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維沉靜得彷若是一尊毫無喜怒情感的大理石像,緩緩的向那破殘的竹牀前行近。
“粉面羅-”徐妍容,輕輕的閉上眼睛。兩滴晶瑩的淚珠,由她那緊合的眼簾中滲出。
她那秀美的面孔上,透露出一股不可言諭的悽迷。然而,又悽迷得令人憐惜。
一陣深沉的悲哀,侵襲着濮陽維。他默默的問着自己:“這豔麗痴心的姑娘,難道竟是如此不能令人憐愛嗎?自己到底是存着什麼心理呢?”
他微微俯下身去,舉手解開了“粉面羅-”被禁制的穴道,低聲道:“徐姑娘,你為何如此想不開?唉!在下又幾乎害你鑄成大錯。”
“粉面羅-”依舊一語不發,盡情的任那冰冷的淚水,順腮流下,她那蒼白的面孔上,卻流露出深深的悲哀與幽怨。
令天下的任何一個人看了,也會感受到這無言的沉痛,是如何的刻骨銘心。
濮陽維嘆息一聲,仍輕輕的説道:“徐姑娘,這裏很冷,你又舊傷未愈,在下……在下扶你回去吧!”
“粉面羅-”微微的搖了搖頭,哽咽的説道:“公子!你還是獨……獨自回……回去好了。我算什麼東西呢?我還有面目見到別人麼!”
濮陽維負手立起,劍眉深皺。他喃喃低語道:“徐姑娘,儘管你對在下或有不滿之處。
但是……但是……唉!你叫我怎麼説呢?”
“粉面羅-”徐妍容聞言之下,秀眉倏而一豎,霍然自牀上坐起身來,她冷峻的説道:“濮陽維!你……你還有沒有心肝?你難到不知曉我對你的感情,哪怕我是世界上,最令人不屑一瞥的殘花敗柳。但……但我對你的愛卻是純潔的啊!”
她説到後面,已語聲激動,悲傷的抽搐起來。
濮陽維估不到徐妍容竟會如此直截了當的,當面直陳愛意。他一時答不出話來,只有靜靜的佇立一旁,迷惘的望着“粉面羅-”。
徐妍容毫不抹拭潺潺直流的淚水,她慘然一笑,幽怨的説道:“我愛你,這已不是短暫的日子了!但是,我不惜離開那些全力奉承我的人,我不惜自己的生命,我受盡了心靈上痛苦的煎熬。我……我為的是什麼?我所得到的又是什麼?我所換……換來的是什麼?”
她將長長的秀髮,往後一甩,又激動的説道:“得到的是你那矜持冰冷的凝視,換來的卻是隱隱約約的感情,濮陽維!你問問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我?你能平復你心裏的歉疚?不錯!在武林中你是一個敢做敢為,機智絕倫的蓋世英雄,但在感情上,你卻是個畏縮寡斷的懦夫……”
徐妍容説到這裏,已是語音嘶啞,泣不成聲。
濮陽維絲毫未被徐妍容的言語激怒,他雙目凝注着她,全身微微顫抖,那雙令人震悚的星目中,正閃耀着晶瑩的淚光。這是多麼刻骨銘心的感受啊!
徐妍容睜開那淚水迷濛的眼睛。又道:“你……你殺死我吧!求求你!我絕不會怨恨你!我會安然的瞑目泉下。因為我是死在自己所愛的人手中。你……你快來呀!別讓我活着痛苦,我知道你是鐵石心腸,就請你可憐我這苦命的女子吧!破例一次,不要讓我終生痛苦,思戀着一個不敢愛又不敢恨的人……”
她説到這裏,人已接近瘋迷的狀態,神經質的痛哭起來。
便是杜鵑啼血,也不及她此刻心靈中所滴流的苦澀啊!
這痛快淋漓的傾訴,瀝心披膽的陳露,豈是是眼下哪一位深閨繡房裏的女子,能做得出來的?説得出來的?
濮陽維這時,喉頭一聲低響,已如猛虎般疾撲向前,展開那兩條修長結實的手臂,用力將徐妍容緊緊的摟在懷中。
灼熱的嘴唇,和的着冰冷的淚水,暴雨似的浸印在徐妍容的發稍、額前、雙頰、鼻尖、唇上……他形如瘋狂,將徐妍容緊抱着,幾如合成一體,口中囈夢似的呢喃:“姊姊,你罵的對,我是個最不值得愛的卑鄙小人,我是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俗子凡夫。我待錯了你,姊姊,姊姊,任你如何責罰我!我都接受,同樣的我也不怨你,不怨你……”
他尚未説完,語聲的末尾,已被一張柔軟潤濕的嘴唇堵住。
濮陽維只覺得天旋地轉,熱情奔放,一股有生以來,從未有過沖動,如狂濤似侵襲着他。
嘴內又是甜蜜,又是苦澀,這是愛情的蜜汁?抑是兩人的淚水呢?
他用力將徐妍容的一頭秀髮緊扯着,使那張沾着淚水的柔唇貼在自己的唇上。
他不願分開,而她,又何嘗願意呢?
這是永恆的一刻,這是人世間至情至性的昇華!
寒星閃耀,更鼓三擊。
這簡陋的木屋中,正響着徐妍容激動的啜泣。
她緊緊摟着心上人的肩頭,問道:“維弟弟,告訴我,這是夢嗎?這是真實的,抑或是我迷惘中所生的幻覺?”
濮陽維輕吻着徐妍容的粉嫩的頸項,他輕輕一的在上面咬了一口,説道:“姊姊,這不是夢,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在我懷中,就彷佛是天上的星辰一般,確實存在……”
徐妍容緩緩的閉上秀目,她急促的喘息道:“維弟弟,這不是曇花一現吧!這不是我倆今生最甜美的一刻吧?我要你啊!維弟弟……”
濮陽維輕輕起身,將徐妍容抱在懷裏。在她額上深深的一吻。説道:
“姊姊,我不會離開你的。直到永遠,但是,你會再罵我是個懦夫嗎?”
徐妍容嚶嚀一聲,伏在心上人的懷中。低切的道:“弟弟,我不許你再説下去,剛才是姊姊錯了,可是你得原諒我,誰叫我愛你這麼深。唉!你這冤家……”
濮陽維一語不發,舉起徐妍容的纖纖玉手,在唇上摩挲。
徐妍容又羞怯的道:“弟弟,都是姊姊不好,害你傷心,唉!豪氣干雲,名懾天下的‘玉面修羅’竟為了我這不入正道的‘粉面羅-’落淚,他日,我便是永遠得不着你的愛,我也會滿足而驕傲的死去。”
濮陽維急急用嘴唇,封住了徐妍容的語聲,兩張灼熱的面孔,又緊緊的偎在一起。半晌,他低嘆道:“姊姊,你為何説出這些不吉利的話,我不是負心之人,絕不會做出那種絕情之事。”
徐妍容悽迷的一笑,説道:“弟弟,姊姊相信你,姊妹是永遠不變的愛你,我説過,只能永生服侍你,不離開你,哪怕要我做你的侍妾,我也情願。只要眼睛能瞧見你,我也就夠滿足了……”
濮陽維又是一聲深長的太息……是的,天下又有幾個男子,能不沉融在這化精鋼為繞指柔的深摯愛意裏?“情”之所至,金石為開,這原是恆古不變的定律啊!
黑暗中,又傳出了“粉面羅-”徐妍容的幽幽語聲:“弟弟,姐姐不會忘記,你還有那已誓盟定情的白妹妹,姊姊不是妒忌、心腸狹窄的女人,將來……將來姊姊情願落為侍妾……。”
濮陽維驟然聽到徐妍容提到白依萍,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又微微皺起,默默無言。
徐妍容嗯了一聲,握住濮陽維的雙手,説道:“弟弟,你不用心煩,姊姊……姊姊不會怪你的,只要你不忘記我,肯讓我永生跟隨你,我絕不會做份外之想……”
濮陽維輕輕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擔心的是,姊姊是否肯委曲與白妹妹同在一起?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最完美的理想。唉!人生不如意的事盡多,我卻哪能有如此大的福份……”
徐妍容清脆的一笑,説道:“好弟弟,快別這麼説,白妹妹豔比天人,姊姊這副醜像,哪能和她一較長短,只要白妹妹不嫌棄我,我已經夠快慰的了!而且,我相信,她也會與我同樣愛你,我會答應她,會祈求她,別為了我,而妨礙你們倆的感情……”
濮陽維將徐妍容的面孔托起,深深的凝視着她,眼中的光芒,已傾訴了多少説不出的感激真情。
真的,什麼能比一對青年男女深愛着的心,更柔蜜、更親切呢?
徐妍容忽然像想起一了件事情似的,玉指微微一戮濮陽維的額角,説道:“弟弟,姊姊問你,除了姊姊與白妹妹外,還有什麼女孩子喜歡你?可不許騙我!姊姊知道,憑你的一切,足能贏取任何一個女孩子的心。”
濮陽維微喟一聲,毫不猶豫的將“天山派”鐵姥姥大興問罪之師,天山高手齊集豐集城內,誘引自己與“綠娘子”方婉見面的事情,詳盡不漏的説出。
徐妍容聽完,豔美的容顏上,又浮出一陣輕愁。她低聲道:“弟弟,你真是個情種。唉!看情形,若是你不娶那位方姑娘,説不定除了會害她終身痛苦外,更可能引起‘天山派’與“冷雲幫”的仇恨,而在武林之中,引起軒然大波。”
濮陽維默然的點點頭。他苦笑道:“姊姊,我真奇怪,天下的男人不知多少,比我強的更不知有多少,為什麼你們會單單的看上我?”
徐妍容“噗嗤”一笑,説道:“你真傻,這也有為什麼的?因為喜歡你,所以會看上你呀!不錯,天下的男人正多,但是姊姊卻不稀罕他們,弟弟,難道説,你這一切優點,不正是人人所追求祈望的麼?”
濮陽維又是一聲苦笑。説道:“我自己倒是不覺得,我又什麼了不起的,假如一定要舉出的話,只能説我的武功,稍微有一點小小的成就。”
“粉面羅-”低低嗯唔了一聲,又將粉頰偎上,她要把握這以後,或許很難得再有的甜
美時刻,傾情的與心中摯愛的人兒,做最值得回憶的温存,哪怕是僅僅在極短的瞬息間!
濮陽維沉溺在這温柔的氣氛中,並沒有多久。
過了片刻,他已輕輕立起,將徐妍容凌亂的髮絲整理一下。俯在她耳邊道:“姊姊,現下時間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免得又要叫幫中各人擔心……”
徐妍容十分依戀的向他瞧了一眼,輕輕站起身來,將適才被那兩個陋漢弄皺的衣衫整好,面孔上不由又是一陣紅。
濮陽維微笑的瞧着她,直到一切舒齊,二人才走出這幢殘舊木屋,向鴻升客棧行去。
夜色,已更濃了,還有一層若夢幻似的薄霧,在四周飄忽。
這不也像二人心頭之間,那縷似有若無,淡淡的心事一樣麼?
徐妍容輕偎在濮陽維的懷中,她傷後未愈的身子,是顯得如此衰弱,好似禁不住那一陣陣的夜風吹襲似的。濮陽維輕攬着她的香肩,他覺得出,徐妍容正在簌簌輕顫。
客棧之中─“雙連掌”浩飛與“斷魂鏢”秦驥,各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焦慮的等候着濮陽維。“七煞劍”吳南雲,卻不安的在室內踱着。
黑夜已快過去,離天亮的時刻,最多也不過只有半個時辰了。
吳南雲雙眉緊皺,清緣拿嬡萆希刻劃出一股牽掛與不安,他轉身對浩飛、秦驥二人道:“依本堂看來,幫主此時尚未回來,恐怕又是發生了什麼枝節!”
“雙連掌”浩飛一捋濃髯,説道:“本堂早就不願讓幫主一人孤身前去,那‘粉面羅-’徐姑娘,又不見得是什麼金枝玉體,何勞幫主親自前往請她?倒是那‘綠娘子’方ㄚ頭,才與幫主是天造地設的壹對呢……”
浩飛與吳南雲、秦驥等人回來後,吳南雲已將這其中曲折的兒女情孽,向他們約略説出。浩飛昔日與“綠娘子”方婉,相處甚洽,他十分喜愛方婉的伶俐慧黠,巴不得能與自己老弟結為秦晉之交,百年好合。
後來,他才知道濮陽維早與華山“白雁”白依萍定情。
雖然如此,他亦不由暗中替方婉不平。但是,白依萍確實豔明美慧,温柔大方,又令他説不出話來,只有暗暗悶在肚中。
現在,又平空多出一個“粉面羅-”徐妍容,苦戀着濮陽維,怎不使他更為“綠娘子”抱屈?
浩飛一生闖蕩江湖,過着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交的是沒遮攔的豪爽粗邁好漢,他那裏會知道,男女相悦的這個“情”字,竟是如此的複雜與玄妙呢?
這時,吳南雲聞言之下,含有深意的一笑。説道:“浩鬍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姑娘雖然沒有白、方二位姑娘那麼美豔,但是,她卻有一股內在的美,深沉與嫺慧。老實説,本堂倒是對她十分同情……”
“雙連掌”浩飛環目一瞪,氣得直吹鬍,説道:“吳堂主,你這就錯了,方ㄚ頭哪一點比不上徐姑娘?無論是容貌、風範、言談……”
“斷魂鏢”秦驥見二人鬥起嘴來,不由莞爾一笑。説道:“喂!喂!二位到底是為誰爭執?又不是你們娶媳婦,何苦瞎操這份心?真是……”
浩飛猶自不憤,正待開口。
桌上燭光已微微一暗,微風掠處,濮陽維已然灑站在房中。他嘴角一挑,笑吟吟的道:“浩堂主,你又在何誰生氣?莫非是昨夜的老酒不太夠味?”
浩飛急急立起,向前對濮陽維略一端詳。
好似他自己的急事一樣,匆匆説道:“幫主,這不是我浩飛饒舌,方婉那ㄚ頭你可不能負了她呀!這麼聰明伶俐的姑娘,打着燈籠也不容易找……”
吳南雲暗地一笑。故意岔道:“幫主,徐姑娘已經回來了麼?她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吧?”
濮陽維雖是一幫之主,卻一向對幫中各人敬若兄長。
他才一進來,便已看出吳南雲與浩飛二人,彷佛正在爭執着一件什麼事。
“冷雲幫”幫規素極精嚴,在正事方面,絕不能絲毫-且懈怠,而且上下之分,亦極為嚴峻。
但幫中各人之間,感情卻極為融洽,私下裏均十分隨和,在未超越禮數範圍之外,絕不分什麼地位高低。
這時,濮陽維正待答話,“雙連掌”浩飛已環目一轉,亦故意向吳南雲道:“啓稟堂主,閣下竟如此擔心那位徐姑娘,本座説不得要向芙蓉堂堂主秦柔柔處告密,看閣下是否吃得消?”
濮陽維、秦驥二人聞言之下,不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七煞劍”吳南雲不由面色微紅,尷尬的道:“浩鬍子,你再油嘴滑舌,本座可要將你的鬍鬚根根拔光。”眾人又在室中笑謔了一陣。
濮陽維方正色道:“徐姑娘之事,想各位皆已知曉,她傷後十分孱弱,在下已將她送回房中……”他遂又簡述的將自己尋着徐妍容以後的經過説出。當然那些不好説出口的事,只有隱匿不談。
吳南雲聞言之後,怒道:“幫主,這些下流無恥的鼠蜮之輩,竟敢對徐姑娘如此無理。
若教本座遇上,必將他們整治得生死不能。”幾人又談了一陣,不覺更鼓已敲了五響……濮陽維沉聲道:“明日清晨,本幫全體人馬即將整裝回山,以便提早準備三月後苗疆之行!”
説罷,他向眾人一拱手,已飄身室外。
翌日……天氣十分晴朗,雲高萬里,秋陽高懸,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地上,給予人一種温暖和煦的感覺。闊廣的原野上,正奔馳着數十乘鐵騎。
這全是離開豐集城,奔向回程的“冷雲幫”羣豪。
原野上,一片遼闊,但見阡陌縱橫,遠山隱隱,樹葉卻已逐漸枯黃。
奔行於官道上的“冷雲幫”各人,這時已紛紛下馬,行至路旁歇息。
路旁的一片樹林之前,正孤伶伶的蓋着一幢簡陋的茅屋,屋前,尚挑着一面酒招。
原來,這竟是一座專供行旅休憩打尖的小酒店。
這時,田間三數農人,正驚詫的瞧着,這數十個男女不同,裝束各異的江湖豪士。
現在,尚未到正午時分,但“冷雲幫”幫主濮陽維,顧及行列之中,尚有傷者,恐怕他們不易忍受長途跋涉之苦,故而下令提早休息。
這間小小的酒肆,驟然之間,來了這麼多客人,不由使那鬚髮皆白的老掌櫃又驚又喜,忙着張羅茶水,連着他不及十五歲的孫女,也來回的奔馳不已。
濮陽維居於正中一桌,“冷雲幫”各堂堂主及白依萍、徐妍容二人亦分坐各處。
其下的香主及十二紅巾等幫眾,因店面太小,除了傷者之外,全都被逼得只有環立店外,由“八臂神煞”顧子君的兩位傳人……“甘涼雙劍”韓義、韓勇兄弟分別招呼。
與濮陽維同坐一桌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精神已恢復十之八九,他一撫那頷下紅須,呵呵笑道:“幫主,本座可是寶刀未老,日前所受毒傷,如今已感到毫不礙事了。”
濮陽維展顏一笑道:“顧監堂老當益壯,自是無庸置疑,其它受傷各人,如今氣色也好得多了,真是可喜可賀……”
“獨臂金輪”石魯正坐在另一桌上,閉目養神。他聞言不由大笑道:“幫主此言確是不虛,只是本堂當日若不是承蒙徐姑娘拚受一掌,恐怕也恢復不了如此快速!”
徐妍容與白依萍二人,這時,正好與石魯同坐一桌。她此刻面色微紅,説道:“石堂主,你要再客氣,我可受不了啦!”
各人聞言,又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店門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叱喝爭吵之聲。
不久之後,“甘涼雙劍”老大韓義,已怒氣衝衝的跑將進來。向濮陽維恭身道:“啓稟幫主,門外有兩個一胖一瘦的糟老頭子,非要謁見幫主不可,説什麼也不肯離開。”
濮陽維微一沉吟,道:“也罷!便叫他二人進來。”韓義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頃刻間,兩位胖瘦各異的老人,又一步三擺的走將進來。
濮陽維俊目一閃,不由呼道:“啊!原來竟是‘天門雙老’兩位老前輩駕臨,在下有失遠迎,萬祈恕宥!”
原來這身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位老人,正是在昔日,曾與濮陽維交過手,大名鼎鼎的“天門雙老”“儒酸”孟文“醉痴”孫瑞雲。
二人俱為武林俠義道中,輩份極高的異人,名望、武功,皆是超人一等。
濮陽維此刻已立起身來,向二人長揖為禮。
“冷雲幫”羣豪這時見幫主起立,亦紛紛站起。
“天門雙老”急急抱拳還禮,口中連連謙讓道:“濮陽維幫主如此客套,實令老朽兄弟愧不敢當。”二人又向四周“冷雲幫”羣豪,作了一個羅圈揖。
這一揖,不由令二人更是感動萬分,驚異不已,心中卻更覺萬分受用。
原來,“天門雙老”目光環轉中,已赫然發現站立迎接的“冷雲幫”羣豪內,竟有着威名震盪關外的塞外雙尊之首,“八臂神煞”顧子君,及五台派第一高手“七煞劍”吳南雲、崆峒三傑之首“獨臂金輪”石魯、“斷魂鏢”秦驥兄妹、及威名赫嚇的“生死判官”褚千仞在內。
但是,二人卻因未見過“雙連掌”浩飛,所以並不認識。
本來,“八臂神煞”顧子君及“七煞劍”吳南雲等人的威望,皆超乎“天門雙老”之上。
就是“斷魂鏢”秦驥兄妹的威名,亦絕不在“天門雙老”以下。
武林中人,對自己的聲望輩份,極為注重,輕易不肯屈就於人。
何況,“天門雙老”尚為昔日武林白道中,“三賢”“四逸”的好朋友,更曾與濮陽維交手過招,嚴格的説起來,尚是“冷雲幫”之敵。
但是,濮陽維於回山之後,早已將他們與“天門雙老”的交手經過詳告幫中各人,並極力推崇二人的忠義之行。是故,各人亦未採取什麼敵視態度。
他們之所以齊齊起身迎接,只不過是因為濮陽維本身已如此禮遇來人,各人亦只有照做。倒不是“天門雙老”有什麼能夠令各人震懾的地方。
濮陽維又莞爾一笑,將幫中各堂堂主為二老逐一引見。
“天門雙老”一面寒笑寒暄,一面心中暗暗驚異。
二人估不道“冷雲幫”中,竟擁如此多的武林高手為其效力。
這時,室內已讓出兩把坐椅,請二人坐下。
“冷雲幫”諸人的態度之謙恭有禮,甚令“天門雙老”感動。
“儒酸”孟文呵呵笑道:“老朽今日能與如此多神交已久的武林朋友見面,真的難得,尤其濮陽幫主不念舊日之嫌,那寬宏容人的態度,更令老朽兄弟感念不已……”
濮陽維微微一笑,説道:“老前輩過譽了,今日真是湊巧,能於此地重睹二位俠駕。”
其實,濮陽維暗中早已思忖甚久,因為他自己對“天門雙老”雖有敗之不辱的義舉,然而,卻仍與二人素無交往,現在二人巴巴的趕來,想必有其原因。
果然,“儒酸”孟文聞言之後,一雙灰眉已輕輕皺起。沉吟了半晌,始道:“實不相瞞,老朽兄弟,尚有要事敬告尊駕!”説着,他雙目已向四周羣豪掃了一眼。
濮陽維知道孟文的心意,乃是怕人多耳雜。他忙道:“前輩但請明示無妨,眼前各人,皆為‘冷雲幫’屬下,絕不致有失。”
“儒酸”孟文痰咳了一聲,啓口道:“老朽兄弟二人,自蒙尊駕手下留情之後,便即兼程回到家鄉,韜光養晦,不問世事,然而,老朽兄弟卻對尊駕昔日之舉,甚為感懷……”
他説到這裏,向自己拜弟“醉痴”孫瑞雲一瞥。又道:“六日之前,老朽突然接到門下弟子傳報,謂貴幫羣豪,大破石嶝山‘江北丐幫’後,與其有聯盟之義的江南‘鶉衣幫’聞訊之下,羣情憤激,已由‘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副幫主‘黑衣玉虎’趙硯池,親率門下武功高強的長老七人,大舉北上……聞説身為丐幫龍頭幫主的‘冷麪乞’常公明,亦已率領‘江北丐幫’幫眾,星夜兼程趕來,與‘鶉衣幫’會合意,欲對貴幫不利。”
“儒酸”孟文此言一出,他以為“冷雲幫”羣豪,必然會譁喧鼓譟,那知四周卻仍是異常寂靜,一片鴉雀無聲。只是,在各人沉靜的面容上,卻已隱隱透出一絲焦慮之色。
濮陽維冷然一哂。説道:“跳樑小醜,釜底遊魂,這些人尚不足引為本幫大患。”
忽然,一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已洪聲問道:“請問孟兄,丐幫中人所約定的會合之地,不知孟兄是否亦接到傳報?”
孟文尚未答言,“醉痴”孫瑞雲已一聳那紅通通的酒糟鼻子,啞聲道:“丐幫諸人會合之處,據説是在皖境田家庵附近的舜耕山。”
“八臂神煞”面上一凜,回頭對濮陽維沉聲道:“幫主,看情形,丐幫羣兇,可能有繞至我們前面,乘隙奇襲本幫總壇之企圖。”
濮陽維面上毫無表情,略一沉思,説道:“不錯,他們必是要報復我等,日前挑毀石嶝山丐幫總舵之仇。”
“儒酸”孟文又開口道:“而且,據老朽門人傳報,尚有日前被顧兄率眾殺散的‘黑旗幫’亦請到那當年天下綠林總盟主‘辣手神猿’黃雙溪的大弟子‘催命使者’楊真,兼程趕往貴幫總壇,淮陽山落月峯左近,其目的想是與丐幫諸人相同。”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緩緩立起。嘿嘿冷笑道:“好極!咱們正可連夜趕回,給他們來個迎頭痛擊,亦讓這羣鼠輩強梁,知曉我‘冷雲幫’並非易與。”
濮陽維待吳南雲語聲一停,雙目忽然緊緊凝注在“儒酸”孟文臉上。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尚有個極為唐突的問題請教,萬祈老前輩莫怪才好!”
孟文心中一跳,愕然道:“濮陽幫主有何詢問,但請明示,老朽如有所知,定當詳盡奉告。”
濮陽維沉聲道:“不敢……不敢……在下要請教的,便是丐幫及‘黑旗幫’諸人,如此圖謀我幫行動必然十分機密,在下卻不明白,為何老前輩竟能知曉?”
“儒酸”孟文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此事説來,慚愧之極……”
他彷佛稍微考慮了一下。始道:“老朽有一門人,與‘黑旗幫’幫主‘摩雲-’白英素有交往,此次‘黑旗幫’重創之下,不知整頓悔悟,反而又向各處邀請武林高手,許以重利,藉此增加勢力,再度向貴幫尋仇。老朽那位門人,亦受到邀請,好在老朽平日門規素嚴,他得到邀請之後,不敢擅作主張,即將詳情稟明老朽……”
“儒酸”孟文説到這裏,微微一頓,又向四周各人一瞧,誠摯的道:“老朽自濮陽幫主昔日敗之不辱的義舉之後,深為欽仰尊駕為人,接報後,已將門人嚴詞責訓,並一路探得貴幫行?,專程趕來傳報,這點區區心意,不過只是報答濮陽幫主,昔日義釋老朽兄弟之恩於萬一罷了!”
濮陽維這時霍然起身,向“天門雙老”當頭一揖,朗聲道:“二位前輩有此種以怨報德的心意,足令濮陽維感佩,難得二位不記舊隙,肯千里迢迢,賜傳警訊在下,深慰當日識人不虛。”
“天門雙老”慌忙起身還禮。一面急道:“濮陽幫主萬勿如此,老朽兄弟擔受不起。”
這時,“儒酸”孟文忽然又仰面凝思了一陣。説道:“老朽但願貴幫羣豪能早日趕回總壇重地,以挽救此次殺劫,不過,老朽尚有一言敬告尊駕,如能少造殺孽,化戾氣為祥和,當更為佳。”
濮陽維面色一凜,大聲道:“在下定然記住二位前輩之言。”
“天門雙老”做了這件傳訊事之後,心中極感快慰,同時一笑,已向諸人告辭而出。
臨行時,“醉痴”孫瑞雲又道:“丐門諸人及‘黑旗幫’幫眾,此際可能已沿途佈下眼線,遣人跟?各位,尚請列位注意,老朽兄弟,就此告別!”
説罷,二人已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濮陽維望着二人身影漸隱。始回身向眾人道:“‘天門雙老’為人,素來極重然諾,千里傳訊之舉,更足令人感佩。如今吾等事不宜遲,便請各位儘速休憩進餐,半個時辰後,吾等即將登程!”此言一出,“冷雲幫”諸人已紛紛忙亂起來,齊齊準備動身。
濮陽維又與顧子君、吳南雲等人商議了一陣。為了便於爭取時間,及時趕回淮陽山,決定由內三堂首席堂主“生死判官”褚千仞,及“青蝶”秦柔柔等,在後護送傷者,較緩返山。濮陽維及“八臂神煞”顧子君、“七煞劍”吳南雲、“雙連掌”浩飛、“斷魂鏢”秦驥、“笑面佛”秋月大師等人,率領屬下十二紅巾及香主四人,先行兼程快馬急趕。
決定後,各人略進飲食,已備馬欲行。這時,“獨臂金輪”石魯,卻大步向濮陽維行來。急道:“幫主,本堂傷勢已愈,為何不準本堂隨隊先行?”
濮陽維望着石魯,那猶是青黃的面孔。輕輕一笑,慰道:“石堂主,你已為幫中盡力不少,尤其是眼前更受傷在身,在下並非不准你隨對同行,只是你的身體尚須療養。莫忘了,幫中尚有更重要的事情須你做呢!”
石魯知道濮陽維素來言行不二,多説亦是無益。再者,自己傷勢也確實不曾復原。
故而聞言之下,只得怏怏而退。這時,卻急壞了一旁的白依萍。她如一隻“粉蝶”似的,掠到濮陽維身前。小嘴一撅,不依的説道:“維哥哥,我要和你一塊走嘛!你不能讓我單獨留在這裏呀!”
濮陽維心中一軟,想答應又不放心,她跟着自己去冒戰鬥之險。只有謙然低聲道:“萍你……隨褚堂主他們一起來多好,而且徐姊姊還要你照顧呢!你看她的身子,現在還沒有復原。”
白依萍回頭瞧去,果然看見“粉面羅-”猶弱怯怯的站在那裏。手中正捏着那隻黑色琵琶,神態之間,甚為孱弱憔悴。她想了一想,只得勉強的點點頭,附在濮陽維的耳邊。低聲道:“哥,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喲!莫忘了,你是萍兒的……”
濮陽維心頭一震。乘人不注意之際,在白依萍粉頰上輕輕一吻,翻身上馬。他又向“生死判官”褚千仞交代一番,與“粉面羅-”匆匆別過,單臂一揚,已率先馳去。
濮陽維騎在馬上,悄然回首,望了望正痴痴呆立的兩位少女,不禁輕輕一喟。
他之所以不要白依萍及“粉面羅-”同行,為的是怕她們遭到意外。因為,在一場淒厲混亂的激戰中,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一一兼顧啊!白依萍與徐妍容二人,即使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也是濮陽維所深深不願的!
塵煙蔽天,蹄聲如雷,十數乘鐵騎,正如狂風似的急驟奔馳。
“八臂神煞”顧子君策馬疾行,與濮陽維並轡而馳。他以手微扯那被微風拂起的寬大紅衫。大聲道:“幫主,依你看來,若我們萬一不能及時趕回。幫中總壇是否會遭到危險?”
濮陽維劍眉緊皺,玉面如霜。回答道:“依在下判斷,“黑水一絕”孫堂主功力無匹,加上幫中兩大護法及留守弟子,可能不會吃虧太大,但是,情勢亦不可能太好……”
這時,一陣蹄聲急響,“七煞劍”吳南雲也趕了上來。他洪聲道:“幫主之言,甚為有理,丐幫幫主‘冷麪乞’常公明武功甚高,而且,又加上江南‘鶉衣幫’那些臭要飯的,恐孫堂主他們不易討好?”
濮陽維眼睛望着,那些急速倒退的樹影。沉聲道:“不知‘鶉衣幫’中,那‘駝神’葛非,與‘黑衣玉虎’趙硯池的功夫如何?”
“七煞劍”這時,將坐騎驅行更近。大聲道:“那‘駝神’葛非本堂聞及江湖中人傳言,武功甚是高強,僅較那‘冷麪乞’老叫花子遜上半籌,至於‘黑衣玉虎’本堂曾與他交過一次手……”
緊跟着後面的“雙連掌”浩飛,這時已吭聲大吼道:“吳刑堂,這‘黑衣玉虎’必不會是你的對手,這小子還老來風流呢?十五年前,老夫曾在煙花巷中,教訓過他……”
吳南雲回頭一笑,又道:“這‘黑衣玉虎’人極俊秀,年已五旬開外,看起來卻似中年,他那次與本座交手,曾敗在本座金龍掌下,這人武功十分了得,大約與‘鐵臂乞’古庸在伯仲之間……”
儘管馬匹奔馳之聲,震人耳膜,但各人皆以內力貫注語中,是而聽來句句清晰,並未被這如雷似的蹄聲混淆。
忽而,吳南雲又像想起一件什麼事似的,急道:“若是‘黑旗幫’與丐幫聯手合力,那就不太妙了……”
濮陽維微微頷首道:“我亦慮及此點,而且,此種可能也並非沒有,莫忘了,昔日這些鼠輩便曾聯合一致,暗襲於毒龍潭畔……”
“雙連掌”浩飛隻手拉着馬保一拍胸膛道:“管他孃的,來多少坑他多少,這一次定要將這些賊種一網打盡……”
這時眾人,一行十四騎,已馳至一條寬闊的河流之前,但見河水悠悠,卻並不洶湧,想是深秋雨少,水源枯竭之故。
這時,濮陽維俊目四顧,發現整條河內,只有一條可容十餘人大小的烏蓬小船,正停在河邊。
一個老漁人蹲在船頭,面露驚奇之容向各人打量。老人手中,似乎尚握着一條極為細小的釣竿。土家族獨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