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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噩噩生霧水 娓娓説真情

    突然間,夏心寧彷彿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從丹田直衝十二層樓,霎時發散全身,他及時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活華陀正從他身旁站起身來,手裏正拿着長達四五寸的銀針,笑嘻嘻地望着他。

    夏心寧立即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一躬到地説道:“原來是老前輩對晚輩……”

    活華陀一陣呵呵大笑,搖着雙手説道:“夏老弟!你休要找錯了人,為你殫精竭智謀求進益的不是老朽,老朽可不敢掠人之美!喏!喏!要謝的人,在你身後。”

    夏心寧心裏感到一陣奇怪,暗自忖道:“明明是你救我醒轉過來,我不謝你,要謝何人?”

    他心裏雖然是這樣想,人卻隨着轉過身來。

    迎面不是別人,正是勝家二老老莊主勝子清、九步追魂天報應聶向真老夫人,站在聶老夫人身旁的是勝黛雲姑娘。

    夏心寧當時心裏一怔,他明明記得,就在方才不久之前,聶老夫人嚴顏厲色,要責以三百六十大槌,現在又要謝她什麼?

    但是,夏心寧人聰明,他雖然內心有些奇怪,卻沒有表露在臉上。而且,他也在這一轉身之間,發覺到勝家二老已經不像方才那樣冷峻可怕,兩個人的臉上,都含着慈祥的笑容。尤其是站在聶老夫人身旁的勝黛雲姑娘,更是笑容可掬,一雙眼睛默默含情地望着夏心寧。

    夏心寧當時毫不猶豫地,深深落地一躬,恭謹地説道:“多謝兩位老前輩……”

    聶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孩子!你謝我們什麼?是不是謝我們方才責你那三百六十槌?”

    夏心寧沒有料到聶老夫人會有如此輕鬆一問,當時幾乎張口結舌,説不上話來。幸虧他機警過人,反應極快。他立即説道:“晚輩愚昧無知,能得兩位老前輩垂青相責,正是説明兩位老前輩對晚輩期望之深,晚輩豈不應該感謝兩位老前輩!”

    言猶未了,聶老夫人又呵呵地笑起來,老莊主勝子清卻於此時慈祥地説道:“夫人休要説笑,讓這孩子見見他真正要謝的人吧!”

    夏心寧一聽,心裏閃電一轉:“還有我真正要謝的人麼?他是誰?”

    他心裏正充滿了疑問,忽然聽到聶老夫人回頭向裏面房裏説道:“二師兄!你為什麼還躲着不見面呢?如今大功告成,你也應該接受這孩子的一謝呀!”

    這一聲“二師兄”,叫得夏心寧心頭一震,他立即想到,當他身受三百六十槌的時候,那位揮槌痛擊他的蒙面人。尤其是在最後一槌,夏心寧已經將蒙面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時幾下裏一對照,夏心寧立即抬起頭來,向裏面朗聲叫道:“冷老前輩!”

    聶老夫人和夏心寧這樣一先一後叫了兩聲,裏面房裏卻杳然沒有一點回答。

    聶老夫人訝然地一頓,她對勝黛雲姑娘説道:“雲兒!進去請你二師伯出來!”

    勝姑娘應聲進去,不到一會,立即出來説道:“娘!二師伯他老人家走了!”

    説着話,她伸手遞過來一封信,封套上寫着:“留陳三弟四妹,於午夜時拆閲,拆閲時,可當夏心寧小娃兒之面。”

    聶老夫人搖搖頭説道:“二師兄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故作神秘的作風,與他以前那種直率坦白的秉性,是多麼的不合啊!”

    勝子清老莊主笑着説道:“夫人!這正是二師兄數十年來最大的進步,他這樣故作神秘,是必有所為,他如今已經不是勇而無謀的人了!我們還是尊重他的意思做吧!”

    聶老夫人點點頭,若有所感地嘆了一口氣,但是她立即很愉快地對夏心寧説道:“孩子!你先去歇一會吧!午夜時分,你到書房裏來。”

    因為這一連串的出人意料的事,使夏心寧茫然不解,他想停下來向聶老夫人問個明白,忽然他看到勝黛雲姑娘站在那裏,對他暗施眼色。他便恭聲地説道:“晚輩遵命。”

    勝黛雲姑娘卻於此時説道:“娘!夏師哥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好好地吃飯了,雲兒帶他去吃飯去。”

    聶老夫人微笑着點點頭,夏心寧便隨着勝姑娘,穿過院落,向裏面走去。

    他們兩人剛剛走到第三進一座客廳前面,勝姑娘忽然停下腳步,轉身便對夏心寧笑盈盈地説道:“寧哥哥!恭喜你呀!”

    夏心寧意外地一怔,連忙説道:“黛雲妹妹!我有什麼事值得你恭喜?”

    勝姑娘笑道:“數日之間,你等於來了一次伐毛洗髓,增加了數十年的內修功力。數諸當今之世,你在內力方面,已經可以列身在第一流的高手之中,這還不應該向你道喜麼?”

    夏心寧聽她如此一説,越發地糊塗了,他這時候真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他望着勝姑娘説道:“黛雲妹妹!你在説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我什麼時候增加了數十年的內力?你不要再打啞謎了!此刻我已經好像是墜身在雲裏霧中。”

    勝姑娘笑着説道:“難道這幾天一點也不感到奇怪麼?”

    夏心寧點點頭説道:“我正是感到非常的奇怪,才使我這樣糊里糊塗。我知道,自從那天晚上突然病了以後,我就感到在我的周圍,正有一些令人難解的怪事……”

    勝姑娘笑盈盈地説道:“你不妨舉例來説吧!”

    夏心寧想了一想説道:“例如説:我的病來得好生突然,還有,你為什麼不替我請古老前輩來為我診治呢?我想不透你為什麼要眼看着我那樣痛苦,而表現得那樣無動於衷。”

    勝姑娘掩着口,吃吃地笑道:“你當時曾經恨我麼?恨我為什麼那樣心狠!”

    夏心寧也笑道:“我倒是沒有恨你心狠,只是感到奇怪,當然也有一些氣憤,因為人在病中是需要人安慰和照顧的,可是……”

    勝姑娘搶着笑着説道:“可是,你躺在牀上七天,沒有一個人來安慰你。是不是?”

    夏心寧大驚説道:“什麼?我躺了七天?”

    勝姑娘點點頭説道:“沒有一周天數,如何能使你等於是脱胎換骨一次呢?”

    夏心寧瞪着一雙眼睛,半晌説不上話來。

    勝姑娘看他這個呆樣,不覺掩口微笑説道:“寧哥哥!你不要這樣傻瞪着我,來!你來替我做一件事。”

    勝姑娘笑着伸手拉起夏心寧的手,向院子當中走去。

    這是一個很大的庭院,除了周圍種植着許多花木,當中還有一個魚池,魚池的當中用太湖石堆砌成一個假山,玲瓏剔透,巧奪天工。

    勝姑娘指着假山旁邊一塊很大的太湖石説道:“寧哥哥!你看這座假山,堆砌得倒是非常具有匠心,只可惜這塊大太湖石是多餘的,破壞了整個假山的美。”

    夏心寧對於勝姑娘突然如此跟他談到庭園山石,感到茫然,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有這樣雅興。他也只好隨聲附和,連連稱是。

    勝姑娘忽然抬頭説道:“寧哥哥!請你將那塊多餘的大太湖石替我推走可好?”

    夏心寧當時也不覺笑將起來,原來勝姑娘説了半天,就是為了要他推開這塊太湖石,這點小事,也值得兜這麼大圈子説話麼?他當時立即應聲道好,走到魚池旁邊,再仔細一看,就覺得這件事不是那樣簡單了。

    這塊太湖石露在外面的,怕就有千餘斤,可是還有半截埋在地下,如果雙臂沒有幾千斤氣力,根本就推它不動,要想將它推走,更是談何容易了。

    夏心寧估計自己盡雙臂之力,大概勉強可以搖動它,要想推動起來,還沒有把握!但是,話已經應在前面,怎好自己收回呢?當時他站在魚池假山旁邊,微蹲下身,拿穩樁步,雙掌貼住太湖石,長吸一口氣,立即功行全身,力貫雙臂,用足十成功力,嘿了一聲,向前猛一推動。

    嗄!他這雙掌力量剛剛推出,只聽嘩啦一陣響,那重達數千斤的太湖石,就像是一個圓球一樣,骨碌碌、轟隆隆,向前飛快地直滾過去。

    夏心寧不覺大驚,空伸着兩隻手,在那裏發愣。

    勝姑娘笑嘻嘻地叫道:“寧哥哥!你不要發怔!你看那塊大石頭,快要滾到廳屋裏去,快要碰壞房子了!”

    夏心寧這時候心裏真有一分説不出來的慌亂,他一看那太湖石真的要衝進廳屋裏去了,他也沒有想到其他,立即墊腳一掠身,人像穿雲大雁,平掠兩丈,真氣一收,人向下一落,正好擋住那塊滾滾而來的太湖石的去路。他雙手向前一攔,用力一送,轟地一聲,太湖石應聲而停,而且深深地嵌在地上,深達兩三尺。

    夏心寧呆呆地站在那裏,望着那塊太湖石,突然,他一躍而起,直奔勝姑娘面前,雙手抓住勝姑娘的柔荑,急急地説道:“黛雲妹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突然……”

    勝姑娘微笑地説道:“寧哥哥!我是不是先應該向你道喜?”

    夏心寧搖撼着勝姑娘的手,只是連聲説道:“黛雲妹妹!你一定知道其中底細,請你快説可好!”

    勝姑娘笑道:“你已經七天沒有吃飯了,現在難道你不餓麼?我們還是先吃飯,再説其他的事可好?”

    夏心寧搖搖頭説道:“不瞞黛雲妹妹説,我此刻不但沒有一點飢餓之意,而且渾身精力充沛,也了無倦意。倒是黛雲妹妹如果此刻不説清楚,我橫梗在心,真的比飢餓還要難過。”

    勝姑娘笑了一下,點頭説道:“你説此時不餓,我也很相信,那就依你的意見吧!我應該從何處説起?”

    夏心寧連忙説道:“就從那天突然病倒的事説起。”

    勝姑娘轉身撣了一下身旁的太湖石,招呼夏心寧坐下以後,她抬起頭來,望着那青天湛藍、白雲悠悠,略略地頓了一下,便説道:“寧哥哥!你以為那天晚上我送給你喝的,是普通的香茗麼?”

    夏心寧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説道:“我也曾經想到這杯茶有些奇怪,可是,我不願將這杯茶想得太多,因為這杯茶是你送來的,我不應該來懷疑它!”

    勝姑娘説道:“你當時只想到這杯茶送得奇怪,可是你沒有想到這杯茶,可以説是無價之寶,多少武林中人,夢想終生,都喝不到這種茶的一點一滴。”

    夏心寧大驚,急忙説道:“這杯茶是……?”

    勝姑娘説道:“這種茶無以名之,我也是當時才聽到我義母她老人家告訴我,叫做龍涎茶。”

    夏心寧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種茶名,更不知道這種龍涎茶為何這樣名貴?他只有呆呆地望着勝姑娘,凝神靜聽,無話可説。

    勝姑娘接着説道:“我娘當時曾經簡略地將龍涎茶的來歷説了一遍,她説:《玉芝堂談薈》上曾經提到龍生九子,九子都不成龍。但是,龍生九子之時,滴一點龍涎在茶樹上,再承受百年的日月精華,這顆茶樹的茶葉,都逐漸變成紅色,這時候,將茶葉摘下,用文武火焙乾,便成為龍涎茶。但是,這種茶葉長在樹上,有百年之久,難免有山禽野獸蹂躪或啄食,能留下一二葉,已是幸事。試想:這種龍涎茶是不是珍貴無比?”

    夏心寧此時真是聞所未聞,他當時又連忙説道:“黛雲妹妹!龍生九子之事,是千載難逢,又難得有一棵茶樹在附近承受龍涎,更難得要承受百年日月精華,這龍涎茶果然是罕世少有,但是,究意有什麼好處,你還沒有説明啊!”

    勝姑娘笑道:“我只顧將這一段奇聞告訴你,倒忘記説最重要的,這龍涎茶如果有一片茶葉,泡成釅茶,人飲一口,益壽延年,老而不衰。如果人飲一杯,則渾身上下,所有精血,都要重生,除舊生新,就等於我們武林之中,內修之大道‘伐毛洗髓’一樣,徹底更換全身精血。人飲兩杯,便可以力拒虎豹,勝過六十年一甲子的內修功夫。”

    夏心寧聞言呆了一下,突然雙手一把抓住勝姑娘的香肩,急促地説道:“黛雲妹妹!我……我不是飲了……飲了兩杯麼?”

    勝姑娘微笑點頭説道:“是的!寧哥哥!你整整飲了兩杯,而且,你這兩杯是用兩片龍涎茶葉泡成的,濃過一倍。所以你現在……”

    夏心寧沒等到勝姑娘説完,立即跳起來説道:“聶老前輩她老人家待我夏心寧天高地厚,夏心寧粉身碎骨難報大恩。黛雲妹妹!你陪我到前面去,向她老人家道謝。”

    勝姑娘坐在那裏沒有動,只是微笑着説道:“我娘已經叫你夜半前去書房,何必此時去見她老人家?”

    言猶未了,忽然聽到一陣呵呵地笑聲,有一個蒼老有勁的聲音説道:“夏老弟!大恩不必言謝,不過小恩就不能不謝了,龍涎茶固然珍貴,可是送茶的人你不能不謝。擺在當面的恩人不謝,你還要捨近求遠做什麼?”

    勝姑娘一聽,立即站起身來,跺腳叫道:“古伯伯!你躲着聽人家説話,這會兒又來打趣人家,我不來了!”

    活華陀笑嘻嘻地走過來,夏心寧趕緊行禮,叫聲:“古老前輩!”

    活華陀笑着説道:“本來我這老頭子是不應該露面的,一則聽到夏老弟要去向勝家二老致謝,二則我聽到姑娘偏偏將自己的功勞忘記説,所以老朽才忍不住要出來説兩句。”

    勝姑娘翹着嘴説道:“古伯伯!你自己也有功勞啊!也應該説出來讓寧哥哥謝謝你!”

    夏心寧此時連連拱手説道:“這次晚輩承蒙各位老前輩的垂青,破格成全,銘感五中,永生不忘!”

    活華陀笑呵呵地説道:“按理説,我是不應該將這些事告訴你,不過勝姑娘既然説了一半,剩下來的一半,就索性由老朽來説明,免得你悶在心裏難受。”

    夏心寧又是一躬到地説道:“老前輩如此説明,不僅使晚輩能知恩圖報,而且,也長一分見聞。”

    活華陀説道:“勝姑娘送給你老弟第一杯龍涎茶之後,一直在房間外面附近之處,留神看顧,等到你暈過去,才進得房來,用銀刀玉碗,在你的湧泉穴下放血。”

    夏心寧不覺輕輕地啊了一聲,雙腳挪動了一下,他真想脱掉鞋襪看一看。

    活華陀接着説道:“龍涎茶一杯進口,便立即制血造精,如果不及時放血,人便要暴脹而死。等到你老弟三天醒來之時,正是勝姑娘三天不眠不休,大功告成之際,也是你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氣力的時候。”

    夏心寧忍不住將感激的眼光,投向勝姑娘,用不着語言,也用不着動作,只此深深的一瞥,對方便知道他的感激是多麼的深。勝姑娘掩口微微一笑,一層薄薄的紅暈,飛上了她的臉。

    活華陀接着説道:“勝姑娘請你老弟喝了第二杯龍涎茶以後,老朽趁你昏睡之際,為你插上一百另八枚銀針,每根銀針都用艾絨薰炙一個對時,如此過了三天以後,大功初步告成,這時候你老弟已經是具有第一流內力修為。”

    夏心寧口中喃喃,有説不盡的感謝之意。

    勝黛雲姑娘卻在此時笑着説道:“剩下的三百六十槌,打通你的周身穴道,不使龍涎餘力有一點淤塞之處,這也是古伯伯和我娘為你想得周到。寧哥哥!你知道我娘這幾天有多麼高興?這是我近數年以來,從沒有見過的!”

    古照文呵呵地笑道:“那是當然,她親手培植了一株武林奇葩,將來要揚威江湖,造福武林,她還不應該高興麼?”

    夏心寧誠惶誠恐地説道:“晚輩能得各位老前輩如此栽培,就怕將來有負盛望。”

    活華陀笑道:“你不必自謙,勝家二老的眼光不會錯的!”

    夏心寧忽然又向勝姑娘問道:“黛雲妹妹!聶老前輩為什麼要將這種曠世難逢的龍涎茶,為我助長功力呢?”

    勝姑娘半真半假地笑着説道:“是啊!我親為女兒,她老人家尚捨不得將龍涎茶給我一片,對你卻是這樣慷慨,真叫人有些眼紅心酸!”

    但是,她立即又正起臉色,説道:“説起實在的原因,極可能與冷二師伯有關,今天夜裏你如有機會見到他,不妨再問問吧!”

    夏心寧這才渾身一震地啊了一聲,他幾乎忘了一個關係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在他捱了三百六十槌之後,驚鴻一瞥的冷三公。

    同時,他又想起他為冷三公將那件信物交給聶向真老夫人的情景,雖然他不敢肯定的説,這兩片龍涎茶葉,與冷三公的信物有關,但是,他卻可以斷然相信,他這次能獲得如此曠世奇緣,是由於冷三公力促而成。

    夏心寧此時心裏對冷三公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激,他也急於要一見冷三公。他要從冷三公的口中,明瞭箇中事情。

    弦月已墜,夜色更濃,遠處雞鳴乍起,已經是夜半時分。

    夏心寧經過—陣休息之後,精力益加充沛,神氣益發清爽。他準時到達勝家二老所在的書房,站在門外,不敢擅進。

    這時候,書房門呀然而開,裏面明燈高懸,暗香盈室,勝家二老坐在榻上,勝黛雲姑娘站在門旁,作手勢請他進去。

    夏心寧剛一走進書房裏,就看到聶向真老夫人手裏拿着一張字箋,向他説道:“孩子!你立即出莊乘舟向東前進,你冷老前輩在洞庭湖上等你。”

    夏心寧不僅感到這件事意外,而且覺得事起突然。冷三公既然要和他見面,為什麼要留柬傳話?既然留柬傳話,又為什麼一定要到夜半才開拆留柬?

    他正待開口説話,聶老夫人已經揮手説道:“去吧!休要耽擱時間,見到你冷老前輩,就説我夫婦二人遵照留書所説的話行事。快!快!”

    聶老夫人連説兩聲“快”,夏心寧那裏還敢多作停留?立即行禮告辭,正要走出房門。忽然聽到勝黛雲姑娘説道:“娘!雲兒也……”

    聶老夫人立即笑道:“雲兒!你冷二師伯在留柬中説明不讓你去,如今你吵着要去,豈不是要自討沒趣麼?”

    夏心寧當時不覺停下腳步,轉身望過去,只見勝姑娘正翹着嘴説道:“冷師伯為什麼就那麼偏心呢?”

    許久沒有講話的勝子清老莊主,這時候忽然呵呵地説道:“雲兒!你冷二師伯生平為人就不知‘偏心’二字為何物,你可不能這樣對他出言不敬。”

    勝姑娘依然翹着嘴説道:“那為什麼不讓雲兒前去呢?這不是明明冷二師伯要私下傳授寧哥哥的武功麼?”

    聶老夫人笑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冷二師伯一定會給你一點補償的。”

    老夫如此説着話,又對夏心寧揮手説聲:“你快去吧!”

    夏心寧這才走出房門,很快地向莊外碼頭走去。

    外面滿天星斗,略有微光。夏心寧在勝家莊上已經是輕車熟路,毫無阻礙地走出莊來。大門外早已停妥了一輛雙輪馬車,夏心寧剛一躍上車轅,駕車的人立即一揮手中皮鞭,“叭”地一聲響,兩匹馬八盞蹄,在這靜靜的夜半,敲起一陣清脆的蹄聲,雙輪馬車以風馳電掣之勢,沿着白石車道,衝向湖邊而去。

    坐在車上的夏心寧,心裏正像那轉動的車輪,在不停地旋轉,思潮如湧:“冷老前輩他老人家為什麼要在夜半約我在湖上見面呢?難道真如勝姑娘所説的,他要傳授我的武功麼?果然是這樣,他又為什麼要這樣故弄……”

    他不敢想作是“故弄玄虛”,只是自己搖搖頭,感到莫大的不解。

    忽然,“吱呀”一陣響,雙輪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湖畔碼頭上。夏心寧一點也不敢耽擱,躍下馬車,便向湖裏一隻“浪裏鑽”小舟上跨去。

    他剛剛如此一跨上小舟,他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向駕車送他的人舉手稱謝。他如此抱拳一舉手,正好駕車的人坐在車上伸手除去頭上的頭巾,星光下露出一個熟悉的面孔,夏心寧大感意外,抱拳呆立,半晌才叫道:“冷老前輩!是你老人家?……”

    冷三公放下手中的長鞭,仰起他那滿是虯鬚的臉,呵呵地笑了一陣,他沒有等到夏心寧再説話,便像是一片落葉,悠悠地落到小舟上。隨手拾起兩匹槳,笑着向夏心寧説道:“舟上無人,老夫和你小子權充槳手,來吧!”

    夏心寧自然也立即拾起兩匹槳,隨着冷三公一聲吆喝之下,兩個人四匹木槳,將小舟扳得像一支勁弩之矢,在湖面上幾乎要離水而起,向前飛行。

    夜半的洞庭湖,在微弱的星光之下,湖上一片黑暗,尤其像夏心寧這樣很少過水上生涯的人,根本就分不清東南西北,才不過是一會兒功夫,連君山位於何處,都不知道了。

    夏心寧經過了一陣揮槳不停之後,他忍不住一面揮槳,一面問道:“冷老前輩!晚輩這次在君山迭逢奇遇……”

    冷三公呵呵説道:“龍涎茶的事,現在不説。”

    夏心寧停了一下,他又説道:“冷老前輩!我們今夜駕舟渡湖……”

    冷三公立即截住説道:“誰説我們是要渡湖?”

    夏心寧説道:“我們既然不渡湖,留在這漆黑的湖面上,老前輩有何吩咐?”

    冷三公説道:“老夫沒有事吩咐你小子,而是帶你小子前來會一個武林中劍術大家。”

    夏心寧當時一陣愕然,手中木槳不覺為之一慢。

    冷三公立即説道:“小子!要加勁一些!我們不好意思後人家而去履約。”

    夏心寧趕緊又用力揮動木槳,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問道:“老前輩!這位劍術大家是誰?”

    冷三公説道:“牟家堡老堡主獨劍撼天牟剛。”

    夏心寧口中低低地重複了一遍“牟家堡牟老堡主”!他對於這個劍術大家的名字又似曾聽聞,但是,他又想不起何時何地曾經聽人説過。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和他那個寶貝兒子,還有一段過節啊!”

    夏心寧不覺啊了一聲,他這才想起來了,在武陽山莊安武陽的席面上,曾經交了一手,那位少堡主牟天嵐失手之餘,含憤而去。他想到此地,心裏一陣驚疑:“牟老堡主如此星夜相約於洞庭湖上,又是為了什麼呢?”

    冷三公彷彿猜透他的心事,當時笑呵呵地説道:“牟老兒生平有護犢之短,今天晚上你小子可以好好地欣賞一下這位有名的劍術大家的真才實學。”

    夏心寧沒有注意冷三公後半段的話,他只是有幾分不安地説道:“原來今天夜裏洞庭湖上的約會,還由於晚輩所惹起的麻煩!”

    冷三公毫不在意地説道:“不相干!他是老夫約來的!”

    冷三公説完這些話,突然雙槳一停,向前面的夏心寧問道:“小子!你昔日功力,能在夜間看到多遠?”

    夏心寧答:“黑夜無光,至多也不過三五丈。”

    冷三公哼了一聲,隨即問道:“現在呢?”

    夏心寧立即找到這個機會,將自己的謝意,坦白了一下,他連忙説道:“多謝冷老前輩和勝家莊勝家二老前輩,還有活華陀古老前輩的破格成全,助長晚輩內力,天高地厚之德,永銘五內……”

    冷三公不耐地説道:“休説題外的話,你只説現在黑夜中,可以看出多遠?”

    夏心寧答道:“如果像今夜這樣濛濛星光,至少可以在二三十丈距離之內,看得清楚。”

    冷三公點點頭説道:“如此説來,小子!你向前看看。”

    夏心寧依言抬頭向前看去,湖上雖然是漆黑一片,但是,他這樣運足目力,向前凝視,遽然一震説道:“老前輩!前面有一隻樓船。”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果然有進益,不負我老人家為你如此操心一番,你且放下槳!瞧老夫這個!”

    夏心寧剛剛一放下手中木槳,只見冷三公右手伸進左袖中去,取出一管晶瑩光澤如玉的竹笛,輕巧地拿在手中。夏心寧不覺脱口説道:“老前輩的玉笛毀壞,如今又用這支竹笛了麼?”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昔日毀笛,是為知音已散,只好讓它成為絕響,如今知音復出,老夫自然要找一支笛來吹吹。”

    冷三公説着話,便將短笛橫在嘴邊,輕輕地吹了一聲,頓時一聲極其悠揚的笛音,在這平靜的湖面上,飄飄地傳到很遠。

    就在冷三公這一聲笛音尚未杳然之際,忽然,對面不遠“錚、錚”傳來兩下彈劍龍吟,夏心寧當時心裏不覺為之微微震盪了一下,立即大吃一驚,心裏想道:“我此刻的功力,已經遽增數十年內修火候,對方如此彈指扣劍,依然能震盪心絃,要是從前,那還了得?牟家堡這位老堡主,果然不愧是劍術大家。”

    夏心寧如此暗暗吃驚,就聽得冷三公突然呵呵笑道:“牟老兒!你倒是很準時!”

    言猶未了,就聽郅對面冷冷地一聲淡笑,停了一會才有人冷漠地問道:“冷老兒!姓夏的那小子可曾隨你來麼?”

    冷三公笑呵呵地説道:“老夫一言九鼎,豈能失信於你?”

    對面那人又冷冷地説了一句:“那很好!”

    隨即喝聲:“掌燈!”

    當時就聽得對面一陣暴雷也似的應聲,頓時火光耀眼,湖上大明,方圓十數丈之內,只見湖上水下,一片通紅。

    夏心寧此時隨着冷三公,將手中木槳,悄悄擱置在舟中,雙手抱膝而坐,靜靜地看着對面逐漸而來的船隻。

    三隻雙桅的大樓船,分成三面,緩緩地向冷三公這隻小舟合扇駛來。當中那隻樓船的船頭上,站着一老一少兩個人。年少的長得瀟灑風流,宛如玉樹之臨風,端的是一位英俊人物。夏心寧立即認出,正是武陽山莊一怒而去的牟天嵐。站在牟天嵐前面的一位老人,不用説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劍術大家獨劍撼天牟剛了!

    夏心寧不覺對於這位劍術大家,留神地打量了一陣,只見他——

    頭戴方巾,身穿寶藍色長袍,足登粉底厚靴,三綹長鬚,疏疏落落,根根見肉!一對老眼,卻是神光湛湛,令人心悸!面圓圓、白淨淨,若不是背上斜插了一柄長劍,分明是一位富家翁的福相,哪裏看得出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獨劍撼天車剛牟老堡主呢?常言道是:“人不可以貌相”,真是千古不移的名言。

    冷三公等到兩邊相距不到七八丈左右,他才從小舟尾梢,走到前面,站在船頭上,夏心寧也隨在身後侍立一旁。

    對面的三隻大樓船緩緩地停下來以後,獨劍撼天牟剛伸手指着夏心寧説道:“冷老兒!你準備將這小子怎樣處置?”

    冷三公一直是那樣笑口常開,呵呵地説道:“牟老兒!你準備將這小子怎樣處置?”

    獨劍撼天牟剛臉色一變,語調一變寒冷如冰,凌厲地説道:“冷老兒!老夫不和你説笑話!”

    冷三公呵呵地説道:“老夫也不是説笑話啊!常言道得好: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家少堡主在武陽山莊敗在老夫這位小晚輩手下,你老兒竟然千里迢迢、仗劍尋找夏小子,老夫看你找得可憐,才約你老兒夜來洞庭湖,老夫將姓夏的小子帶來,人在此地,按照你牟家堡的規矩,應該如何處置,你老兒不説,老夫如何知道?嗯!”

    冷三公這一頓朗朗説來,聲如銅鐘,震人耳膜,只把對面那位獨劍撼天牟剛,説得滿臉通紅,站在那裏説話不得。

    站在一旁的少堡主牟天嵐立即厲聲叱道:“冷老兒……”

    突然,牟剛大聲喝道:“住口!冷老兒豈是你叫得的!”

    冷三公笑嘻嘻用手摸着自己的虯鬚,呵呵地説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老人家向來不在意這些小輩的稱呼。”

    這位獨劍撼天牟剛不愧是一位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雖然被冷三公搶白了一頓,卻能絲毫不露出怒氣,仍舊是那麼冷漠地説道:“牟家堡的規矩很簡單!‘要人’和‘要命’,二者任這姓夏的小子選擇其一。”

    冷三公似乎有極好的興致,他側着頭問道:“牟老兒!休要跟我打啞謎,説清楚一些,‘要人’怎樣?‘要命’又如何?”

    牟剛説道:“若是選擇‘要人’,將姓夏的小子交老夫帶回牟家堡,聽憑老夫處置,且看他日後造化如何,他若天賦良好,立誓至誠,他可以因禍得福……”

    説到此處,他那一雙眼神,冷厲地在夏心寧身上打了一轉,接着説道:“説不定還可以得到牟家堡的真傳,成為武林中擊劍好手。至於‘要命’,那很簡單,他有意向牟家堡挑鬥。牟家堡要用長劍,取他的性命。”

    冷三公聽完了牟剛這樣一段説明,突然呵呵一陣震天價地大笑,轉身伸手一拍夏心寧的肩頭,呵呵地説道:“小子!你可聽清楚了?”

    夏心寧知道牟剛説這些話,以他的身分功力來講,倒也是實話,不過,他不服那種日中無人的狂態。當時他只對冷三公點點頭,簡單地説了一句:“晚輩聽清楚了!”

    冷三公笑呵呵地又問道:“小子!你既然聽清楚了,你到底選擇什麼?”

    夏心寧朗聲説道:“晚輩不選擇其中任何一條。”

    冷三公尖着聲音叫了一聲“好啊”!接着他又笑呵呵地説道:“妙極了!小子!你和老人家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説着話,又抬起頭來向牟剛説道:“牟老兒!你聽清楚沒有?兩條都不中聽。説是‘要命’,好好的一條命,為什麼要讓你要去?老夫可捨不得呀!説是‘要人’,姓夏的小子,是個好材料,讓你老兒弄到牟家堡,豈不是暴殄天物麼?牟老兒!你還是另找高明的規矩吧!”

    獨劍撼天車剛臉上顏色遽然一變,冷冷地説道:“冷老兒!原來你約老夫到洞庭湖上,是成心逗弄於人?老夫今天倒要瞧瞧你老兒有多高的道行?”

    説着話,霍然右手反腕一探,錚地一聲,隨着唰地一響,頓時只見一道耀眼的青芒一掠而出,閃出五六尺長,倏又一閃而逝,牟剛一柄長劍握在手中,向冷三公説道:“有人自稱為劍聖,但不知是不是名實俱歸?冷老兒!亮出劍來!”

    冷三公笑呵呵地説道:“牟家堡以劍聞名於世,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你老兒方才露的那一手‘劍氣神合一’的功夫,至少已有七成火候,難得!難得!如果你老兒命長,還能活個二三十年,好好地練下去,將來不難練到‘百步之內,劍氣取人’的地步。”

    牟剛當時也被冷三公這一頓談笑自如的説話,大吃一驚,深覺得這老兒的確是不平常,一口道出“劍氣神合一”的功夫,武林中幾乎是絕無僅有之人。

    他如此一怔之下,立即朗聲説道:“冷老兒!廢話少説,亮出你的劍來。”

    冷三公笑嘻嘻地沒有説話,從大袍子裏面,摸索半天,取出一柄彎如鐮刀樣的劍,通體銀白,毫無光彩。他取到手之後,雙手一握,立即將那柄劍弄直,然後捧在手中。

    獨劍撼天車剛一見這柄可彎可直的怪劍之後,臉上顏色大變,一雙眼睛,神光迸射,神情似有疑懼與憤怒之意。

    稍停了一會,他冷聲説道:“冷老兒!你手裏這柄劍,是純銀鑄造的麼?”

    冷三公點點頭説道:“銀劍!一點也不錯,是純銀鑄造的銀劍。”

    牟剛越發神情透着一分緊張,追着問道:“當年泰山論劍,以一柄銀劍震懼天下高手的人,是你老兒什麼人?”

    冷三公此刻笑意全收,表情嚴肅地應道:“是先師!”

    牟剛突然一陣呵呵大笑,在笑聲中不難聽到有一分勉強,也可以聽到有一分難以抑止的憤怒!

    獨劍撼天牟剛這一陣大笑之後,倏又笑聲一落,笑意全收,冷冰冰地説道:“當年先嚴以一柄長劍,獨闖泰山,參與論劍大會,曾經被令師以銀劍逼走而回。老夫生平一大憾事,便是‘餘生也晚’,沒有能夠看到這位持銀劍的高人。想不到今天夜裏,居然能遇上這柄銀劍,持銀劍的人又是當年獨鎮武林的嫡傳門人,看來這件生平大憾可以消減一分了!”

    這一段話,聽得夏心寧心裏暗暗叫奇!他曾經聽九步追魂天報應聶向真老夫人説過這一件往事,他對外公這位恩師,真是驚服為空前絕後的武林高人。如今一聽説是:當年他老人家竟然用的是一柄銀劍,他更是驚服得五體投地,他此刻倒也真有牟剛同樣的感覺,“餘生也晚”,可惜沒有能見到這位高人的真面目。

    他在如此胡思亂想之際,只見對面船上火光連閃,一連從船上拋下來十幾朵紙燃的蓮花,蓮花當中點燃着蠟燭!

    他正納悶這是什麼意思,忽然對面牟剛説道:“冷老兒!湖面上有四四十六朵蓮花,在這一十六朵蓮花之上,你我各拼三十二招,看看你這位名家高弟,究竟有什麼驚世絕藝。”

    牟剛説着話,他立即從船上悠然舉步,飄飄一落,落在一朵紙蓮花的上面,蓮花當中蠟燭光芒,正閃爍在他的腳旁,搖擺不定。牟剛手捧長劍,屹立如山,儼然一代宗師的氣派,怪不得牟家堡老堡主的威名遠播,就憑這兩手,便足以説明,盛名並非幸得。

    冷三公此刻又恢復那種笑呵呵的樣子,提着銀劍,從小舟上只一抬步便跨到一朵紙蓮花上,飄飄搖搖地站在那裏。

    此時夏心寧的心裏,又是興奮,又是着急!他興奮的是:難得這兩位當今擊劍大家,竟在洞庭湖面上,以十六朵紙蓮花,互鬥三十二招劍法,這必定是一場石破天驚,亙古未聞的拼鬥,他一定可以從這一場比劍當中,獲得許多可貴的經驗。他着急的是:牟剛方才露那一手“劍氣神合一”的功夫,令人可驚,冷三公是不是以一柄銀劍能夠敵得住他呢?

    十六朵紙蓮花,飄搖在湖面上,周圍的人,都噤聲寂然,大家都將眼光投在湖面上這一對擊劍高手的身上,大家都在期待這一場難得一見的劍鬥。

    牟剛左手劍訣斜指,右手長劍剛剛盪開劍勢,冷三公突然咦了一聲,輕輕鬆鬆地説了四個字:“我倒忘了!”

    説完話他返身一躍,回到小舟上,拍拍夏心寧的肩膀,笑呵呵地説道:“小子!拿着這柄銀劍下去,去學幾招。”

    冷三公這個舉動,大出眾人意外,更是出乎夏心寧的意料之外,他呆呆地雙手捧着這柄銀劍,睜着一雙眼睛,望着冷三公,張口結舌,説不上話來。

    本來像牟剛這樣名重一時的劍術大家,他連冷三公尚且不放在眼裏,如今叫夏心寧去和他對手拆招,如何不叫夏心寧感到意外?

    冷三公呵呵笑道:“小子!我老人家當你是個有氣魄有膽識的年輕人,原來你竟是這樣一個膽怯之輩,好叫我老人家失望!”

    夏心寧當時也只是過於感到意外,並不是感到害怕,如今一聽冷三公如此一説,他立即將銀劍一挽左臂朗聲説道:“長輩有命,夏心寧安敢不聽從?”

    他一抬足,正要飄身下舟,突然聽到牟剛怒吼如雷,咬牙切齒地罵道:“冷三公你這個老混球!原來你是成心戲弄人的,你這個不睜眼睛的老糊塗,你忘了牟老堡主可是你戲弄的對象?待老夫先收拾了這個不知高低進退的渾小子,再和你這個老鬼算帳。”

    他話音一落,長劍倒提在右手,右肩遽伸,掌心突然向外一翻,隔空朝着夏心寧的前胸虛按了一掌。

    夏心寧知道這一掌雖然是這樣輕描淡寫,想必是十分厲害,他自從在君山飲過龍涎茶,易精換血伐毛洗髓之後,還沒有真正施展過,此時,他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的心理,立即將腳一收,雙腳在舟中落實,銀劍交給左手,右掌一收,忽又向外一翻,對正着牟剛那一掌,隔空迎將過去。

    牟剛一見夏心寧居然膽敢出掌相迎,不由他冷笑一聲,左掌掌心突然向前一凸,口中喝道:“你滾吧!”

    説時遲,那時快,雙方相隔一丈多遠,如此隔空一對掌,只聽得“砰”地一震,頓時一股激流四溢,那一十六朵紙蓮花,被激盪得四下漂盪。夏心寧心頭一陣翻騰,一陣血氣上湧,臉上激得通紅。

    再看牟剛,站在那朵紙蓮花上,竟被這樣隔空一掌,震退七八尺,紙蓮花在湖面上劃開一道水漕,牟剛的腳下落腳沉重,紙蓮花沉了,火燭滅了,使得牟剛不得不擰身而起,沾着兩腳水濕,回到樓船上。

    冷三公鼓掌叫道:“妙!妙極了!隔空對掌,能有這等功力,武林之中,還是少見,你們兩位實在稱得上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

    冷三公將牟剛拉作夏心寧的“棋逢對手”,叫這位獨劍撼天牟老堡主如何受得了?他當時大叫一聲:“冷老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不許同時活着離開洞庭湖。”

    他這樣説着話,便催動樓船,向小舟逼將過來。

    冷三公等那樓船逼近一丈以內,他忽然雙手亂搖,口中説道:“牟老兒!慢來!慢來!今天夜裏洞庭湖上,值不得我們如此拼命。留待以後,有的是好機會。”

    樓船此刻又停了下來,牟天嵐的一雙眼睛,宛如一對凌厲的鋭箭,盯在冷三公的身上。冷三公倒是笑嘻嘻地説道:“牟老兒!你尊大人敗在我先師銀劍之下,你的令郎牟少堡主,又敗走在我這位小晚輩的手下,兩次過節,三代怨仇,使你老兒生了拼命之心,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按説我是應該陪你耍兩招,讓你消了心頭這口悶氣,或者乾脆讓你死了這條心,但是,我不能這麼做。”

    當他説到最後“我不能這麼做”的時候,表情一變而為肅重,嬉笑之情一掃而空。

    牟剛本是仗劍而立,怒氣勃勃,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此時忽又緩下情勢,沉重地問道:“為什麼?”

    冷三公説道:“當年泰山論劍,是天下羣雄畢至的場面,最近武陽山莊之會,也是好手蝟集,牟家堡的劍術,上下兩代都是在當眾之下失利,你老兒要想一泄當年之憤,自然也要找一個風雲聚會的場面才對,今天夜裏洞庭湖上,除了你父子二人,還有就是老夫和這個小子,你贏了固然無甚光彩,就是你輸了,我也無甚味口。牟老兒!你説我老人家這兩句話,還有點道理麼?”

    牟剛怒氣仍在,睜着眼睛叱道:“你將我父子約到此地,就是為了説這一段話麼?”

    冷三公搖手説道:“老兒!你稍安毋躁,我們雖然不能正式對手過招,不妨先行作個試驗!”

    他指着夏心寧説道:“這小子幾手劍法,都是我老人家指點的,你如果能夠將他擊敗,日後你我正式對招,你老兒還可以碰個運氣。如果你連這小子都不能擊敗,我看爾後的約會,也就可以免了,你説對不對?”

    牟剛突然呵呵地笑道:“冷三公!你老兒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衝着你老兒這一頓狂言,我就應該使出絕招,毀你於十招之下。不過,你既然提出代表人,我牟剛難道沒有可以代表的人麼?”

    牟剛説着話,轉面向侍立一旁的牟天嵐厲聲説道:“嵐兒!下去和他對十招。你休要忘了武陽山莊敗走之辱。”

    冷三公點點頭説道:“武陽山莊之敗,未見得就是技不如人,一月以來,耳提面命之下,自然更有進益,去呀!夏小子!下去和他鬥十招。”

    冷三公説完了話,隨手扔出一匹木槳,大聲説道:“船上狹窄,手腳施展不開,要鬥就到湖面上去!”

    夏心寧捧着銀劍,踴身一躍,落到木槳之上,那邊牟天嵐立即也扔下一匹木槳,從樓船上飄身而下。仇人相對,使他分外眼紅,身形剛剛站定,右手一伸,拇指一彈,只聽得“嗖”地一聲,從掌心彈出一柄薄薄的長劍。

    長劍一順,他那兩道劍眉一掀,冷冷地哼了一聲,突然長衫下襬微微一動,腳下那匹木槳,衝破湖水,疾如流矢,直向夏心寧衝過來。手中長劍一撇,“唰”地一聲,寒光在燈光下一閃,帶起一股寒風,起手便是一招“流霞滿天”,將劍芒向夏心寧當頭罩下去。

    夏心寧口中低叫一聲:“來得好!”

    左腳微提,右腳落重一送,腳下木槳翹起來向左一滑,湖水不起一點波浪,閃開八尺,巧妙地讓開這樣凌厲的一招“流霞滿天”。

    牟天嵐原式不變,身形微俯,木槳如飛向前直衝,緊追在夏心寧的身側,手腕連翻,只見他那柄薄劍,像是疊光三折,突然變成一招三式,分取夏心寧上中下。

    夏心寧空有一身深厚的內力,在劍術上,只不過才是兩招,就顯得他無法佔到先機,立即落入被動。

    這時候,他看見對方三式同來,連忙挺膝旋腰,木槳先退後回,極力想閃開這樣既快且怪的三招。

    牟天嵐微微一笑,手腕再翻,唰、唰、唰,又是一招三式,逼向夏心寧。這三招更快更怪,眼見得夏心寧就有一些手忙腳亂了,突然,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浪打浮萍!”

    夏心寧一聽頓時大悟,他為何會忘記“流水萍蹤”步法的妙處?

    他立即左腳為軸,右腳連點三下,木槳連折三回,人像搖擺不定地飄蕩着,居然閃開了對方三招齊來之勢。

    牟剛在船上冷笑道:“老兒!你臨陣傳授,是不是有臨陣磨槍之譏?”

    冷三公呵呵笑道:“你老兒説的一點也不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要不然怎麼能夠閃開你老兒‘壓箱子’的玩意兒?你能讓你兒子使出‘一氣化三清’,我老人家叫他一聲‘浪打浮萍’,也不為過吧!”

    這時,牟天嵐正好抖動手中的長劍,催動腳下的木槳,盤肘亮劍,正要向外揮出一招“吳剛伐桂”,牟剛突然叫道:“側右,‘韓信問樵’!盤步,‘怒海斬蛟’,巧!棉!纏……”

    牟剛這一連串的口訣,牟天嵐突然隨之劍勢大變,身形也隨之妙招迭出。夏心寧頓時陷落於下風。

    冷三公呵呵縱聲大笑,頓時聲如洪鐘,朗朗地説道:“沉腕、旋腰、走偏宮,‘六合同春’、折身,要快,嗯!‘流水下灘’,收、上挑、挺肘,‘萬象歸宗’、收、再收、吸腹、蹬腳,回劍少蕩……”

    夏心寧人是絕頂聰明,他全部精神,貫注在冷三公的口述之上,完全按照冷三公的口令,出招化式。所幸的,冷三公這些招式變化,偶爾有一點和“九疑劍法”相同,夏心寧觸類旁通,方便不少。尤其腳下步法是他所熟悉的,又減少分心,越發使來頭頭是道、中規中矩。

    牟剛冷哼了一聲,也大聲説道:“上橫、獨掠、‘逼指鴻雁’、反指、縮肘、‘洞實拈鬚’……”

    “……”

    “……”

    冷三公和牟剛兩個人,如此各站在一邊,用口述招,指揮湖上夏心寧和牟天嵐兩個人互相攻守。

    因為真正攻守的兩個人,都要聽命於別人,所以長劍出手,自然漸漸地慢下來。轉眼二三十招過去。兩個人越來越慢,彷彿不像是拼命,而是彼此喂招印證武學。

    當初的“十招”之約,大家都忘記了。

    三十招、四十招、五十招……

    九十招、一百招……

    突然,牟剛斷喝一聲:“提氣、拔空、下撲‘豐年瑞雪’、震腕、抖劍、‘雪壓梅海’!”

    冷三公呵呵地説道:“沉樁、挺立……”

    雙方言猶未了,只聽得嗆啷啷,一陣金鐵亂響,牟天嵐身形一飄而起,倒折一式“北雁南歸”,轉身翻到樓船之上。

    夏心寧站在木槳之上,藍衫下襬濕了一節,水淋淋的,方才一招硬接之下,落水一尺有餘。他右手銀劍倒提,卻是分毫未損,左手斜挑着另一柄長劍,敢情方才是他拔出自己身上的寶劍,接下這一招。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牟家堡名不虛傳,招招都是精彩已極,虛實兼備,攻守俱能,使我又開了一次眼界。”

    牟剛已經沒有方才那樣盛氣凌人了,他看了一下湖中屹立的夏心寧,再看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牟天嵐。終於他嘆了一口氣,點頭説道:“冷老兒!你也用不着説場面話了!論內力,這位姓夏的小朋友,是我牟剛僅遇的年青敵手。論劍法,你冷三公不愧是名人高弟。成!我認輸……”

    牟天嵐在一旁低沉地叫了一聲:“爹!”

    牟剛接着説道:“今天認輸,並不是永久認輸,冷老兒!咱們留着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這位名重當今的獨劍撼天牟剛擊劍大家,揮手叫船掉頭,揚帆迎着輕風,很快的離去。在他離去之前,他帶着一分略有慘然的微笑,向冷三公説道:“再見面的時候,我們不再是口述了!”

    説畢呵呵一笑,掉身站在船頭,逐漸消失在晨霧裏。

    冷三公站在小舟上,目送牟剛父子率船去後,他突然呵呵一陣大笑,但是,笑聲一落,他又廢然長嘆一聲。

    夏心寧從木槳上,躍回到小舟上來,他怔怔地望着冷三公,吶吶地説道:“老前輩!……”

    冷三公突然將目光收回,對夏心寧説道:“小子!你知道老夫將你帶到此地的用意麼?”

    夏心寧本來是茫然不解的,但是被冷三公如此突然一問,反而觸動靈機,他心中閃電地轉了一下,立即説道:“老前輩有意成全,傳給晚輩一百另八招‘萬象劍法’。”

    冷三公眼睛一亮,彷彿精神也為之一振,他朗聲問道:“你小子記下了幾成?”

    夏心寧答道:“晚輩強記尚是差強人意,而且老前輩口述招式之際,比較緩慢,因此一百另八招身式,晚輩都記下了,但是其中口訣卻無法記全。”

    冷三公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好小子!你真行!怪不得聶四妹一聽我提出要求,便慨然拿出兩片龍涎茶。小子!你是天才!看來‘五陽秘笈’該在你小子這一代,發揚光大。”

    夏心寧一聽冷三公如此一説,立即雙膝落地,跪在冷三公面前,感激涕零地説道:“老前輩如此一再栽培晚輩,晚輩此生粉身碎骨,也難報答於萬一。”

    冷三公揮着手説道:“起來!起來!老夫對你並非施惠,你小子也用不着存心感恩。事實上,你小子對我們師兄妹四人而言,倒是功勞不小,你有收穫也是應該的。來!來!我們閒言少説,你將方才記下的萬象劍法,再從頭到尾練一遍,我説口訣你細心地記住。”

    夏心寧也不敢再多説話,他知道機會一失不再來,便凝神貫注,展開手中的銀劍,就自己所能記住的,一招一式的施展起來。

    冷三公站在船上,慢慢地吟着口訣,不時又説一兩句話,提醒夏心寧的契機,糾正一兩處錯誤。

    一趟萬象劍法施展下來以後,東方晨曦漸起,天色已經微明。洞庭湖上,潮風漸漸呼嘯起來,浪花也漸漸洶湧起來。冷三公招招手,將夏心寧叫到小舟之上,臉色凝重,語氣深沉地説道:“萬象劍法的確不是天下第一劍法,但是,天下第一劍法的發揚,卻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今天要將萬象劍法傳給你,而且特別找到牟家劍法和你對拆過招,是希望你能儘快地將四百三十二句口訣記住,更希望你將來能為天下第一劍法,創下更好的聲譽。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得以快意恩仇,一盡孝道。”

    夏心寧恭謹敬聆之餘,忽然仰起頭問道:“請問老前輩,天下第一劍法究竟在何處?”

    冷三公説道:“方才説你聰明,怎麼你此刻又糊塗起來了呢?武學博古今,冊分天地人。你能使得三冊歸元,這天下第一劍法,自然而出。”

    夏心寧恍然,這時候,冷三公用手按住銀劍説道:“從現在起,這柄銀劍交給你。”

    夏心寧忽然福至心靈,雙手捧起銀劍,跪在舟上。冷三公説道:“銀劍有兩條戒律,第一,用銀劍旨在少傷生命,當然,殺惡人即是行善事,又當別論。第二,銀劍代表一種榮譽,不容有一點污損。”

    夏心寧敬謹應是,肅穆莊嚴之情,溢於言表。

    冷三公點點頭説道:“去吧!小子!你有明年元宵之約,在應約之前,你應該先回一趟九疑山,別讓你外公牽腸掛肚。江湖上雖然是處處風險,但是,若無風險,怎麼能鍛鍊你英勇剛強?凡事膽要大,心卻要細。你小子是聰明人,用不着我老人家多説。”

    像冷三公這樣外型失之兇猛之人,竟有這樣親切關懷之語,其懇切真情使得夏心寧淚水外溢,感動得説不出話來。

    忽然間,一抬頭時,忽見人影一閃,只見冷三公飛出兩匹木槳,衝出湖面上,去勢如矢,頃刻之間,就已消失在濛濛晨霧之中。

    冷三公如此飄然而去,他帶走了夏心寧的寶劍,也帶走了夏心寧的感激和祝福!

    夏心寧停立在船頭,眼看那濛濛的白茫茫一片,悵然良久,他將手中銀劍學冷三公辦法,弄彎以後藏在自己的腰間。當時心裏有一個問題:“現在我應該到哪裏去?”

    他此時才很自然地想到為他遠走苗疆的九指神通樂德林,當初樂德林遠走苗疆,為的就是要找一樣有助於內力修為的聖藥,來幫助夏心寧在內力上有突出的成就。如今夏心寧全身讓二片龍涎茶打通所有奇經八脈,內力躍登第一流,何必再讓樂德林為他冒險?

    於是,他立即決定:“走一趟苗疆!”

    他心意一定,便揚槳推舟,回到君山勝家莊。勝家莊勝家二老和勝黛雲姑娘,都已經離開莊上了,夏心寧估計他們是和冷三公另有所約,目前自然是無法見面,他沒有能夠當面辭行,心裏感到至為不安,他懇懇切切地留下一封書信,獻上自己的謝意,並説明自己的去向,他這才辭別莊上,越過洞庭,直奔西南邊境。

    這次行程,與上次前往雷公山的路線,大致相差無幾。

    雖然上次是有勝黛雲姑娘陪伴,不感到寂寞,但是,在心情上,卻沒有這次輕鬆。因為上次到雷公山,是一次極為艱鉅的任務,而且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這次完全不同,一則尋找樂德林是沒有危險的,再則,夏心寧連番奇遇,不僅內功遽增,而且還學會了萬象劍法,因此其心情之愉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路行程,自非一日,夏心寧抱着一種遊覽風光的心情,一騎嚼嚼,倒也不覺得長途跋涉之苦。

    這天,夏心寧來到雲貴邊境,經過一個小小的村落,正好碰上一陣大雨傾盆,水溢數寸。夏心寧避入一家小村店,一面打尖一面看看門外的淋漓大雨。他沿途行來,一直沒有碰到雨天,如今有這樣一陣大雨,人的精神反倒為之一振。

    他用過飯,泡了一壺茶,心裏充滿了一種閒情逸致,坐在那裏,欣賞雨天。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撲嚓、撲嚓,馬蹄踏水的聲音。轉眼間,一匹矮小的川馬,衝到門前。馬上的人,飄然翻身下馬,隨手解下身上蓑衣斗笠,露出明眸皓齒,秀髮嬌靨,原來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這位姑娘穿着一身黃衣,此刻讓雨水淋得東濕一塊,西濕一塊,狀至狼狽。她走進屋裏來以後,四處看了一下,伸手扶着大門,仰頭望着那宛如千絲萬掛的雨勢,不覺將兩道秀眉,緊緊地鎖在一起,站在那裏發呆。

    夏心寧雖然不敢多看人家,但是,那匹遍體烏黑的小川馬,此刻站在門外,淋得渾身就如同用水澆過的一樣,不停地冒着熱氣。夏心寧雖然不懂獸醫,但是,像這匹川馬分明是跑得非常激烈,渾身出汗之際,任它如此淋雨,總不會是一種好現象。

    他一時忍不住招呼店家,將馬牽進店來,卸下馬鞍,擦乾身子。

    夏心寧如此招呼着,店家匆匆地忙碌着,而那位姑娘卻只轉過身來,望着夏心寧,她卻一言不發。

    夏心寧哪裏敢與她對視?避開她的眼神,拱拱手説道:“山地行路,坐騎十分重要,姑娘這匹坐騎,十分神駿,萬一淋雨生了病,那就不好辦了。”

    那姑娘突然臉上露出花朵初開的笑容,點點頭,大方地説道:“謝謝你啦!”

    夏心寧拱手説道:“些些小事,何足掛齒!”

    他説這兩句話時,才抬頭看姑娘一眼,他這才看清楚了這位姑娘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美,微黑的皮膚,一雙明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猩紅的嘴唇,一頭黑亮的頭髮,像波浪樣的披在肩上。使人覺得她有一種未曾琢磨的原始的美麗,給人有一種清新的感覺。

    夏心寧唯恐她懷疑自己故意找她搭訕,當時拱拱手,便回到自己原來坐的地方,伏在桌上假寐休息。

    這一陣雨,來得快,來得猛,但是停得也快,不消多久,儘管外面地上是水深橫流,頂上青天,已經是湛藍一片,夕陽火紅。

    夏心寧坐起身來一看,只見那位黃衫姑娘,正坐在他對面,眼睜睜地望着他。夏心寧不覺大窘,紅着臉,站起身來説道:“真是失禮之至!……”

    那黃衫姑娘嫣然一笑,露出編貝般雪白牙齒,天真無邪地搖搖頭説道:“你一路上累啦,伏在桌上歇一會兒,這有什麼失禮的。”

    夏心寧沒想到人家會這樣大方,他越發地沒有話講了,只是唯唯稱是,臉上還是紅通通的,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夏心寧除了和勝黛雲姑娘彼此不拘形跡的談笑之外,他從來沒有和別的年輕姑娘交往過,所以,他只是覺得有些慌亂。

    那黃衫姑娘盈盈地笑道:“你姓什麼呀?”

    夏心寧漸漸地定下心情,他想到人家是那樣的純真無拘,為什麼自己就這樣手足無措?他想到這裏,心頭一陣凜然,當時立即回答道:“我姓夏……”

    那黃衫姑娘接着説道:“我姓厲叫厲昭儀。我説夏大哥,你既然是長途行程而來,這裏小店是無法安歇的,你看,天色已晚,你今夜住在什麼地方呢?”

    夏心寧微笑道:“如果真的沒有住宿的地方,我就夜行一宵,或者是找一個地方露宿一宵,都是一樣。”

    厲昭儀姑娘搖着頭説道:“那樣不好!我聽夏大哥的口音,似乎是在中原一帶,此地是雲貴山區,可不比中原地帶,夜間露宿,萬一碰到毒蟲怪獸,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夏心寧説道:“那樣我就小心的夜行一宵,明天白天找到客店再作休息。”

    厲昭儀姑娘忽然臉上露出一分百合花開的笑容,笑得那麼純素與天真,她笑着説道:“夏大哥!我外婆家離此不遠,請到我外婆那邊休息可好!”

    夏心寧連忙説道:“萍水相逢,怎麼好意思打擾?”

    厲昭儀説道:“住宿一宵,也算不上什麼打擾,夏大哥!你不要再推辭了。”

    夏心寧一見她説得那樣懇切,而且在這樣山區,找一處休息的地方,也真是不容易。當時他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拱拱手説道:“如此説來,這要先謝謝厲姑娘的好意。”

    厲姑娘一見他答應,極為高興,立即跳起來笑着説道:“謝什麼呢?我們不是常常聽到説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一點小事還值得一謝麼?時候不早,我們立即就走。”

    她興匆匆地牽出那匹黑油油的小川馬,備上鞍韉,躍身便上。

    夏心寧也在忙着備自己的馬,但是,他看到厲姑娘方才躍身上馬的姿態,極美!分明是一位身具武功的好手。他不覺將自己的眼光,停在姑娘的身上。正好此時厲姑娘坐在馬上,含笑招手説道:“夏大哥!你快些呀!”

    夏心寧連忙應聲牽出馬來,同時心裏想道:“雲貴邊境,女孩兒家習武功,也沒有可異之處,要不然她怎麼敢單身在山路上行走呢?”

    他收斂起心中雜念,上得馬背,正準備問向哪邊走?只見厲姑娘一抖繮繩,笑着説道:“天快黑了!我們快走。”

    這“走”字剛一出口,那匹小川馬,突然四蹄齊發,嗖地一聲,去勢如矢,衝出老遠,接着潑剌剌,追風掣電,沿着小路,直向前面狂奔而去。

    夏心寧立即催馬緊隨在後,如此一口氣跑了約莫有—盞熱茶的光景,此時太陽已經壓山峯,暮色蒼茫,四周漸漸昏暗。突然,厲姑娘前面一擰馬繮,小川馬前蹄雙揚,一個轉身,停了下來。

    夏心寧也停下奔馬,問道:“姑娘!是不是已經……”

    話還沒有説完,突然,厲姑娘人從馬上一閃而下,身形快捷無比,飛掠到夏心寧的身邊,右手一招,五指齊張,凌空抓來一掌。

    夏心寧做夢也沒有想到厲姑娘會突然向他攻擊,這一招來得突然,幾乎使他措手不及。匆忙裏,他只好從馬上一個閃空,左腳一送,人橫飛八尺,閃落到路邊。

    他驚異地問道:“厲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厲昭儀一語不發,人從馬後轉身過來。突然間,雙腳一個扭動,身形飛快地撲到,雙手並舉,十指齊抓,呼、呼、呼……勁風頓起,凌厲驚人,一連抓來五招,每一招都是詭詐無比,變化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夏心寧此時的功力自然不是昔日可比,他從容地閃動身形,輕盈巧妙地讓開這一掄攻擊。他等到厲姑娘最後一招化開之餘,隨即厲聲喝道:“厲姑娘!你我無緣無故,遠近無仇,為何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舉手就打?厲姑娘若不説明白,就休怪我回手無情了!”

    夏心寧如此一喝,突然,厲昭儀姑娘雙手一收,腳下一停,站在那裏,望着夏心寧,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對人説道:“果然不錯,我的眼光還是非常正確,果然你是一位身有非常武功的武林高手!”

    夏心寧驚詫道:“你説什麼?”

    厲姑娘點點頭説道:“我在前面小店裏一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一個武功出眾的高手,方才我趁你不意,連攻你六招,你毫不費力閃開,證明我的看法是對的!夏大哥!你不要小覷我方才那一連五招,等閒人是無法躲避的。”

    夏心寧被她弄得滿頭霧水,莫名其妙,他睜着眼睛望着厲姑娘,只有説道:“厲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厲昭儀説道:“夏大哥!你休要奇怪,我先要問你兩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回答我?”

    夏心寧只好點頭説道:“請問!”

    厲姑娘指着鼻子説道:“夏大哥!你看我是壞人?還是好人?”

    這個問題問得奇怪,夏心寧倒也忍不住仔細地看着厲姑娘。但見她眸子正而不斜,明亮而不晦澀。自古以來,從眼睛看人,十之八九離譜不遠。厲姑娘除了有一分純真未鑿的樸實、流露出一絲未馴的野性之外,看不到一點壞的光芒。

    夏心寧緊緊盯視良久,他搖搖頭説道:“我與姑娘萍水相逢,瞭解不深,何敢輕言好壞?不過,我相信姑娘是好人。”

    厲昭儀天真地露齒一笑,顯得非常高興地説道:“我真高興你相信我是好人!夏大哥!第二個問題請問你,你們中原武林之中,俠義之士,是否應該濟弱扶傾、見義勇為呢?”

    夏心寧這回倒是認真地立即回答道:“是的!”

    厲昭儀姑娘拍掌叫道:“那就好了!夏大哥!你既然相信我是好人,就可以相信我不會做壞事,更不會要求你替我做壞事!現在,我要求你仗義相助,為我打一次抱不平。”

    夏心寧沒有想到厲姑娘轉這麼大的彎,原來就是為了要請他代打一次抱不平,他覺得厲姑娘的用心真是良苦已極。

    他當時不覺問道:“是什麼事要我相助?我有這個能力麼?”

    厲姑娘連忙説道:“如此説來,你答應了?我真高興極了!夏大哥!憑你方才的身手,一定可以幫助我的。現在我們上馬吧!”

    夏心寧上馬説道:“現在我們上馬到哪裏去?”

    厲姑娘笑道:“是真的要到我外婆家去啊!夏大哥!你對我方才的舉動不會介意吧!”

    夏心寧説道:“我不會介意的!不過我感到奇怪,厲姑娘!你能夠將這件事説明白一些麼?”

    厲昭儀笑着説道:“夏大哥!本來我是滿腹愁腸的,如今意外地遇到你,滿腹愁腸已經轉化滿心歡喜了!現在我們一面向前走,我一面告訴你。”

    兩個人縱着馬向前輕馳着,夜色已經漸漸地濃厚,上弦月已經露出淡淡的光,將這條山路點綴上一分夜間的淒涼。

    厲昭儀姑娘説道:“此去前面不遠,就是玉龍山,我的外婆家就在玉龍山的附近,那裏盛產金沙,我外婆在此地辛勤的淘沙將近四十載,置成家業,在邊境也薄有盛名。這原因一則是我外婆財產大,另外也因為我外婆仗義疏財,樂於助人。尤其是武林人士,來到邊境,我外婆無不熱忱相待,使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厲姑娘説到此地,忽然停下來問道:“夏大哥!你聽到我説話麼?”

    夏心寧點頭説道:“我在靜靜地聆聽着!厲姑娘!是不是最近有了麻煩了?”

    厲姑娘點頭接着説道:“我外婆年高八十,膝下有八個子女,我媽媽是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心愛的女兒,所以我自幼就最得外婆的寵愛!所以,外婆的事,我比任何事都關心。”

    她停了一會,又接着説道:“玉龍山向來是平靜無事的,突然於前幾天來了幾位中原武林人士,向我外婆勒索一瓶千毒蛇涎。”

    夏心寧驚問道:“什麼是千毒蛇涎?”

    厲姑娘説道:“苗疆邊境,毒蛇奇多,我外婆將許多毒蛇的涎,集在一起,加藥調治,就變成千毒蛇涎。這種蛇涎奇毒無比,一滴沾身,便可以毒人至死,而且還無藥可治。”

    夏心寧皺眉問道:“你外婆煉這種奇毒的東西做什麼?”

    厲姑娘説道:“在苗疆玩蛇弄毒,原也是常事,我外婆集煉這些毒蛇涎,主要是用來救人,因為千毒蛇涎雖然奇毒,但是如果有人被毒蛇咬了一口,這種千毒蛇涎,又是救命的靈丹,可以立即除毒救人。”

    夏心寧點點頭,他知道這是真話,他便又問道:“這幾位中原來的武林人士索取千毒蛇涎,你外婆給了沒有?”

    厲姑娘搖頭説道:“就因為千毒蛇涎太毒,所以我外婆堅持不給,怕的是易生後患與流弊。”

    夏心寧説道:“這幾個人就開始用強?是不是?”

    厲姑娘説道:“若按平時,這幾個人不屑我外婆動手,便可以輕易將他們毒翻在玉龍山。”

    夏心寧一聽心裏微微一驚,但是他仍然平靜地説道:“後來又有了意外的變卦!”

    厲姑娘説道:“這幾個人他們竟然還有本地的苗人暗中相助,早就有了防備。在這種情形之下,雙方就只有用武功來解決問題了。我聽到外婆家裏來人告訴我這件事以後,就拼命地趕來,為外婆助陣。我知道自己的武功有限,對外婆沒有什麼幫助,但是我不能不來,所以一路上滿心着急,正巧在小店裏碰見夏大哥!”

    夏心寧笑道:“厲姑娘!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呢?你難道不怕我是他們的同伴麼?你怎麼敢斷言我會武功呢?”

    厲姑娘也笑道:“夏大哥!你又怎麼可以斷定我是好人?你相信你的眼睛,我也相信我的眼睛啊!”

    兩個人如此説説笑笑,不覺走得很快。忽然,前面遠遠地傳來一聲極其淒涼的吹竹之聲,厲姑娘大驚,從馬背上站了起來,向前面看去,口中驚惶地説道:“夏大哥!前面就是我外婆住的地方!你看,前面有許多火光,莫非事情已經變壞了麼!”

    夏心寧也向前面看去,果然,在遠遠的山腳下,有一簇火光,彷彿有許多人在走動。正在這時候,忽然對面又響起一陣蹄聲,急如驟雨地向這邊跑過來。

    厲姑娘臉上顏色一變,立即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竹筒子,湊在嘴上用力一吹,響起一聲宛如裂帛,黑夜裏令人心顫。

    這一聲猶未響完,對面也立即嗚嗚地響了幾聲,而且有長有短、有高有低。

    厲昭儀姑娘凝神聽了一會,頓時大驚叫道:“夏大哥!我們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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