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城中最紅的店家便是天青茶棧。
它賣的不是茶飲,而是與茶有關的各種菜餚、點心,以茶入菜為主要,再將自產的茶葉擺放在入門就能瞧見的櫃枱旁,菜單上註明什麼菜用什麼茶葉烹調,用完餐的客人則附贈一晚特調奶茶,喜歡的話,能買包茶葉回去試試。
此外也還歡迎客人「外帶」,像茶凍、茶葉蛋、茶香蒸糕等小點心都能邊走邊拿着吃,若是趕路的便不用等,拿了就走,方便又止飢。
而天青茶塢是以茶制美容品為主打,杜雲錦運用現代概念,在茶塢內開闢了幾間小屋,專供貴婦閨秀們做臉、敷臉的私人空間,也給等候的客人們提供茶點,讓她們能悠哉悠哉地喝英式下午茶,聊聊是非。
另外還有販售手做茶葉商品,諸如茶葉枕頭有安身作用、以棉布縫製的茶包內塞入茉莉、珠蘭、桂花、玉蘭花、櫃子花、秀英花等烘乾花瓣,一能做香包使用,嗅聞則神清氣爽,二能當花茶沖泡,養顏美容、有助提神。
茶葉的用途還不知這些,什麼錢都想賺的杜雲錦網羅老祖宗的精 華,茶麪膜能美白、能祛斑、能治痘;香香包泡腳用,除腳臭;茶葉磨成粉的月事包能消毒殺菌,比包草灰的月事包更受歡迎,女子一見幾乎都不會錯過。
她還用茶葉調製滷包,用來調理肉質更入味,味道清香。
天青茶棧、天青茶塢原本只在金寧城的城東、城西各開一間,可是獨特的商品和標新立異的推廣方式讓城裏百姓趨之若鶩,於是沒多久以驚人的速度分號陸陸續續開設,短短日子裏遍佈各省城,連偏遠小鎮也有。
茶葉賣到缺貨的情況真的很可怕,沐昊然連忙買下數千頃山坡地種茶,茶園多達三十二座,而且是以他的名字置入,是他個人私產,與沐府的公產無關。
茶行大賺錢,趁着大過年沐昊然包下自家茶棧,從過午後到點燈時分都不斷酒,宴請各茶行、茶園的掌櫃和管事與夥計們同樂。
「來來來,再多喝一點,今年大少爺帶着我們發財,我們敬大少爺一杯,不……嗝,不醉不歸……」
「是呀!大夥都過了個荷包滿滿的年,大少爺,我老胡敬你了,你讓我服氣!」
「嗚……大小姐終於能瞑目了,咱們大少爺出息了,我趙忠沒……嗚……沒辜負大小姐,大少爺能獨當一面了,我……嗚……我高興呀,死小春,還不給老子倒酒!」
説是高興,卻哭得淅瀝嘩啦,酒以碗接着一碗喝,趙春的爹趙忠是三座茶園的管事,也是趙雁如當年出嫁時的陪房,替她管着陪嫁茶園。
他們一家人和沐昊然最親近,雖然已脱了奴籍,仍視他為主子,一家子的忠心是沒話可説,除了趙春以外的五個兒子都在茶園做事,連女婿有空閒也會來幫忙。
「爹呀!你別哭了,你的哭聲很難聽……啊!痛、痛,你輕點,別老子打死兒子……」他説的是實話嘛,他爹滿臉眼淚鼻涕的,叫人看了好難為情,不敢認爹。
趙忠的手勁大,往兒子後腦勺搧下一巴掌,拎着他耳朵大聲道:「老子哭聲難聽?那你是什麼,烏鴉聒噪?」
一羣喝得有點醉的男人因他的話都笑了,男人有酒就是知己,把酒言歡,百無禁忌。
「爹,大少爺在呢!你別失態。」趙春很無奈的扶着醉得搖搖晃晃的老爹,喝得不多的他也被酒氣燻得快醉了。
一提到大少爺,趙忠就老實了。
「大少爺,老奴敬你,能看你振興茶園,老奴死而無憾。」他覺得這一生值得了,沒白過。
「忠叔言重了,是我從前耽於逸樂而不求振作,沒能早日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是我的不是,我自罰三杯酒。」沐昊然豪爽的一仰頭,痛快地幹下三大碗白乾而面不改色。
逞強,都大舌頭了還硬灌,不怕喝多了酒精中毒……扮成小廝的杜雲錦也被灌了幾碗酒,但是她有節制,聰明地不讓自己喝醉,混在一堆爛醉如泥的男人當中,她得保持清醒,要不然被人「撿屍」了,那真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淚。
她唯一不滿的是到底是哪個混蛋把酒杯換成碗,那一碗酒分量之多,一下肚,胃袋都滿了。
「大少爺此話才叫老奴們羞愧,要不是我們只會守成而不會創新,茶行的規模會更大。」幾十年的老手不如初出茅廬的小夥子,説不慚愧那是自欺欺人,他們都習慣等客人上門買茶,沒想過用更積極的法子賣茶。
「葉掌櫃忒謙了,我也是機緣巧合琢磨出一些門道,且説沒有在座各位的大力支持,我也沒辦法做到如今的規模,再幹一碗以示感謝。」飲酒如飲水,沐昊然喝得乾脆。
「哎呀!大家也用不着互相吹捧了,喝酒嘛!只求個痛快,咱們今天個個是酒國英雄,沒喝到吐不許走。」
這話引起鬨堂大笑聲。
「老胡這話説得我愛聽,咱們都別忸怩裝閨女呢!大氣的喝酒……喂!小子,説得是你,咱們個個喝得臉紅脖子粗的,就你還是細皮嫩肉的白斬雞,一碗一口乾了,否則我們壓着你灌整缸。」扭扭捏捏的,真看不順眼。
小子?他是指……杜雲錦左看看、右瞧瞧,春筍般的纖指指向自個兒的鼻頭,「你説我?」
「不是你是誰?喝!」一碗滿斟的酒往前一推,還因為推得過急而濺出幾滴酒液,濕了桌面。
看着滿滿的一碗酒,她頭皮都麻了,「我……我的酒量不好,怕酒後失態,你們乾杯……呃,幹碗,我隨意。」
「什麼叫你隨意?酒量是練出來的,以後還要跟大少爺出來見世面,不會喝怎麼成?大家都是男人,你若醉到扯發嘶吼我們也會當沒看見。」老胡豪爽地説。
可是她不是男的呀!她是有教養又端莊賢淑的小女子……
她求救地看向沐昊然,「大……大少爺,你看這……好像有點為難。」她期待他能出聲維護她幾句。
「喝吧!喝醉了,我扛你回府。」沐昊然斜着身軀,神情悠適地以手託着下顎,目含寵溺地笑看着她。
「啥?!」壞人,他火上加油。
沐昊然的回答讓杜雲錦為之傻眼,她心裏冒出一顆又一顆不滿的小氣泡,腹誹他的不仗義,推人入火坑。
「喝拉、喝啦!別婆媽了,爽快點,小子,喝完這一攤,我帶你開葷去。」沒噴過女人才會這麼婆婆媽媽。
開……開葷?杜雲錦的芙蓉玉頰染上一層霜。「別催呀!各位大叔大伯,錦兒喝了就是。」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杜雲錦深吸了口氣,細白的小手捧着碗,在一陣嘲笑聲中秀氣地喝完碗裏的酒。
「好,再來,一定要把你練得像個男人,不喝到千杯不醉就繼續喝……」
還來,他們真要她醉死呀!
杜雲錦的臉都黑了,被逼着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酒,喝到她都有點芒了,幾時宴散了也不知曉,只覺得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腳不沾地的像在飛,騰雲駕霧似神仙……
「把解酒湯喝了。」
一碗黑稠稠的湯汁送到嘴邊,杜雲錦本能反應的張嘴,一入喉後張眼吐舌的直喊苦,「哇!好苦,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清醒了?」沐昊然的聲音十分低沉,大手覆在她額上。
抬眼一瞧,見是相熟之人,她有全身乏力的裝死。
「我的頭好痛,你説話小聲點……我的腦袋瓜裏有七個小矮人在挖礦……」
天哪!這就是醉酒的感受嗎?
他低笑,「記得這裏嗎?前年元宵節你落了水,我坐在畫舫上吟詩賞月,看到你在水中載浮載沉,一時心生憐惜,跳下河將你救起。」
抱歉,她不記得了,因為她不是原主。
「等等,我們沒回府嗎?這地……會動……」
她打量一下週遭,好像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沐昊然將佳人抱入懷中,一手解開她如墨雲絲,「這是我買來送你的畫舫,還中意嗎?」
「畫舫?!」她的?
驚得酒都醒了的杜雲錦睜大水眸,猶帶醉意的迷濛眸子恍若銀河星辰,一閃一閃的,閃着珍珠光華,如黑玉般迷人。
一排紅色燈籠掛滿畫舫,河面點點銀光映着紅色燈光,十分美麗,像是一條繽紛銀河,河水潺潺無盡處,讓人分不清是夜色醉人,還是人間燈火使人迷醉,只願從此長醉不起。
「當時我是保持有美不救非好漢的想法施以援手,沒想到我施恩不望報,卻被你杜家人纏上了,他們説我救了你,有了肌膚之親,眾目睽睽之下你的名聲已毀,我若不讓你進門,他們便要你自盡以示清白,再把你的棺木送到沐府宗祠。」
那時他氣笑了,有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麼無賴的,救人的反被威脅,迫得人不得不納妾。
「你很倒黴。」他這算是無妄之災,這世道的人做好事沒好報,反受陷害。
沐昊然望着遠處燈火明亮的漁舟,修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佳人的玉潔雪頰。
「我想我真不該多事,既然連你的親人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又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讓你溺斃河中省事。」
河面揚起一陣風,冷得杜雲錦打了個哆嗦。
驀地,一件銀白織金錦貂毛邊的大氅覆上身子,她不禁看了看眼前對她處處嬌寵的男人,一顆不該萌發的心悄悄長出嫩芽,枝葉向上勃發。
「我多麼厭惡被人強迫,也不想讓人當冤大頭看待,我讓你進門卻晾着你,和其他後院女人一樣的對待,我不喜歡你,所以你的眼淚對我無用,你們杜家人已達到想要的目的了,多的我不會給。」他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
小妾沒有三日回門,杜家人以此為理由上門欲見人。他回絕了,只道沐府沒有杜家人。但趕了一回又一回,他們仍是不死心地想來要點好處,最後他扔出狠話,表示他們若是再來,他給他們一具屍體帶回去————入了沐府的妾只有死才能離開,人死發還孃家,不能葬入沐氏祖墳。
「沐……大少爺,你喝多了,開始説起醉話。」她不想知道他心裏想什麼,他説得越多,她心口越慌亂,好像有什麼控制不了的事即將發生,她不明就裏的不安。
「叫我的名字。」沐昊然俯下身,以額頭抵住她玉額,幽幽暗暗的瞳眸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
「昊然……」她受蠱惑般地櫻唇輕啓。
「我心悦你,錦兒。」她的眼,好明亮,她的唇,似染上霞色的硃砂,她的明豔笑容好動人。
「啊!」她輕喘。
「不是憎恨、不是厭惡,不是巴不得想甩開的包袱,我心繫於你,想要你這雙美麗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她的眼中有着他的倒影,一個想佔有她全部的執拗男子。
她的心在顫抖,「你……真的醉了。」
沐昊然胸口震動,發出笑聲,「醉了才説得出心底的話,我願醉不願醒,只想與你比翼雙飛。」
他言畢,落唇,封住渴望已久的芳唇,大步地將人抱回船艙,火紅的燈籠如洞房花燭夜的喜燭,紅豔高掛。
「你別……」杜雲錦心慌地以手擋住朝她俯下的身軀,她有預感她若不阻止,過了今夜她會非常後悔。
「不許拒絕我。」他狂肆的命令,手指卻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順着白玉頸項往下滑,來到鎖骨處。
「大少爺……」
一根食指抵上她的唇,「噓!不是告訴你,叫我的名字。」
「昊然。」那因他一言一語發熱的是她的心嗎?所以她才會難得地順從他。
他的氣息拂過她耳後,引起她一陣輕顫。
「我要你。」
也許是月色美得迷離,透出些如夢般的不真實,也活着是酒氣催發了情慾,望着他眼底滿到溢出的柔情,杜雲錦沒法搖頭,一顆心像是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舟,無人搖櫓,卻逐漸漂向他。
「我也醉了,醉在情深不知處。」
夜深了。
擺渡人唱着漁歌,今宵無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