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骨道人邪笑道:“你瞧,這妮子有多美……”風吹過,桑小娥伏在葉三娘身上豪哭,髮梢被吹拂起來,露出雪白無瑕的頸項,剎是美麗,但純潔無邪,看了令人有一種清揚的感覺。然而鐵骨道長此人淫劣至極,竟然出了壞心。
“是呀。”辛深巷忍痛怒道:“道兄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氣。”桑小娥一聽,幾乎氣暈了過去。
抑聽辛深巷又道:“不過據我所知,大隊人馬已在上面搜索,道兄在谷口佈防的人手足夠麼?”
鐵骨道人搖首正色道:“不夠。他們根本以為對方找不到,實是太危險了……”忽然省起似的,向辛深巷道:“這可不怕,有你辛先生在,可以號令“長空幫”,有什麼為難的。”
辛深巷臉上卻顯出了危難之色,鐵骨道人早已鑑形察色,道:“辛先生如有難處,可以直説。”辛深巷忙道:“不為難,不為難,“長空幫”在下是控制得了,不過來者還有十六大門派……”
鐵骨道人開始以為辛深巷沒有誠意投誠,要緊關頭來一下“吊起來賣”,及聞他説起各大門派,才省悟事情非同小可,沉吟半向,即毅然道:“這妮子先由辛先生照應,我去調兵馬埋伏於此,以防未然!”
鐵骨道長目光閃動,又加了一句:“小牧也在這裏,照應照應好了。”
牧陽春應了一聲,辛深巷慌忙道:“鐵骨兄好好辦事,在下這裏,一時之刻,尚應付得來。”鐵骨道長笑道:“你倒機伶,待掃平了逆黨,我稟報師父,有你賞的。”辛深巷長揖到地,拜謝不已。
桑小娥看了,簡直覺得忿恨。鐵骨道長去後,桑小娥頓覺心頭放下大石,總算暫免遭狼吻之危。但面對辛深巷、牧陽春這等無趾小人,卻兀自心寒。
鐵骨道人帶領三名手下去後,只剩下牧陽春與辛深巷二人,桑小娥想伺機突圍,並不太難,但是鐵骨道人伸手把她推跌出去當兒,已封了她“肩府穴”,半生麻痹,動彈不得。
卻聽辛深巷向牧陽春道:“牧老四,小心桑小姐逃了。”
牧陽春冷冷地道:“小心你自己才真。”
辛深巷一愣,奇道:“你説什麼?”
牧陽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説,小心你自己的狗命才真。”
辛深巷奇道:“牧老四,你要知道,我們現在是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你,你怎可這樣説話!”
牧陽春鐵冷臉色,道:“同不同一條陣線,那可難説……你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桑書雲沒有你,怎會如此飛黃鴻達?就算假戲真做,也不應如此拼命呀。”
辛深巷為之氣結:“你這麼説,是什麼意思,這幾年來,要是沒有我維護你,桑幫主他老人家又怎會看不出來,你……你……這樣説,是什麼意思?”
牧陽春右手執銀笛,不住往左掌敲打,“……沒有什麼意思。只是你在桑書雲的幫中,當我的上司;而今在大風道長旗下,仍當我的上級……這樣的氣,我憋不下。”
辛深巷恍然道:“你是……你是妒忌!”
牧陽春沈聲道:“嫉恨!”
辛深巷頓足唉道:“此刻是生死存亡之際,成敗在此一擊咱們隨大風道長義舉,怎可以先亂了陣腳……牧老四,萬勿如此,這樣那裏對得起大風道長的苦心籌劃!”
“籌劃個頭!”牧陽春怒道:“豈有此理!我加入了整整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卻連安排了你這樣的一個“重兵”在幫裏,都不讓我知道,我……”
他越説越怒:“我不殺了你,也枉自為人了!”
兩人啞然一陣,又是一陣難堪的緘默。
桑小娥見二人爭執起來,恨不得兩人自相殘殺起來,自己倒有一線生機。
辛深巷澀聲道;“你……你敢背叛大風道長!”
牧陽春嘴角泛起一絲險惡的笑容,道:“大風道人又不在這裏。”
辛深巷的右腿痛得厲害非凡,咬牙敷上了金創藥末,止住了血,牧陽春冷冷地道:“我看你敷藥……也是多此一舉了。”
辛深巷啞聲道:“你……你要殺我?”
牧陽春鐵青臉色,一步一步走進來,説:“殺你又怕什麼?我殺了你,再奸了這女子,鐵骨雜毛來時,我報他個你意圖不軌,先奸後殺,所以給我代勞了。”
牧陽春陰森地咭笑了幾聲,又説:“我一向鬥智不如你,但武功總比你好……難得今日你又安重傷,這次不殺你,以後也難有機會了。”
他殘虐地一笑,眯眼,銀笛敲在虎口上,居然裝作柔聲問:“你想……我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嗎?”
他淫穢地向桑小娥處瞄了一眼又説:“難道我放大美人不要,等這幾年,眼巴巴的就等那小雜毛來享受嗎?”
辛深巷臉色漸漸發白,黃豆般大的汗珠不斷自額上淌下,也不知是因為痛楚還是恐懼:
“你真的要……要這樣做?”
牧陽春越行越近,冷笑道:“這可怨不了我。”
桑小娥聽得這兩人如同禽獸一般的行為,直是深痛惡絕,恨不得死了算了,但又惦念方歌吟,想嚼舌自盡,又沒有那末大的勇氣。只聽辛深巷又説:“大風道人知道,定必宰了你。”
牧陽春大笑道:“辛深巷,你唬得了別人,唬不了我的。”銀笛一晃,左手“嗤、嗤、嗤”三道急風,打出三枚鐵棋子,直射辛深巷。
辛深巷一腿已斷,無法走避,雙手銀戟左封右格,“叮叮”二聲,撞開兩枚棋子,但因手臂用力,觸動腿傷,“哎喲”一聲,第三顆棋子竟擋不開去,直射他的胸前!
就在這時,驟然響起一道急風。
一塊小石子,不偏不倚,半空截中棋身,將棋打歪。落嵌入地。
牧暢春臉色二變,猛旋身,只見劍光就是一閃!牧陽春百忙中全力將笛一隔,但笛沒有格得住那紫電穿雲般的攻擊,一隻右腕,尤握笛子,被斬落船地上。
牧陽春大驚中忘卻了痛苦,捧自已的斷手,嘶叫道:“不!不!不!……”
就在這時,劍光又是-閃。
牧陽春的頭顱,“呼”地飛了出來,長空噴落血珠如雨,在地上辛深巷的臉上;那顆人頭尤自在慘呼最後一個字:“不!……”
俟音剛斷,人頭“卜”地落在地上,雙目仍睜得老大,恰好跌落在桑小娥附近,嚇得桑小娥幾乎急叫起來,這一急之下,被封之穴道本就力謹輕,這下氣血一衝,倒把“肩府穴”
衝開了。
桑小娥身在險境,反而清醒,如身陷絕境,斷不能輕舉妄動,所以假裝穴道仍然被封,俟在地上。
來人原來便是去而復返的鐵骨道長。
只見鐵骨道長神色冷峻,緩緩調轉劍尖,收劍入鞘。辛深巷大喜若狂,忙解釋,鐵骨道長一揮手,淡淡笑道:“不用説了。”
辛深巷一呆,鐵骨道長又道:“你以為我會走遠麼?”
淡淡一笑又道:“我從未聽師父説過來,所以不放心,留下來觀察你,誰知道叛徒是牧陽春,不是你……”
他奸險一笑又説:“武當派想稱雄天下,做事不審慎小心,怎能成大事!”
辛深巷拜服道:“少主真是算無餘策。”
鐵骨道人見他稱自己為“少主”,顯然是心悦誠服,想辛深巷在武林中是以機智出名,而今竟在智謀上不如自己,不禁心生喜悦,大笑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日後成大任,定必好好摘賞你的忠心耿耿。”
辛深巷垂淚道:“多謝少主眷顧。”
桑小娥聽得咬碎銀牙。心忖:自己縱捨得一死,也要手刃這最對不起自己父親的奸徒!
於是悄悄蓄勢待發,卻聽鐵骨道人狂妄地道:“通報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遣那三人去了。……不一會“金衣會”、“天羅壇”、“七寒谷”的高手都會過來佈署……”
桑小娥聽得心裏大急,因而想起大風道長若跟自己爹爹、方大哥同一洞中,不是如伴豹狼,隨時都會有危險?徒弟都如此奸滑,做師父的那還得了?
辛深卷嘆道:“少主真是神機妙算,在下佩服得要死。……”桑小娥越聽越火,心想:
這既然“要死”,就先給你去死好了。
她伸量過後,決定先殺辛深巷,然後自盡,要殺鐵骨道人,就算猝而攻殺,也力有未逮,因為對方功力實在太高了,但要殺辛深巷,卻大可一併。
這時鐵骨道人笑道:“這牧陽春,我看他也沒安什麼好心,既能出賣桑書雲,也會出賣我們;他放出三顆棋子,終於還是棋差一。……”他這番話,是故意説給辛深巷聽的,言下之意是,辛深巷會不會也像牧陽春一樣,表裏不一。
就在這時,急風忽響。
懷劍依然在桑小娥手中,她這時全力連人帶劍刺出。
這一劍,是桑小娥全力一擊,而且因近日跟方歌吟在一起,劍術上也有所得,這一劍刺出,端的是勢度非凡,快若驚鴻。
鐵骨道人乍聞急風,跳避一旁。
但劍光並非攻向他。
劍刺辛深巷心房。
辛深巷因右腳不能支地,連運力、出手部大受阻礙,眼看沒法逃過這一劍。
鐵骨道長猝拔劍,身形一俯,後發而先至,長劍往桑小娥的懷劍格去!
就在這迅若奔雷的剎那間,劇然發生了一件事。
辛深巷竟然有力動手了!
他的雙戟,如閃電一般,飛快利入鐵骨道人左右脅骨之中!
鐵骨道人悶哼,劍勢一挫,“叮”地一聲,仍把桑小娥懷劍碰歪,不過卻震不飛桑小娥的劍,“嗤”地一聲,短劍刺入辛深巷左臂之中,對穿而過。
這一下突變,令桑小娥莫名所以,連劍也不敢抽回,嚇得退了七八步。
鐵骨道人慘白臉,微微顫顫,捂胸站了起來,嘶聲道:你……你!……”
辛深巷慘笑道:“便是我了。你看我像出賣桑幫主的人麼?”
鐵骨道人腦中閃過一個恍然,難怪辛深巷雖然表現得忠於自己,但卻始終未曾直呼過一聲“桑書雲”,一直是叫“桑幫主”,鐵骨道人此時恨自己為何當時沒查覺出來,卻已遲了。
辛深巷:“……令師……根本沒有任命過我……我也他根本不知箇中隱情……我只是打蛇隨棍上,讓你完全地信任了我,我才能夠殺你,才能夠救小姐……”
説到這裏,兩道傷口一齊發作,痛得臉色由白轉紫:“牧陽春出賣我們時,先殺葉三娘,葉三娘一殘,我和曹極,至多與他可打個平手,加上你和那三人,便全無生機,我死不打緊,而且還有小姐,還有這入口的竅秘,不能如此就算了,所以……”又痛得滲出了眼淚,一時説不下去。
桑小娥悲叫了一聲:“辛大叔!……”望自己手中沾血的懷劍(這廢了辛大叔一手一足的兇器呀!)整個人都茫然了,真想一劍倒刺進自己的心坎裏。
看辛深巷忍痛的神色,桑小娥心如刀割,絞痛不已,辛深巷又道:“鐵骨道人,你敗在我智謀上,應該沒話説,我是“長空幫”的智囊,天下第一大幫的軍師,怎會被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哄得下來?”
他慘笑又道:“你故意匆匆而去,其實匿藏樹上,偷窺我們的動靜,我早已猜到,便特把牧陽春的私心引出來,讓你們去自相殘殺一番……”
鐵骨道人嘶聲道:“你!……”
辛深巷一面笑一面痛得臉肌抽搐,説:“引走三人,騙你怒殺牧陽春,犧牲曹老五,然後藉小姐對我的攻擊,引誘你俯身來救,再猝然殺你,這些計謀,你栽得不冤!”
鐵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嘶嚎,張牙舞爪,鮮血直流地撲前去,一劍向辛深巷刺下。
辛深巷寧靜冥目,喃喃道:“五弟,我該償你一命……”就在這時,鐵骨道人劍勢一頓,止住不前,辛深巷並感覺不到有任何傷痛,睜眼一看,只見鐵骨道人胸前灰袍,露出了一截劍尖。
桑小娥及時殺了他。
鐵骨道人怔了半響,終於一鬆手,“咯噹”一聲,劍落地上,他的人也轟然倒地。
出現了本來在他背後滿腮淚痕的桑小娥。
桑小娥哭道:“辛大叔!……”樓住辛深巷的脖子,就陶大哭了起來。
辛深巷老淚縱橫,用僅有的一隻手,輕撫桑小娥秀肩,呻吟道:“小娥,小娥,只要你不見怪大叔,大叔就安心了,就心安了。”
桑小娥兀自哭個不休。
越哭越是傷心。
辛深巷苦笑道:“小娥,辛大叔又沒事,你傷心什麼?”桑小娥哭得梨花俏雨:“大叔,大叔,我誤會了你,我傷了你,我傷了你哪。”
辛深巷笑道:“我的命都是桑幫主的,你才斬我一腳,斷我一臂,還沒有殺我,有什麼好傷心啦!”
桑小娥尤逕自道:“我傷了你、我傷了你!”
辛深巷嘆了一口氣,撫慰桑小娥髮梢道:“……其實唯有這樣,才能減輕我心中的罪孽。”
桑小娥停止了哭,但一雙美目,盡是淚水,瞪大了問辛深巷道:“大叔有什麼罪孽?”
辛深巷痛苦地道:“為了好教那狗道士信任,我風言風語,對……小姐不敬,實在死有餘辜,萬死不賠……還有使老五身亡,心中實難過,小姐斷我兩肢,反令我心中罪念得以減輕……”
桑小娥忍不住眼淚又敍敍而下,“辛大叔是為了救我哪!……怪只怪我誤解了大叔,大叔撫養我這許多年,我還不瞭解大叔的為人,實在不值得大叔救哪!……至於曹五叔,大叔殺他,也迫不得已,總好過死於歹人陰狠手下啊!……何況,都是為了我……”説眼光瞥見地上的斷腿,以及辛深巷鮮血斑斑的衣衫,心裏忐忑:怎麼讓斷腿重接,怎麼才能讓鮮血不流啊……想到後來一幕,辛深巷因被自己斷去一腿,若要殺鐵骨,非要誘他下俯不可,如自己不斷去他一腿,要殺那惡道就容易多了,當下不勝傷悲,懊恨得又嗚嗚飲泣起來。
辛深巷笑道:“瞧。那末大的姑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要給方少俠見羞了……”桑小娥又想到辛深巷必然已發現自己穴道已解,正要謀刺他,所以才能趁鐵骨架開自己劍尖時,把握那瞬間出手殺了他;大叔明知自己可能身死,還是要替自己殺了那惡道啊……而自己卻險些殺了大叔。
想到這裏,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叔,大叔,都是我不好……”辛深巷慘笑道:“只要你沒有誤會大叔,大叔就滿足了。”言下不勝悽酸。
桑小娥又想起辛大叔孤零零的一生,而今連手腳都為了自己殘廢了,想到方歌吟的話,淚珠兒像斷線的珍珠一般掛落下來:“要是爹在,才不會像我,這般誤解你呢……”辛深巷正要答話,卻痛得緊皺了眉心,全身抖,桑小娥急忙離開身體,吃驚地道:“我可曾碰痛您了。”
辛深巷用力搖頭,好一會才恢復神智,喘息道:“我,我沒事……”
桑小娥連眼睛下的浮笑頰紋,都哭腫了,辛深巷安慰道:“其實小娥你若不真個恨大叔,出手要是不辣,那惡道甚是機伶,定然不信,那時大叔和你,可都慘羅……小姐刺得好!”
桑小娥仍在鬱郁。辛深巷想法子逗她笑,她都不笑,辛深巷望那靜止的“雲朵”,喃喃道:“你……你快背大叔出去,大叔要放箭令,集合所有“長空幫”,共救你爹爹。”
想到爹爹,桑小娥也跟想到方歌吟,心裏亂作一團,顫聲問:“……現在來不來得及……”還末説完,密林裏已響起步聲,辛深巷肉體雖然痛苦,但神智未失,道:“敵人來了,快揹我上去。”
桑小娥不顧一切,背住辛深巷,又想撿地上那斷腿,卻又不敢撿,手足並用,攀上一棵榕樹頂,再發力一躍,一抵頂上,辛深巷即刻張手一甩,呼地一聲直衝上樹梢,又化成藍芒,炸在半空,更化成一條白線,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