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過招,快如閃電,轉眼又十招。
方歌吟滿頭大汗,嚴蒼茫猛喝一聲:“開!”
“砰”地一聲,方歌吟被撞開三尺,臉色如紙,蒼白一片。
嚴蒼茫冷笑一聲,居然不追擊方歌吟,一反手,杖擊桑書雲“天靈蓋”。
眼見桑書雲這下就要命喪當堂,忽然劍一長,一道金亮,攔住閉杖。
“當”又一聲,星火四濺,嚴蒼茫已運了九成功力,簡直等於用來對付同樣“三正四奇”同輩人物一般的力道,打砸下去,方歌吟功力那及得上,連返七步,血氣翻騰。
嚴蒼茫也不追殺,仍舊一杖拍了下去。
他知道桑書雲是方歌吟的弱點。
而嚴蒼茫本來要殺的也是桑書雲。
他殺桑書雲,方歌吟卻要救桑書雲。
果然長劍一橫,方歌吟又攔劍一架。
嚴蒼茫心中一喜,心忖:小子找死。
當下運足十成功力,一杖擊下。
“空”一聲巨響,方歌吟震飛七尺,咯了一口鮮血。
嚴蒼茫大笑道:“看你還能不能再擋!”
“呼”又一杖輪下,看來比前面三杖更大力!
方歌吟大叫一聲,硬衝向桑書雲,擋在身前,四平大馬,用劍一架!
“崩”地一聲,嚴蒼茫這次有意震死力歌吟,用了十二成真力。
這一下,方歌吟只覺眼前金蠅亂飛,耳邊嗡嗡作響,血氣上衝,下盤浮蕩,終於一跌坐倒。
嚴蒼茫一揮杖,打掉方歌吟手中劍,金虹“塌”然射飛,“奪”地斜插在牆角中。
嚴浪羽一個箭步跳過來,一指戮向方歌吟“玉枕穴”,這下乃是致命死招。
嚴蒼茫卻用杖一撥,輕輕一帶,把嚴浪羽卷出丈外,另一蘋手卻毫不稍停,連封方歌吟身上三處穴道。
方歌吟本待爬起,穴道被封,只“咕咚”一聲,頓倒於地。
嚴蒼茫得意至極,哈哈大笑道:“小子,服我未?”
方歌吟人雖沒半點氣力,但仍可開口説話,瞪目傲然道:“你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之中,對我仍用了廿四招,能以桑幫主性命威脅我,無能無能,叫我如何服奶。”
嚴蒼茫怒道:“肉在砧板上,還要嘴硬!”
方歌吟傲然掉頭不理。
只聽嚴浪羽嚷道:“爹,怎不殺了他?”
嚴蒼茫因方歌吟放過機會,並未乘他之危,本不想殺他,但見方歌吟武功如此厲害。又不服自己,更維護桑書雲,留約有禍患,沉吟一會,忽有意念,決定一生,便鋪天卷地一般的怪笑起來,掩蓋了外面雪花怒吼狂飄之聲。
嚴蒼茫狠狠地盯方歌吟,卻陰陰地笑道:“嘿嘿,我不殺你,我不殺你……”
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個盒子。
盒子打開來,金漆渡邊,紅絨底託,有三個圓形的心孔,其中一個凹進去的弧孔,是空的,另外兩個,盛兩顆火紅色的丹藥。
嚴蒼茫嘻嘻笑道:“這顆吃了,會增強你現在的功力十倍……”
雙指一柑,扳開方歌吟牙齦,另一手雙指一彈,人紅色朱丸已彈入市歌吟喉間,方歌吟又喜又怒,更加不解,既進益十倍以上的功力,嚴蒼茫為何又要強迫自己吃下呢?
只聽嚴蒼茫嘿嘿笑道:“增強你十倍功力,千真萬確,我對你算是有恩了。不過這丹藥既然吞下,那你只有百日性命,怨不得人,而且天下之間,絕無解藥,你認命吧。廿五天後,隨時發作,可能致死,且絕無藥可救。……這是丹藥殺你,與我無關!”
這時朱丹已沾液即融,嚴蒼茫邊説邊雙指運力、方歌吟牙齦一酸,沫液更多,瞬即融化了丹藥,吞入喉中,一聽嚴蒼茫如此説,如晴天霹靂就算穴道沒被封,也呆在當堂。
有誰知道自己僅有百日可活的滋味?
死定必然的,但還是要活下去,只是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
所以人只知活,不知死。
俗語説“好死不如賴活”,那是怕死。
一個人若不是太蠢,或太無觀念,那麼他既有自殺的勇氣,便不可能沒有活下去的膽量。
一個人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當你知道你將很快的就活不下去呢?
方歌吟腦子裏轟轟然,什麼都沒法子想,亂得一團糟,亂得他很軟弱,令他忍不住想卷伏起來,像在日月鄉小的時候一般,找媽媽哭訴。
嚴蒼茫看見方歌吟這樣子,知道方歌吟已崩潰了。
他揮手拂開了他的穴道。
他覺得方歌吟對他已無礙。
他很得意,自已用這種方法擊毀了這個倔強不屈的青年之意志。
他深深堅信,殺害一個人,不如摧毀他的意志。
而且要澈底地摧毀。
方歌吟沒有死,他本來敢搏命,但他現在穴道已解,部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沒有。
“……而且天下之間,絕無解搖”
“……你只有百日性命……”
嚴蒼茫又禁不住仰天大笑起來,他得意極了。
這丹藥原來叫做“百日十龍丸”
本來這藥只有“十龍丸”三字,系嚴蒼茫卅年前就已手精研,二十年前開始盡全島子弟之力,搜掘奇藥精品,十年前印創制煉丹,再歷五年煎熬而得,普天之上,只有三顆。
嚴蒼茫本就是不世之材卑精通天文、藥學、物理、科學、力學與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煉丹亦是嚴蒼茫所長,舉天之下,鮮少有人如此博學,但此人既護短、心胸窄,又藏私,劫餘島門人於是不旺盛。
就在嚴蒼茫正欲吞服這三顆每枚可增十年功力的神丹,便和在內力上舉世無匹之時,東海毀餘島之首席大弟子“陰陽手”冠葉,偷盜一顆,服之逃逸。
嚴蒼茫勃然大怒,將手下八名弟子,盡皆殺之,再千里追殺,但冠葉跟隨嚴蒼茫近三十年,盡得真傳,且功力陡增,又狡詐善遁,殺之不易。
就此追了百日,冠葉忽然痙瘧暴斃。
嚴蒼茫大是疑惑,解剖屍體,才知“十龍丸”服之確可增十倍奇功,但其副作用之厲毒,也在百日時發作,且天下無藥可救。
嚴蒼茫反而要慶幸大弟子偷其神丹,代其慘死,他再厲再接,要研得一種新藥,能增進功力而無毒性,只不過盡皆一敗塗地,嚴蒼茫眼見中秋之戰將至,也只有望餘下兩顆丹藥興嘆而已。
而今他迫方歌吟服下此丹,見他必活不長,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原本他不想殺方歌吟,可也不想他活下去:反正這剩下兩枚丹藥棄之可惜,不如逼他服下,但方歌吟一旦服下,他心中也不知怎地,覺得不要……
就在這時,只聽自己的愛兒急切嚷道:“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又生?”嚴蒼茫哈哈大笑道,“他死定了!”
嚴浪羽可不是這樣想,“爹!這小子武功已不弱,再給他陡進十倍功力,近血河車奪戰事頻,豈不對爹之大計不利!”
這句話,哄地一聲,衝擊得嚴蒼茫一醒;尤其“血河車”三字,更加怵耳驚心。
……是的,這小子武功已如此之高,又增強十倍功力,至少已可與自己相搏七十招,在武林中,已不止於高手,簡直是一流高手之列了。……
……而自己近日放棄“十龍丸”之妄想,“十龍丸”已成了“百日十龍丸”了,自己所圖,便是“血河車”上的成功!……
……若這小子不死,豈不礙手礙腳。……
這時只見方歌吟愕愕地站起來,嚴蒼茫生平只求愛惡行事,惡向膽邊生,一不做,二不休,一掌就向方歌吟“天靈蓋”力拍下去!
這一下,用的是十成功力,打的是死穴。
方歌吟心裏仍是在盤旋兩句話:
你只有百日性命可活。
此藥天下無可解。
(方歌吟方歌吟,你要死了,你快要死了。)
眼看嚴蒼茫那一掌就要擊中方歌吟之“天靈蓋”,手掌離命中目標還有一尺左右,狂瀾已捲起方歌吟的發巾,正在此時,突然一蘋手指,急彈嚴蒼茫脈門。
嚴蒼茫一見勢頭不對,急忙縮手,那一指彈空,“嗤”地一聲,竟隔空把丈外石牆射出一個窟窿。
嚴蒼茫猛同頭,桑書雲徐徐站起。
嚴蒼茫知道要殺桑書雲,已然無望。
桑書雲臉上再也沒有那恬靜的微笑,他臉色煞白,青筋隱露,誰都知道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手。
嚴蒼茫眯眼睛,發出歹毒的厲芒,忽然道:“桑幫主既然醒來,我等亦無需盤桓,就此告辭。”
桑書雲沒有答話,只把透白而修長的左手,平放胸前,姆指微屈,嚴蒼茫知道桑書雲又要發出“長空神指”,當下不敢戀戰,一拉嚴浪羽手臂,掠出剎門,在雪地上狂奔,轉眼不見。
這時方歌吟還愕在那一里,桑書雲苦笑一下,哇地吐了一口血,幾乎撲倒。
桑書雲這一吐血,方歌吟倒醒了過來,扶桑書雲道:“桑幫主,你怎麼了?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桑書雲勉力笑了笑,扶牆站起,心忖:這孩子心地倒好,此時此刻,還關住別人安危。
原來桑書雲眼見方歌吟拼命維護自己,而被震傷,心中大急,又目見方歌吟被迫服“百日龍丸”,更是激怒,原本運功已大致無礙,只需些少時間調息,桑書雲眼見嚴蒼茫要下殺手,也顧不得如許之多,連起一口真氣,力衝血脈氣穴,強自起身,發出“長空神指”,驚退嚴蒼茫。
但這一下強自運力,加上“長空神指”對內力十分耗損,一時不及調息,雖然掌毒全愈,仍驚震血氣,吐了一口鮮血,四肢仍運不上力。
然而嚴蒼茫卻以為桑書雲已全然恢復,以一戰一,他要勝桑書雲,已是極難,加上方歌吟本就遠勝嚴浪羽,而今又增強十倍助力,對自己所下之毒手又必痛恨入骨,此地更是長空幫地盤,桑書雲既然含恨,必不惜一切動用全幫出手,嚴蒼茫轉念之下,好漢不吃眼前虧,即刻逃逸,卻不知其時桑書雲乃強撐一口氣,方歌吟他迷憫未覺,嚴蒼茫反而失去這一除去勁敵的良機。
桑書雲嘆了一聲道:“你捨命護我,我很是感激……而今你中的是“百日十龍丸……
我,我已活了半百,真願意代你去死……”
方歌吟聽得心頭一震,熱淚奪眶而出,道:“桑伯伯快莫如此説,桑伯伯乃一幫之主,天下不知真有多少英雄豪傑,待桑伯伯栽培……晚輩能代桑伯伯死,死亦無憾……”
方歌吟猛想起宋自雪的“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自己自己真是無憾麼?
桑書雲嘆道:“你為救我,方才如此……你本可不必這樣。”
方歌吟道:“再來一次,我仍這樣。”聲音雖低,但卻堅決無比。
桑書雲已闖蕩江湖數十年,原有一股熱誠,但亦被這武林險惡磨得鋒芒收斂,聽得這句,也熱血激盪,跌足道:“可惜……可惜天不假年,否則,長空幫下一代幫主之位,非你莫屬……”
方歌吟心生感激,簡直是知遇之恩,“噗”地跪下,低泣不語。
桑書雲望迸剎裏封塵蒼桑的佛像,發出一聲長嘆道:“這“百日十龍丸”┅┅唉,是當真天下無藥可解麼?”
原來桑書雲,也是人間英傑,嚴蒼茫是聰明而多狐疑,沒有容人之心,故無法大展鴻圖,但專走奇功怪招,左道旁門;桑書雲早有凌霄之志,俠客之心,又有一代宗主懷抱,以及扶助後進的胸襟。更得辛深巷的智謀,梅醒非等的善於組織,“長空幫”迅速發展成“天下第一大幫”。
桑書雲早年也研究經藥,嚴蒼茫因是自己勁敵,桑書雲亦十分注意,常派人打探虛實,當然犧牲人手亦不在話下。嚴蒼茫煉製“百日十龍丸”之事,桑書雲早有所聞,正苦謀對策之際,後又得悉寇葉偷盜“百日十龍丸”一事。
當日寇葉一旦得手,半恐被嚴蒼茫抓住,故即刻服下,但已驚動嚴浪羽,不及取其餘兩枚,馬上逃遁,劫餘島即生渲然大波,八大弟子,盡數被嚴蒼茫或斃或廢,然後離島追逐,辛深巷當時正潛伏劫餘島,偷偷將寇葉拍開之封丸白蠟,帶回交給桑書雲。
桑書雲藉蠟封上所餘的一點點藥末,化驗觀察,想複製出“十龍丸”,終覺一些必須之藥草原本,早已絕種,無可再製,更驚人的發現,這“十龍丸”雖是能激進內息功力,但亦含劇毒,服之者活不過百日,而且以桑書雲窮盡醫理,便知比無藥可解。
故桑書雲早在嚴蒼茫來尋獲寇葉屍首前,便知道這“百日十龍丸”含毒的本質了。
外面雨飛飄,風狂吼,大地茫茫,方歌吟只覺一陣又一陣的奇寒。
桑書雲忽然道:“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風雨很大,兩人走在雨地裏,後面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多又被大雨淹沒。雨片打在頰上,貼在肉上,涼滋滋的,很快化成水,似兩行情淚?臉都濕的。
天地茫茫,夫何所求?
方歌吟搖首道:“不。我不要。”
桑書雲忽然停住腳步,凝視方歌吟,緩緩道:“我妻早喪,剩下一女,名叫小娥,你是見過他的;”桑書雲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要,我就把她許配給你。”
方歌吟腦中一片茫茫,眼前桑小娥的巧笑倩兮,縈繫不去,但他卻道:“幫主美意,在下心領,我只有百生餘生,何苦令人遺恨終身?”
若換作三個時辰之前,桑書雲要將桑小娥許配給自己,方歌吟自是滿懷的冰雪都化作興高采烈,而今聽來,只是雪中送炭,盡是同情和悲憫而已。
是以方歌吟拒絕。
桑書雲凝視他,似看穿他的心事,“你是忠心守義的青年,小娥許配給你,我想她情願的。”
情願?方歌吟忽然想起長定城中,桑小娥在客店窗橘的陽光初照下,玉琢般清亮,神弛般傲岸,自己只不過是替人消災解難的小角色而已,父仇未報,親人死盡,隨波濤時起落時沉浮而已。
桑小娥會情願嗎?
他只有首日可活了,豈可再累人!
豈可再害人!
方歌吟忽然平靜地道:“少室山離此不遠罷?”
桑書雲一愣,但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隨即道:“不遠,這兒轉過去,半天路程就到。”
方歌吟道:“此刻我想到少林寺去。”
桑書雲郎道:“我與老弟一同去。”
方歌吟黯然搖首:“我想一個人。”
桑書雲凝視了他半天,長嘆一口氣,白霧飄揚,桑書雲拍拍方歌吟的肩膀,道:“好,你,一個人。”
方歌吟平靜地舉目平視:“桑幫主,後會有期。”講到有期二字,心裏一酸,幾要落淚,他自見桑書雲以來,對他十分敬服,早生侍奉他老人家一生之心,誰知自己先死,反而要拒絕桑書雲的美意。
蒼天無情,偏作弄人,他迎大風大雪,反身走去,怕是桑書雲看出他的脆弱。
他反身疾行,還聽到桑書雲孤寂而温暖的聲音,只有兩個字.保重。
保重。
方歌吟年紀輕,雖得儒俠祝幽調教,但鋭氣方盛、殺氣不少,自不重視佛家之一言。
而今他腦裏亂成一團:風聲、雪聲、金戈、鐵馬、喊殺、厲嘯……而他此刻寧見袈裟僧衣、佛號梵唱、木魚青燈,以及那寂寞恢宏的佛堂大殿的佛相莊嚴。
所以他不知不覺的,在風雨中,踴踴獨行,竟上了少室少林寺。
名震天下的武功發祥地,少林寺。
未到少林,卻先見寒梅。
那雨白通體的雨花,沾滿了枝極,卻在冰堅的雨中,綻開了鮮豔的花朵。
美麗、貞堅的花。
方歌吟看,梅花雖美,可是他的生命,已接近冰雨了。
他的生命也能不能做梅,在寒冰中開出了花?
方歌吟再抬頭,忽聞漫山寺鐘“空空”,蒼茫恢宏的少林寺,盡在眼前。
少林寺建築,看似沒有特殊設置,但氣勢恢宏,縱東一座小屋,西一間小所,但擺佈起來,卻有一種莊穆敬誠,而且大度浩然。
靜靜風雨,少林寺。
方歌吟不知少林寺中,也有梅花可賞,而且清寧安靜,如詩如畫。
古寺鐘聲,那殘雨的天井,木桶、水勻、舊檻、飛檐,方歌吟不禁呆呆出神。
方歌吟雖未參佛,但心裏都是甯靜的神思,他坐下來,風雨在飄飛,他的心從紊亂中漸漸同到了寧靜,桑小娥纖弱的身影、桑書雲清逸的身形、嚴蒼茫狠辣的手段……一一都遺落在背後,反而浮現的是宋雪宜的淡薄世情,還有那一番淡定的話:“……這是我綜合各家之長,研得攻守快慢四式,這四招乃天下武學之精華,舍此莫屬……”
人死之前會做什麼?
方歌吟本來也沒有想過。
但他現在卻很想學武;要精專天羽奇劍招法,也要博研天下各種武術,他眼前一一浮現宋雪宜授他的招法,他反而此平時更心無旁驚,更無雜念,因知時日無多,更加專心研練。
就像一個拔了牙的人,特別想吃東西;也像一個失去自由的人,特別懷念海潤天高的日子;更像一個受傷的人,特別眷戀自己健康時的身子。
因為時日無多,方歌吟更想練武。
他既沒有去追逐那始終未獲的名、或利,也沒有酗酒、痛哭,或像瘋子一般,拿刀殺宰個移本,他只是靜靜默坐,潛心練武。
少林寺外,有家小食肆,素酒素菜,偶也有山產如樟肉、鹿肉、山兔肉、山羊肉等,是供香客在少林飲食不價之用的。
方歌吟懷僅有的一點錢,在食肆充飢,在風雨中練武,伴他的只有幾樹梅花、兩棵蒼松、一株枯枝。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他覺得自己的元氣愈來愈充沛,這其間又吸收了不少東西,到了這日,他便把宋雪宜臨別時交給他的那本舊帙,翻開來,第一頁:
一個人,拿劍,當胸、平放。
旁書:天下最佳守招。然後是四個凝鍊氣勢的隸書“海天一線”。
更小的字是對“海天一線”招法使用的註解。
方歌吟看得十分凝專,再翻過一頁,只見:
一個人,發出一劍,劍勢有若飛龍。
旁書:天下最佳攻招。然後是四個龍飛鳳舞的草書:“玉石俱焚”。
方歌吟對照兩招來看,只見前招守勢沉穩,如海天連成一線,無瑕可襲,看得連氣息也為之屏神。後招如天外飛龍,一擊必殺,而且無論敵人如何閃、如何避、如何反擊,這一招都形同拼命,能先擊中對手。
方歌吟看得神采飛越,再看下去,只見第三頁:
一個人,手部不見了。
旁書:天下最佳快招,旁有四個狂草的字:“閃電驚虹”。
這一招與上一招旁都有更小的字,以作註解。
方歌吟初看不覺如何,甚至覺得連招都不是,但仔細一想,再留意一看,才臉色大變,原來書中的人手和劍都不見了,並非不存在,而是快得連手和劍都不見了。
快,到了這種地步,又叫敵手如何能擋。
再下來的一頁就更有趣了:
一個人,一把劍,卻似重若萬鈞,但運用起來,又似舉重若輕。
旁書:天下最佳慢招。
方歌吟幾乎笑出聲來,再看下去,只見四個有力沈實的篆字寫:“老牛破車”
四字。
方歌吟初看有趣,再看神色就大變。
這一招看來吃力、緩慢,但如此運氣,如此出招,反而使敵人如同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妙旨就在於把握一“慢”字,正是武學上最艱深之:
以慢打快,以守為攻。
以靜制動,以退為進。
方歌吟看得心血賁動,恨不得精研一生,深究武學,再翻下去,卻是封底,沒有再一頁了。
這本“武學秘岌”就只有這四頁,也只有這四招。
但這四頁裏的四招,無疑已包涵了天下武學的最精華,包括了快慢攻守四大要訣。
圖中人雖拿的是劍,但可以是任一種兵器,方可説劍是天下兵器的精華或者抽樣,故以劍,更能得心應手。劍本乃兵器之神。
當方歌吟看到“天下最佳快招”:“閃電驚虹”之際,鞘裏金虹,竟隱隱龍吟,幾欲自拔射出;原來方歌吟的內力已增強十倍,又看得心神俱至,催動內息,而金虹劍又與那招式慼慼相關,所以幾乎連劍都自動離銷而出。
方歌吟沈迷於這四招劍法,始練只覺酣暢淋漓,練下去只覺天下武學,螢螢大者,盡在此四招中包覽無餘。
方歌吟練練,猛見月圓又缺,缺了又圓,雨下得少了,反而更清冷,寒氣迫人,方歌吟猛想起:一個月又過去了。
他只剩下兩個多月的生命了。
他忽然放棄了一切狂奔到小食肆,去猛喝酒。
這是方歌吟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你可還記得?
何況是酒入愁腸、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