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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湖畔逢勁敵 劍底見真情

    黃蓋湖濱,水靜無波,林靜無語,寒月清光,夜涼如洗,在這無邊寂靜的湖畔夜色,祁靈眼送回春聖手逯雨田的離去,心頭正是感慨萬千,異常沉重,一目大師所留的五塊玉玦,已經自得其二,一旦不慎傳出武林,必定成為天下高手追蹤之的。遺失二塊事小,流落到惡人手中,豈非辜負慨然贈塊的華山獨孤叟,與回春聖手逯雨田的好意?而且更有負恩師的期望麼?

    任重道遠,使平素沉着的祁靈,自然有了不安的感覺。

    正是這時候,黃蓋湖旁的樹林裏,飄然走出一人,等到祁靈發覺的時候,來人已經悠然無事地,走向祁靈而來。

    祁靈當時的驚詫,非同小可,湖畔深夜,萬籟無聲,一個內修精湛,耳山聰明的人,二十丈以內,風吹草動,也會引起注意,何況是一個人的出現?要不是祁靈的心神分馳,便是來人功力太高,所以等到祁靈知有來人的時候,不由得他不為之吃驚!

    祁靈身懷二玦在身,警覺提高,眼見來人悠然而來,立即暗提神功,戒慎以待。

    來人飄然走到祁靈面前約八尺的地方,停下腳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凝視着祁靈。

    祁靈此時已然將來人看得清清楚楚,一襲雪白的長衫,在月光之下,當此深夜之時,令人看來自然有一股涼意,迎着月光,但見來人臉上冷漠無情,極少變化,黑滲滲的一張臉,像是泥塑木雕的,依祁靈的觀察,來人臉上分明是借一張人皮面具,遮去本來面目。但是,那一對眼睛,卻是寒如秋水,冷若冰凌,利若鋭箭,凝視在祁靈的臉上。

    左邊腰際懸着一柄長劍,左手此時正扶着劍柄,長袖裏露出來的是那隻左手,卻是欺霜賽雪,粉妝玉琢,和一身潔白長衫相互交映,可是和那一張黑滲滲的臉孔,實在不相配稱之至。

    祁靈此時抱拳拱手,説道:“朋友!有何見教?在下祁靈願意聆聽。”

    那人似乎微微地震顫了一下,兩道眼神,依然盯在祁靈身上,半晌,以一種沙啞的嗓音,低沉地説道:“樹林裏兩具遺屍,不知是否祁朋友所為?”

    祁靈心裏微微一動,他分不清楚,這人的來意是好是壞,當時略一停頓,便説道:“尊駕何人?是否與這兩具屍首有關?”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説道:“祁朋友如此説來,這兩個人果然是傷在你的指下了,你可知道,殺人償命這句話麼?”

    祁靈討厭這人一股狂妄氣概,大有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意味,頓時不禁有一股氣憤,引動無名火起,便也冷冷地答道:“尊駕有名有姓,而且與這二人有關,在下便稍費口舌,説明此事。如果尊駕只是路見不平,而要拔刀出頭,在下可以奉勸你,少管閒事,在下無暇奉陪,黃蓋湖旁不願多留,先向尊駕告別。”

    那人哼了一聲,點點頭説道:“殺人致命,你想抖手一走了事?即使我與此二人無關,也容不得你如此逃逸,何況他們是我的手下?”

    祁靈本來不屑與這人糾纏下去,他要趕回白螺磯,天亮後,他還要兼程到衡山,去拜見紫蓋隱儒。

    但是,此時一聽這人坦然説明這兩個人是他的手下,祁靈當時不禁為之一震,心裏立即閃電一轉,想到來人必定是回春聖手逯雨田所説的那位處心積慮,陰謀五玦的萬巧劍客魯半班。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數月以來,想追尋一點蛛絲馬跡,都毫無所得想不到今天夜裏從回春聖手那裏,剛剛得到一點消息,卻立即碰見萬巧劍客,真是巧到極點。

    祁靈如此心裏一轉,旋又立即想道:“這萬巧劍客魯半班,能暗算於此北嶽秀士,為敵於華山少林兩大門派,其人機智與功力,自然是高極一時,今日相遇,只能智取,避免力敵。”

    祁靈如此沉吟思忖之際,對面那人微微冷哼一聲,上前兩步,迫近祁靈,沙啞着嗓音低沉地問道:“怎麼?是畏罪生懼?

    還是打算逃去?”

    祁靈霍然抬頭,揚聲笑道:“祁靈生平但知理之屈直,不知畏懼為何事,但是今夜之事,理直而氣壯,我有何由而畏?我要離開黃蓋湖,那是由於要事在身,既然尊駕認為在下有意脱逃,如此在下暫在此地奉陪尊駕,敬聆高論如何?”

    那人兩隻眼睛,注視着祁靈,半晌,點點頭説道:“祁朋友豪氣干雲,膽色無雙,料來所言,均是實話,如此請問祁朋友,這兩個人究竟為了何事,開罪於祁朋友,而遭喪身之禍?”

    祁靈微笑着説道:“尊駕如果早能如此説話,祁靈也早就説明此間是非曲直。但是,祁靈此刻先要請問尊駕,是否就是用心如狡狐,存意比天高的萬巧劍客魯半班麼?”

    祁靈如此突然一問,對面那人顯然大感意外,輕輕地咦了一聲,接着問道:“你怎麼會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

    祁靈昂首極其輕鬆地笑了一下,説道:“萬巧劍客立意要橫掃武林,又何懼於別人知道底細?”

    那人卻沉靜地搖搖頭,説道:“祁朋友!你很值得自傲,當今之世,還很少有人能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因為,萬巧劍客魯半班,只是數十年前藉藉無名的武林小卒啊!”

    説着仰起頭來喋喋猶如梟鳥夜啼的笑了一陣,這才低下頭來,收斂住笑聲,説道:“不過!祁朋友你今天猜差了一點,我雖姓魯,卻不是萬巧劍客。”

    祁靈微微一怔,但是立即就恢復瀟灑自如地説道:“魯兄既然不是萬巧劍客,在下就無此興致在此奉陪。”

    那人奇怪的啊了一下,説道:“祁朋友原來認為我是萬巧劍客,才肯留下的?如此説來,祁朋友是久已仰慕萬巧劍客的了,但不知祁朋友從何處得知萬巧劍客的生平,而仰慕若是?”

    祁靈此時禁不住也仰起頭來,哈哈地笑了一陣,朗聲説道:“魯兄真可人,只在如此一問之間,便知道在下是仰慕萬巧劍客,魯兄可否將萬巧劍客的住處,告知在下,也好讓在下擇日前往拜見,以慰生平?”

    那人顯然也聽出祁靈言下之意,那不是仰慕之情,而是索仇之憤,倒是沉靜依然,點頭説道:“我生平最為心服豪放有膽的人,你既然知道萬巧劍客其人,那敢如此口頭挑釁,這份膽氣,令人佩服。不過,聽你的口氣,不是仰慕,而是與萬巧劍客之間存有過節,據我所知道,萬巧劍客近十數年來,從未與武林中任何一人,有着過節,祁朋友莫非或有誤會之處?

    可否為我一道。”

    祁靈一聽這人説話語氣愈來愈為委婉,較之一開始之時,那種倨傲粗暴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

    當時,祁靈思忖了一會便點點頭説道:“尊駕如能將萬巧劍客住處相告,在下自當將所知一切,秉誠相告。”

    那人想了一下,搖頭説道:“萬巧劍客為了躲避武林中不盡的恩怨,隱居山林從不把住處示人,我即使告訴你,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祁靈冷笑説道:“在下代尊駕説明其中的關鍵如何?若要知道萬巧劍客的住處,除非是等他完全得到一目大師的五塊玉玦之時。”

    那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瞪着祁靈説道:“你是何人門下?你如何知道五玦之事?”

    祁靈哈哈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該輪到我説,你休要畏懼而逃,除非你將萬巧劍客的住處説出來,你休想離開這黃蓋湖邊一步。”

    説着從衣底取出七星紫虹軟劍,隨手一抖,內力貫於劍梢,錚然作響,挺然直豎在胸前,月色銀光之下,映着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在顫巍巍地顫動。

    雖然祁靈知道這是尋求萬巧劍宮唯一的良機,他也知道這人不過是萬巧劍客手下邊的人。

    但是,從他方才飄然而至,毫無聲息的情形看來,這人的一身功力,不可以輕視,所以當時便撤出七星紫虹,全神貫注以待。

    那人一見祁靈亮出長劍,始而一驚,對七星紫虹端詳了半晌,才又嘿嘿地一笑,説道:

    “怪不得你如此膽大,原來你是神州丐道的門人。”

    祁靈知道恩師名頭太響,來人如此一説,他也接着説道:“只要你説出萬巧劍客的住處,你我並無怨仇,毋庸兵刃相見,祁靈收劍就走。”

    那人冷呵呵地一陣低沉的笑聲,説道:“你休要盡打如意算盤,我雖然久聞神州一丐之名,未盡然就是怕他,就是他自己在此地,三尺劍下,尚不知鹿死誰手,何況是你?”

    這一聲“何況是你”一出口,嗆啷啷一聲,但見他長袖一翻,衣袂略一拂動,一柄通體黝黑的長劍,橫在胸前,一身白衣,一柄黑劍,如此黑白分明,雖然不如祁靈那柄七星紫虹熠熠生光,卻也特別惹眼。

    兩人相隔不到一丈,月光下,祁靈上眼立即看出,這人手裏這柄通體黝黑的長劍,與華山楓林山莊,北嶽生花谷內所見到的如同一式,所不同的,僅是這人手裏長劍,在護手處,多了一圈凸出的稜刺,約有七八根,長達兩三寸,鑲在護手的四周。

    祁靈此時一心要從這人身上,探聽得萬巧劍客的住處,知道不經過一番苦鬥,是難以達到目的,當時也不再多言,右手長劍一挽,劍尖兜出一陣嘯聲,紫光一現,腳下移動,向前欺身滑進,右手隨式一招“投鞭斷流”,七星紫虹遽落而下,直削那人左肩頭。

    這一招平淡無奇,但是,卻含有祁靈的七成內功,劍風遽下,勁厲非常,顯然是祁靈要用這一招“投石問路”,來試試這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非常明顯地,如果這人要硬接一招,內力深淺,兵刃利否,便一試而知,如果閃避還招,便能看出劍術高低,和身法如何。

    如果從容開門立勢,不慌手腳,這人膽色和功力,必然都頗為不差。

    另一方面,祁靈如此一招簡單的“投鞭斷流”,也是在告訴對方,自己膽敢硬碰硬接,而且也説明自己精於擊劍之道。因為,一個精於擊劍的人,每每在一招極其平凡的招式中,卻暗藴着無邊的變化和無比的勁力。

    正是祁靈如此一招直落之時,對面那人手中長劍不揚不動,神色自然,覷得近處,腳不蹬、腰不擰、肩不晃、只是左手微微一拂之間,身形忽地一掠而後,閃電飄風之勢,飄向後面五尺開外,接着嘿嘿地笑道:“七星紫虹號稱武林無雙,我這柄劍卻擋不得一削。”

    這一句平淡無奇的話,給祁靈極大的震動,兩劍相拼,兵刃如能勝過對方,功力自高一籌,這人明知七星紫虹厲害,卻能如此無視重要,無疑地,這人在劍術方面必有獨到之處。

    當時祁靈一收七星紫虹,説道:“如此説來,祁靈不願仰仗師門利物神兵,先佔勝籌……”

    祁靈還沒有説完,那人便説道:“神州丐道的劍道內功與掌法,都是久震武林,今天正好領教。”

    不等祁靈再説話,素裳飛揚起處,手中鐵劍略微一翻,轉動手腕,劍光從腕底直翻而上,彷彿輕微地還有一陣嘯聲,劍光指處,直挑祁靈右腕。

    祁靈識得這一招是“壯士斷臂”中的變化,不用削而刺,這正是擊劍的高明處。祁靈不敢怠慢,右腕微挫,七星紫虹收轉背肘,身軀一側,貼緊劍鋒,滑步而進,只一轉眼間,左手中指重疊無名,疾彈鐵劍劍身,左手剛出,右腕再翻,七星紫虹倒轉而出,嗖地一聲,紫芒暴漲,直挑身後。

    那人大概沒有料到祁靈居然敢如此貼身彈劍出招,挺而走險,自己只要劍身一偏一壓,便立即可以使祁靈的左手五指齊折,但是,卻躲不過祁靈身後一劍挑來,若要先顧身後一劍,怕的是祁靈如此奇怪地疊指作勢,會彈傷長劍。

    如此人身劍身,就在祁靈如此一招挺而走險的情形之下,背腹受敵,情勢頓形岌岌可危。

    但是,這人卻輕輕地讚了一聲“好”,長劍遽收,巧施“凌雲飛渡”,快得如同電閃,就在祁靈左指右劍當中,微以一髮之差,穿身而過,偏走數尺。

    祁靈心裏對這人估價很高,沒有打算在一兩百招之內,輕易擊敗對方,所以對於這一招落空,並不感到意外,當時趁着來人這一閃身躲避,讓開數尺的瞬間,搶得機先,七星紫虹不容稍緩,刷、刷、刷,一連三劍追蹤而上,扎喉、挑肩、削胸,三招一式,獨搶上盤。

    頓時紫芒大盛,劍氣縱橫,七星紫虹發揮出軟劍的功能,或如靈蛇飛掣,或如閃電臨空,嗖嗖之聲不絕。

    那人彷彿知道自己失去機先,鐵劍貼胸不動,但見他從容閃挪,在七星紫虹劍芒當中,往來飄忽,雖然險象叢生,卻是毫髮無傷地躲過三劍。

    祁靈不容他稍有緩讓的機會,三劍攻罷,雙腳突然一立,腳尖着地,點動如風,身形矯若遊龍,或近或遠,搶住那人的正面,七星紫虹化為紫星點點,灑落紛紛。

    轉眼十餘招過去,那人雖然毫無傷損,但是,罩在七星紫虹之下,只有招架與閃躲,卻沒有還招出擊的機會。

    而且,祁靈每隔兩招,便有一招奇峯突出,防不勝防,險境迭現,束手縛腳。

    突然,那人驚呼一聲,尖鋭刺耳,上薄雲霄,尤其是在這寧靜的深夜,如此一聲高吭人云的呼叫,特別令人動魄驚心。

    如此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喊,祁靈乍一聽之下,幾乎是不自主地心神為之一震,隨之手腳為之一慢,就在這不及一瞬的時候,緊接着是那人嘿嘿一笑,呼地一聲,原來是貼在胸前的鐵劍,此時快如閃電地疾推而發,嘶地一陣微嘯,右手頓形拉弓作勢,劍身突向外張,定招分明是點蒼劍術中的著名招式,“浮雲掠月”化為“雲鎖點蒼”,快、狠、巧、妙,而且攻守兼備,正好趁着祁靈這一瞬間的緩慢,搶攻過去。

    祁靈不識得點蒼劍法,但是,卻能識得這是一招極其正宗的劍式,而且時機與部位,把握得恰到好處,當時來不及迎接,吸腹躬身,腳踵微一着力,倒退數尺。但是,在嘿嘿的笑聲中,那人如影之隨形,鐵劍忽又轉變成為上紮下刺,橫劈斜削,一連搶進身來,攻出四招。

    祁靈這才知道對方功力未必能勝過自己,但是在經驗上,自己的確遜人一籌,否則也不致被方才那一聲尖叫,讓對方得到一瞬機會,搶回機先。

    如今對方不僅搶回攻勢,而且四劍擊出,每一劍變化都自不同,彷彿每一劍都含有極精奧的攻勢;令人難以化解。而且其中有一劍彷彿是華山劍派中的劍式,精彩非常,祁靈既驚且悔,落得只有全力閃避,走盡下風。

    這人一連四劍,逼得祁靈連連後退,而且每出一招,都是難以預知的神鬼莫測。祁靈空有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找不着那人鐵劍的蹤跡,眼見得祁靈被逼得挨近黃蓋湖的邊緣,再要後退,就要落身湖水。為伍波臣。

    祁靈自從神州丐道授藝以來,也見過不少武林高手,從未如此受窘,竟然被人一連四劍,逼得還手無方,心裏一種羞憤之情,騰騰而起。

    高手過招,絲毫之差,就有千里之別,方才祁靈就是因為被他一聲尖叫,稍為一怔,便自喪盡機先,落盡下風,如今人在劍風嗖嗖,劍花朵朵籠罩之下,不能凝神一志,更是犯了擊劍之大忌,腳下一慢,眼神一分,對面鐵劍嘯聲大作,一招“遙指酒帘”,閃電指向祁靈前胸。

    這一招“遙指酒帘”,正是擊劍中規中矩的招式,劍尖微晃,似刺似削,亦扎亦劈,祁靈前胸幾大主穴,一齊罩在鐵劍之內。

    招式攻得太疾,變化太快,尤其又是祁靈心神微分之際,等到祁靈人一驚覺,劍尖已經指到胸前。

    祁靈心頭一涼,暗想:“這番完了!”

    畢竟祁靈功力並非弱者,人在生死關頭,自必有潛力發揮,眼見劍鋒已至,祁靈幾乎是身不由主地自後一倒,匆忙中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借勢就是一招鐵板橋救命招式,平倒而下。

    但是,祁靈身後正是黃蓋湖,如此一倒之下,頓時衣袂沾水,涼意透背,祁靈也顧不得後果如何,左手平向後拍,一掌拍出全力,頓時擊得湖水四濺,在月光下噴泉而起,珠玉碎落,就在這一掌下擊,反彈着力,祁靈借站這一掌微彈,平身提氣,疾起三尺,趁着餘氣未泄,縮腹躬腰,猛然一蹬而回,人像脱弩之矢,閃電而回。

    人與人的差別,就在危難艱險之時,才能分別,若論一般人,被人逼落湖內,背後衣衫盡濕,必然是羞憤激怒,兼而有之。可是祁靈躍身回到岸上的時候,反而把方才那一陣羞憤之意,完全打消。

    他沉靜下激動的心情,理解到目前這位黑臉白裳、嗓音低啞、而又體態輕盈的怪人,是他生平所僅遇到的勁敵。自己若不小心,不僅無能為力去尋找萬巧劍客魯半班,恐怕連這位魯半班的屬下,也無法一敵。

    心情一經沉靜,靈智復明,全神貫注,心不旁鶩,剛一落定身形,七星紫虹反手一抱,腳下頓時活開步眼,直向那人走去。

    對面更是厲害,一連四劍逼落祁靈下水,卻沒有一點傲慢輕視之意,鐵劍揮動,迎向祁靈而去。

    雙方如此二度交手,較之方才又有了極大的不同,此時兩人都是緩慢發招,稍沾即分,雙方兜圈遊走,彼此神情,都變得異常沉重。

    相持不下,不知幾久時光,皎月已垂,曙光初現;黃蓋湖畔,遠遠傳來一聲雞啼,衝破這湖畔寧靜死寂,就在這一聲雞啼乍起之時,雙方几乎都是同時霍然而起,兩柄寶劍都是疾如流星閃電,互攻一招,就在如此兩劍並起,雙臂同伸,忽然聽到對面那人“啊呀”一聲,而祁靈卻是微微地哼了一下,緊接着雙劍交加,一陣龍吟盈耳,火星四濺,嗆啷啷,半截鐵劍斷地。

    原來雙方凝神以對,都趁着這一聲乍起的雞啼,都想搶得一招機先,可是等到雙劍並舉的時候,對方那人沒有料到祁靈也會同時舉劍,他知道祁靈的七星紫虹,是一柄利物神兵,自己的鐵劍不足以硬拼。可是,雙劍並舉,疾如閃電,那裏還容得他收招藏劍?果然,一觸之下,鐵劍斷落塵埃。

    雙劍並舉,鐵劍斷落,這只是一轉瞬間的事,一陣嗆啷啷地響聲之後,雙方都怔住了,相對而立,站在那裏不動。

    對面那人一則珍惜自己心愛的鐵劍,斷在對方劍下,二則似乎是對自己從未遭受過這樣大的挫折,感到有些愕然。

    祁靈站在那裏,那是因為削斷對方鐵劍之後,在對方縮住身形之先,七星紫虹的紫芒,已經微微掃及對方的臉龐,紫芒過去,削掉一小塊皮,但是,不曾流血,卻露出一塊白潤如脂有膚肌,在晨光曦微中,特別顯得惹眼,和他一雙手的膚色如出一轍。

    尤其使祁靈驚詫的,是方才那一聲“啊呀”,那裏還有任何一點低沉沙啞的味道?完全是一個青春少女,在失驚呼叫的聲音。

    祁靈止不住在怪誕地想着:“這人武功如此之高,難道竟是一位姑娘易釵為弁的假裝麼?

    她是魯半班的何人?她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

    祁靈如此怔怔的在想,沒有一絲非非之意,只是事情太過於奇怪,使他不由而然,發生許多怪想。

    可是站在對面的人卻發覺了,敢情方才七星紫虹鋒芒太利,削去臉上人皮面具,不僅未曾傷及臉孔,竟而使她絲毫未覺,這時候一見祁靈怔然地望着她的臉上,始而一驚,伸手一摸臉上,繼之大怒,當時右手一揮,半截鐵劍一抖一震,只聽得嘶嘶一陣,數點烏星,直撲祁靈而來。

    祁靈此時與這人對面相距,也不過在數尺之間,這數點烏星飛來之勢,不僅快如流矢,而且又是祁靈在安全意外之時,祁靈斷然沒有想到,在他這柄斷劍之上,竟藏着有暗器。

    所以,當這數點烏星飛來之時,祁靈措手無及,雖然祁靈身手已是極其靈活,但是,從他發覺暗器飛來時,暗器已經飛臨面前,倉忙裏已經容不得他有閃身騰挪的時間,只是竭盡所能,右手順着劍原式,上掠一招“佛面金光”,但求面門要害,落個無傷。

    但是,這些暗器都是散飛而來,幾乎是籠罩着祁靈的周身穴道,祁靈如此揮劍上掠,七星紫紅威勢不凡,紫芒一陣過去,早就將幾枚烏星,震飛數丈之外,但是,就在這同時,嘶、嘶兩聲,祁靈大腿上,左右分中兩枚暗器,想是由於祁靈揮劍作勢,略有移動身形,這兩枚暗器,都沒有擊中穴道。

    祁靈當時一覺着自己中了暗器,心頭一震,立即閃電想到:“萬巧劍客魯半班的手下,自然無物不是毒到極致!”

    頓時北嶽秀士背上那枚毒梭,歷歷在目,躍上心頭。

    祁靈能為神州丐道看中,而收為門下,這資質秉賦,自然超人一等,雖在危急艱險之時,卻能沉靜如常,當時立即一收寶劍,護住面門,閉住下半身穴道,不使毒侵上身內腑,同時功行全身,站在那裏雖不敢輕自移動,卻是持劍以待,防備對面那人趁勢搶攻而上。

    就在祁靈如此行功凝神,以及閉穴防毒的時候,只聽得對面一陣極其輕盈,而且宛如黃鶯出谷,珠玉其聲地説道:“祁靈!

    你不必強自行功,徒增傷害,就是你師父神州丐道不幸中了我這枚暗器,他也只有束手待斃。”

    祁靈一聽這話,當時禁不住心裏又怒又驚。

    怒的是:這人説話太過猖狂,竟然連恩師都敢不放眼內,恩師內力之高,當前武林,已經無出其右,區區一枚暗器,豈能傷得他老人家?就是自己,曾經服過少林七陽丸,華山百靈丹,又蒙恩師破格行功相助,內功之道,亦已經登堂入奧,慢説一枚暗器,並未中在要穴之上,就是擊中要穴,像如此立即閉穴行功,不使毒液發作,一時也無我奈何。

    驚的是:此時此刻對面那人説話,竟然完全一變而為一位少女的嗓音,而且甜潤無比,為何方才説話,又是如此沙啞低沉?

    在晨光曦微中,祁靈打量着對方,仍然是蒙着那張已經挑破少許的人皮面具,晨風乍起,白裳飄拂,已然顯露出她那婀娜玲瓏的身材。

    對方手上仍舊持着半截斷劍,望着祁靈説道:“你大概有些不服,而且也有些奇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心頭不服,可以去找我拼個兩千招……”

    説到這裏,她又揮動手中斷劍,攔住了祁靈正欲叱喝的神情,接着説道:“但是不必在此時此地,此時此地,你已經中了我的兩枚暗器,如果你要妄自行功拼鬥,不出十招,你要毒發而死。”

    祁靈不由地暗自移動一下身形,不覺大吃一驚,原來就在這一會工夫,儘管他已經閉住穴道,整個下半截,已經不能輕易移動,這時候別説和人持劍拼鬥,恐怕別人刀劍迎頭,自己只有閉目等死。

    祁靈此時心灰已極,豪氣俱無,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黃蓋湖畔,喪命人手,死不足以為懼,但是,一身所負之付託,卻從此無法達成,如此雖死九泉,也難瞑目。

    祁靈雖然是灰心懶意,對面的人卻絲毫不動地站在那裏,説道:“我要給你一個公平爭鬥的機會……”

    話未説完,祁靈突然厲聲説道:“大丈夫可殺而不可辱,我不幸中你毒器,卻不容你任意侮辱。魯姑娘!祁靈尊你是位姑娘,不忍破口相罵,你若再有輕言侮辱之意,休怪祁靈出言粗魯,祁靈手中七星紫虹可以伏屍眼前,流血當面,但不容。你……”

    祁靈話剛説到此地,對面那位魯姑娘雙手一陣搖動,説道:“你休要自生疑心,我不會輕易侮辱一位豪志凌雲,臨危不屈的人。”

    説着從身上取出一棵丸藥,彈向祁靈、等祁靈接住之後,她便接着説道:“這是一顆解藥,你服下去以後,三個月之內,一切俱是如常,在這三個月之內,你去找我,我們公平爭鬥,各憑真本事硬功夫,你若是能擊敗我,奉上解藥,療除身毒,你若是不敵,你這份不服之心,便要轉變為完全折服!”

    祁靈捏着這一顆紫紅色的丸藥,他弄不清楚對面這位奇怪的魯姑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他一聽到“三個月之內,前去找我”這句話,心裏突然一動,連忙接着説道:“三個月之內,我向何處去找魯姑娘?”

    對面魯姑娘隔着人皮面具,看不見笑容,卻聽到輕盈的笑聲,那真是銀鈴半空,珠玉其落,在這黎明的湖畔,悦耳之極,這一陣勸盈笑聲之後,魯姑娘説道:“我知道你們這些武林俠義人士,最重視千金一諾的‘信’字,我有一件事,先要得到你的千金一諾。”

    祁靈聞言心裏一震,暗地已經覺得這位魯姑娘,真是厲害的人物,當時,祁靈佯作不解地呵呵笑道:“魯姑娘,祁靈此刻身中姑娘暗器,毒氣內侵,慢説姑娘要我承諾一件事,就是要我祁靈項上的人頭,我還能慳吝不與麼?”

    祁靈這幾句話,也説得厲害,言下之意,如今我已身中毒器,你縱然得到我的諾言,那也是一種臨危逼迫所得。

    魯姑娘豈有聽不出話音的道理?當時又輕笑了一聲,説道:“我不相信堂堂神州丐道的門人,會接受別人的脅迫,如果要真的脅迫,刀劍臨頭,能使你祁靈承諾人言麼?”

    這一個反問,使祁靈啼笑不得,啞口無言。半晌,只有苦笑着説道:“魯姑娘!你有何高見,請説。”

    魯姑娘點點頭説道:“我的問題很簡單,當我説出來我的住地之後,不能再傳與任何第三者,包括你師父在內,你願意承諾這個協定,我把住地告訴你,三個月之內,你去找我,彼此作一個公平爭鬥,較量高下。如果你不願意承諾這個協定,這三月之內的約期,便自取消,我沒有任何一點脅迫之意。”

    祁靈沉思想道:“要知道魯半班的住地,這是唯一的機會,但是這個諾言,限制得太厲害。”

    魯姑娘又接着説道:“如果你不願意承諾這個協定,相信三個月之內,我們還有相逢之時,我奉上解藥,根除你的餘毒,以免説我挾毒器而要脅。”

    祁靈不由地朗聲説道:“魯姑娘!你休要如此小視祁靈,三月之內,祁靈要以百毒不侵之身,前去拜訪姑娘。”

    魯姑娘聞言微微一震,但是立即又恢復瀟灑自如的語調,説道:“如此説來,你是願意承諾我們之間這個協定了。”

    祁靈點點頭。

    魯姑娘緊接着説道:“君子一言。”

    祁靈朗聲接道:“如白染皂!姑娘!你如果信不過祁靈,就請取消這個協定如何?”

    魯姑娘笑道:“我若不相信你,我如何會有這個協定?”

    祁靈説道:“如此請問姑娘住處?……”

    魯姑娘答道:“黃山天都峯下。”

    祁靈聞言,不禁渾身一顫,黃山天都峯武林中人可以説是經常出入經過其間,竟然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包藏禍心,心懷叵測的人,聚居於彼。不僅無人知道,更而無人想到,連華山獨孤叟,北嶽秀士,少林閒雲大師,乃至於自己恩師,都認為這個謀求五玦,與深謀武林的人,是來自邊陲,出於四塞八荒,誰知道竟然是在武林聞名的黃山天都峯下?

    祁靈如此暗自感慨一陣,便抱劍拱手説道:“三月之內,祁靈定然如約前去拜訪姑娘。”

    魯姑娘輕輕笑了一聲,説道:“天都峯下,我自然會派人接待於你。”

    説着便點頭説聲:“再見!”正要轉身而去,祁靈忽然若有所感的脱口叫道:“魯姑娘!”

    這一聲叫喊想是很出魯姑娘意料之外,白裳迴旋,身形遽轉,説道:“是否還有未曾説明之處?仰或是有其他令人疑惑之事麼?”

    祁靈極其認真地説道:“祁靈有一事不明,要請教於魯姑娘。”

    魯姑娘站在那裏,望着祁靈説道:“黃蓋湖畔,天色將明,鄉人即將經過,有何要事,請即説明,否則如此持劍相對,遭人驚異。”

    祁靈説道:“姑娘既然能施毒着,傷祁靈於前,又為何不取祁靈性命,而要訂約相拼於後?”

    魯姑娘大約也沒有想到祁靈突然會有如此一問,當時停頓了一下,含着笑聲説道:“刀劍相對,取勝第一,你當初七星紫虹豈有相容之意?至於我為何不取你的性命?……”

    説到此地,姑娘停頓了一下,接着説道:“那是因為……”

    下面還沒有説出來,黃蓋湖心,已經出現一葉白帆,迎着朝霞,破浪而來,姑娘一擰身形,飄然而去,在臨去之前,只聽到一句:“三月以後,在天都峯下再談。”

    數點起落,白星幾閃,早就人去無蹤,只剩下祁靈,佇立愕然。

    朝陽已起,光華披地,祁靈站在那裏,緩緩收回七星紫虹劍,手裏捏着那顆解藥,心裏感到無限的茫然,一時思潮如湧,百感交集,他無法想像在黃蓋湖邊,方才所經過的事情。

    這位姓魯的姑娘,究竟是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何人?為何要輕易地放過自己?為何又輕易地將黃山天都峯的地址,泄露給他?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是祁靈感到茫然不解的事。而且,使祁靈感到心頭難以平靜的,乃是這兩顆暗器擊中自己,雖然説,魯姑娘是出其不意,暗施毒手,但是,畢竟是自己輸在疏忽與大意,設若今天來人是萬巧劍客本人,豈不是白白地將一條性命,丟在這黃蓋湖畔麼?

    在武林中,極其注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警語。但是,祁靈今天,尤其是此時此地更是感覺到,行俠江湖,仗義武林,除了武功要力求精境之外,更要注意到“時時防止意外,事事注意變化”。否則,即使有通天的本領,也難免要遭受暗算。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豐富的經驗,比精湛的武功,更為重要。

    祁靈一時感慨良多,站在那裏,不知道經過多久,忽然驚覺到小腹以下,漸漸疼痛,這才想起大腿上兩枚暗器尚未處理。

    當時掀開衣襟,低頭便看見褲子上已經沾染着烏黑的血跡,趕緊扯開褲腿,只見左右大胯厚肉的地方,各自有一個小洞,尚在汩汩地流着烏紫的血,顯然暗器還深埋在大胯肉內。

    祁靈自習武以來,從未受過傷創,偏偏神州丐道對於傷創一道,根本未曾傳授,以致祁靈對於創傷的處理,既無知識,又無經驗,當時一見自己腿上兩個洞,便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祁靈只好根據自己一點常識着手,他只知道大凡中了暗器,必須先將暗器取出,然後才敷藥裹傷。於是便取出七星紫虹劍,就準備在自己大胯上,剜出這兩顆尚不知是何物的暗器。

    正是祁靈掉轉劍頭,準備朝大胯上剜去的時候,突然身後嗖地一聲,有物破空而至。祁靈聞聲知警,不禁當時為之一愕,因為他已經分辨出身後飛來之物,破空聲鋭,勁道非常,發出這件東西的人,功力必然不俗。但是,祁靈此時兩腿中毒,行動已較不便,那裏還能躲閃掉這樣突如其來,而又勁厲非常的東西?

    正是祁靈全力旋身,力圖閃避的一瞬間,“錚”地一聲,龍吟悠遠,震得祁靈右手一顫,原來身後飛來之物,不偏不倚地,正好擊在祁靈右手那把七星紫虹劍身之上。

    等到祁靈看清楚飛來之物以後,心裏的驚詫,就更大了,從劍身撞擊而回,落在地上的,竟是一枝長不到兩寸,粗若小指的樹枝。

    祁靈估計來人是從八丈開外,彈來這一小段樹枝,雖然祁靈當時出於無備,但是能震顫手腕,這份功力已經是超過了祁靈之上。

    但是,祁靈心裏在卻有一個想法:來人立意不惡,否則恐怕不是彈枝示警,而是另有重招,自己在束手難還之時,早就流血橫屍了。

    想到這裏,祁靈一邊説話,一邊緩緩沉重地轉過身去,説道:“那位武林高人,蒞臨黃蓋湖畔彈枝告警,恕我祁靈身中毒劇,未能執禮相見。”

    祁靈説着話,轉過身一看,心裏又止不住一跳,面前不遠,正站着一位和自己一般打扮的一襲青衫,書生裝束的年青人。看年紀似乎已經進入中年,但是舉止神情,又是瀟灑自如,分明是一位年青相公,只是面容生得欠佳,雖不醜陋,卻也談不上英俊二字,臉色焦黃,像是久病初愈,左邊臉上長着一搭紫紅色的硃砂痣,把一張本來長得很端正的五官,卻破壞得無餘。

    兩隻眼睛明亮非常,眼光注視,懾人心魄,這大概就是武功精湛的表記,祁靈沒有想到來人竟是這樣年紀不大,而武功卻是如此驚人。

    對面來人一聽祁靈説是身中毒器,彷彿渾身微微地一顫,身不由主地搶上前兩步。但是立即又停下來,含着一絲淡淡地笑容,輕輕地“哈”了一聲,説道:“原來祁兄是在剜肉療毒,小弟方才倒是誤會兄台在拔劍自戕,冒昧出手,開罪之至。”

    這幾句話,説得祁靈臉上頓起一陣飛紅,尷尬之至。雖然人家是一片好意,但是,這種好意,是祁靈所無法接受的。

    當時祁靈漲紅着臉,説道:“兄台休要取笑……”

    那人似乎也看出祁靈的尷尬神情,當時收斂了笑容,對祁靈點點頭説道:“祁兄是中了什麼毒器?小弟不才,倒是略知醫理,可否容小弟稍盡綿薄,以減方才失言之罪。”

    祁靈連忙説道:“萍水相逢,怎好相煩兄台?小弟尚未請教兄台尊姓?”

    那人輕輕一笑説道:“小弟姓穆名仁,方才祁兄説是萍水相逢,小弟卻説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虛禮俗套,素所厭棄。如果祁兄不以小弟毛遂自薦而欠信任,且讓我看看傷口如何?”

    祁靈這時又覺這位穆仁,雖然貌不驚人,卻是風趣得很,而且平易近人,頓時把方才那一點嫌惡的心裏,祛除得淨盡。

    當時祁靈心裏產生有一種感激之意,便説道:“如此多謝穆兄,小弟被暗器所傷之處,是在大腿胯骨之上。”

    穆仁一聽傷在大腿胯骨之上,不由地微微一頓,焦黃的臉上,顏色也為之一變,彷彿有着一些為難之意。

    祁靈是何等機靈的人,立即就察覺到穆仁的神情,便接着説道:“其實小弟這邊已有一顆解藥,雖然未能根除毒液,卻也能夠保全三個月無恙,就不必煩神於穆兄了。”

    穆仁點點頭,走上前兩步,説道:“毒不根除,留禍在身,終久不是善策,還是待小弟看看創口再説。”

    説着雙手背後,走到祁靈身邊,祁靈便掀開長衫,穆仁一看,頓有驚意地説道:“其毒無比,為小弟所罕見,若不立即治療,恐較為扎手。祁兄且坐在地上,待小弟取出暗器看看,究竟是何種毒物,能毒到如此地步?”

    祁靈依言坐到地上,説道:“方才小弟正是準備剜出暗器,再行治療,沒有料到穆兄正好至此。”

    穆仁説道:“如果小弟沒有看走眼,兄台手裏所用的,正是一柄神兵利器,鋒利非常,若用以剜肉取物,危險太大,稍一不慎,損及筋骨,如何得了,小弟這柄長劍乃是俗物,正好用來一試。”

    祁靈一聽,心裏暗暗佩服穆仁顧慮周到,七星紫虹是何等鋭利,紫芒所及之處,斷金削鐵,有如摧枯拉朽,自己這血肉之軀,豈能當得住一割?人從心裏一佩服,便不自覺地多打量了這位貌雖平平,而機智才識都強人一等的穆仁兩眼。

    奇怪的是這位貌平才高,舉止瀟灑的穆仁,被祁靈看了兩眼,卻無端地頓生不安,而在焦黃的臉上,也泛起薄薄一層紅意,低下頭儘自取出腰間長劍,輕輕地説道:“祁兄請坐好,小弟就要動手了。”

    祁靈心裏也有一些奇怪,這位穆仁兄,看來事事老練,卻為何舉止之間,又有着一些羞澀之意?當時也不容他多想,立即應聲説道:“穆兄儘管動手。”

    穆仁忽然又含着笑意,點點頭,頗有嘉許的意思,用手中的長劍,飛快的挑開傷口近處的褲腿,露出裏面的傷口,但見創口約有小指大小,周圍已經有碗口大小一塊,都已經變成黑色。

    穆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説道:“太毒了!使用這種毒器的人,心腸也不知道該有多毒。”

    祁靈一聽,忽然若有所感,想説什麼話,又説不出所以然來。當時也只有木然的點點頭,似乎是同意穆仁的説法。

    穆仁趁着祁靈點頭分神之際,長劍連動,運用如飛,一連兩下,乾淨俐落地將肉裏面的暗器,取了出來,當時只聽到輕微地兩聲作響,暗器掉在地上。

    穆仁動作快速已極,暗器剛一掉到地上,左手立即從身上抖出一包粉末,撒到祁靈的腿上創口,就勢從長衫的內擺,撕下兩條布條,將傷口扎住。

    從剜暗器,到扎布條,這些極費手腳的小動作,穆仁做是伶俐已極,只一會兒,便包紮得停當。

    穆仁紮好布條,拾起長劍説道:“這種毒器喂毒過劇,恐怕不是我的解藥所能奏效,祁兄方才不是説還有一顆解藥麼?”

    穆仁從暗器掉到地上,便看出暗器的形狀,是和北嶽秀士背上所中的那枚無名毒梭,完全一致,只不過是大小有別而已。

    祁靈心裏便確信那位魯姑娘所言,一顆解藥能保持三月之內有效,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了。

    想到這裏,心裏便不由地起了一陣焦急,恐怕這三個月以安然無恙的姿態,前去黃山赴約的事,已經是希望不多了,除了能夠獲得千年靈芝,能夠和北嶽秀士同獲良藥,否則希望甚微。

    祁靈想到這裏,正好穆仁一切包紮停當,向他要那一顆解藥,當時心神一收,望着穆仁説話道:“穆兄如此對待小弟,衷心感激莫名,大德不敢言報,而且,小弟此身已經為時有限,更不敢輕言報答,只好鏤刻心裏,永誌不忘。”

    穆仁聽到祁靈這些話,當時有些詫異,但是,轉而立即輕笑道:“祁兄年少英雄,前途無限,正好為武林行道,替人間仗義,方不負天地父母生我七尺堂堂之軀,為何輕易有此厭世之談?目前中此暗器,雖然小弟解藥未見特效,保護現狀,不致惡化,料來必無問題,如此尋找醫人,求取解藥,亦不太難,豈值得吾兄如此喪氣?令小弟意外之至。”

    穆仁這樣慷慨説來,真是字字落地有聲,句句出自肺腑,萍水相逢,交淺言深,令人感動,祁靈當時確為穆仁這種掬誠之言,感動得激動不已。但是,祁靈只有深深地點了點頭,懇聲説道:“穆仁兄金玉良言,當頭棒喝,小弟深自省得,並非我自戕前程,而是事實如此,這兩枚毒器所留給我痊癒的機會,太過渺茫,穆仁兄能識得這暗器的出處否?”

    祁靈説着指示地上那兩枚暗器,詢問穆仁。

    穆仁搖搖頭,接着又仔細地端詳半晌,説道:“這種梭形暗器,武林中尚屬少見,小弟孤陋寡聞,甚至連聽説都不曾聽過。”

    祁靈嘆道:“不怕穆兄見怪,這種喂毒暗器,傳示當前武林各大門派高人,也未必能知道他的出處,小弟若不是不久以前,偶然的機會,見到這種暗器,至今也是漠然無知。”

    穆仁頓時引起興趣,接着問道:“祁兄知道這種暗器的出處,可否一告?”

    祁靈説道:“這是萬巧劍客魯半班所使用的獨門暗器,名叫無名毒稜。”

    穆仁聽到“萬巧劍客魯半班”的名號,嘴裏輕輕地念着,眼睛裏卻露出迷惘的光芒,顯然對於這個名號,感到陌生,甚至從未聽過,半晌,才問道:“這萬巧劍客魯半班是何許人?

    為何要對祁兄下此毒手?”

    祁靈一聽,頓時一怔,使他感到為難,無法説明這個原因,其一,必然要牽涉到一目大師五塊玉玦的事,自己身藏兩塊,擔當多大幹系,豈能如此信口説出?其二,方才和魯姑娘訂下諾言,對於黃山天都峯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泄露,言猶在耳,豈能如此立即背信。

    但是,穆仁是如此坦誠相對,熱情相助,祁靈應該如何答覆他才是?在這種為難的情形下,祁靈期期艾艾,半晌才説出一句:“今日在這黃蓋湖畔,暗傷小弟的,並不是萬巧劍客本人。”

    穆仁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見祁靈如此期期艾艾,便知道他有難言之隱,不便向下追問,只隨意地説道:“這人既然能傷及祁兄,萬巧劍客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穆仁也不過是隨口一句話,但是,祁靈聽在耳裏,不由地頓時滿臉飛紅,尷尬地説道:

    “來人是一位姑娘,她也姓魯,但不知是魯半班的何人。”

    因為在黃蓋湖畔中人毒器,這是祁靈出道以來,第一次失利受挫,提起這件事,便感到不盡羞愧,偏偏穆仁對於此事,又是無意有意之間,一再提到,所以把一個聰明絕頂,機智過人的祁靈,弄得詞不達意,語不盡心。

    穆仁一聽説是一位“姑娘”,頓時焦黃色的臉色,微微的一變,含意深長的“啊”了一聲,一雙眼光盯着祁靈半晌,復又輕盈的笑了一聲説道:“這位魯姑娘是神秘得很,既然下毒手施放暗器在先,又何故奉送解藥在後?既然奉送解藥,救人就應該救徹底,又何故給予三個月的限期?不怕祁兄怪我有些隔岸觀火的心理,我倒是覺這件事,不僅是神秘,而且是有趣。”

    祁靈不懂得這位穆仁兄為何此刻又轉變得如此尖刻,言詞之間,盡是挖苦與諷刺。他是苦於不能説明,只好望着穆仁莫可奈何的苦笑。

    穆仁一見祁靈微笑不言,臉上顏色越發變得難看,當時向祁靈説道:“祁兄在三個月之內,吉人自有天相,小弟就此告辭。”

    説着當時一拂袖,轉面微一晃身,疾若閃電飄風,飄然遠去數丈。

    祁靈此刻真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他不知道這位穆仁兄,為何如此突然含有怒意,拂袖而去。彼此萍水相逢,穆仁如此熱心相助,祁靈是充滿了感激的心情,不料未曾謝得一句,穆仁就拂袖怫然而去,祁靈的心裏,如何能安?

    當時祁靈急忙叫道:“穆仁兄!穆仁兄!請留貴步。”

    穆仁本已遠去十餘丈,聽到祁靈如此急切的喊叫,不由地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遠遠的,看着祁靈,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説道:“祁兄尚有何事見教?”

    祁靈懇聲説道:“穆仁兄為何如此匆匆而去?莫非小弟言語之間,容有不敬之處,開罪於穆兄,如此小弟當謹此謝罪。”

    穆仁站在那裏躊躇了一下,搖搖頭説道:“祁兄休要多疑,小弟此去只是有事,與祁兄毫無關連。祁兄此刻應該服用解藥,不宜多作打擾,説不定你我還有再次會面之日,人生何處不相逢?祁兄你説是否?”

    穆仁説完這最後一句意義深長的話,略一注視祁靈,彷彿又輕輕嘆了一口氣,倏地掉身而去。

    祁靈目送這位行蹤怪誕的穆仁,飄身遠去之後,自己深切反省,實在覺察不出有任何不妥的言語,開罪於他,只好輕嘆一口氣,自語説道:“説不定他是真的有事,要急於離開。”

    説着果然依言將魯姑娘的解藥逕自服下,坐在湖畔,面向湖水,揹負朝陽,按照師門心法,默然導氣行功,調息休憩。

    祁靈雖然後天修為不深,但是,先天資質極佳,又得於丹藥之力與神州丐道拼着內力開頂輸元,以致他在內力方面,已獲極深的根基,此刻在中毒之後,心神分馳意志憔悴,乃至靈智盡失,豪氣漸無,可是一經沉靜下心情,垂簾內視,不消多久,便渾然人定。

    神州丐道的內功,類似道家玄功,一經人定,氣血周循全身,衝重樓,撞玄關,舒百骸,納真氣功行一周天。一覺醒來,已經是日正當午,對面黃蓋湖裏,湖水映起萬道金光,頓時令人感到生氣盎然,祁靈長噓一口氣,一躍而起,渾身舒暢,兩腿依舊,原先的毒患,此刻爽然若失。

    祁靈知道這是行功與藥力的雙重效果,此刻心境一寬,望着湖水,朗聲自語説道:“三個月九十天,這樣長的時日,我豈會找不到可解之藥麼?三個月後,我不但要以健愈之身,深入黃山天都峯赴約,更要會會萬巧劍客,算算多年的總賬。”

    當時長嘯一聲,引起湖畔白鷺齊飛,湖水揚波,祁靈便決定立即起程就道先往衡山,見過紫蓋隱儒,説明北嶽秀士的真相,再遍走山川,尋找靈藥。

    祁靈一面走,一面在暗自思忖:“回到白螺磯客店,必然要引起店家猜疑,好在隨身衣物不多,一匹馬也值不了什麼,索性不回白螺磯,逕自取道衡山便了。”

    主意一定便從黃蓋湖畔,折東而行,沿着湖北邊界,沿古驛道,穿入湖南境內。時值青天白晝,驛道之上人馬不斷,祁靈又不便施展輕功趕路,好在此去衡山不遠,走到站頭,再購一匹馬,趕躦一程,不日就可以到南嶽境地。

    所以祁靈倒不心急,只是沿着古驛道,信步而行,講是信步而行,只要遇到沒有人的地方,祁靈他自然略展腳力,稍趕一程,如此邊走邊歇,走到夕陽西墜時分,卻也走了將近百里路程。

    眼前樹梢煙起,燈火一遍,不遠就是驛站,而且看去鎮市不小,祁靈稍稍加緊腳步,不消片刻,便看到路邊裏碑,上面大書“長安驛”。

    當祁靈剛一走進長安驛街上,立即覺察到,長安驛有着意外的熱鬧,街上華燈齊明人潮熙攘。祁靈料定長安驛必定適逢集日,四鄉人羣蝟集,才有這般熱鬧。可是,在祁靈稍一打量的時候,又發覺到這熙熙攘攘的人潮當中,有着不少武林同道,雖然祁靈分不清楚,這些人究竟屬於那一門路,但是顯然看得出他們身懷武功,如果説面貌眼神可以分善惡,祁靈可以斷定這許多武林人士當中,包括有黑白兩道,正邪兩派人物。

    而且,使祁靈感到吃驚的,這些武林人士當中,還不乏有許多高手,從他們舉止行動當中,不僅説明他武功不弱,更可以看出地位不低。

    祁靈納悶了,長安驛雖然是通衢要道,但是,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能引得這些三山五嶽的人,如此紛沓而來?

    要換在平時,祁靈雖然不是好事之徒,但是,遇到這種武林集會,卻極願意趁個熱鬧,一則多吸取一些江湖上的經驗,再則可以多認識一些江湖上的名人。

    可是今天,祁靈不僅沒有這種興趣,更是怕引出意外麻煩,因為如今九十天的時光,在他雖然不是分秒必爭,至少不能多作耽延了。所以,祁靈不願多在街上走動,匆匆找了一家客店,安頓下來,準備明日一早,買匹腳力,便起程趕路。

    這家客店生意極為興隆,前面酒座上,呼拳猜令,大杯小盞,人聲鼎沸,後面住店也是住得滿滿的。

    祁靈無心多聽,略用了一點飯,便回到房裏,熄燈安歇。

    月夜,晴空無雲,漸漸月到當頭,前面的人聲,才漸漸地寂靜下來。可是祁靈此時卻反而不容易入睡了,躺在牀上,百感交集,萬念俱來。幾個月來,所遇到的事,都不斷地湧上心頭。

    祁靈索性翻身起來,盤坐在牀上,靜心求定,然後再作安息。

    正是祁靈坐定下來的時候,窗外突然有一聲輕微的聲音。祁靈此時正是耳目聰明,心頭寧靜之際,雖然是如此輕微的一點聲音,他立即分辨出,這是夜行人的腳步聲。

    換過平時,祁靈可以置之不理,在客店裏,深夜之間,偶爾一二夜行人,也是司空見慣的事,也可以與興這所至,霍然出其不意,拉門而出,看個究竟。

    可是此時不同,祁靈既不願多事,以免耽誤行程,再則,祁靈身懷兩塊玉塊,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且關係至大,能夠不惹事生非,還是儘量避免的為是。

    所以祁靈當時佯裝不知,靜悄悄地躺下牀來,只當睡熟,不到一會,窗檻上有人輕輕地彈指輕彈一聲,這會祁靈再不能佯裝不理了,大凡這種情形,必是衝着祁靈而來,縱然要躲,也無法躲得掉,何況祁靈只是不願多惹事,而不是怕事。

    祁靈從牀上飄身而下,站在房屋中間,沉聲問道:“那位朋友,夤夜蒞臨有何指教?”

    窗外那人沒有回答,只輕輕地,若不經意的從鼻孔裏笑了一聲,便又寂然不響。

    祁靈認定是別人找上門來,自然也就不再躲閃,當時便説道:“既然尊駕不肯露面,在下出來當面領教如何。”

    話聲一落,隨手一拉房門,人似靈蛇出洞,疾事閃電追風,絲毫不帶聲響地,從房裏雙掌護睛護陰,閃身直掠門外。

    就在祁靈身形剛一落到門外,只見窗邊一條人影,疾如鷹隼,一竄沖天而起,直上屋頂,掩身而去,祁靈此時被逼得心頭火起,輕聲叱喝道:“好朋友!既然找上門來,又何必逃走?”

    雙腳微一用力,躬身起處,頓化“奪搏扶搖”,雙臂連翻,衣衫飄拂處,人像大鵬展翅,嗖地直拔而起,沖天高達五丈有餘。老實説,就憑祁靈露這一手輕功,差不多的武林人士,都要嚇得不敢輕易出頭,能凌空拔起五丈多高的人,衡諸當前武林,已經不可多得與多見。

    祁靈人在半空中,微一折身,就平掠而下,疾撲向前,直向前面不遠那條人影撲去。從“奮搏扶搖”,憑空轉化“雁落平沙”,變得不帶一絲火氣,快得有如流星飛矢,顯然祁靈在此時被引逼得發了怒氣,全力展開功力,疾道前面那人。

    祁靈如此全力一趕,果然不到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和前面那人,相去不過數丈。祁靈正待喝問,忽然前面那人身形一落,從屋上直飄而下。

    祁靈急追如此,那裏還容得他逃走?立即一伏身,從屋瓦面上,貼屋一式“游龍潛水”,沿着瓦楞,緊跟而下。

    下面是一個林木疏落,亭台隱約的庭園,祁靈剛一落下,對面那人立即呼地一掌,力演“懶龍探爪”,當面抓來。

    祁靈心裏想道:“這人好生無理。”

    本來祁靈已經挑逼得怒氣沖天,此時一掌抓來,祁靈更是怒不可遏,當時身形一沉,樁步早定,右掌一翻,隨手一招大力掌法“五丁開山”,硬迎過去,這一招是祁靈提足了八成以上真力,成心硬拼。

    可是對面那人一見祁靈硬接一掌,勁拍而至,他倏地猛一挫腕,側身讓步,立即躲開祁靈這一招“五丁開山”。祁靈沒想到對方,既然挑釁在先,又竟然閃避不接,這一個意外,使祁靈收勢不及,掌力早就衝過去,正好撞到一棵柳樹上,只聽得“克嚓”一聲,一棵碗口粗細的柳樹,竟在三丈開外,被祁靈這一掌勁風撞個正着,震斷兩截,不僅當面那人感到驚詫,就是連祁靈自己也感到意外。

    就是如此一怔的瞬間,祁靈已經看清楚對面來人,一身長衫,臉上罩着一層面紗,看不清楚真面目。

    祁靈平下氣,問道:“在下與尊駕無仇無怨,深夜尋釁,是何道理?”

    對面那人卻是輕微的一笑,不再答話,只從腰間探手拔出長劍,指着祁靈點了一點,意思是叫祁靈拔劍相拼。

    祁靈此時滿心是疑惑,這人為何不講話?為何用黑紗矇住臉?不用説,必然是面熟之人,可是熟中之人,有誰會如此深夜持劍相逼?祁靈只是在心裏閃電一轉,眼睛停到方才對面那人拔劍的手式上,立即恍然大悟,脱口叫道:“你是誰,我已經知道了,還不快把面紗取下來。”

    言猶未了,對面那人忽然長劍一振,手腕疾翻,身形一晃之間,人似疾風擺柳,劍似萬點寒星,一招極其深奧,極具威力的劍招,像迅雷轟頂,直向祁靈頭上落去。

    祁靈此時更快,就在他這一招奇妙的劍招,尚未展開的微妙瞬間,竟踏中宮,走洪門,欺身直上,右手疾探,一式“拂雲摘星”,直向那人面門抓去。

    雙方這一招,都是疾如閃電,而且,招式都是神奇已極,説時遲,那時快,祁靈這一招“拂雲摘星”,已搶得一瞬間的機先,把對面那人的面紗,摘到手內,等到他再想挫腰閃勢時,長劍已疾落一點,直點祁靈腰脈。

    祁靈笑着叫道:“穆仁兄!別來無恙?”

    面紗摘去後的那人,露出一張焦黃的臉,和一搭硃砂痣,正是在黃蓋湖畔拂袖而去的穆仁。

    穆仁此時長劍停在半空,也自輕笑一聲,收劍回鞘,説道:“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踏中宮,走洪門來摘面紗。”

    祁靈雙手送過面紗,含笑説道:“若是不知道是穆仁兄,誰敢冒扎腰脈的險啊!”

    穆仁哼了一聲,順手奪過面紗。但是,立即自己就發覺這個動作,有失妥當,隨即掩飾的一笑,坦然説道:“你知道我為何深夜來此地,要和你比掌比劍的意思麼?”

    祁靈搖搖頭,他也的確不知道穆仁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一會兒拂袖而去,一會兒突如其來。

    穆仁接着又問道:“你到長安驛,是有意而來,還是無意經過此間?”

    祁靈被越問越糊塗,只好據實答道:“小弟只是路過此間。”

    穆仁説道:“如此説來,你是對於這件對你有關的事,是毫不知情的了?”

    祁靈又為之瞠然,有什麼事與他有關?實在想不出,當時便説道:“穆仁兄有何消息,請即説明,別讓小弟打悶葫蘆,妄費心機。”

    穆仁點點頭,説道:“這話説來話長,待我長話短説。”

    祁靈忽然説道:“既然説來話長,請穆仁兄到小弟居處,坐下來詳談如何?”

    祁靈臉上彷彿一陣熱意,使他搖搖頭説道:“處此處極為幽靜,無人打擾,比起你那客房,要安靜得多。”

    此時半月漸漸西沉,庭園中蔭影重重,已經瞧不清周圍林木中的一切,穆仁略一回顧,便説道:“祁兄到長安驛之時,可曾發現街上店中,有着不少三山五嶽的武林中人麼?”

    祁靈點點頭,當時心裏一震,暗自説道:“如果此事與我有關,難道這些人都是為我而來麼?那又是為何故?難道是兩塊玉玦已經走露風聲?”

    穆仁心裏在想,口中不言,只是靜靜地望着穆仁,靜聽下文。

    穆仁接着説道:“這些人都是到幕阜山去看一場熱鬧,兼而能夠下手,還想揀一點便宜。”

    祁靈這才“啊”了一聲,雖然,他還沒有明白這件事的真相,至少他已經斷定這件事與他身上的兩塊玉玦無關,但是,究竟與他有何關連?

    穆仁接着説道:“幕阜山離此地不遠,沿湖北邊境,東折南下,快的腳程,一天足可以趕到,所以這長安驛自然而成為到幕阜山的中途要站。在幕阜山下,住了一位已經隱居洗手的黑道高手,此人名叫陸天成,江湖人稱神鈎老陸,因為他姓陸,又行六,使得一手好鈎法,此人在十餘年前洗手歸隱,就住在這幕阜山下。”

    祁靈靜靜地聽着穆仁敍述着這一段黑道高手的往事,他知道這只是前文,還不到主題,自己有關的事,一定是在主題上。

    穆仁接着説道:“陸天成安度餘年,笑傲風月,隱居生活過得很好,可是沒有想到前個月發生一件意外的事。”

    祁靈不忍插嘴,只是凝神的聽着。

    穆仁見他不插嘴追問,點點頭頗有讚許之意,接着説道:“陸天成舊日的手下,不知從何處得封一本千年靈芝,送給陸天成作為七秩大壽的壽禮,這本千年靈芝,卻為陸天成帶來了麻煩。”

    這“千年靈芝”四個字,一落進祁靈的耳,無異是晴天霹靂,當時禁不住“啊”了一聲。

    穆仁看了祁靈一眼,接着説道:“靈芝不難見到,可是千年靈芝,卻是極為稀罕之奇珍,一滴千年靈芝液,便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何況整本的千年靈芝?因此,引起中原七省,黑白兩道武林高手的注意,誰不想得到這種稀世奇珍?”

    祁靈這時候忍不住説道:“如此説來,長安驛這些人,都是去奪取千年靈芝的了?”

    穆仁點點頭,但是,旋即又搖搖頭説道:“不然!説實話,中原七省黑白兩道武林人物,雖然也都想染指這本千年靈芝,但是,事實上只能説去看看熱鬧而已。因為陸天成在半月以前,突然接到一封火簡傳書,書中説明要陸天成對這整本的千年靈芝,留到九月十五日,會有人來取。”

    祁靈覺得事情漸入佳境了,便問道:“穆仁兄是否知道這封火簡傳書當中,可曾署名落款?”

    穆仁搖搖頭説道:“沒有署名落款,只在書末畫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月牙斧。”

    祁靈説道:“金鈎老陸老於江湖,對於黑白兩道的人物,必然都有所悉,他是否知道這個月牙斧的標記,是何等人物?”

    穆仁説道:“陸天成曾經以一柄金鈎,闖蕩大江南北,縱橫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雖然不敢説是縱橫無敵,但是提到金鈎老陸的名頭,大家都留上三分客氣。所以陸天成熟人頭太多,當今各大門派,各幫各會,水上陸上,稍有名氣的人,所用的兵刃,所擅長的招術所常用的記號,一上眼便能立即分辨出來,可是這次都是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月牙斧,是代表着何等人物。”

    祁靈心裏暗暗稱奇,忽又若有所感的問道:“這封書簡上還有別的記載麼?”

    穆仁點點頭説道:“對了!還有一件最使人迷惘的事,這人在書末又附加一筆,説是如果陸天成不願將這整本千年靈芝,留到九月十五日亦可,請陸天成將這本靈芝滴點不存的毀去,看來這人既不是志在千年靈芝,又不像與陸天成有仇,除了尋仇與奪寶,實在無法令人猜透其中用意何在。”

    祁靈不敢將自己心裏的感想説出來,因為那是一種跡近荒唐的推測,當時祁靈只是問道:

    “陸天成久經風險,見多識廣,他究竟如何處理這件意外的麻煩?”

    穆仁笑着説道:“正如祁兄所言,金鈎老陸是久歷風險的人物,他自然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道理,來人既然敢如此大言,必然有其所恃,而且,陸天成已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千年靈芝一日不作處理,危機一日仍在。”

    祁靈禁不住“啊呀”一聲説道:“如此説來,陸天成是要將這千年靈芝,依言毀去了?”

    穆仁又搖搖頭。

    大凡武林中知名人物,無論黑白兩道,均極愛惜羽毛,重視聲譽。

    陸天成雖是黑道名人,卻不失為是一位俠義成性俠盜。晚年洗手歸隱,更是任俠仗義所以才獲得黑白兩道頗佳之聲譽。因此,他斷然不能將千年靈芝任意的毀去。

    其一:千年靈芝是武林中千年難能一見的奇珍,是武林中救傷除毒的聖品,若能讓一位正人俠士所得,將不知會救活多少人命,使多少人免於枉死。陸天成如果因畏自己惹來麻煩,任意依言毀去,陸天成將永遠背上罵名,這自然為陸天成所不取的事。

    其二:寫這封書簡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尚不可知,陸天成雖然歸隱,亦不應當畏懼如是,讓人説老年的陸天成,變得貪生怕死。

    僅僅以上兩點原因,陸天成斷不能將千年靈芝毀掉。

    穆仁極有見地的分析了這兩點理由,便接着説道:“因此,陸天成想了一個萬全的辦法。”

    祁靈微笑説道:“如果小弟猜測得不錯,陸天成一定是用的當眾分金的方法,廣邀天下武林同道,大家公決這本千年靈芝,究竟誰屬。”

    穆仁點點頭説道:“好在陸天成本人確無佔有這本千年靈芝的野心,同時,像這種奇珍異寶,應該有德者得之,當眾公斷,算是公允。另方面,寫這封書信的人,當諸天下羣雄之面,也不能動手就搶,不過,如何當眾公斷?只怕免不了要以武相會,這又是一場熱鬧的羣雄火併的場面。”

    祁靈這才知道長安驛人物彙集,都是應邀前往幕阜山參與這次靈芝盛會。

    穆仁看着祁靈説道:“千年靈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滴靈芝玉液,百毒俱除,祁靈兄身中毒器,只要求得一滴千年靈芝液,任他何等厲害無名的毒器,也能夠安然無虞,小弟這才返程追尋祁兄,告知這項消息。”

    祁靈對於這位特別關切的穆仁兄,直是感激得吶吶不能成言,半晌才説道:“穆仁兄在黃蓋湖畔你為何拂袖而去,是小弟言語不慎,開罪於兄麼?如此小弟先在此向穆仁兄謝罪。”

    穆仁想是斷然沒有想到祁靈會突然沒頭沒腦的説出這兩句話,當時倒是為之一怔。但是他立即瞭解祁靈此刻心情,是如何的感激於他,他不覺地微微露出一點笑容,雖然在蔭影中,看不見他那焦黃色臉上的欣然之色,卻不難從説話的聲音中來聽出。

    穆仁當時説道:“黃蓋湖的事,你為何一再提它,事過境遷,不提也罷,我們還是談談千年靈芝,這事與你有切身之關係。”

    祁靈此時心情,完全是以穆仁的意志是從。

    穆仁接着説道:“當我找到你以後,我突然想起一件問題:我知道祁兄你身中兩枚毒梭,不知道那棵解藥是否真的有效,三個月內,是否真是一如平常。所以,我才深夜前來相試,想不到……”

    説到這裏,穆仁輕輕地笑了一聲,説道:“祁兄一身功力,超神人化,令人敬佩。所以,才將祁兄引至此地,告之以千年靈芝的消息,祁兄應往幕阜山一行。”

    祁靈直到此時,才完全明白穆仁為何要如此引逼於他,用心至為良苦,當時便拱手説道:

    “多謝穆仁如此關懷,小弟無法言謝,幕阜山之行,小弟立即遵囑前往,當以全力求得兩滴千年靈芝液。因為,此行不僅關係小弟之生命,更關係着一位武林前輩的安全。小弟若有所獲,不僅小弟生命為穆仁兄所賜,即是那位武林前輩,亦要深感穆兄之大德。不過,小弟尚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穆兄能否俯允?”

    穆仁含笑説道:“祁兄有何教言,小弟敬謹聆聽。”

    祁靈説道:“穆仁兄如果身無要事,可否請隨小弟同回客店,胝足而眠,稍作休憩後,明日起程,同往幕阜山一行?”

    祁靈是很誠懇的説出這句話,可是聽在穆仁耳裏,卻止不住一陣飛紅,羞蓋滿臉,停了半晌,才説道:“憑祁兄一身功力,到幕阜山相機而行,必可獲致全功。小弟應隨祁兄前往,以壯聲勢,無奈小弟確有要事在身,未便同行,日後若有機緣,當能再見。”

    這“再見”兩個字剛出口,立即一矮身形,倏地又一長身,嗖地一聲,直拔而起,凌空一轉身,飄然向前落去,人卻在平空中説道:“祁兄請勿追趕,留得日後好相見。”

    面高搭彩坊,上書“迎賓”二字。通過彩坊,前去數丈便有一叢翠竹搖曳其間,竹中夾蔭留出一條石道,落葉不掃,野草自生,與方才那條新闢的大道,有迥然不同的自然風味。

    走過這個不小的竹林,便是一道矮圍牆,那是編竹為籬,和土為牆,一派鄉村氣息,站在圍牆大門,雁行排列二十幾個村人打扮的年輕漢子,執禮甚恭的引導賓客,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輪到祁靈走到門前,立即有一個人走上來恭身迎接,牽過馬匹,另一個人便含笑向祁靈問道:“請問貴客是否收到敝莊主的請柬?”

    祁靈沒想到別人有此一問,當時不由臉上一紅,拱手説道:“在下路過此間,聞聽貴上柬邀天下英雄,舉行靈芝大會,在下冒昧而來,旨在借開眼界,以廣見聞,既然貴莊是憑柬進莊,在下只好告罪而退。”

    雖然祁靈所説的話,並非出於自願,但是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別人執禮甚恭,祁靈豈能橫不講理,而有失風範?萬一果真的拒不邀人,也只好另行設法了。

    但是,當祁靈説完這些話以後,那人立即拱手搶上前一步,説道:“貴客説那裏話,敝莊主自恐柬邀不周,有失禮之處,貴客能惠然而來,敝莊主迎之尚恐不及,豈有不請入莊之理。”

    説着話,立即舉手閃讓一邊,肅客人內。

    祁靈暗暗佩服這金鈎陸天成,有其不平常之處,憑這手下人幾句話,已經了見於一斑,當時口裏客氣一番,舉步進入門內。

    剛一進入門裏,旁邊又轉來一人,手裏捧着一本大紅絹緞的簿子,捧到祁靈面前,旁邊立即有人捧來墨硯,恭聲説道:“請貴客留下尊諱。”

    這一切顯示出這些人訓練有素,使人不得不聽從他安排好的這一套,當時祁靈提起筆來,龍飛鳳舞的寫上“祁靈”兩個大字。

    捧絹簿的人,正待捧着退下,祁靈忽然心裏一動,暗自忖道:“不知道像我這樣不請自來的人,究有多少?”

    心裏如此一想,隨手就翻開大紅絹簿,剛一翻開一頁,赫然三個字,請清楚楚的擺在眼前:“叢幕白!”

    這個字的出現,給祁靈帶來意外的驚喜,也帶來意外詫異,他實在無法想像,叢幕白姑娘為何突然會出現在幕阜山下。

    祁靈如此一怔之間,那捧着絹簿的人,早就很有禮貌的,將絹簿收回,祁靈幾次想問這叢慕白是住在何處?但是,又覺得太過於冒昧,啓口不得。

    轉而一念:“既然同在一個莊內作客,還怕沒有機會見面麼?”

    想着心裏暫時放下這件事,隨着引路的人,直向莊裏走去。

    幕阜山下,這個佔地頗廣的山莊,顯然是金鈎陸天成經營自己安享餘年的場所,處處都經過一番有計劃的佈置。但見莊內,綠樹成蔭,幽篁蔽日,而且這些樹都是桂榕之類,長青不謝,四季如常。雖時屆九月,序屬三秋,仍舊是一片葱翠,滿目綠意,要是在秋風乍起之時,香飄十里的情況,更是令人有神馳心情。

    穿過錯綜複雜的濃蔭密竹,到達一排分立的茅舍,前面引道的人,將祁靈讓到靠右手的第三間,推門進去,令人眼前為之一清。

    雖然是竹籬茅舍,卻是明窗淨几,收拾得一塵不染,房裏一榻,一幾,一桌,陳放樸實,式樣古色古香,推窗外望,迎面一片荷池,殘荷點點,浮萍片片,倒映着岸旁已經落葉的垂柳,真是使人讚歎如入畫境。

    沿着窗腳籬畔,十數盆栽培得法的秋菊,正在舒爪怒放,粉白、奼紫、淡黃,交織成一片錦繡。

    祁靈不禁從心裏讚歎,這周圍風景之美,令人歎為觀止,使他很自然地想起一首傳誦人口的詩句:“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橙黃橘綠,祁靈倒是未見,可是就憑這眼前的殘荷與籬菊,已經令祁靈為之心醉。

    引導的人退出去以後,祁靈在四周瀏覽一遍,心裏對於這位昔日橫行綠林,而今洗手歸隱的陸天成,由衷的暗暗佩服。僅僅就這周圍的環境來看,陸天成已經不是昔日的金鈎老陸,而是隱居出世的世外高人。

    祁靈讚歎之餘,忽然想道:“眼前四下無人,我何不四下走動一番?叢慕白姑娘既然也是不邀自來的客人,自然也在這一帶安住,我何不去尋找於她,一則可以解釋楓林山莊那一段往事,再則,在這次靈芝大會之上,互相也有一個照顧。”

    可是,轉而一想:“昔日在楓林山莊,叢幕白姑娘何等熱心專程尋找於自己,當時基於一點誤解,卻拒人於千里之外,如今再見面時,應該如何自解其説?”

    祁靈是一個心地寬厚的人,容易為別人設想,他唯恐叢姑娘傷心絕情,不屑與之相見,豈非更將此事陷於僵局?

    但是,祁靈又想道:“叢姑娘為人嫺淑,用情真摯,從其衡山紫蓋峯用心良苦,以及楓林山莊脈脈含情的情形看來,叢姑娘不是絕情之人,何況我在楓林山莊並未明白表示什麼,姑娘雖然一氣而去,斷不至絕情到不屑見面的地步。”

    如此反覆思忖,再三考慮的結果,祁靈決心不放過這個機會,要去尋找叢慕白姑娘。即使姑娘果真的餘怒未消,前情已絕,祁靈也要説明心裏真情。即使姑娘不屑與之相淡,祁靈也要坦然以對,求得心安。

    萬事求得心安,便昂然無所顧忌,祁靈當時便決定從右邊第一幢茅舍找起,只要叢姑娘是住在此間,不怕沒有找到之時。

    此時,時已黃昏,夕陽如火,反映得茅舍周圍的景色,更是引人人勝,祁靈假作散步觀賞景色,緩緩地向右邊走去,突然身後一陣衣袂飄風,分明有人掠身而至。

    祁靈佯裝不曉,仍舊是慢慢地向前走去,這時候已經聽身後有人説道:“祁相公!意欲何往?”

    祁靈一聽來人口氣沒有方才那樣恭謹有禮,不由地有一點不悦之意,很顯然地,這一行茅舍雖然是招賓接客之用,事實上是對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一種便於監視的場所。

    雖然説起來怪不得陸天成,靈芝大會,廣召天下英雄,有請柬的,都是陸天成知名曉姓的人物,唯有這些不請自來的人,龍蛇混雜,來歷不明,這也難怪陸天成要加以注意監視了。

    但是,一個身為賓客的人,竟被監視,心裏自然不免有不快之意。祁靈當時回過頭來,深沉地打量了一陣來人,是一個年約三—卜左右,裝束亦如莊門口接待人等一樣,眼光有神,太陽穴鼓起,看去武功頗為不弱。

    祁靈這一陣無言的打量,那人態度漸漸轉變得和緩起來,微哈着腰,含笑説道:“祁相公如有何事待辦,儘管招呼接待人。”

    祁靈沉下臉色,點頭説道:“在下只想隨便走走,觀賞此間風景,並無任何要事。不過……”

    説到此處,祁靈突然又露出一點笑容,輕盈地説道:“如果作客貴莊,不能任意走動,則請預先告訴一聲,以免在下冒然無知,觸犯禁令,尊駕以為是否?”

    這幾句話,實在是説得相當的夠重,那人站在那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萬分,説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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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拱拱手,轉身正要舉步前去,這人顯然感到一陣焦急,對於這些不請自來的人,陸天成確是責令手下,要嚴加防範以免在靈芝大會之前,發生意外紛亂,而使陸在成在靈芝大會之上,愧對天下英雄。

    但是,陸天成又再三指明,對於這些人,只要行為不過於惹事,儘量以不得罪為先,以免多生意外的糾紛。

    如今這人面對祁靈如此擅自到處走動,分明是為陸天成規定所違背,但是,祁靈又是如此循規中矩,言談有分寸,使人無法回然破顏相向,使得這人為難已極。

    眼見得祁靈還要信步而行,不知要走到什麼地方去,而自己在言詞之上,又就不服別人,所以當時這人只急得暗自搓手,只好遠遠跟在祁靈身後。

    正是這人無法可施之際,忽然遠處有人傳話。

    “晚宴已備,請貴客到大廳上入席。”

    這一聲傳話,無異是這人一個挽救顏面,又不礙職責的機會,連忙朗聲説道:“祁相公!

    所有賓客,俱已至大廳上等待晚宴,敝莊主人有請。”

    祁靈一聽,心裏為之一動,其實祁靈只是氣這人説話太不客氣,才故意作難他一番。如今一聽大廳已開晚宴,心裏不禁想道:“既然大廳羣雄宴會,我豈不是照樣可以看到所有的人麼?

    何必在這裏尋找呢?”

    想罷當時拱手稱謝,便隨着來人,向大廳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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