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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馬喜雙騎 半夜驚約會

    常言道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話另一種解釋,人之外貌,未必就是與內涵一致,外貌善良,未必就是仁慈和藹;舉止粗魯之人,也未盡然就是蠻不講理,兇狠毒辣之輩。所以,每每聽到識人困難之嘆,因此,對於人的善惡好壞,未便過早論斷,蓋棺才能論定。

    一了老尼一聽祁靈慨然説出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住處,是天柱山飛來峯上三擔種,突然喧了一聲佛號,以閃電流星之勢,從茅庵佛堂一閃而出,頃刻杳然不知去向,這個舉動大出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的意料之外,如果説一了老尼與千面狐狸靳一原之間,是友誼而非仇恨,為何她一聽靳一原的居處,便性急如此?這豈不是太出乎常情麼?如果説一了老尼方才那種誠於內而形之於外的説話,是一番假話,那天下還有何人何事,能使人相信無疑?

    但是,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的大出意料,還不止於此。

    叢慕白在驚詫中一掠眼神,忽然發覺到地上那張羊皮繪就的天都峯要圖,在一了老尼如此一掠身之際,也隨之杳然不見,這一個意外的失驚,使叢慕白姑娘,尖叫出聲,繼而一腔怒火,蓬然而起。當時沒有説第二句話,柳腰一擰,青衫一擺,足下粉底靴一蹬地下,一式“鯉魚登龍”,躍然而起,反身穿出堂外,人在空中更不稍停,兩隻大袖雙雙齊拂,挺腰昂首,轉化鶴唳九霄,乾淨俐落地“凌虛蹈空”的極高輕功,衝屑五丈有餘,兩道眼神一掃周圍,但是,那裏還有一點可以迫尋的蹤跡?

    叢慕白如此全力拔起,在憤怒中,幾乎竭盡自己一切的力量,但是,其結果也是她所預料到的,不會有任何發現,然而,叢慕白姑娘豈能如此甘心?五丈高空,巧化七禽身法,轉側飄然而下,人在空中,忽然她又咧嘴長嘯,發出一聲悠長的口哨。

    正是這一聲口哨嘎然而止,叢慕白的身形,也飄然落在草菴之前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蹄聲敲地,轉瞬之間,一匹白馬,以天馬行空的姿態,呼嘯掠過庵前竹林,輕靈無比,卻又神駿非凡地停到叢慕白姑娘的身邊。

    叢慕白也不稍思慮,一掀衣角,飄然落身馬上,倏叱出聲,絲繮微抖,就要策馬飛馳而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叢慕白姑娘可以説是一氣呵成,連那匹“雪蓋靈芝”,也沒有差池一點時間,一人一馬,配合得天衣無縫,從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來,叢姑娘胸中怒火如焚,此時若有仇人相遇,只怕連話也不消再説,流血五步,橫屍眼前。

    本來一了老尼要求饒恕萬巧劍客魯半班一命之時,叢慕白姑娘已有不愉之意。但是,一了老尼只是婉轉懇求,並未以那幅天都峯要圖相要挾,所以,在情在理,乃至於在為人禮貌上,叢慕白姑娘當然只有平心靜氣,守住自己的分寸。但是,如今一了老尼千方百計,套知靳一原的住處,便立即騰身而去,而且還帶去羊皮要圖,天下無信無義之人,無過於此。縱使叢慕白姑娘是温柔嫺靜的人,從不動怒,此時此地,也禁不住要無名火起三丈。

    就在叢慕白姑娘於繮策馬,正要遠馳而去的時候,忽然眼前青衫一飄,祁靈站在馬前,伸手拉住絲繮,温和地問道:“叢姊姊!你將何往?可以告知小弟麼?”

    叢慕白一見祁靈攔住馬前,心中怒火已自消失了一半,那是因為叢姑娘自己覺得,如此突然呼馬揚鞭就走,也沒有和祁靈説一聲,這豈不是有意撇開祁靈弟弟,而要自己獨自單騎而去麼?儘管叢慕白姑娘自己沒有這種心意,但是,此刻她卻不能不有這種歉意在心。

    當時叢姑娘仍然強力抑止住另一半怒氣望着祁靈説道:“我要去追尋一了老尼,向她要回公道。”

    祁靈拉着絲繮,抬着頭望着馬上的叢慕白,輕輕地説道:“姊姊!是為着那幅天都峯的要圖麼?抑或是為了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輩的安全?而如此匆匆地含怒追趕一了老尼?”

    叢慕白知道祁靈如此拉住繮繩,是有阻止她追趕的意思,同時她自己也感覺到如此縱馬追趕,説是莽魯未必,而失之多加考慮是真。所以當時沉吟了一會,遲疑地下得馬來,停在“雪蓋靈芝”之旁,微微地搖着頭説道:“天都峯要圖固然有助於掃蕩天都峯之用,但是,若是沒有此圖,難道魯半班便永無制服之方麼?靈弟弟相信我,尚不致如此存心依賴,更何況這幅圖本是一了老尼拿出來,如今她再拿回去,算她無信如此而已,我又何必予人以‘奪取’二字?”

    祁靈緩緩地放下繮繩,點點頭,眼睛裏閃着讚佩的光芒,望着叢慕白説道:“姊姊光明磊落,令人飲佩,如此姊姊是因為曾受恩於靳一原老前輩,耽心一了老尼去到天柱山,尋釁生事,恐怕靳老前輩有失,所以才如此匆匆趕去,是麼?”

    叢慕白也搖着頭説道:“天柱山飛來峯三擔種的周圍,都是靳老前輩精心佈下的天羅地網,一了老尼雖然功力精湛,也未盡然就能夠暢行無阻,到達三擔種之內,更何況靳老前輩雙目雖瞽,功力卻是依然未曾放下,一了老尼就是能到達三擔種之內,結果依然難料,我何至於對靳老前輩如此缺乏信心?”

    祁靈嗯了一聲,忽然走上前兩步,伸手抓住叢慕白的雙手,懇聲説道:“如此説來,姊姊你是為了一了老尼如此突然掠走天都峯要圖,一口忿氣難忍,而生追趕之意是麼?”

    叢慕白被祁靈如此接二連三一問,心裏有了一些無以名之的激動,當時説道:“靈弟弟!

    難道你不覺得一了老尼這種行為,有些卑劣陰詐,而且還有些欺人太甚麼?”

    祁靈仍然握住叢慕白的一雙柔荑,低沉地説道:“叢姊姊!一了老尼如此匆促而去,説她有些欺人,也確有此嫌疑。即使她本人由於當時心情激動,並沒有這種用心,而事實如此,不能令人不如此相疑,但是,説她是卑劣陰詐,小弟卻與姊姊有不同之意見。”

    叢慕白一聽祁靈言下之意,竟有相幫一了老尼之意,倒是意外的一愕,她楞了一會,微微皺着眉頭説道:“靈弟弟之意,是説我的話説錯了麼?”

    祁靈連忙陪笑説道:“姊姊明鑑,小弟之意是説一了老尼恐怕有難言之隱,人在情感激動之時,任憑何等修養深厚之人,也有失態之時。如果一了老尼與靳老前輩之間,是思念、而非懷恨;是久別失去連絡,而非故意彼此躲避;是友是愛,而非敵非恨,這一時間的激動而失態,我們為何不能以大量容忍?姊姊!你説是否?”

    叢慕白原不是刁潑的姑娘,如今在祁靈如此娓娓解説之下,氣憤早平,而且,也覺得祁靈説得不無道理。當時默默地垂下螓首,不自主地輕輕地偎近祁靈的身旁,雖然兩人都是一式儒衫,同是斯文一脈,但是,誰又知道他們是一對武林佳偶呢?

    兩個人如此默默相互依偎,半晌無言。忽然,祁靈伸手扳着叢慕白姑娘的香肩,含着微笑説道:“姊姊!按理説,你對一了老尼的看法,都是有事實根據的,應該是毋庸二意。但是,小弟總是覺得一了老尼不是一個無信無義的人,而且,當我們提到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輩的時候,小弟發覺她眼神里流露的不是仇恨,而是哀怨,是思念。我忽然覺得這兩位武林怪人,或許是有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感上的扣結,而不是生死對頭的冤家,所以,我不主張姊姊如此急怒之下,縱馬就追。”

    叢慕白忽然微展開一絲笑容,望着祁靈笑道:“靈弟弟!你怎麼會想得如此周全?不過……”

    説到此處,叢慕白停頓了一下,沉緩地説道:“靈弟弟!還是我錯了!對於一個人的善與惡,還是不要輕下斷語。而且,在沒有真實的認識以前,我們要以善良的心理,去揣測別人,那是應該的。”

    祁靈微笑地説道:“姊姊自然比我想得透澈,世間上,壞人是有,但是畢竟是少數。”

    叢慕白點頭説道:“所以,我們應該多以善良之心意,去揣測別人,如果像方才,我總是以為一了老尼是存心卑劣。但是,如果她果然是由於乍一聽到靳老前輩的住處,止不住心情激動,而如此遽然而去,我的一切揣測,豈不是荒謬已極麼?”

    祁靈含着微笑,説道:“叢姊姊!且慢説自己荒謬,小弟此時尚有一點意見,與姊姊方才所説的稍有相背之處。”

    叢慕白微微一怔,連忙説道:“是指一了老尼之事麼?”

    祁靈説道:“我們雖然不能任意揣測一了老尼的行徑,但是,我們卻不能忽略靳一原老前輩的安危,我們相信一了老尼前往天柱山飛來峯,是為了一了數十年兩地睽別的心債,但是,我們也要防範,萬一他們之間是仇非友?”

    叢慕白沒有等祁靈説完,便連忙接着説道:“萬一是仇非友?靈弟弟!你是説?……”祁靈點點頭,接着説道:“常言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叢姊姊!並非小弟前後言語自相矛盾,出爾反爾,也不是小弟忽然一時心血來潮,又懷疑一了老尼的為人,而是一種力求萬全的心理。我們有千種理由,萬種信心,相信一了老尼的人如其面,慈祥仁藹,但是,萬一有任何其他的意外?”

    叢慕白此時倒是為祁靈這種突然而發的意見,一時想不出道理來,只是微蹙着眉梢,輕輕地反問着:“依靈弟弟之意?”

    祁靈立即説道:“小弟和叢姊姊即刻起程,轉向天柱山飛來峯。”

    叢慕白大為意外地啊了一聲,祁靈又接着説道:“一了老尼對於飛來峯的途徑,陌生不識,我們當可充作嚮導,再則,回春聖手逯雨田和妙手空空古長青這兩位一醫一偷,想必也在最近期內,要前往天柱山,也正好趁此機會前往相會。”

    叢慕白姑娘當時一聽祁靈如此胸有成竹地侃侃道來,不覺為之芳心大慰,一朵笑靨,綻開在臉上,雖然是儒巾青衫斯文一脈,卻是顯得嬌媚動人,當時叢姑娘含着笑意説道:“靈弟弟!你如今處事如此練達,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早些起程,以免有所耽誤。”

    説着話,右手輕輕一按馬鞍,飄飄地落上馬背,人在馬上回眸笑道:“靈弟弟!如今你沒有坐騎,深夜荒郊,尋找不便,委屈你與我一騎雙跨如何?”

    祁靈一見叢姊姊高興,而且彼此又是早已海誓山盟,靈犀互通,這男女授受不親的禮儀,事實上已無由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當時祁靈笑道:“如此只怕委屈的不是小弟,而是姊姊那匹‘雪蓋靈芝’的千里名駒了。”

    説着話,立即轉身一點而起,落在馬背之上,坐在叢姑娘身後,兩個人身子互相依偎,祁靈也自然伸手前去,落一個温香軟玉抱滿懷。

    叢慕白姑娘不由地輕輕嚶了一聲,身子向後倒去,兩個人依偎得更緊,此時祁靈早巳接過絲繮,正待抖繮催馬,離開這座荒庵,起程前往天柱山而去,忽然,叢慕白姑娘輕輕啊了一聲,身形一正,脱離了祁靈的懷抱。隨即一擰身,翻然而落,又站在地上。

    祁靈正在沉醉於柔情蜜意之中,叢慕白姑娘如此突然翻身下馬,不僅是引起祁靈的一陣詫異,而且,還引起了他一陣無以言之的驚惶。

    因為,祁靈和叢慕白之間,雖然彼此終身互許,但是,平時都是嚴守男女有分,至多在眉目之間,脈脈含情,不曾有過今天這樣沉醉與親密,所以,祁靈一時驚惶不已,以為觸怒了叢姊姊。

    當時祁靈紅漲着臉,也隨着下馬,靦腆地叫道:“姊姊!你生氣了?”

    叢慕白聞言一愕,旋即想起自己的舉動,使祁靈有了誤解,當時便含着微笑,伸手拉住祁靈的手,輕輕地説道:“靈弟弟!你不要亂猜,好生生地我生什麼氣來?”

    祁靈心頭千斤重擔一鬆,但是,他又感到奇怪地問道:“那姊姊你……”

    叢慕白微微一笑説道:“那是因為我臨時想起了一件重要的約會,我們不能立即就走。”

    祁靈一聽,這才恍然地哦了一聲,望着叢慕白問道:“是約在此地此時麼?”

    叢慕白姑娘點頭應道:“舜耕山附近一個茅庵之前,時間是夜半三更左右,而且是不見不散。”

    祁靈傾聽之下,不由地感到非常奇怪,他相信叢姊姊絕不會如此無緣無故説謊。但是,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想像的事?舜耕山是叢姑娘從沒有來過的地方,為何有人相約於此地?而且又是約在三更夜半?

    祁靈忍不住又問道:“究竟是何種人物?也是武林中的朋友麼?”

    叢慕白笑了一下,點頭説道:“不但是武林中的人物,而且還和我一樣,是……”

    祁靈不禁搶着問道:“是一位姑娘麼?”

    叢慕白説道:“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易釵為弁,化着男裝的姑娘。”

    祁靈大覺詫異,而且還感到十分有趣,笑着對叢慕白姑娘説道:“姊姊!真料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巧事,無獨有偶的竟然還有人和姊姊一樣,易釵為弁,闖蕩武林,而且又偏偏和姊姊遇上。這等巧事,真是説來令人難以置信,叢姊姊!你和她是怎樣相遇的?又為何相約在這尼庵之前。三更時分相會?”

    叢姑娘點頭説道:“説起來,正如靈弟弟你方才所言,這正是巧得很的事。”

    於是,叢姑娘便將白天在八公山前,黃沙古道上遇到另一位易釵為弁的姑娘,那一段經過,從頭到尾敍述了一遍。

    祁靈一開始便凝神靜聽,愈到後來,愈是凝神貫注,一雙眼神,凝視着叢姑娘,一動不動。

    叢慕白姑娘説到最後,嘆息着説道:“這位姑娘一身功力,絕不在我之下,相信她必是出自名門,而且許多招式,看來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惜我江湖歷練不多,否則,至少可以知道她是何門何派?”

    祁靈忙問道:“叢姊姊!你一直沒有能夠問到她的姓什名誰?”

    叢慕白搖搖頭,説道:“她一直不肯説出來。”

    説到此處,叢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連忙問道:“靈弟弟!你在江湖上也歷練了不少,而且令師老前輩,譽滿武林,對於這武林中的許多掌故,一定告訴你許多,你可曾聽見過‘再煉青虹’這種寶劍的名稱麼?”

    這“再煉青虹”四個字一人祁靈耳中,不由地大吃一驚,脱口説道:“什麼?叢姊姊!你説是‘再煉青虹’麼?”

    叢慕白點頭説道:“是的!當時我聽得清楚,我還如此想到,如果是我的見識豐富,就在她如此一亮短劍,一道出‘再煉青虹’四個字之時,便可以知道她是何人門下了,靈弟弟!你是否知道?”

    祁靈此時長嘆出聲,説道:“叢姊姊!這真是太巧了。”

    叢慕白一聽,連忙急着問道:“靈弟弟!你已經知道這位易釵為弁的姑娘,她是何許人了麼?”

    祁靈點頭説道:“姊姊一開始説的時候,小弟心裏便有些懷疑,因為當今武林之中,傳授女弟子的,為數不多,而能夠功力精湛,超於常人的,更是寥寥可數。後來一聽這‘再煉青虹’四個字,便立即證實小弟所懷疑之事,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叢姑娘禁不住急着問道:“靈弟弟!她究竟是誰呀?”

    祁靈説道:“叢姊姊!在你未見到住在北嶽恆山的姚師伯之前,難道沒有聽説過你姚師伯北嶽秀士有一柄再煉青虹的寶劍麼?”

    叢慕白姑娘搖頭説道:“恩師和師伯未釋前嫌之前,對於姚師伯的情形,知道得極少。”

    説到此處,叢姑娘彷彿恍然大悟,大驚説道:“這樣説來,那位易釵為弁的姑娘,她就是姚師伯的弟子,須少藍師妹麼?”祁靈問道:“姊姊曾經聽説過須姑娘的名字麼?”

    叢慕白點點頭説道:“這就真巧了,記得恩師和師伯雙雙南下中原,一則是為了你我兩個人的安危,再則,也是為了須師妹的下落不知,而要四下尋訪。想不到今天讓我無意中碰上,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待一會兒,須師妹前來應約之時,説明真相之後,我們正好同陣而行。”

    祁靈點頭説道:“須姑娘和姊姊還有一項同病相憐之處,那就是同樣都是一個仇人,都是與萬巧劍客魯半班,有不共戴天之仇。”

    叢慕白一聽提到仇家,便又忍不住泣然欲淚,説道:“這倒是我們同仇敵愾……”

    言猶未了,祁靈忽然一昂首,向着庵前竹林之外,厲聲喝道:“何方朋友,夜探茅庵,為何不光明正大出見,莫非……”

    祁靈剛一厲聲叱喝到此?突然心裏一動,立即又改口説道:“是須姑娘麼?快請來相見。”

    叢慕白姑娘此時也發覺到林外有人,一聽祁靈如此一喊,她也立即朗聲叫道:“須師妹!

    愚姊叢慕白,白天誤會,彼此對面不識。如今總算你我姊妹見面了,這也是天意安排,快出來我們結伴而行。”

    叢慕白和祁靈兩個人都是斷定來人一定是前來赴約的須少藍,所以只是如此呼喊,不便衝出林外,逼她出來相見。

    就在叢慕白姑娘説完這幾句話以後,只彷彿聽到有人低微地説了一句:“天意如此!”

    隨着是一聲極其哀怨幽幽的長嘆,而後音響寂然,沒有一點動靜。

    這一聲幽怨無比的長嘆,尤其在如此寂靜的深夜,使叢慕白和祁靈兩個人聽來,心裏都不禁為之一凜。隨着叢慕白姑娘叫了幾聲“須師妹”!祁靈也叫了幾聲“須姑娘!”可是,已是人聲寂寂,毫無一絲反應。

    祁靈和叢慕白姑娘兩人互對一眼之後,兩人幾乎是同時起身,凌空一拔三丈有餘,轉側回身,又以閃電流星之勢,同向竹林外面幾棵樹下撲去。

    兩人如此一掠而到,人在半空中,早巳運足目力,將周圍看得清清楚楚,那裏還有任何一個人影?

    等到兩人飄身落地,這才發覺到在竹林邊緣的一棵大樹上,颳了一層皮,運用指力,留下了幾行字。

    夜色濛濛,祁靈和叢慕白兩人走近樹前,留神看去,但見那幾行宇寫得潦草不堪,分明是寫的人極為匆忙。上面寫着:

    “祁靈兄叢師姊

    佳偶天成”

    旁邊卻是寫着“須少藍敬賀”五個字。這五個字寫得不但是潦草,而且筆力極重,深入樹杆之內,達兩寸左右。

    這幾行字一落到叢慕白姑娘眼裏,不由地頓時羞意無限,滿臉飛紅,輕輕地説道:“須師妹真是調皮。”

    可是這幾行字一落到祁靈眼裏,心裏不覺為之一震,他立即想起在北嶽恆山生花谷內,那無限真情的一瞥,再看看眼前這幾個字,尤其是“須少藍敬賀”這五個字,每一個字,都彷彿是須少藍姑娘那種哀怨的眼睛,在凝視着祁靈的心靈深處。

    祁靈明白,他比誰都瞭解須少藍留下這幾句話的心情,但是,祁靈雖然明白,也徒然對須少藍姑娘存着無限的歉疚不安之意而已,縱使須少藍姑娘此刻當面,祁靈又能如何去安慰她?

    一種極其不安而又難以自遣的意念,盤踞着祁靈的心裏,使他愕然地呆在那裏,默默沒有講話。

    叢慕白一陣羞意過後,忽然覺到:“須師妹既然知道此地是我和靈弟弟,為何她要隱而不見?”

    如此意外一頓,轉而又發現祁靈在那裏默默無言,連忙説道:“靈弟弟!須師妹為何躲而不見,我們去附近找一找好麼?”

    祁靈一驚而覺,不由地隨口説道:“恐怕人已經去遠了。”

    叢慕白姑娘一聽祁靈如此説法,感到極為奇怪,連忙又追着問道:“靈弟弟!你怎麼知道她去遠了?難道你知道須師妹為何如此與我們避而不見的原因麼?”

    祁靈被叢慕白姑娘如此一問,不由得一時間答不上話來。支吾了半晌,只是説道:“小弟見她在樹上留字,自然是不願意見我們,既然是不願意見我們。則此時必定是去之甚遠了。”

    祁靈這幾句話,乍聽起來似乎是理由充足,振振有詞,但是,稍微留意的人,就不難聽出他是勉強找出一些奪理之詞,以掩飾他一時之失態。

    叢慕白姑娘是何等精細的人,焉有聽不出來之理?當時她覺得祁靈突然如此言語失常,一定是心情異常紊亂,否則何至如此?但是,祁靈何故心情一變而為如此紊亂?

    叢姑娘心裏如此一轉,一雙眼睛.凝神注視着祁靈,轉而眼神一掃,又看到那棵樹杆上所刻的那幾個字。這一瞬間,一個突然的意念,頓襲叢姑娘的心頭,像是一股冷泉,從心頭一掠而過,使她禁不住微微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候,祁靈已經收斂起自己奔馳的心神,他也發覺到叢慕白姑娘,站在一旁發怔。當時便走上前,輕輕扯着叢慕白的長袖,説道:“叢姊姊!既然是須姑娘避而不見,必定是她臨時有事,或者是由於日間不相識時的小有口角,以致此時不好意思相見,好在來日方長,必然後會有期。叢姊姊!我們還是即刻起程,趕路的要緊。”

    叢慕白姑娘轉過身來,兩眼凝神望着祁靈,半晌説道:“靈弟弟!我們就如此離開此地,不尋找須少藍師妹了麼?”

    祁靈略略頓了一下,説道:“須姑娘此刻離去,即使尋找,也未盡然就能找到,好在方才説過,來日方長……”

    叢慕白姑娘搖搖頭,止住了祁靈的説話,輕輕地説道:“我真不明白,須師妹為何如此匆匆而去,我們是約好了半夜尼庵之前,不見不散的,為何她又如此躲而不見呢?”

    叢姑娘如此輕輕自語一陣,忽然又抬起頭來,望着祁靈説道:“靈弟弟!我有一樣請求,你會答應麼?”

    祁靈聞言,不由得心裏一震,連忙説道:“叢姊姊!你何必如此言重?姊姊有何意見,小弟焉有不聽從之理?”

    叢慕白姑娘一時間柔馴無比,輕輕地點點頭,説道:“靈弟弟!我們暫在此地稍作休歇,等待明天天明時,再行起程,不知靈弟弟的意下如何?”

    祁靈沒有想到叢慕白説得如此嚴重,竟是這樣一個問題,倒是大出祁靈的意料之外。當時祁靈連忙説道:“姊姊連日旋途勞頓,今夜又如此深夜不寢,理應多作休歇,以恢復疲勞。

    何況‘雪蓋靈芝’腳程極快,稍加奔馳,不難趕上一了老尼,叢姊姊就請回到茅庵之內,自行調息行功,稍作安歇,小弟在此為姊姊護法。”

    叢慕白姑娘點點頭,便依言轉身,向茅庵內走去,走到茅庵門口,忽然又轉過身來,對祁靈叫道:“靈弟弟!”

    祁靈正準備卸下馬鞍讓“雪蓋靈芝”也鬆散一下,一聽叢慕白如此一叫,立即轉過身來,應道:“叢姊姊還有何事指示小弟麼?”

    叢慕白姑娘站在茅庵門口,兩眼凝視着祁靈,略微頓了一下,説道:“我有兩句話,要請問靈弟弟,不知靈弟弟能否秉誠相告。”

    祁靈乍一聽叢慕白如此一説,始而一愕,繼即正色説道:“叢姊姊為何如此説話,姊姊有任何問題相詢,小弟焉能不實以告?姊姊視小弟是何許人?”

    叢慕白姑娘歉意地微微一笑,説道:“靈弟弟為人正大光明,表裏如一,姊姊實在不應該如此一問,不過,靈弟弟!有許多事,並不是存心不説真話,而是某種原因,使之礙難出口,或者是羞於啓口的原故,卻往往掩飾了真言。”

    祁靈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小弟生平沒有隱私,姊姊若有所問,小弟自然據實以告,只要是小弟所能知道之事,絕不相瞞。”

    祁靈人在説話,心裏卻止不住在暗自忖道:“叢姊姊是要問一件什麼事,如此慎重其詞?”

    叢慕白姑娘只是微微地停頓了一下,立即又含着微笑,平靜地説道:“靈弟弟!我們何妨且到一了老尼這座茅庵之內,坐下來再説,像如今這樣緊張對立,有很多話,我也就問不出口了。”

    祁靈果然依言笑了起來,轉身走到叢慕白姑娘身邊,兩人相讓,走到茅庵之內,席地坐定之後,叢慕白姑娘垂下眼眉,幽幽地説道:“靈弟弟!你認識須師妹已久,對於她的武功、文采、品性,想必知之甚深,可否為我簡單地作一次評價?”

    祁靈當時一聽叢姊姊偏偏問的是須少藍姑娘,心裏不禁為之一跳。但是,這個問題事實上是問得很簡單,而且也極自然,祁靈努力平靜下心情,認真地説道:“須姑娘武功與文采,都是得傳於北嶽姚老前輩,雖不能説是青出於藍,但是,由於須姑娘稟賦聰穎,已經深得令師伯姚老前輩一身真傳,自無庸疑義,至於品性,爽朗明快,尤勝鬚眉。”

    叢慕白沒有等到祁靈説完,便點頭説道:“其實我這一問是出自多餘,有明知故問之嫌。”

    祁靈愕然説道:“姊姊之意……?”

    叢慕白微笑説道:“我姚師伯生平傲視羣倫,他的弟子會有不盡理想之人麼?”

    祁靈也同意地點點頭,但是,叢慕白姑娘緊接着問道:“須師妹我雖然沒有正式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但是,我見過她喬裝的容顏,分明是國色天香,秀絕人寰,以須師妹這等人才,再配以驚人的文采與蓋世的武功,堪稱是文武兼備,才貌雙全,是當今第一等人才,靈弟弟!你與須師妹數次往還,不知對她的印象如何?”

    這一個問話,使祁靈真正是大出意料之外,這種問話,如果是出自旁人之口,祁靈會痛斥其為輕佻。但是,這句話是出自叢姑娘之口,祁靈雖然不會以有意輕佻視之,但是,她覺得叢慕白問得太過奇怪,甚而覺得叢慕白不應該如此問話。

    祁靈對叢慕白姊姊,是尊敬與愛慕,兼而有之。所以,叢慕白問出這句話,祁靈只有坐在那裏,默默無言,他相信自己如果此時開口説話,一定會損及他對叢姊姊的敬意,於是,最好的方法,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儘管如此,叢慕白姑娘仍然看得出祁靈的臉上,微有不愉之意。

    當時叢姑娘微微地笑了一下,旋即正着臉色,嚴肅地對祁靈説道:“靈弟弟!你是否覺得我這句話,問得有欠妥之處?”

    祁靈一見叢姊姊如此嚴顏厲色,一時不知道這應該如何對答,才是妥善,祁靈又不擅於説謊,但是,説出真話,又怕叢姊姊會為之生氣,只好怔怔地望着叢慕白,半晌沒有説出話來。

    叢慕白也停頓了一下,依然正着臉色説道:“祁靈弟弟!我問此話之意,請勿以世俗眼光加以衡量,像須師妹這等人才品貌,愛慕之心,人皆有之。發乎情,止乎禮,又有何礙?

    何況好好惡惡是人之常情,靈弟弟當不致食古不化,以為我問此話,含意輕佻是幸。”

    叢慕白這一段話,説得也確實有理,祁靈還覺得自己不夠磊落,至少對於須少藍姑娘他缺乏一種寬闊爽朗的武林兒女風度。其實像叢慕白方才這種問話,又有何不妥之處?奈何也流人世俗一般無二,存心先就不夠光明,才能頓生懷疑別人之心。

    祁靈心裏起了如此一陣翻騰,當時略有愧意地拱手對叢慕白説道:“叢姊姊説的是,只是小弟與須姑娘往還極少,這印象二字,實在難以妄言。”

    祁靈説出這兩句話時,心裏更有慚愧之意,因為,他對於須少藍姑娘有相當的瞭解,尤其在北嶽恆山生花谷內,“夢筆生花”十日以後的須姑娘,更是使祁靈有刮目相看之概,而且,須少藍那種深深的一瞥,也是使祁靈至今難以漠然淡忘。如此情形之下,豈可稱之為“難言印象”四字麼?

    祁靈説出這兩句話之後,心裏在慚愧之餘,更感到奇怪,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輕易地沒有説出真話。

    叢慕白依然是垂目低眉,緩緩地説道:“這印象二字,並非暢言評介,即使僅有一面之雅,也不致印象毫無,是靈弟弟不願意回答我的話麼?”

    祁靈此時已經微微漲紅了臉,遲疑了一下,説道:“叢姊姊如果問的是這種表面印象,小弟只可以説是,我的印象,是良好的。但是,知人之難,叢姊姊自然也有同感,這種表面浮淺的印象,不足以用來説明一個人的好與壞的標準。”

    叢慕白聽到祁靈説到“印象良好”四個字。彷彿心頭沉石下落,自然地鬆了一口氣,而且對於祁靈後面所説的話,彷彿沒有注意聽到,她抬起頭來,兩隻眼睛晶瑩無比地望着祁靈,含着欣慰的微笑,半晌又説道:“靈弟弟!你認識須師妹,是在認識我之先,對否?”

    祁靈對於這些愈來愈是難以捉摸的問題,真不知這應該如何答覆,他只有認真地點點頭。

    叢慕白一直是正着臉色説話,此時卻露出一絲微笑,但是,在這一絲微笑裏,也不難看出她的眼神之中,有着一陣淒涼的意味。這一陣眼神的流動,雖然是短短地一瞬,可是落到祁靈的眼裏,陡然起了一陣不安的顫抖,祁靈想説些什麼,可是,他卻又有無從説起之感。

    叢慕白點點頭,幽幽地説道:“靈弟弟!我的問題都問完了,我應該謝謝靈弟弟你是如此誠實地回答了我。”

    祁靈從心裏泛起一陣寒意,他感到叢慕白這種過份的客氣,使他感到可怕,他不明白叢慕白姑娘為何變得如此生疏。

    祁靈一時的忘情,眼怔怔地望着叢慕白,沒有説出話來。

    叢慕白臉上笑容,慢慢地彷彿冷凍在臉上,終於漸漸地消失在一聲幽幽細嘆之中,然後輕輕地説道:“靈弟弟!我須師妹幼時命運多舛,十數年的茹苦含辛,偷生忍辱,一心為着親仇,真是紅顏薄命。如果……”

    説到此處,叢姑娘抬起頭來,望着祁靈,沉重而又幽幽地説下去:“如果,須師妹沒有一個理想的歸宿,那不僅是紅顏薄命,而且是老天待人太欠公允,只怕姚師伯也要遺憾終生了。”

    叢慕白如此誠摯的語句,和誠摯的態度,使祁靈在無形之下,受了感染,他忘了自己心中的憂慮,而對叢慕白姑娘的話,起了同感,也不由地輕輕地嘆喟了一聲。

    叢慕白接着緩緩地説道:“靈弟弟!希望你和我都能夠為須師妹,盡一分心力,為她找一個理想的歸宿,靈弟弟!你願意麼?”祁靈驀然又是一驚,只好點點頭,應了一聲“是”。

    茅庵裏,剩下的只有寂靜,無邊的寂靜,叢慕白姑娘已然閉上了眼睛,調息入定,端坐儼然。祁靈雖然睜着一雙眼睛,他的心情卻為叢姊姊這種不知所以的問話,感染得有一份難言的茫然。

    夜盡了!在一片曉霧迷濛之中,傳來不斷的鳥語啁啾,也傳來斷續可聞的村雞遠啼。叢慕白姑娘緩緩地睜開眼睛,輕輕地吁了一口氣,低沉地説道:“靈弟弟!累了你一夜未曾闔眼,好生叫人過意不去。”

    祁靈一躍而起,推開茅庵門扉,伸了兩下手臂,朗聲説道:“叢姊姊!你如此處處時時與小弟客套,這才使小弟過意不去。”

    説着話,轉過身來,剛一看到叢慕白姑娘的臉,不禁遽然一驚,失聲叫道:“叢姊姊!

    你……你是怎麼的了?你的眼睛……你難道不是調息行功麼?”

    原來叢慕白姑娘的一雙秀目,不但是顯得慵倦無神,而且還佈滿不少紅絲,武功內力深厚如叢慕白這等人,任憑是何等疲倦,經過半夜的調息,翌晨起身,必然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而且一對眼神,更是清亮照人,斷不致有叢慕白姑娘這種現象。

    不用説,昨夜半夜,叢慕白姑娘不但沒行功調息,而且端坐在那裏,整整地思索了半夜,而且所思索的還是一件極其苦痛,極其困難的事,才耗費了她如許心神,使她在一夜之間,憔悴如是。

    究竟為了何事,使叢慕白姑娘憔悴心神到如此地步?祁靈感到驚惶莫名,站在那裏怔然不知所以。

    叢慕白姑娘被祁靈如此一驚而問的激動情緒注視之下,突然,振身而起,朗聲笑着説道:

    “靈弟弟!昨夜我突然想起一段往事,一時心血潮湧,無法入定,我又怕引起靈弟弟你的驚疑,故而力作鎮靜,假裝調息,如此而已,靈弟弟何必如此驚恐不安。”

    祁靈望着叢慕白,心裏卻不停地在想:“僅是一夜不睡,何至失神憔悴到這種程度?”

    但是,叢姑娘自己如此坦然承認,祁靈又何能硬説她不是?但是,他心裏卻是堅信,叢姑娘是為了一件重大而苦痛的事,折磨了半夜,至於究竟是什麼事?説不定日後自有明白之日,目前也只有納悶在心了。

    叢慕白姑娘沒有理會祁靈那種若有所疑的表情,飄然走到茅庵之外,迎着朝曦,引聲長嘯,聲如鶴唳青雲,一時遠近為之回應,從這一聲長嘯裏,可以聽出叢慕白姑娘與昨夜回然不同的心情,那是充滿了開朗,心安理得,和快樂的心聲。

    祁靈站在茅庵之內,愕然地自己搖了搖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放鬆下心情,正好走到叢慕白姑娘的身後,就聽到一陣奔馳的蹄聲,疾起疾落,向茅庵這邊直湧而來。

    祁靈不覺説道:“叢姊姊!聽來不像是一匹馬的蹄聲,除了‘雪蓋靈芝’,難道還有其他的坐騎不成?”

    祁靈的疑問未了,不遠已有兩匹駿馬疾馳,神駿如龍的矯健身影,出現在十丈開外,那兩匹馬一白一紅,互映鮮明,正起落於綠葉叢中。

    叢慕白一眼看到那匹紅馬,不由地輕輕啊了一聲,忽然,引起高叫一聲:“須少藍!須妹妹!”

    人在叫喊聲中,點足騰身,直掠庵外那一叢竹林,從竹林梢頭,一點而過,直向奔來的兩匹馬疾閃而去。

    這兩匹馬的身形,隱約出現之初,祁靈也看到一白一紅的顏色,那白的馬,不用説,他知道那是金沙伯樂白完元贈給叢姑娘的那匹“雪蓋靈芝”,那匹紅馬忽然使他想起,叢姑娘曾經説過,須少藍姑娘騎的正是一匹赤火龍駒,他如此心情一動之下,也緊隨着叢姑娘這一聲喊叫,幾乎是同時而起,直撲到竹林之外。

    叢慕白和祁靈兩人,雙雙落到竹林之外,正好對面來的兩匹馬箭也似的竄到面前,而且一見到他們兩人,立即緩下腳步,駐足停在兩人面前。

    果然,停在雪蓋靈芝後面的紅馬,確是須少藍姑娘昨天在黃沙古道,易裝馳聘的赤火龍駒,這匹馬給叢慕白姑娘留下了有深刻的印象,一經上眼,便能夠分辨得明白。

    可是,在這匹火赤龍駒的背上,卻沒有叢慕白姑娘方才所叫喊的“須少藍妹妹”的倩影。

    叢慕白姑娘帶着一絲失望的心情,緩緩地走到那匹火赤龍駒旁邊,伸手撫摸着馬首,輕輕地説道:“須妹妹呢?她的人為何要避而不見啊!”

    祁靈在身後忽然叫道:“叢姊姊!你看那馬鞍上。”

    叢慕白抬起頭來一看,馬鞍上有着兩行字,是人用大力指法,寫在皮墊之上,筆劃均勻,力道深厚,上面寫着:

    “一騎雙乘,不便馳騁,特留火赤龍駒以贈,但願關山渡若飛,平安到達天柱峯。叢姊姊如在日後見到恩師和師叔等,代少藍請安,如果……書不盡意。”

    祁靈也在身後看完了這幾行寫在馬鞍上的字,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各有不同心情的嘆了一口氣,只有叢慕白幽幽地説道:“須妹妹為何要避而不見呢?”

    “她為何要避而不見呢?”

    叢慕白和祁靈兩個人的心裏,都有如此疑問,而且兩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答案,只不過是誰也沒有説出來。

    終於叢慕白朗聲笑道:“須妹妹想必是為了昨天在黃沙古道上那一點誤會,不好意思前來相見,相信將來一定重逢有日,我們倒不必為了失去這次約會而懊惱。”

    説着話,叢姑娘又轉過身來,對着祁靈説道:“靈弟弟!須妹妹這匹火赤龍駒,分明是留給你的,有道是卻之不恭,而你目前也確實需要一匹駿馬代步,你就收下來吧!好在來日方長,這茅庵贈騎之誼,相信自有報答之日。”

    祁靈點點頭説道:“叢姊姊你説是卻之不恭,小弟倒要説是受之有愧了,既然須姑娘誠心相贈給我們兩人,倒是給‘雪蓋靈芝’減掉不少辛勞,如今兩騎雙乘,諒來也無甚不便了,叢姊姊!我們即刻起身如何?”

    叢慕白姑娘聽祁靈説到那匹火赤龍駒是贈送給“我們兩人”,這“我們”兩字,特別加重了語氣,叢姑娘聽在心裏,當時只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後朗聲説道:“如此我們走吧!”

    言猶未了,但見她身形一折,早已落身於“雪蓋靈芝”之上,一抖絲繮,只聽得一聲低嘶,“雪蓋靈芝”拔蹄翻飛,箭竄而出。

    祁靈也隨即翻身跨上火赤龍駒,緊隨着前面的叢慕白,一前一後,宛如流星趕月,飛渡關山,直向天柱山飛來峯而去。

    這一白一紅兩匹馬,都可以説是萬中選一的千里名駒,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從舜耕山起程,奔向天柱山,不消兩日時間,竟趕到了飛來峯下。

    時值黃昏,飛來峯擎天獨矗,已經為周圍的羣山,抹上了夜的暗影。

    祁靈飛身下馬,仰望着天柱山的飛來峯,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回頭對叢慕白姑娘説道:

    “叢姊姊!夜已昏沉,月色不明,我們是否趁夜趕到飛來峯上三擔種,先去看望靳老前輩呢?”

    叢慕白姑娘也皺了一下眉頭,説道:“按常情而言,如此夜晚,不應該前去驚擾於靳老前輩。

    但是,如今恐怕不能以常理來行事了。”

    祁靈點頭説道:“萬一一了老尼腳程不比我們‘雪蓋靈芝’為慢,此刻早已到了飛來峯,如此,我們就應該即刻搶登飛來峯才對。”

    叢慕白姑娘忽然接着説道:“如果一了老尼與靳老前輩是友非敵,我們如此匆匆冒然趕去,只怕倒是有些失禮之嫌。”

    祁靈説道:“叢姊姊!你在舜耕山之時,何曾想到一了老尼會是靳老前輩之友?想不到如今突然又有了這種顧慮。”

    叢慕白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正想説話,忽然一抬頭之際,失聲輕輕叫道:“靈弟弟!

    你看!”

    祁靈本背對着飛來峯,此時一聽叢慕白姑娘如此一聲驚呼,不由地當時心神一震,單足駐地,身形電閃一轉,抬頭向山上看去。

    夕陽已經西下,飛來峯上更是顯得陰暗,只有幾顆早出的星星,閃着微弱的光,給飛來峯在陰暗之中,多了一層濛濛白色。

    此時祁靈運足目力,看到飛來峯半山之腰,有兩條人影,時隱時現,而且是身形極為快速,直奔山下而來。

    以那兩條人影奔馳的速度而言,約莫一盞熱茶的功夫,便可以從那高聳雲表的飛來峯的山腰,到達山麓祁靈他們所站立的地方。

    祁靈向叢慕白説道:“姊姊!你覺得這兩個人有些奇怪否?”

    叢慕白點頭説道:“飛來峯自從靳老前輩隱居此地之後,縱使是白天,也極少武林人士奔馳其間,何況此時是夜晚,因此,我不僅覺得是奇怪,而且我要為靳老前輩耽心。”

    祁靈説道:“姊姊之意,一了老尼已經到達了天柱山,而且她和靳老前輩之間,是敵非友,所以引起飛來峯頓萌危機。”

    叢慕白嘆道:“靳老前輩生平樹敵太多,如果一了老尼是敵而非友,只怕這敵人就不止一了老尼一人了。”

    祁靈叢慕白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後,各自伸手輕輕一拍身旁的坐騎,趕走了兩匹千里名駒通靈寶馬,然手各自身形拔起,沿着山路,向飛來峯上那兩個來人,迎面趕去。

    飛來峯對於他們兩人而言,如舊地重遊,等於是輕車熟路,儘管是夜色陰沉,仍阻不了他們兩人起落如飛,去勢似箭。

    尤其是叢慕白姑娘,她一心要知道對面來人為誰,靳一原的安危情形如何?所以幾乎是提着全力,施展着“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專找那些巨石虯松,點足借力,全力猛撲,如此兩下相對而行,不到一會,雙方已經相隔不遠。

    叢慕白忽然一挺身,雙臂一抬,從一棵虯松之上,疾施一招“振臂迎風”,飄然上起三丈五六,人在半空中雙掌疾收,護住胸前,悠然而落,口中卻厲聲喝道:“何方朋友膽敢深夜前來飛來峯直撞橫行?”

    這一聲厲喝,是叢姑娘有心顯露一手,人在空中,逼住一口真氣,朗聲叱喝,只震得回聲如潮,宛如一陣風聲,掠過樹林。

    叢姑娘喝聲一了,人落地上,迎面攔住當前,叉手而立,大有一夫當關之概。

    對面那兩條人影,此時正好停身在一塊巨石之後,匿去人影,看他不見。但是,卻聽到數丈之外,一陣笑呵呵的聲音説着話道:“我説你這個江湖朗中,這趟生意雖然賺了一筆,卻招來意外麻煩,八成兒前面就是攔路的,要找你這位江湖郎中來一個黑吃黑。”説着話,兩個宏亮的笑聲,掩蓋了一切。

    這時候,叢慕白幾乎是與祁靈同時而起,異口同聲叫道:“是古前輩麼?晚輩失禮了。”

    兩人口中如此説着話,身形卻是疾起而落,直向那塊大石後面撲過去,人還未落,只見大石後面轉過來兩個人,那正是名傳江湖的武林神偷妙手空空古長青,後面那人是武林神醫回春聖手逯雨田。

    妙手空空古長青首先笑呵呵地對叢慕白姑娘説道:“姑娘這趟舜耕山想必是手到功成,一切如意了。”

    叢慕白紅着臉搖搖頭説道:“説來不怕老前輩譏笑,這趟舜耕山是功敗垂成,如今我們是空手而回。”

    妙手空空一聽叢姑娘如此一説,翻着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又不住地用手搔着頭,瞅着祁靈説道:“老弟台,叢姑娘這樣一説倒是把我老偷兒説糊塗了,難道那魯姑娘臨事反悔,難道老弟台又是臨時手下留情?如果這樣一説,老偷兒倒是白費一番心思,當初要老弟台趕到舜耕山,就怕的叢姑娘孤掌難鳴,所以老偷兒寧願一個人來找江湖郎中,如今這麼一説……”

    妙手空空古老偷兒一聽之下,也不問事情的真相,就像連珠炮似的,説得口沫橫飛,青筋暴露,把平日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一掃而空。

    祁靈一見妙手空空像是動了真怒,他也不由地一急,把“老哥哥”三個字的稱謂也撇開了,只急着説道:“古前輩……”

    妙手空空搖搖頭説道:“老兄弟你這件事功敗垂成,讓老哥哥有些失望。”

    回春聖手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説道:“老偷兒!虧你平日自詡為遊戲人間,怎麼這會子緊張到如此地步?叢姑娘剛剛説到功敗垂成,祁小友還沒有説明其間的經過,你這樣一急,豈不是叫祁小友和叢姑娘都無法啓口了麼?”

    妙手空空自己也覺得急得一反平常,當時又呵呵地笑了起來,向着祁靈説道:“老兄弟!

    你別生氣,老偷兒實在是因為這張天都峯要圖,關係太過重要,一聽功敗垂成,便急得失掉常態。”

    祁靈這才鬆了一口氣,叫了一聲:“老哥哥!説起來小弟也實在值得慚愧的,事情雖有意外,但是用心不夠周密,也未嘗不是失敗的原因。”

    於是祁靈便將舜耕山的經過,從頭到尾敍説了一遍。

    妙手空空古長青沉寂了,回春聖手逯雨田也沉默了。因為,在他們兩個人的記憶裏,似乎從來沒有聽見過“一了老尼”這個名號,這個名號的出現,使他們同樣地感到迷惘,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抬起頭來望着逯雨田,皺着眉頭問道:“逯老兒!你這個走方的江湖郎中,跑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人物,可曾聽見過一了老尼這麼一號麼?”

    回春聖手搖搖頭笑道:“你這位鼎鼎大名的神偷,等於是武林中的一本流水賬,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夠知道?就連千面狐狸的事,我都知道得不多,何況如今又突然出來這樣一位一了老尼?不過……”

    他説到此地,忽然又回頭向祁靈和叢慕白問道:“祁小友和叢姑娘這一番趕回天柱山,是為了千面狐狸靳老的安危?抑或是為了那一張天都峯要圖?”

    祁靈竟不思索地説道:“我們所以如此兼程趕回,一則是顧慮到靳老前輩的安全,再則,我們也要借這個機會追查那一張得而復失的天都峯要圖,被一了老尼帶走,究竟為了何事。”

    叢慕白接着説道:“另一方面我也要看看這位一了老尼究竟是何等人物?”

    叢姑娘這言下之意,仍然不難聽出充滿了憤怒。

    回春聖手逯雨田聽着他們兩人如此説法,點點頭,正待説話,妙手空空古長青忽然搶上前,笑呵呵地説道:“這第一項,關於靳老的安全,老兄弟和叢姑娘儘可放心,即使一了老尼來到此地,也不能奈何他一毫一髮。”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都不禁同聲輕輕地“啊”了一下,他們沒有想到這位性情極為古怪的妙手空空,竟然會對千面狐狸一位數十年前的武林大魔頭,説出如此衷心飲佩的話,使他們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想必是看到祁靈他們那種詫異的表情,當時也自己笑了一下,接着説道:“其實當初聽了你們那一段説明之後,對於千面狐狸,我老偷兒已經有了不同的看法,要不然,這次我老偷兒也不會討上這種差使去找逯老兒,尋什麼黃連根陳雪水了。不過,這次和逯老兒跑了這趟天柱山,我老偷才知道,數十年前為什麼乾麪狐狸會成為武林中提名生畏的人物,那是不無原因的。”

    祁靈突然無限欣喜望着妙手空空説道:“老哥哥!你和逯老已經找到了百年黃蓮根和十年陳雪水麼?你們已經到了飛來峯,見過了靳老前輩了麼?”

    妙手空空古長青笑着點點頭,説道:“不但是見到了千面狐狸本人,而且我老偷兒和逯老兒還得到了一份禮物。”

    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説道:“祁小友和叢姑娘一定非常惦記着小老兒和古老偷兒這次進入飛來峯的經過……”

    妙手空空卻搶着説道:“老弟台!你和叢姑娘還是聽我老偷兒長話短説,別多耽擱你們的時間。”

    回春聖手也點着頭説道:“説的是,祁小友和叢姑娘應當儘快趕到飛來峯三擔種去。”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同時一驚,異口同聲説道:“方才不是説靳老前輩會安然無恙的麼,難道……”

    妙手空空呵呵地笑道:“你們兩個人如何如此緊張,老偷兒這一陣長話短説之後,你們就會知道逯老兒説這句話的原因了。”

    説到此地,妙手空空轉而單向祁靈説道:“老兄弟!你還記得當時我們分手的情形否?”

    祁靈説道:“離開黃山不久,老哥哥便叫我改道前往舜耕山,與叢姊姊合力去取那幅天都峯要圖,而老哥哥自己,則一個人去找逯老,聯袂去找百年黃蓮根,和十載陳雪水。”

    妙手空空點點頭説道:“對了!老偷兒很快的找到逯老兒,誰知道逯老兒一聽這個消息,立即拍着他那個寸步不離開的寶貝藥囊,説是黃蓮根和陳雪水,他隨身就有,用不着再去尋找。”

    祁靈一聽驚喜不已地望着回春聖手説道:“逯老!你如何有這種難尋的東西?”

    回春聖手笑着説道:“祁小友!我們做這種行當的,愈是難尋的東西,愈是準備在身,否則,縱是醫道通神,又有何用?祁小友!你還記得否,‘千年靈芝’是何種難尋之物?小老兒此刻身上存有千年靈芝丹,何止數十粒?”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露出欣然的微笑。

    妙手空空接着説道:“於是我們這兩個一偷一醫,聯袂陣往天柱山飛來峯,來拜訪這位從未謀得一面之識的千面狐狸靳一原武林中的怪人。”

    逯雨田接着説道:“天柱山飛來峯幾乎印遍了我們兩個人的足跡,而且我們也還記得祁小友和叢姑娘當初所描述的情景,可是,任憑我們兩個老頭子如何細心尋找,找不到飛來峯上三擔種的進路究在何處?這時候我們才深深地感覺到,這位千面狐狸果然是名不虛傳,就憑這一份暗伏玄機的情形,使我們這一對自詡為老江湖的人,束手無策。”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頓時回憶起乍人飛來峯的情景,覺得這位回春聖手的話,説得有深獲我心之感。

    叢慕白忍不住問道:“後來兩位前輩又如何進入了三擔種的禁地呢?”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説起來這是一件令人臉紅的事,到了飛來峯,找不到三擔種,我老偷兒生平第一件無法自圓其説的事。後來,還是這位數十年前,武林中視為可畏之人的千面狐狸,現身飛來峯上。……”

    叢慕白一聽不由地脱口“啊呀”叫了一聲,説道:“靳老前輩素來將飛來峯劃為禁地,兩位前輩如此情形相見之下,會不會引起一陣誤會?”

    妙手空空搖搖頭説道:“這就是令人心服的地方,千面狐狸雖然是雙目俱瞽,但是目盲心不盲,而且料事人微,令人驚異,就在我和逯老兒找不到三擔種,一陣心裏急躁的時候,他已經將我們的來意,聽得一清二白。所以當他一現身的時候,他的第一句話,就使我老偷兒為之心折無已屍妙手空空像是故意買弄關子一樣,説到此處,嘎然而停。

    叢慕白姑娘第一個忍耐不住搶着問道:“古前輩!這第一句話是如何説法?”

    妙手空空這才緩緩地説道:“他開頭便説:多謝二位為我靳一原千里迢迢送藥前來。”

    祁靈望着妙手空空那種一本正經的面孔,知道此話不假,他在略一思忖之後,便説道:

    “想必老哥哥和逯老在飛來峯上互相談話之間,將來意透露,説者無心,聽者有意,於是靳老前輩才對你們二位的來意,瞭解得清清楚楚。”

    妙手空空説道:“這就是使我老偷兒和逯老兒飲佩和慚愧的地方,人家將我們行藏弄得清清楚楚,而我們在他現身之初,才知道有人在我們附近。”

    叢慕白説道:“後來呢?”

    逯雨田笑着説道:“後來這位千面狐狸待客之道,也頗為奇特,他當時説道:‘老夫精諳醫術,如今倒要別人送藥治疾,這倒是天道好還,教人深省。不過二位此刻來的正是時候,老夫也就不作客套。’他説着話的同時,便伸手向我,要去黃蓮根和陳雪水。”

    妙手空空笑着説道:“這位靳老倒是個趣人,取得這兩味藥之後,他又説道:‘二位千里送藥,老夫不能無報,尤其是此刻送來,不遲不早,恰巧讓老夫了卻一樁心事,更是不能不聊表謝意。’説完話一擊掌之間,出來兩隻大型猩猩,手裏各捧了一件禮物。”

    回春聖手説道:“我得一本是靳老自編的疑難百病譜,這本手訂的醫譜,在醫言醫,其珍貴之處,何異價值連城?”

    妙手空空笑道:“老偷兒得的禮物雖然不是價值連城,卻也深投所好,老兄弟和叢姑娘你們絕對猜不到,你們看廣説着話,掀開大襟,露出一個老大的硃紅大葫蘆,妙手空空伸手拍着葫蘆笑呵呵地説道:

    “這一葫蘆猴兒酒,至少可以給我老偷兒解三日之饞,千面狐狸知人之深,可以從一葫蘆猴兒酒看來,不能不令人為之心折。”

    這幾句話,説得大家都忍不住鬨然笑了起來。

    祁靈用心極細,當時又接着問道:“靳老前輩當時説是此時送藥來,是恰到好處,可以為他了卻一樁心事,不知是指何事;他事後也沒有加以詳細説明麼?”

    妙手空空搖着頭説道:“老兄弟!你想想看,千面狐狸送出這兩件禮物,何異是下了逐客令?我們也只好就此離去,不過,在我們離去之前,他又説了一句話,他説:‘遇到祁靈,叫他早日來到飛來峯,我有要事待他處理。’沒有料到,我和逯老兒剛下山,就遇到你們。”

    祁靈一聽,心裏立即為之一動,連忙説道:“老哥哥!此刻你和逯老,將作何往?”

    妙手空空説道:“神州一丐道,宇內二書生此刻都在東嶽聚首,等待老兄弟你將來大破天都峯,老偷兒少不得也要趕到泰山,將來湊個熱鬧,看看這位千面狐狸如何收拾他自己一手栽培的門人。”

    祁靈連忙説道:“老哥哥到達泰山之日,請代為稟告小弟恩師,暨天山兩位老前輩,就説祁靈和叢姊姊為了這張天都峯的要圖,抱定決心,不達目的,誓不干休,等待一切就緒之日,即刻啓程前往泰山,叩見恩師和兩位老前輩。”;妙手空空嗯了一下,搖搖頭説道:

    “老兄弟!你的決心是好,但是,天下事往往有令人難以預料之處。”

    叢慕白姑娘急忙説道:“古前輩之意,這張關係重大的天都峯要圖,將來是不可得了麼?”

    妙手空空笑呵呵地將頭搖得像撥浪鼓,説道:“姑娘!老偷兒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敢如此妄加斷語。不過,老偷兒依據你們二位所説的情形,所想到的幾點疑問作推論,覺得其中有令人焦慮之處。”

    祁靈一聽妙手空空如此一説,不由得心裏為之大驚,他知道這位老哥哥,平素雖然是遊戲人間,但是對於大事,卻是絲毫不苟,用心極細,而且由於他江湖經驗老到,見解自然正確而深入,祁靈相信自己和叢慕白姑娘自從舜耕山以來,一則關心着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安危,再則為了須少藍姑娘的意外行動,使他和叢姑娘沒有細心去分析一了老尼帶走天都峯要圖的事情真相,如今妙手空空如此一説,使他不得不驚,想不出何處有了漏洞,露出疑問,自己沒有發覺,而讓妙手空空用來推論到天都峯要圖,有了困難之處。

    祁靈當時立即搶着問道:“老哥哥!小弟所説的,究竟有何可疑之處?”

    妙手空空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收斂起來,正着臉色説道:“一了老尼與魯半班有何關連?

    他為何要替魯半班求情?他為何贈與天都峯要圖,又要突然搶回?還有,一了老尼與千面狐狸究竟是仇敵?抑或是友人?老弟台!你不要忘記,萬巧劍客魯半班他原是千面狐狸的門人。”

    老偷兒這一連串的幾個疑問,也都是祁靈和叢慕白曾經想到的,但是,他們卻沒有連在一起來想,尤其他們沒有想到妙手空空這一個畫龍點睛的結論。

    如今,經妙手空空如此條列以陳,覺得這些疑問,都是有他的連貫性,也説明了妙手空空所以説是“天都峯要圖其間困難仍在”是不無道理的。

    妙手空空這一頓正色説出之後,祁靈和叢慕白默然了,在默默中,還有着無比的悔意,祁靈後悔説出靳一原的住處;叢慕白更後悔沒有將那幅天都峯的要圖斷然收下。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如此沉默無言,陷於悔意之際,忽然,回春聖手逯雨田笑道:“祁小友!叢姑娘!你們休生悔意,更不要氣餒,老偷兒的話,雖然是説得頭頭是道,聽來俱是道理,但是。方才老偷兒自己也説過,天下事,有許多是難能預料的,如果猜錯一點,則全盤皆誤,依小老兒之意,二位立即去見靳老,是為要務,説不定他倒另有見解。”

    祁靈和叢慕白同時點點頭,本來天下事是很難預料的,所謂:“世事如雲,變幻莫測”,原來説明難以預料的啊!

    兩個人抬頭一看飛採峯上濛濛茫茫,頓時雙雙行禮告辭,展開身形,直奔飛來峯上三擔種而去。

    沒有月色,星光也顯得黯淡無光,飛來峯上,只有茫茫的霧濛濛的雲。

    祁靈和叢慕白雖然是駕輕就熟,但是,此刻心裏卻是小心翼翼,步步留神,一則是為了山路險俊,再則,怕的是一了老尼先他們而到,或者正於此時趕到,就少不了有一場扎手的拚鬥。

    兩人雖然走得很慢,但是,仍然是腳下不停,較之平常人,還是要快上好幾倍。

    但是,沿途之上,兩人的心裏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因為,飛來峯上有一種出奇的靜,靜得連一點風聲水響都沒有,這一分沉寂,使祁靈和叢慕白兩人不由而然地提高了警覺,加深了內心裏的沉重。

    叢慕白姑娘忍耐不住,悄聲問道:“靈弟弟!你覺得今夜的飛來峯,是否有些奇……”

    話還沒有説完,祁靈輕輕一扯叢慕白,足下輕靈一點,雙雙向旁邊一掠,立即掩進一個岩石的後面,抬頭向上面看去,只見迷濛的霧中,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輕如飛雲,從十丈開外的一棵虯松之上,飄然直落而下。

    來人身法之美妙,及其功力之精純,令祁靈和叢慕白兩人一齊歎為觀止,甚而立即有自嘆不如的感覺。

    可是,就在來人尚未落腳停在兩丈之外的一塊大石之前,隨着而起的是一聲蒼勁有力,沉重宏亮的聲音:“是祁靈和叢慕白麼?”

    祁靈和叢慕白一聽,立即心頭一振,齊聲歡呼,叫道:“靳老前輩!”

    隨着這一聲歡呼,祁靈和叢慕白兩人一齊振臂拔身,全力一式“一鶴沖天”,直撲向千面狐狸靳一原的面前。

    靳一原張開雙臂,一邊挽住一個,縱聲大笑,説道:“祁靈!老夫算着你和慕白也該來了,可沒想到你們會如此之快。”

    説着又轉而輕輕地嘆喟了一口氣,搖着頭説道:“其實,天下事誰又能料到許多?有許多事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祁靈和叢慕白立即就聽出這位武林奇人,言外之意,連忙問道:“老前輩!你是説……”

    靳一原雙手在兩人的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豪邁地笑道:“老夫是説世間事,有許多是令人難以預料的,就如同飛來峯上今天所來的客人,誰能預料得到的?”

    叢慕白搶着問道:“老前輩!是不是一了老尼她來到飛來峯,她找老前輩尋釁生非了麼?”

    靳一原呵呵笑道:“慕白!你這孩子忘掉老夫方才一再所説的話麼?許多事都是難能預料的,你又為何如此輕下斷語?”

    叢慕白忍不住説道:“老前輩!晚輩和靈弟弟在舜耕山之時,曾經和一了老尼……”

    靳一原輕輕地拍着叢慕白笑道:“孩子!你們的事,老夫都已經知道了。”

    祁靈這時候也忍不住插嘴問道:“如此説來,一了老尼他的確已經先我們而到飛來峯上了?請問老前輩!……”

    靳一原攔住祁靈説下去,他仍是那麼沉聲笑呵呵地説道:“祁靈!你用不着請問,應該讓你知道的事,老夫自然會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應該知道的事,你問老夫,老夫也未能隻字相告。”

    祁靈和叢慕白都為之默然,他們都知道千面狐狸的為人,言出法隨,絕無緩和變更的餘地,但是,一了老尼搶走了天都峯的要圖;逼問了飛來峯的住址,她究竟是何許人?究竟有何許用意?這難道不是應該急於知道的事麼?靳一原他會不會告訴呢?

    祁靈和叢慕白在沉默中,感到茫然,正如同上山之前,妙手空空和回春聖手所一再説的;上山之後,千面狐狸又一再説的:“世間事,有許多是難以預料的”。如今,他們確實是無法預料這其間的一切。

    靳一原在他兩人沉默片刻之後,忽然又呵呵地笑道:“走!走!休要在此地納悶,老夫的話,你們要記住,應該讓你們知道的,自然會讓你們知道,何需如此納悶。”

    説着話,斬一原又低頭對他們二人説道:“你們這兩個娃娃連日如此日夜兼程,豈不感到疲倦?雖然你們內力不弱,究竟不是鐵鑄銅澆。來!來!隨老夫去稍作休息,再作道理。”

    斬一原露面到現在,都是仰着頭在説話,此刻如此一低頭,祁靈和叢慕白雙雙驚詫地説道:“老前輩!你的眼睛……”

    靳一原鬆開雙手,卻又一手牽一個,呵呵地笑道:“老夫倒是忘了先向你們這兩個善心的娃娃道謝,將老夫這失明之痛,牢牢地記在心中。黃蓮根和陳雪水,都已經送來了,這兩種東西,雖然不是千載難逢,卻也是一時不易獲得,尤其對於老夫這雙眼睛而言,可以説是藥到病除。”

    叢慕白連忙問道:“老前輩!你為何不立即醫治?是不是需要晚輩代為效勞?”

    靳一原呵呵笑道:“對了!老夫差點忘懷,慕白你娃娃曾經得到老夫傳授一些醫道,如今回來幫助醫治老夫,這倒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慕白!你這番不忘本的好意,老夫深以為慰,但是,老夫如果要立刻醫治,如果要人幫忙,逯雨田就不會讓他匆匆就走。”

    這句話,説得很實在,叢慕白雖然頗精醫道,但是,比起行醫數十年的回春聖手逯雨田,還是相差甚遠,如果靳一原要人幫助,為何使逯雨田匆匆而去?事實上,靳一原雖然雙目盲瞽,但是,其行動舉止,較之武功高的人,尚要靈敏多多,這醫眼之事,何需他人相助?

    但是,既然如此,靳一原他為什麼放着這兩種對症的良藥,棄而不用,使自己仍然過着不見天日的盲瞽生涯?

    一個盲了十數年的人,一旦復明在即,居然遲遲不用,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叢慕白怔怔地望着身側的靳一原,口中不自覺地自語説道:“這是為什麼呢?”

    靳一原一陣呵呵大笑説道:“慕白!這個道理,你和祁靈都是應該知道的,但是,不是現在就讓你知道,時間一到,自然會讓你恍然大悟。”

    叢慕白和祁靈都是天資極為聰敏之人,但是,此時此地,對於靳一原卻是無限地茫然,想不出所以然來,不過!他們有一個同樣的感覺,那就是感覺到今天的飛來峯,和今天有靳一原,不同於尋常的狀態,而這個不同於尋常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一了老尼的來臨。

    至於一了老尼來到飛來峯,為何就使靳一原變得如此難以揣測?兩人又是茫然,只有等待靳一原認為應該告訴他們的時候,才能知道了。

    靳一原沒有再理會他們兩人,只是一手挽住一人,飄然向飛來峯上走去。

    靳一原雙手帶着祁靈和叢慕白,去勢極為快速,祁靈和叢慕白似乎都有些身不由己地,不費什麼力氣,隨在靳一原身旁,起落飛騰,直向上面奔馳。

    愈上愈高,夜涼如水,此時峯上霧消雲斂,眉月一抹,鍍上一層微光,天色湛藍,藍得使人有“山高天近”之感,尤其那天上的疏星,彷彿伸手可以摘到,轉眼飛來峯頂上那一塊飛來石,相距已經只有十數丈遠近。

    祁靈忽然感到詫異,他們現在所走的路,不是前往三擔種去的,因為祁靈前此來到飛來峯,是記憶猶新,三擔種是深落在飛來峯山腰之間的一個深谷裏,為何今天靳一原要將他們帶向這飛來峯的絕頂?

    叢慕白想必此時也察覺到這個可穎之處,兩個人同時回過頭,隔着斬一原,相對視了一眼。

    就在這一瞬間,靳一原身形一頓而停,鬆了雙手,向前面不遠指去,口中説道:“前面就是你們兩個人暫時休憩之處,先去填飽飢腸之後,再定下心來,靜靜調息行功。”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順着靳一原的手指看去,在飛來峯頂上那塊飛來石的下面不遠,有兩棵交叉生長的虯松,生得枝葉茂密,宛如一個巨大的車蓋,矮矮地停在那裏。

    虯松之下,是一塊頗為平整的石板,正好可以容得下兩個人端坐行功的地方,飛來峯擎天一柱的絕頂,竟然有這樣一個地方,而且又是盲了雙目的靳一原所尋到的,真是令人有不可思議之感。

    祁靈和叢慕白便依言向那兩顆虯松之間走過去,叢慕白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老前輩!

    晚輩和靈弟弟調息行功之後,將往何處去竭見老前輩?”

    叢慕白言下之意,分明是問:“待我們調息行功之後,可否能到三擔種去找你?”

    靳一原焉有聽不出來之理?當時笑了一下,説道:“慕白!今天因為三擔種住有賓客,老夫不便接待你們。不過,等到你們調息行功之後,你方才所懷疑的一些問題,大致都可以得到答覆了。”

    説罷話,轉身一拂衣袖,只見他毫未作勢,悠然下落,頃刻為山石松林所隱,不知去向。

    祁靈和叢慕白目送着靳一原如此飄然而去之後,一時心裏感慨萬千,祁靈當時搖着頭,嘆着説道:“靳老前輩他真是個怪人,雙目俱瞽,而一身武功不但未減分毫,反而較之一般明眼人更為利落,也不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才能如此,這恆心毅力四字,真可以作為我們這些後進之典範。”

    叢慕白説道:“可是他今天更怪,不用眼藥治療目疾,處處如此閃爍不言,讓人莫測高深,這不是更怪麼?有話可以告訴我們便了,為何如此欲語還休,使人如墜五里霧中?”

    祁靈説道:“靳老前輩用心精細,他如此作法,必有所為,叢姊姊!我們且到前面,依言稍作休憩,調息行功,相信靳老前輩所言斷然不虛,我們所想知道的事,一定會讓我們瞭解得清楚。”

    叢慕白也同意地點點頭,兩人便走進那兩顆虯松之下,赫然在那塊青石之上,還放置了許多果實,分明是為他們準備作療飢止渴之用。

    兩人此時也確有些飢渴之意,將石上的果實,飽餐一頓之後,便端然坐在這塊青石之上,澄清心意,收斂心神,慢慢地進入渾然無我之境。

    此時,飛來峯上微有風聲,引得松濤陣陣,使人如置身於大海之中,但是,也飄來陣陣清香,醒人心脾。

    但是,端坐在兩顆虯松之下的祁靈和叢慕白,對於身外的這一切聲音和色相,都漠然毫無所聞,端然寶相莊嚴,正顯示出他們的內修功力,正在與日俱增。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半空中一個閃電,緊接着響起了一個霹靂雷聲,將飛來峯震得有如地裂山崩一般,歷久嗡嗡不絕,頃刻大雨如注,又是一遍水聲盈耳。

    這時候祁靈和叢慕白同時悠悠醒來。

    首先感到驚詫的是叢慕白,脱口説道:“外面如此大雨傾盆,為何我們沒有淋到一點雨水?”

    祁靈抬頭向上一看,這才指着上面,向叢姑娘説道:“叢姊姊!你看上面,分明是靳老前輩在兩顆虯松之上,加蓋了一層樹葉,才使得外面傾盆大雨,而裏面依然乾燥如常……”

    祁靈話尚未説完,忽然頓住話頭,眼光向外面四周一掃,帶着詫異地説道:“叢姊姊!

    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

    叢慕白也感覺到有些詫異,連忙説道:“看外面如此墨黑如漆,分明是夜裏。”

    祁靈嗯了一聲,接着説道:“叢姊姊!你還記得我們坐在這虯松之下,調息行功之際,大約是在什麼時辰?”

    叢慕白沉忖了一會,説道:“我們到達飛來峯下,正是暮靄黃昏,其間,和妙手空空古前輩,以及回春聖手逯前輩兩人一陣交談,才起身上山,一路行程頗費時間,後來又與靳老前輩淡了許久,才到這兩顆虯松之下,調息行功,如此從人山之時算起,到我們坐下來行功之時,應該約莫在醜未寅初之譜。”

    祁靈點點頭説道:“有道是寅時天不亮,卯時亮光光。若是寅初我們便到此地行功調息,經過運行周天,至少此時已是卯初,天色早已大明,尤其飛來峯上,得陽最早,此刻應該是一片光明才對,為何如此漆黑一片?”

    叢慕白望着松樹之外,逐漸小起來的雨水,而天色依舊黑暗依然,搖搖頭似乎是想不起一個道理來,半晌,叢慕白説道:“難道説,這已經是第二天的夜晚了麼?”

    祁靈搖頭不語,因為,這是無法令人置信的事,任憑兩人有如何深厚的定力,運行周天也需不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這時候,外面的雨本已經歸於沉寂,在這高峯之上,時而風雨如晦,時而晴朗如洗,本不足奇,但是祁靈已經看到外面天空,漸漸地開朗起來,露出湛藍的顏色,像是一匹藍緞,上面已經綴了幾顆亮晶晶的星星,使得祁靈驚怔住了,外面的天色,不但是夜裏,而且是在亥子之交的夜半。

    祁靈止不住心裏的警詫,回頭向叢慕白説道:“叢姊姊!確實是第二天的夜晚,難道我們已經過了一整天了麼?”

    叢慕白沉吟了一會,皺着眉鋒,輕輕地説道:“靈弟弟!你不會覺得這是……”

    祁靈突然伸手作勢,輕輕地噓了一下,阻止了叢姑娘説下去,他凝神屏息,靜靜地頃聽了一會,才輕輕地説道:“叢姊姊的意思,是靳老前輩趁我們在運功調息之際,做了手腳,使我們在毫無知覺之中,沉睡了一整天是麼?”

    叢慕白點點頭,沒有説話。

    祁靈微微皺起眉頭,輕輕地自語道:“除了這種情形,再也找不到第二種原因。但是,靳老前輩他為何要在我們運行功力之時,做下這番手腳?這是無來由的啊!”

    叢慕白説道:“靈弟弟!我們試想,自從來到飛來峯以後,無來由的事,不可思議的事,何止這一件?不過,靳老前輩既然已經承諾,等待我們調息行功完畢之時,一切疑問便都豁然而明,我們何不於此時,前往三擔種,去問問靳老前輩。”祁靈點點頭,正待説話,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破空之聲,彷彿從不遠的地方,直掠而上。

    祁靈和叢慕白所坐的地方,距離那一塊飛來石,只有數丈,如果越過此處,再向上掠過去,便只有到飛來石上面,但是,飛來石方圓何止十數丈,像是一頂大傘蓋,蓋在飛來峯的巔頂之上,若要想掠身停在飛來石的上面,那是一件頗為不易,甚而可以説是很難的一件事,除非在十數丈遠的下面,騰身直上,但是,武林之中誰能凌空拔起十丈,那是跡近不能之事,因此,祁靈輕輕一扯叢慕白,兩人交換過一個詫異的眼色,再慢慢地從虯松之內,探首向上望去。

    這一望之下,使祁靈和叢慕白雙雙為之一驚,幾乎要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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