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的時栗,整個世界,都是顛倒的。
風,仍吹,雪,仍飄,大地,仍皚白……
可是天在下地在上,雪在腰下飛飄、追落;風就在茫冥的夜空吹襲,可是天空,卻在腳下的。
難道這世界的一切,都已顛倒了嗎?
方歌吟不知道。天地冰寒,他體內卻燥熱無比,喉頭一甜,嗆出了一些血。
──他最後與那高大的金衣僧人對掌,只對了一掌,掌力已震傷了他的內臟。隨後他又看見,輝煌巍峨,又古意非凡的一座古剎。倒懸的古剎。──飛檐在下後石階在半空,屋頂在下,門檻在半天的寺廟。
——雪在夜空飄,夜空在腳下風在鞋尖上吹,樹梢在足下……
顯然他是被倒吊在樹上。
方歌吟這才從蒙、模糊又彷佛的視覺中驚起:他還活他試運力道,想藉綁在足踝繩子之力,挺起身子,翻身上樹,可是這又發覺無處力,暗自運氣,又得悉“氣海穴”被封。
──他原來是被封了穴道,被倒懸在一棵大樹的丫上。這樹看來也有千百年的歷史了。
還有一座漢闕。就在柏樹附近,借雪光一映,隱約有兩個倒看的力若萬鈞的刻字:天止。
──天至此止,人呢?
方歌吟不禁想到自己稍縱即逝的生命,雪花輕輕落在他臉頰上,雪慢慢融化了,化作兩行清淚,倒向他雙眸流去。
他覺得他生命即將過去。“三十五天後,隨時發作可能致死,且絕無藥可救”他已過了三十五天了,是隨時便死的人了。這一刻死,還是下一刻?……
然而這一刻,他想起輕衣曼妙的桑小娥,獨步天下的宋自雪,敬慕仰止的宋雪宜,縱橫萬里的桑書雲……
──他情願此刻就死。──可惜又心願未了。
他想想,雪落落……忽然,極靜的古剎,一聲縱喝,跟幾聲兵器交擊,又幾聲吆喝接火光沖天。
有七處同時起火,轉眼增至十八道。本來一處叱喝聲,但而今交手處至少有十二方。
──火光映紅了方歌吟的臉。──來的是誰?是什麼人來?
他還沒死。雖然每時每刻每秒,都有可能死去。這是少林寺,究竟是何方神聖,有這天大的膽子,敢夜闖少林──他做夢都想不到來人是為了救他的。
□□□
只聽一個女音吆喝道;“在這了”聲音極為熟悉。
及“兵兵乓乓”幾千兵刃相交,“刷刷”兩柄飛刀,寒光一閃,竟貼方歌吟臉頰飛過。
方歌吟本一心待死,但方才險被飛刀所射殺,不禁也驚出冷汗,有些啼笑皆非。只聽那女音慌惶道:“失手,對不住。”
又“兵呤乓乓”打了起來。方歌吟再聽聲音,心道好熟,失聲叫:“葉三娘”
“嗖”地又一柄飛刀,在黑暗與雪光中一閃,直打了過來,“刷”地射斷了方歌吟倒吊的繩子,“僕”地方歌吟倒栽在雪中,要不是積雪太厚,方歌吟的脖子,定必扭傷。
只聽那女音喊道:“是我”一面又罵道:“兀那禿驢堂堂少林,可以這般用刑麼?”
跟葉三娘交手的人,似乎武功也很不俗,急忙分辯道:“胡説我們是把他倒吊起來,等甦醒之後再問罪……哎喲”
好像是説話分心,被葉三娘趁機斬了一刀。只聽葉三娘格格笑道:“不用問了,你灑家有罪。”
那和尚大怒,卻已招架不住,這時又來了兩個和尚,纏戰葉三娘。葉三娘揮舞雙刀,邊戰邊嚷:“辛老大,快通知小姐,方公子在這兒……”如此叫得了幾聲,東北面便有人急應道:“我馬上過來。”猛聽幾聲呼喝,一聲:“照打”又“哎喲”、“哎喲”了幾響,一人黑衣勁裝,雙眉斜飛入鬢,右手倒拎一支銀笛,笛尖透露一枚利刃,轉眼已傷了兩名僧衣,身手俐落,全身如勁弩之矢,精悍無比,竟是那日廟前所遇的長空幫第三大旗主,青年儒雅的文士的牧陽春。
牧陽春轉眼傷了三名和尚,向方歌吟那兒衝來,目中盡是關懷之色,猛不料中,斜躍出來的一名和尚一記,被打得橫跌幾步,纏戰起來,這和尚武功竟是不低,一時難分難解,牧陽春勉力叫道:“梅二哥、辛大哥,方少俠在這……”一口氣竟接不下去。方歌吟臉埋在冰雪之中,但目觀這幹人如此捨身救己,不禁熱血沸騰,熱淚盈眶。
纏鬥牧陽春的和尚,正是鐵樹大師。方歌吟情知此僧犀利,想出言向牧陽春示警,又苦於穴道被封,無力叫喊。
這時忽見雪地上,三人急掠而來,身法都是出奇的迅疾輕盈,都是幾乎足不沾地。
左邊是一黃衣人,雖是身裁肥胖,但身形居然十分俐落,另右邊一白衣人,腮幫子都是鬍子,行動也十分快速。中間一人,身裁纖小,竟是女子方歌吟心念一動,人已至眼前,方歌吟忽覺温香撲鼻,一股細細的清香,比雪花還清純的聞入鼻中,只聽桑小娥悲聲叫:“他……他怎麼啦?……”
梅醒非斷喝一聲,已與三四名撲近的僧人,對打了起來,只聽辛深巷疾道:“快小姐┅┅奶揹他先走,我開道,梅老二護法,牧老三、三娘、曹老五斷後,我們立刻就來”
隨後又幾聲兵刃交擊。方歌吟苦於無法動彈,不知情形如何,忽覺身體一輕,已被人揹了起來,只覺眼前所及,是似紗帶一般束起的纖腰身,還有一束烏黑如瀑的秀髮,鼻中所吸,是一股淡若幽蘭的芬香,方歌吟幾不敢見聞,生恐不敬,一顆心都砰砰亂跳,又十分感動,桑小娥竟不顧男女之嫌,如此揹他逃遁。
他心中暗歎一聲,大丈夫頂天立地,而今卻教一嬌生慣養的女子扛走……轉眼奔行愈來愈快,風雪越吹越勁,四周景物風馳電駛,如騰雲駕霧,看不清楚,方歌吟因重傷未愈,一口呼息,被急風勁雪所窒,十分難受,但憶起當日“快意樓”初會桑小娥的情景,和今日一比,心頭又旖旎無比。
如此奔行了一段路,桑小娥放下了他,坐在蓋雪的石上,背靠大樹,回身戒備,張望遠眺,方歌吟見她纖小的衣袂,為自己而如此張惶,心中更是憐惜不已。
只見西南面,隱有火光,雪地上,彷佛那兒有什麼天譴,正在進行,方歌吟幾疑自己不是從那先被救出來的。雪地無望,方歌吟忽然覺得很孤寞。
桑小娥緩緩回首。她已知道沒有追兵。但偌大雪地中,偌靜雪夜,也不知開始那一句話是好。
忽然她小手按嘴,輕呼失聲道:“哦,還沒解你穴道……”便急急過去解,細看之下,方歌吟臉呈赤金,顯然傷勢不輕,而被封穴道又是“氣海”,不禁羞了起來,飛紅了耳根,有些遲疑。
方歌吟苦笑,本説不必,桑小娥忽然做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一咬下唇,雙指疾點,解開了方歌吟的“氣海穴”,方歌吟只覺血氣一衝,翻湧一陣,他的內息奇強,很快臉色又恢復了原狀。
只見桑小娥飛快地站起來,背對他,徵徵的望雪景,也不知想些什麼,邊耳背都紅通通的,手指更藏在袖。
方歌吟心中温柔起來,忍不住輕輕叫:“桑……桑姑娘。”
桑小娥沒有回頭,像蚊子一般細聲應:“嗯?”
方歌吟艱難地道:“多多謝奶桑小娥隔了半晌,才道:“你傷重麼?”
方歌吟忙道:“不重不重。”
桑小娥忽“噗嗤”一笑。在雪夜中猶如春花,令人心中一暖。
只見她回過頭來,仍然別過了臉,滿腮含笑,仍然不看方歌吟,笑道:“你……你好呆……”
方歌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痴痴看她雪中單薄的倩影,竟真的呆了。
猛聽幾聲吆喝,又隱約傳來。桑小娥臉色一變,踞起腳尖,順風張了張,急道:
“我們走“
方歌吟不禁問:“到那裏去?”
桑小娥道:“嵩陽書院。”
方歌吟知道來敵非同小可,自己又重傷未愈,當下急行幾步,忽覺胸肺一疼,如萬針穿心,捂胸屈身,居然在大雪夜中,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桑小娥一見,關切地問:“怎麼了?”便把手要來扶。方歌吟只覺那冰冷與軟若無骨的手放到了自己臂下,心頭卸是一熱,禁不住道:“沒事。”長吸一口氣,昂然向前行去,唯桑小娥再放心不下,一路扶住。
走得了一段路,兩人回望,只見體白的積雪上,兩行足印,相伴相隨,兩行粗潤平大,另兩行款款細細,在天茫地白下,是唯一兩相伴隨的東西。猛地枝上寒鴉“呀”地鳴了一聲。
方歌吟沉思默默,也不知是想些什麼。
桑小娥婉然微笑,蛾眉低顰,一直沒有抬頭。
雪靜靜的下,大地靜寂無聲,像戀愛那麼歡愉的雪花,飄,卻是冰的。
●●●“崇陽書院”的飛起一角,已在雪花的前方。
桑小娥微然一笑,無限温婉:“你傷……好了嗎?”
傷怎麼會在那末短的時間好了呢。桑小娥重覆問這句話,只不過這句話是她最關心的。
方歌吟的傷當然沒有好,但是他內力奇強,當然會好得很快。他最深傷的,是在心。
嵩陽書院幽寂。這是四大書院之一,程子就在此地講學。嵩陽書院與推陽、白麓、嶽麓並稱四大書院,名聞天下。寒冬沒有書聲朗朗。
方歌吟沒有説話。
桑小娥有些訝詫。這男孩子,曾不顧一切,排除一切,來見她、來救她,令她深心感動。在“快意樓”的初見時,她沒有把他放在眼,可是以他當時低微的武功,仍救了她。她自小崇敬父親口中所述的快意恩仇,長歌鋏武的宋自雪。而這男子就以宋自雪的形態出現,救了她。在那長安的陽光中,這人竟似天神一般。
以後在樹林的救援,她外表沒事,心卻已起伏不已。再下來在洛水渡的同舟,他又以出奇激迫的神功,救自己於惡僧掌下,又在船弦上,為自己擊落淫惡無行的嚴浪羽於江中。而上次在少林寺中,自己被僧人所擒,正羞怒莫已,而來回的都是充耳不聞的如木頭般的僧人,吃的是素菜,聽的是木魚,那羣和尚就當她是一具活屍般來超度……然而他卻來了……
在雪中,冒死救自己出去。……桑小娥想,紅了臉,不經意了。
方歌吟還是沒有説話。
桑小娥又説:“你傷方歌吟忽然切道:“不重。”
桑小娥覺得方歇吟的語音竟如此重,她愕然。方歌吟忽又道:“我救過奶,奶也救過我,我們扯平了,對不?”
桑小娥臉色乍白,不由自己。退了兩步,瑩瑩的眸都是淚光。
但她沒有哭出來。
方歌吟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彼此扯平了,那奶現在跟我幹嗎?”
桑小娥盯力歌吟,好像從未認識這個人。
方歌吟繼續説話,他的眼望雪,如同斷冰切雪。
“男女授受不親,奶請回吧。”
桑小娥愣在那,移了兩步,忽然回望,兩行清淚,掛在額上,她看力歌吟,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報復?……報復我開始跟你在一起時,看不起奶的態度?”
方歌吟沒有答。
桑小娥緩緩返身,走了幾步,雪又大了,她纖弱的雙肩一陣抽搐,忽然加快腳步,往大風大雪奔去。
他緩緩鬆開了緊捏的手,手心已箍得四個彎彎的血痕,深入骨髓,就像是四道染血的缺了的月。
他為什麼要那樣難道是為了報復嗎?
為了報復當日自己對他的不屑?報復自己昔日曾擊敗過他?報復自己有個有名的父親,熱鬧的幫派,而他,卻是孤零零一個人……可是她又為什麼傷心。
她是天之驕女,生平未曾鍾情過什麼人來,多少武林大豪、江湖新秀,顯赫的家世,來求親的文官武將,不知凡幾,她都未曾看上一眼……她父親捧須呵呵笑,一切且由得她……
可是她為什麼竟把一線款款深情,系在這無情浪子的身上┅天啊為什麼給我失望,給我如許無望的打擊?──桑小娥在雪地上疾行,眼淚已凍成了冰。
他漸漸放開了緊咬的唇,下唇兩列齒印,都冒出了鮮血珠子,就似情人的心,特別熱烈,血,也特別紅。
桑小娥在雪地上狂奔,激烈的心已凍成了冰。──天啊為什麼要這樣?雪啊你下得好狠他説那些話,究竟為了什麼?
難道自己的姿色、家世,還配不上他麼?
自己對他雖一直不假顏色,但心……她一直不知怎樣對人好,這次真的要對人好,可是對方卻拒絕了──我真想殺了你、殺了你難道他有妻室?或已有了盟約?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那樣看我,那麼痴,那麼呆,那麼傻?……他為什麼要那末説?
他抬頭望星,星很亮,在雪花中,不易看得出來,下雪時也有星光,星光自那天的盡頭,寂寞地閃亮。
桑小娥決定要回頭,問他為什麼要那麼説,可是她就在那時暈了過去。
他緩緩解開了劍,撥了出來,放在膝上,忽然胸口一疼,喉頭一甜:嗆出了血,血吐在劍身上,血染了長劍,但隨而劍又清亮起來,血流落雪地上。劍是好劍,雪是白雪,血血紅。
桑小娥悠悠轉醒時,發現替她推拿的,是一名女尼。她認識她。她不禁呼起來□□□方歌吟凝注他膝上的劍,地上的血,想起他百日的生命,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唯有傷了桑小娥的心──她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僅有七十天不到的生命。
他要讓她忘了他。
而他永不能忘記她。
死也不能。
所以他繼績咳血。
血,是因內傷而流,還是心傷而流?
傷身的血流可止,傷心的血流止不止?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種很奇怪的聲音,一絲絲的響起。
可是在響起時,那聲音已到了他面前。
他猛抬頭,就見到雪地,一個白袍人,有一張豪放的臉,卻用狡狐一般的眼睛盯他。
他只覺得寒意自地上陡升而起,怒火卻似從心狂噴而出。
那人冷毒地問:“奶還未死?”
方歌吟雖然已憤怒得恨不得衝出去殺了他,但依然似釘子一般立於雪地上,心有一團火,恨不得燒燬了對方,但仍冷冷的盯他。
這人就是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
嚴蒼茫冷笑道:“三十五天已過,你隨時都要死了。”
方歌吟冷冷地看他,冷如雪光。
嚴蒼茫笑笑又道:“這幾日,聽説血河車在嵩山一帶出現過,長空幫卻將這佈署得天羅地網一般,與少林一脈,劍撥弩張,很是緊張……”
方歌吟微曬道:“你告訴我這些作甚?”
嚴蒼茫目光閃動:“你和桑書雲,關係匪淺,也許他是想把他女兒……哈哈“嚴蒼茫乾笑兩聲又道:“血河車將會在那出現,你想必知道。近日來我已逮三個長空幫的人,切他們耳朵,割他們的肉,他們都説不上來,想必不知。奶是桑書雲親信,定必知曉方歌哈勃然大怒:“我縱知道,也是不説“嚴蒼茫深沉地道:“那你不用等了。”
方歌時間:“等什麼?”
嚴蒼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道:“等死。你現在就可以死了。”説踏前了一步。
風是往嚴蒼茫正面刮來。
衣袂本是順風翻飛。
就在嚴蒼茫踏前一步之際,一切都忽然改變了。
嚴蒼茫的衣袂,像鐵蹦一般,反而是向逆風飛揚。
向方歌吟處激盪。
他真氣已聚,元氣已蓄,準備先把方歌吟擊殺於掌下。
方歌吟沒有動,在這樣一等一的高手面前,任何妄動,都足致命。
他也是暗暗運氣。這一運氣,全身功力,驟然衝起,竟遠比想像中來得可怕,整個人幾乎輕楊飛起。
原來他得服“百日十龍丸”,增進十倍功力,唯不識運用,至多不過一半是實力,其餘俱是散勁。而今在少林受傷,內創甚重,己身功力自然療傷,反而使陡增,功力與原有之功力合一,達致了運用自如的境界。
再加上他這一次闖少林,與天下武學正宗比鬥,“武學秘岌”與宋雪宜的傳授,全都活用了起來,這下子精、氣、神之強盛,真是無可匹比。
嚴蒼茫一見,目中殺氣大現。
他僅見過方歌吟三次,但每次都感覺到這青年武功精進,一次比一次強,而自己還是個始作俑者,今日不殺之,恐怕日後會是強敵。
──幸虧他活不長了。
──但在爭奪血河車期間,何必多了這樣一個敵人?
──不如現在就殺了他。
嚴蒼茫陰陰一笑,忽然臉色大變,方歌吟忽覺背後“卜”地一聲輕響,連忙回頭,只見一長衫青袍,臉帶微憂,嘴含淡笑的人,就站在他後面,長衫臘臘飛飄,如同長鬚,十分神來,竟看不出年齡是中年或老年。
方歌吟一見,立刻作揖,喚道:“桑幫主。”
桑書雲一笑,眼盡是關切的神色:“別來可好?”
方歌吟苦笑一下,桑書雲又道:“五色旗主去援,是遲了一些,為了小女,你吃苦了。”
方歌吟凜然一驚,原來安排少林寺中相救,是桑書雲一力策劃,不惜為救自己,把長空幫實力牽制少林實力,對自己實大恩大德;嚴蒼茫卸不知箇中原因,以為長空幫為佈署奪取血河車而來。
但是嚴蒼茫更驚。
他本來想趁四野無人,殺了方歌吟再説,卻不料來了桑書雲,而今是二對一的局面,他與方歌吟交過手,此人已漸成勁敵,加上桑書雲的武功,本就與他伯仲之間,若不使詐,根本取勝無從,而桑書雲上過一次當,當然學乖,他那一套奇術,只怕生不了效。
可是他又不能退。
他即刻堆起笑臉,道:“哈哈古剎一別,桑兄可好?小弟一時意氣,誤傷桑兄,但私下對桑兄武功,嘟十分佩服。”
桑書雲淡淡笑道:“大室一別,蒙兄台所賜良多這位小兄弟英年氣壯,正是錦繡前程,卻為兄台逼服丹藥,難以久活,而今嚴兄還要殺人滅口麼?”
嚴蒼茫持杖變色道:“桑幫主,你想怎樣?”
桑書雲冷笑道:“也沒想怎樣,只不過也要你同樣。”
嚴蒼茫瞳孔收縮,説:“什麼同樣?”
桑書雲道:“跟他一樣,吃下“百日十龍丸”。”
嚴蒼茫知今日難有好了斷,當即翻臉道:“你們想以多勝寡麼我嚴蒼茫可不怕“兩人沒有動,但氣氛忽然繃緊。
風吹的淒厲,也忽似變了方向。
嚴蒼茫與桑書雲面對而立,但是勁風所及,兩人衣袂,都貼身向後扯飛。
兩人眉須飄飛。
就在這時,空漠的雪地上,遠處傳來兩聲隱約的馬嘶。
馬嘶在遠處,但是如針椎利入耳鼓。
然後是隱約的蹄聲,又驟然增強,如來自地獄的輪車,帶一種驚心動魄的風雷之聲,排山倒海而來。
桑書雲、嚴蒼茫兩人架式頓松,相顧變色,遠眺失聲:“血河車“第二章血河車
現血河車就在這時,天邊,雪地,出現了八個移動的黑點,和一紅色的方形。
當他們看見時,八馬長嘶,人立而起,已到了眼前,又飛馳而去。
這瞬間稍縱即逝,血光大現。
這就是天下聞名,血車一出,血河遍地的血河車這就是殺人無算,一旦獲得,即成武功巔峯、權力極位的血河車這就是傳説裏有武功秘笈,以及世外狂人的武林狐子所在之處這就是使他家破人亡的血河車麼?
血河車上,是什麼?
方歌吟在這瞬息間,還驚疑不定。
可是在這剎那間,桑書雲、嚴蒼茫的眼色已被血車映紅,有一種説不出的神色。
嚴若茫怒叱:“停下“
如大鳥翻撲而起,一出手,一杖力劈而下這下力勝萬鈞,足可把一部疾馳中的馬車劈為兩半但是他人才撥起,杖未擊下,已被怒馬帶起的勁風撞飛,忙一提氣,歪歪斜斜掠了七尺,才把住樁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同時間桑書雲也喝道:“留步“
他有嚴蒼茫在先,便不硬截,猛撥而起,斜落向馬車中。
馬車一片黑暗,桑書雲“嗤嗤嗤”發出三指,射入車中,以防萬一,人如飛葉一般,掠入車內。
這下馬車奇快,已掠過方歌吟身前。
桑書雲的足尖離車沿僅半尺,忽見車內一片黑暗處,有一雙明若冷月、亮如灼日、毒若蛇嫩狠如利劍的眼睛,冷冷地、冷冷地盯他。
桑書雲心下一驚,感覺到自己三指射出,如泥牛入海,就在這時,嚴蒼茫又撲了上來。
他人被疾馬勁風撞開,但半瞬未停,又撲向車中,這身輕功,已夠匪夷所思,就在這時,只聽冷哼一聲。
這聲冷哼,斷冰切雪,比冰還寒,比雪還冷,同時間,車內卷出一道狂瀾。
狂瀾打向嚴若茫,嚴蒼茫叱喝一聲,全力接掌,“砰”地一聲,全身宛若捲入一道詭奇的風中,以及無匹的洪流中,人旋即帶飛,撞向桑書雲。
桑書雲這時足尖離車沿,不過三寸,就在這時,嚴蒼茫撞向了他,他雙掌一搭,想穩住情況,但是手指剛觸及嚴蒼茫的肩膀,便如落入泥沼之中,無處力,兩人一齊被捲了出去。
這下如電光火石,兩人被車中人一掌迫落,人未到雪地上,血河車已駛出五十六丈外。
就在這時,方歇吟發足一躍,把原來要對付嚴蒼茫的鋭力都發了出去,躍向車後。
──車上的人,是不是他殺父仇人?
──血河車是什麼?
血車過去,血河遍地。
很少人能見血河車不動心,而登車者幾無一不死。
桑書雲、嚴蒼茫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但尚且為車中人一掌迫落,方歌吟對武學秘岌無野心,唯對血河車必複查明真相,不惜搶登。
──他,登不登得上車?
──車中人是誰?
方歌吟足未沾車,突見一雙凌厲、冷毒、鋭利、狠辣的眼睛。
方歌吟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比蛇毒、比火熱、比劍狠、比雪冷的眼光。
彷佛動輒可以熔化一座冰山,靜則雪封一座火山。
方歌吟心中一凜,一股狂瀾又湧出。
方歌吟硬接,“九弧振日”。
那人的勁力,一接之下,全然一空。“九弧振日”,無法發揮,方歌吟往後一挫幾乎撲跌車下。但是方歌吟生性執拗,倔強耿直,眼看翻落,仍堅持重心,雙足一鈎,人往後跌,卻仍然吊住雙足,“呼”地一聲又蕩了回來。
車中的人也似意想不到。他對桑書雲、嚴蒼茫二人,出手用了八成功力,但對方歌吟,以為他區區武林後輩,隨便出手便足以致死,所以用了不到五成勁力,卻不料方歌吟居然死硬不下車,削去強勁,又落入了車中。
這血河車,百餘年來,能得一入者,又天下有幾?
那人冷哼一聲,道:“奶是誰?”
方歌吟只見四周景物,不住飛掠,雪飄如疾,車後桑書雲、嚴蒼茫二人,不住吆喝追趕,但已越拖越遠。他橫劍當胸,那人冷聲道:“哦……是宋自雪的門人?”
方歌吟的金虹劍,在黜黯的車中,發出凌厲滲人的金芒,和車外驚心動魄的血光相映,真是觸目驚心。八馬齊嘶,飛駛無可擋阻,方歌吟仗一劍光寒,照出那人瘦削的臉型,刀鋒劍芒一般的眼光,滿頭的白髮,破舊的衣衫,不知其年齡,但見此人微帶文氣,卻令人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彪悍。
這種感覺就像你跟一隻野獸,共處在一隻關閉的籠子裏。
方歌吟不知此人是否武林中,名震天下,所向莫敵的“武林狐子”任狂──他心裏有千百個問題想問。
他道:“前輩”
那人仰天沉思,喃喃道:“宋自雪、宋自選”突然手一展,身未動,卻已到了車尾,一出手,抓住金虹劍。
這等出手,使如閃電,方歌吟見所未見,幾乎未及反應,那人已抓住金虹劍。
金虹劍可斷金切石,居然被這人一抓而獲,方歌吟大驚,執緊劍鍔不放。
那人一拉,一股大力撞來,方歌吟運功相抗,被激得金星直冒,但仍不放劍,被那人一扯,往前跌趨而出,那人怒喝:“你放是不放““卜”地一聲,車沿已被人搭上,原來那人與方歌吟爭奪間,血車因無人執向,已稍緩了一些。嚴蒼茫的手已搭在車上,桑書雲亦搶近車側。
那人怒叱道:“去“
“砰”一股大力,方歌吟被飛激出丈遠,但他仍死不棄劍,那人只好一放。方歌吟與金虹劍連人帶身,在雪夜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虹,“叭”地遠飛撲在雪地上。
在半空間方歌吟只記起宋自雪的一句話:“天下沒有人,能叫我棄劍,除非我死。他一跌在雪地上,桑書雲稍緩一下,回頭一看,就在這一看之下,他已看出方歌吟並非重傷,他的腳絲毫未停,但僅此一看剎那,已慢了嚴蒼茫十幾步。兩人仍急追血河車。
黑馬前嘯,血車飛馳,一白、一青,兩條人影,訊快無倫地追去、遠去?
方歌吟趴在地上,一臉是血,他勉力抬起頭來,只見血河車與桑書婁、嚴蒼茫俱已遠去,他想起來再追,亦已無及。
那人攻來的內勁,依然在體內胸腔、腹部,乃至奇經百脈,都隱隱作痛,好一會才過去。
風雪慢慢止了。
他緩緩站起來,天下雖大,他卻覺得無地可容。
在被任狂震飛落車的剎那,他真以為自己死了,也情願自己死了。
可是他沒有死。
他覺得自己實在技不如人。
──可是他自己不知道,任狂在最後一撥之力,已運了九成,最後一激,更是十成功力,換作桑、嚴二人任其一,都接不下這一招,方歌吟的內力充沛,已在兩人之上,方才接得下而未死。
他茫茫地走,也不知道要走到那裏去。
然後他發現自己趴在的雪地前面,約七八尺遠,有一部書。
他當然覺得詫異,翻開來,只見幾字筆勁若龍飛天之際的字:“方世侄如唔:
太室古剎,世侄捨命救餘,餘甚感恩,唯無以圖報,以減內心歉疚。今世侄僅數十日餘生,皆由余起,餘甚難安。餘將數十年練功所得,盡錄書中,並闢習武之捷徑,汝按此練習,皆可在短暫時日內有大成。餘望汝能在有生之日成為當世高手,縱死俠骨香,不負世上英……以汝天資,又得丹藥之助,必能迅即有成……”
方歌吟看畢,忖道;“人也將死了,名還有用麼?只望天下蒼生平安,父仇得報,小娥妹子安好,我就安心了。”心想,手還是翻閲下去。
只見這書,的確都是長空神指桑書雲的練功法門,要竅蹊徑。其中以“長空神指”為主,輕功掌法為輔,方歌吟劍術一絕,內力豐厚,此書恰好補輕功、掌法方面之不足。
這書敢情是桑書雲本欲交於五大旗主等,救援方歌吟時交給他,豈知少林派實力宏厚,長空幫救出方歌吟,也十分狼狽,無法交予,是以桑書雲親自出來尋訪,想親交此書,後來血河車出現,桑書雲全力追趕,只好把書留在雪地上,讓方歌吟自行拾得。
方歌吟苦笑一下,但是很快的又被書中所記載的習武要門所吸引,時皺眉苦思,時豁然而通,沉思把握不已。
一個人還有七十天不到的生命,隨時都可以死了,他會做什麼?
──別人會怎麼作,我們不知道。方歌吟卻仍在練武。
然生也有涯,學無涯……□□□初冬成了深冬,原來掛在枝頭上的黃葉,今日已剩下了枯枝。
又過了整整二十天了。
方歌吟的生命,最多隻剩下四十五個白晝,四十五個黑夜。
──他心,會怎麼想?
行行重行行。
他在研究武學?餓了,就想辦法獵些野食,或替人砍柴粗作,換些米飯充飢;困了,就睡,他的內息極強,故也不致風寒,睡時什麼也不敢想。
──也不敢想明天會不會再起來。
──想了,又有什麼用。
──反正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會來的。
他只覺得自己對武學,出奇的興趣,很多可以觸類旁通,但也可耗盡一生,窮研一技而不倦……可惜,他有限的生命,已不允許他再奢求下去,反而不斷的爭取時間,專心學習──學了又有何用?他沒有想。
──也許在浩瀚的武學中,他才能忘卻自己,忘卻生命,忘卻一切……他行行復行行。
這日已進入了山西的中條山一帶。
中條山的解困關廟,是紀念三國時關羽的萬代瞻仰而建的,關雲長千里護姑嫂,温酒斬華容,桃園結義,堅守氣節,天下人共仰之。
關公雖威震華夏,義滿幹坤,但方歌吟他知歷史史實的關羽,也有其剛負自用的一面。
他來到中條山,已深冬了,他記得這就是昔日大俠蕭秋水,初出道時首遇邱南顧的地方。
他生平最是仰慕大俠蕭秋水,所以對傳説中蕭秋水經過之地,莫不憑弔瞻仰一番,追回不已。
中條山下,氣勢奇峻,壯麗雄偉,尤其日落皚雪,或晨曦映波,更令人迂懷莫勝。
──他剩下的時日,越是無多了。
他徘徊躑躅在關廟印樓附近,昔年四十八名金人要劫“漢壽亭侯印”及“青龍偃月刀”
時,蕭秋水和邱南顧就在此處,同時間各打倒二十四人。
──可是大俠瀟秋水而今安在?
──自從小時在日月鄉,尚拍魂與嚴一重、董二絕、尉三遲、費四殺狙擊蕭秋水,結果董絕尉遲死,嚴重未出,僥倖得存,費殺重創而逃,尚拍魂被饒得一命。
可是自此一役後,就未見過蕭秋水了。
──但是那剎那間的相見,已使方歌吟對大俠蕭秋水的形象,終生仰慕難忘。
──一絲月破雲來,雷雨方過,白衣人救了個幼童,大步越林而去。……他想想,忽叱喝之聲,依稀間有些熟悉,隱約自樓後傳來。方歌吟聽那聲音,原本是窮兇極惡,斥責語調,卻偏偏令方歌吟想起低聲下氣、膽怯心寒的求饒狀貌。
方歌吟心念一動,躡足閃到柱後,這時雪雖停了,黃昏移近,景色在白晝將去,夜晚未至前,是特別幽暗的,到處都像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外衣。
只見樓後果有三人,斥喝的人臉黃皮焦,但身裁高大,一雙小眼珠子,黑少白多,卻是不住溜動,五指如釣,隨時都似想把別人的頭皮扯下來,另兩人一個是光頭大和尚,另一個是全身黃衣的人,方歌吟封覺得好像在那見過,偏又想不起來。
只聽那臉黃皮焦的人露出黃牙咆哮道:“這一點小事,都要害怕你把那女子交給他,他才不防你,只要他一沾手,就要倒也,到時侯我們為所欲為,豈不快哉“方歌吟本見這三人既是相識,斥喝自是平常,本待自行離去,不聽別人隱私,誰知這一話,嚇了他一跳,好像又要害什麼人似的,跟他童年時在日月鄉的一個經驗甚為相似,忙傾耳聽下去。
此刻他的功力,豈是昔日隆中那黃口小兒能北?他屏息不動,這三人自然發覺不到有人就在咫尺間。
只聽那中年和尚囁嚅道:“我……我……他是名列“三正四奇”之一,萬一發現,只怕”
那臉黃皮焦的人目露兇光,喝道:“怕什麼“中年和尚給這一嚇,幾不敢説話,半響才敢説:“我怕打不過他……”
那臉黃皮焦的人突然目露殺機。殺氣一閃即過,他又閃動看那鱷魚一般的眼睛,忽然諧笑道:“他那會懷疑到你身上哩。奶是五台佛光寺和尚,他認識的,怎會有所思疑?你剮了他,他還以為奶是他的佛祖呢。”
方歌吟心中一驚。這三人要對付的顯然是“三正四奇”中的人,問題是三正四奇中的誰?莫非是桑書雲。
還是……?聽他們語氣,又是奸計害人,不會是──善類,而這和尚,居然是佛光寺的僧人。
要知佛光寺乃是名寺,始建於北魏孝文帝時,歷史悠久,俗稱“先有佛光,後有五台”。中唐時已經以彩塑精妙,佛相栩真聞名於世,至唐武宗滅法始全被毀去,旋又於唐大中十一年,女施主寧公遇施建大殿,佛光寺又香火繁盛起來,迄今不減。
佛光寺是名寺,佛光寺的僧人,也以修行、道行聞名天下,卻不料今日這名和尚,顯然徘徊在魔佛之間,躊躇不知何從抉擇。
只見那和尚又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們怎是他的對手?……”
那臉黃皮焦的人知和尚已被説動,當下咭咭笑道:“放心二我們又不是明來,待會兒勝老大就會把那雌兒手到擒來,你假裝救了她出來,交給他,他不疑有他,只要一沾到他這個寶貝女兒的身子……哈哈哈……那時就毒得像只病貓,任人打踢了,嘿嘿嘿”
説到這,得意至極,陰笑起來。
那和尚卻操憂地道:“不成你在她身上下了毒,她豈不……不是”
臉黃骨瘦的老者眼睛一轉,霎了霎道:“不怕,我的毒,放在第一人身上,並無所害,問題是第二人一觸,毒性即發……至於你那朝思夜想的雌兒嘛嘿嘿┅保管不傷毫髮。”
那和尚臉一紅,道:“這我就放心了。”
那黃衫人也插嘴道:“尚先生使毒,我跟他合作過,實在是毒中之神,他要毒池中的一條魚,終不會毒到第二條去,你放心。”
那臉黃皮焦的人又嘿嘿笑道:“你五台佛光寺的人,居然動了凡心,既然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她爸爸,得到了她,不是過癮之至咭咭……”
忽然臉色一沉,陰惻惻地道:“要是你反悔,長門上人知道,可不得了哩。”
長門上人就是佛光寺的主持。那和尚嚇得臉色都白了,忙不迭地道:“尚免生,這玩笑,萬萬開不得,開不得”
那臉黃皮焦的人眨小眼,向和尚打量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跟我們開玩笑羅。”
那和尚忙搖手幌首道:“絕不敢跟尚先生開玩笑。”
那人奸笑道:“這樣最好。”
方歌吟在一旁,卻聽得熱血上衝,頭皮發炸。
他忽然記得那黃衣人是誰了十年前,古隆中,日月鄉,這黃衣人曾謀刺蕭秋水不遂,與“青臉獸”騰雷,“紅袍怪”邱瘦合力殺了沈悟非的“黃衫客”鄧歸。
方歌吟他記得那皮黃臉黑的人是誰了他就是同樣一羣中,擒鄉間小童,施毒其身,誘蕭秋水觸摸中毒的,後來又被蕭秋水神威嚇得跪地求饒的“鬼手毒王”尚拍魂。
十年前這等人的行徑,使方歌吟與沈耕雲二人不顧性命,出手制止,無奈技不如人,幾乎喪命,十年後的今天,沒料又是遇了他們,正在這害前輩多人。
方歌吟心中怒極,又為那和尚好色歹毒,十分氣憤,正待出現之際,忽聽有衣袂之聲,雖十分迅速。但呼息很是濃重?方歌吟便隱身樓後,看個究竟。
只聽尚拍魂道:“來了。”要知方歌吟此刻武功,何等之高,放在尚拍魂未望見來人之前,已知有人掠至,故能及時離開。
又聽尚拍魂喜道:“騰老大果不負所望。”
只見來人臉上一個青記,就算沒青斑之處,也滿臉煞青,背上還背了個人形的麻包袋子。正是十年前山中一戰的“青臉獸”騰雷。
騰雷放下人形包袱,嘴大口大口吐白煙,尚拍魂一拱手,招呼道:“尚先生,咱們又見面了。”
尚拍魂笑道:“點子扎手吧?”
騰雷笑道:“憑在下這點道行,要擒下三正四奇的後代,還辦不到,不過……”
騰雷的嘴臉有一種説不出的淫邪,掏出了一隻看似欲飛的仙鶴,但鶴嘴一張一闔,可以從鶴尾吹氣的小東西道:“這迷藥,實是使得,這雌兒初出江湖,連防也沒防。”
那和尚急道:“滕兄沒傷她吧?”
騰雷一愣,隨即怪笑道:“她是牛頭師兄你心肝寶貝,我怎敢傷了?”解開布包的繩子,一翻開來,方歌吟遠遠看去,只見一瞑目女子,輪廓很深,鵝蛋臉,眼睫長,很是靈秀。方歌吟見不是桑小娥,才鬆了一口氣。
那牛頭和尚一見,眼睛發出異光,喃喃自語,竟漲紅了臉。尚拍魂咭咭笑道:
“牛頭,你本就不該做出家人,還念什麼經“牛頭和尚臉漲紅得就像柿子一樣,心驚膽戰地道:“咱們……”
尚拍魂忽然出手,凌空連點三下,那包袱竟蠢動了起來,原來尚拍魂已解開了那女子三處穴道,那女子已可以開目,但仍無法啓口,亦不能動彈。
方歌吟借雪光望去,那少女一臉悽惶之色,然十分臻秀小巧,叫人憐惜莫已。
那牛頭大師一見,竟呆在當前,説不下去。
尚拍魂不耐地道:“要説快説,他就要來了“牛頭和尚被這一喝,更加説不下去。好半響才口吃的説出:“這……這樣做┅做做做做不太太太好……好吧”
尚拍魂臉色一沉,道:“有什麼不好?我不這樣做,這女子,你得了手?嘿嘿“牛頭和尚吃力地道:“她她她張開了眼……認出了我們……怎怎生是好好?”
騰怒道:“認出了我們又怎樣?大不了把她做了”牛頭被這一嚇,一時又説不出話來。
鄧歸卻想到此刻要求到牛頭,當下緩和道:“幹完了這事,米已成飯,她認不認得你,又有何干系?”
尚拍魂一面掏出了三個盒子,小心翼翼的打開,面赫然是三種顏色詭異的粉末,只聽他陰笑道:“我要她能張開眼睛,又不能説話,這樣她父親更急,方才能得手。……我這三把藥粉一撤下,再在你手中佈防毒之藥物,你在此等他來,説是救了他女兒,他一下馬,把脈察看,則必死無疑。嘿嘿……”
方歌吟望去,只見這女子水靈靈一雙大眼,盡是淚水,方歌吟心中很是不忍,就想立即出來施援手。
只聽“青臉獸”騰雷忽問道:“這次尚先生可有十分把握?”
尚拍魂冷笑道:“騰老大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鄧歸與滕雷結拜近二十載,心意自然相通,當下代接道:“十年前日月鄉一次,曾失過手,尚先生還是小心為上……”
尚拍魂截道:“十年前一役,對方是蕭秋水,自然無法得手,但十年後今日┅“方歌吟一聽,如此三人果乃是十年前罪魁禍首,再無疑問,正要出手,只聽尚拍魂繼紙道:“何況為了他對我們這幹人的趕盡殺絕,嚴大哥和費四兄,兩人至少也會來一個”
方歌吟聽得心神大震,他間關萬里,為的就是要找殺父仇人費殺,而今居然在這兒?聽到他的消息,如何不震撼。
別種情形之下,或許方歌吟還能按捺得住,但而今乍聞仇人可能出現,一時間稍縱即逝,又失卻消息,當下一步踏出,大喝一聲道:“他們在那?”
尚拍魂、騰雷、鄧歸及牛頭和尚陡聽一聲暴喝,如焦雷乍響,都給嚇了一大跳,以為那人來了,幾要溜走,但瞥過一眼,才知是一青年小夥子,心中納悶,又疑又怒,他們當然不認得這眼前的人就是十餘年前他們毒倒用以誘害大俠蕭秋水的犧牲者之一。
尚拍魂首先恢復了鎮定,怪笑道:“奶是誰?居然敢對我們嚷嚷。”這十幾年來,尚拍魂用毒越發精奇,殺人更無算,年青一輩高手中,除了中、壯年的天龍大師、武當鐵骨道人等之外,就連鐵肩、嚴浪羽,也遠非其之敵,所以他壓根兒沒把這──人看在眼。
這次他要對付的敵手,是三正四奇中之一,極其利害,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膽。
而今竟給一個小夥子唬了一下,外表雖不動聲色,內心卻大感沒顏面,即刻動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