光下,有一雙眼眸。

    那眼眸藏在鏡框後面,隔着濃濃的煙霧,閃着微微的光,靜靜看着那兩人,似乎又透過這兩人,在看着其它什麼東西。

    分不清是眼眸裏的光彩,還是燭光倒映在鏡片後的反光。淡然若水,薄薄地、輕輕地、盪漾着一陣情緒。

    那種情緒,有一個名字,叫做——

    憂鬱。

    她的笑容微微淡下來。

    熱鬧的聚會,喧譁的場所,不甘寂寞的流行樂,談笑風生的人羣……她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這個總是沉默着,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成熟男人,明明已經功成名就的令人羨慕的擁有一切的男人,為什麼,此刻,看起來如此憂鬱?

    夜深,燈光漸熄。

    人流漸漸散去。

    空曠的街燈拖出三個人的身影。

    一個高大,一個略矮,一個嬌小。高大的步伐沉穩,走在一邊。嬌小的緊緊扶着略矮的男子身影,腳步微顯凌亂。

    "我沒醉,真的……"卓曉笑着對李穎道:"只是頭有點暈而已。"

    "都叫你不要喝那麼多了……"李穎低聲埋怨道。

    "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卓曉親密地摟住她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聲道。

    華思翔猛地回過來看他一眼,又立即把視線調遠。

    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不行,我跟媽媽説好了,今晚會回去。再説她這幾天身體一直不舒服,我要好好照看她。"

    "可是……人家會寂寞嘛……"

    喝多的男人,往往會像個任性的孩子。

    "有思翔陪你呀!"李穎朝一旁的男子微笑道。華思翔雖然不説話時氣勢很嚇人,但她就是有沒由來的信賴感。

    "那不同啊……"卓曉嘟囔着:"早知道我就應該早點把你娶過來。"

    "別説傻話,讓思翔笑話。"李穎柔聲道。

    華思翔看着相偎相依的兩人,淡淡微笑。

    他除了這樣笑以外,還能再做些什麼?

    人生如果是一齣戲,他願意就這樣一生揹負面具,將胸腔內蠢蠢欲動的掙扎,全部以水泥封築,深埋到黑不見底的谷底。

    將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甚至,連自己都可欺騙。

    "華思翔……"卓曉轉過身朝他嘻嘻笑道,"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參加婚禮,我要你當我的伴郎。"

    "卓曉,人家很忙的。"李穎勸道。

    "我不管,你一定要來!"

    有時根本無法跟喝醉的人講道理。

    "好。"華思翔靜靜道。

    "那你呢?"卓曉笑嘻嘻地指着他,"古人云:來而不往非禮也。什麼時候我也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我?"華思翔苦笑。

    "喂,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吧!那你有時候經常半夜三更打電話是打給誰呢?"

    他真的喝多了,眼睛都有點發直。

    "他是個很任性的傢伙,不過有時也很可愛。"

    "我就知道……"卓曉低聲道:"那她一定非常漂亮?"

    "是的,他非常漂亮。"

    蕭冰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包括男女,最漂亮的一個。可是,再漂亮,也比不上他心目的那個人。

    十三年來,一直在他心裏的那個人。

    那個人,非常普通,非常平凡,一點也不漂亮。可是他就這麼一直牢牢地駐在他心底。

    穩如盤石。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他的痕跡擦去,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小穎,我想好了。"卓曉一把摟住李穎的細腰,俯在她肩頭大聲説道:"我打算結婚旅行,既熱鬧又可以省去一大筆沒有必要的開支。你想去哪裏?加拿大,歐洲,澳大利亞,還是東南亞?"

    對方在隨心所欲地炫耀着人生大計。如果此刻耳聾聲啞,聽不見,也不用説,該有多好?

    美麗的月色像枯萎的夜菊,片片凋零,連一點痕跡都不留。

    "卓曉,這個我們以後再慢慢談吧。"恍恍惚惚中,他聽到李穎象哄小孩子般輕柔的聲音。

    "不行,如果真的要旅行結婚的話,要趕快訂下來才行,要不然就搶不到機票了。"

    "我有個朋友在澳大利亞……"華思翔緩緩開口道:"到時我給他打個電話,他自然會照顧你們的。你們不是打算今年年底舉行婚禮嗎?那時澳大利亞正處夏季,風景宜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也可以幫你們買到最優惠的機票和住宿,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的話。"華思翔看着卓曉。

    "真的?那太感謝你了!"李穎笑靨如花。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住宅樓前。

    "我家到了。謝謝你們送我回家。"李穎微笑着將卓曉交給華思翔,"他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

    華思翔扶住卓曉的肩膀。伴隨着清脆的高跟鞋撞擊聲,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樓道盡頭。

    三個,這是一個完美的數字。

    三個人演出一場戲,正正好好。你插一段,我諢一科,他點一句。既不張揚,又不過份;既可放鬆情緒,又能夠隱藏心事。多一個則太喧譁,少一個則少冷清。而當一個離去後,剩下的兩個,便立即不自在起來。

    卓曉已經挺直了身子,與華思翔稍稍分開。雖然腳步仍是有點虛浮,但他至少還能辨清方向。華思翔則沉默地不斷抽煙,吸一口,吐出來,再吸一口,再吐出……

    "她很好,跟你很配。"難得由華思翔開口打破沉默。

    "是啊。當初我追她,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卓曉清咳一聲,説道。

    少了一個點綴,氛圍便一下子客氣起來。

    "恭喜你!"很真誠的口吻。

    "有空把你那位也帶來給我看看吧!讓我見識一下,是怎樣傾城傾國的大美人,才能俘獲我們卓大酷哥的心,哈哈。"

    也許覺得有點古怪,卓曉試着活躍一下他們之間的氣氛。誰知弄巧成拙,氣氛反而顯得更古怪。

    華思翔不語,卻停下了沉重的腳步。

    安靜地、平靜地,寧靜地……沒有波動,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卻又遠遠勝過千言萬語……

    他緩緩轉過臉,無比專心地看着他,那神情就像月下的花兒仰頭看着天邊的月亮。

    受他的眼神所震懾,卓曉一句話也説不出,除了傻傻地回望他。

    他們之間有距離,隔着空氣,隔着夜風,還隔着天際一輪皎潔的月亮。銀色月華冷淡似水,又如輕紗般輔瀉大地……

    四周一片剔透玲瓏,如雪冰清,如玉透明。只剩下兩雙同樣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輝。

    "你忘了嗎?"

    低沉的聲音像一支突然在午夜街頭獨奏的小提琴,悠悠然,自無限的遠方輕輕傳來……

    "以前你總是追着我,要當我的新娘。

    "你一直吵着要嫁給我,如果我不答應,你就會當場大哭起來。"

    記憶無限遠呵……

    穿越時空,穿越夢境,穿越他那長長的心事。在美麗的月光中,一切都變得如此透明。

    ……如果真的治不好,我就嫁給你,當你的新娘,好不好?

    ……笨蛋!你是男生,怎麼可以當新娘?

    ……男生為什麼不能當新娘?人家要當你的新娘啦!好不好嘛……

    ……你這樣哭很醜哎,當心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那些,珍藏在心裏最寶貴的記憶,到底可以走多遠?

    "是嗎?我真的有那麼傻?"卓曉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譁……"一聲,有什麼東西,在心裏打破了。

    華思翔渾身一震,自夢幻中清醒過來。

    誰跟誰,曾經青梅竹馬;誰跟誰,自小便兩小無猜;誰跟誰,曾經許下諾言、一生與共;可是漫長的十三年過後,又有誰會記得誰?

    "是的,我們都很傻。"他説道,繼續往前走。

    往前走,沒有回憶,不再回頭。

    他必須一個人往前走。

    ***

    "喂,等等我!"

    卓曉快步追上去。

    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天,然後又説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拔腿就走!

    一切根本都是莫名其妙!

    "喂,別走那麼快,好不好?"

    他再次叫道,此時恰好到一個十字拐口,他根本沒有仔細看路面狀況,便徑自往前追。

    眼角感受到車燈的強烈光束,華思翔猛地回頭一看,心臟幾乎僵停!

    一輛貨車呼嘯而來,正衝向站在路中的卓曉!

    "小心!"

    他大吼一聲,猛地朝他衝過去,一把將他撲倒,奮力一滾。

    貨車飛速從耳邊擦過,強勁的風聲伴隨着細小的沙石,猛地崩到臉頰,一陣火辣辣地疼。

    但這都沒什麼。他抱住懷中的身軀,緊緊地抱住,緊得幾乎要嵌入自己的胸膛中。生怕一鬆手,他就會自他懷中消失。

    寂靜的夜空,冰涼的路面。

    兩個男人,緊緊地卧貼於午夜的街頭。

    "你怎麼樣?"好半天,他才鬆開他,慢慢坐起來。

    急劇起伏的胸膛稍稍平緩下來。

    "怎麼不説話?有沒有哪裏受傷?"

    看他低頭不語的樣子,他一子着急起來,雙手撫摸着他的全身。渾然沒有意識到,他雖然沒有再把他壓倒在地上,卻仍是坐在地上,將他圈在懷中,兩個人無比曖昧地貼在一起。

    "我沒事,但是你的臉……"微涼的雙手撫上他的左顴骨,卓曉皺眉看着他,"有血絲……還有……眼鏡也碎了。"

    已被摔壞的眼鏡,很難看地躺在路面。

    "沒關係。"

    他的近視的度數並不深,對日常視覺並無太大障礙。

    一切都無所謂,只要他沒事。

    "不過這樣看起來,倒更像小時候的你。"

    卓曉上下打量着他。取下眼鏡的華思翔,的確跟平時看起來有很大不同,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好象一幅嚇壞的樣子……"

    卓曉靜靜地凝視他半晌,忽然俯過身,主動地靠入他胸膛,將自己的右手放入他的左手掌心。

    "你一直在發抖。"

    低柔的聲音宛若嘆息。

    華思翔一下子握緊那柔軟的手掌,就像抓住飄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温柔的抱擁,在黯淡的街燈下,在深秋的午夜中。

    沒有一個行人,只有他和他。

    熟悉而親密的味道,熟悉而親密的觸覺……

    "你笑什麼?"

    感覺埋入自己胸膛的男子那微微抖動的雙肩,和沉悶的聲音,華思翔不禁問道。

    好半晌,抖動平靜下來。卓曉終於抬起頭來,臉上卻沒了絲毫笑意。

    "你又在玩弄我嗎?"

    卓曉直直看着他,彷彿要自他的雙眼,看透他的靈魂。

    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剖開眼前這個男人的心臟,把他的心親手挖出來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一開始就是一臉冷冰冰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什麼現在又緊張得要死?"他開始責問他。

    沉默半晌,華思翔才輕輕説道:"我一直很關心你。"

    他的內心深處,開始隱隱作痛。

    "關心我?"嘴角露出又苦又澀的笑意,"你他媽的簡直是在放屁!"卓曉一把把他推開,猛地站了起來。

    兩簇清亮鮮豔的火苗,在眼眸深處熊熊燃燒。

    黎明前的黑暗,夜,格外清冷。

    "什麼事都有個限度!華思翔!"卓曉握緊雙拳,"為什麼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嗎?

    "當初是你不守信用!是你説話不算話!是你先拋棄的我!是你一聲不吭就離開了我!

    "這一切,難道不都是你做的嗎?當初走得那樣決絕,現在為什麼又要回來?為什麼!"

    每一句每一字,都像一塊塊從崖頂滾落的巨石。

    重音不絕,火星四測……

    華思翔看着完全爆發的卓曉,無言以對。除了沉默,他無法有任何回應。

    卓曉一下子泄了氣,"誰能告訴我,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要突然離開我?

    "我們明明都已經那麼好了,但是,為什麼當初你會突然拉着一個女生,還對我説她是你的女朋友。

    "在你走那天,我們雖然吵了一架,我一氣之下説了討厭你,但第二天我就後悔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後來我來找你,卻發現你已經坐上車走了,我一直追一直追,卻怎麼也追不上,還摔了一跤,然後我又哭了整整一天。

    "本來我還以為你是在跟我開玩笑,一切都不是真的。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你又會笑着站在門口跟我打招呼,然後我們跟以前一樣,一起去上學。後來我終於意識到你是真的走了,而且不會再回來。我一直很傷心,哭了好久,才接受你不在這個事實。"

    卓曉深深看着眼前的男人,淚花在眼眶微微打轉。

    "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我比以前可要堅強多了,也不再是一天到晚跟在你屁股後面跑的小孩。你再怎麼對我冷淡也可以,我完全可以承受……"

    聲音漸漸低下去,夾雜着幾乎細不可聞的啜泣聲。

    説到後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説些什麼。只是彼然地張着嘴,吐出一些毫無意義的話;一些曾經在記憶中反反覆覆折磨過他,打擊過他的零星碎片;那些既傷害自己,又傷害他,最終搞得兩敗俱傷的話語。

    不該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

    好不容易才再次見到他,就算彼此掩耳盜鈴,假裝是好朋友也可以,反正他已經裝了這麼久,只是不要這樣!

    悔恨一下湧上心頭,他猛然閉上嘴,卻閉不緊自己的情緒,也管不住自己的淚水。

    有熟悉的氣息漸漸移近……

    一雙粗糙的大掌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抹去他滿臉的淚痕。

    他渾身僵硬,屏息一動不動。

    期待着、默認着、等待着……他的臉朝他越來越近,英挺凝肅的線條,深遂沉靜的雙眸……他聞到他吐息之間傳來的淡淡煙草味……

    心臟緊張得快要停止跳動了!

    雙眼緩緩閉上……

    就在華思翔俯下身之際,眼前突然掠過無數張臉龐,母親那大吵大鬧的漲紅的臉,父親那消瘦蒼白、奄奄一息的臉龐,那骨瘦如柴的軀幹,他童年那可愛的笑臉,追着自己跑時不屈的倔強表情,盈盈含淚的雙眸……

    心頭一陣刺痛,猶如被小貓的利爪狠狠撓過。他偏過臉,與他柔軟的嘴唇只有半咫之距。

    他與他錯肩而過。

    "對不起。"

    伴隨着自風中傳來低沉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卓曉緩緩睜開眼。眼前的男人已然走遠。

    夜燈照在他身上,拖出長長的陰影。

    他無聲地看着那背影,一咬牙,跟了上去。卻沒有走在他身邊,始終隔了一點距離。

    只是這麼一點點距離,卻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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