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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意外收門人 臨去説往事

    夏心寧此時功力已恢復,他痛恨毒神農仗毒欺人,無端挑事,當時他一挺銀劍,正待破窗而出,要和毒神農拼個高低死活,突然,窗外有人説道:“寧哥哥!是我!”

    夏心寧一聽,始而一愕,繼則大喜叫道:“黛雲妹妹!你怎麼會來到苗疆”

    言猶未了,窗檻一掀,勝黛雲姑娘以悠悠白雲歸壑的身形,飄然落進房裏,她先向九指神通點點頭含笑説道:“這位一定是九指神通樂老哥哥!”

    這一聲“樂老哥哥”叫得九指神通拍掌跳起來笑道:“好姑娘!你真對我老哥哥的脾味。”

    勝黛雲姑娘轉而又向夏心寧説道:“寧哥哥!先救人要緊。厲妹妹的毒傷——啊!我可以稱呼她作妹妹麼?”

    勝姑娘的一雙眼睛,含着幾分笑意,也含着幾分哀怨,瞅着夏心寧。

    夏心寧的心中有一分慌亂,他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場面。他只有囁嚅地説道:“黛雲妹妹!你都已經聽到了?”

    勝姑娘忽又開朗地露出微笑,將那幾分哀怨,化除的乾乾淨淨,她點點頭説道:“寧哥哥!厲妹妹不僅是你的恩人,而且她那種純真樸實的性情,更是令人非常感動,有這樣好的妹妹,要是你不答應,我還不依你呢!”

    勝姑娘説到這裏,臉上不覺露出一層羞紅的淺暈。

    夏心寧真有萬分的驚喜,他訥訥地説道:“黛雲妹妹!你説的都是真的麼,你……真好!”

    勝姑娘微笑着説道:“厲妹妹方才又急又擔心,人昏過去了,我們救人要緊。”

    她走到厲昭儀姑娘的身邊,蹲下身來,在燭光照耀之下,厲姑娘的左肩,已經整個變成黑色。

    勝姑娘搖搖頭嘆息一聲説道:“如果我要晚來一步,恐怕就香消玉殞,無可救藥了。”

    夏心寧又驚又喜地問道:“黛雲妹妹!你從九疑山帶來有解毒的聖藥靈丹?”

    勝姑娘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盒子,捧在手裏説道:“寧哥哥!你忘了在洞庭君山的事麼?我義父母兩位老人家,身中罕世奇毒,纏綿牀笫如許之久,都能夠霍然而愈,何況厲妹妹還沒有毒到那種地步!”

    夏心寧驚喜地哎呀一聲,他拍着額頭説道:“我忘了‘赤火鏈’蛇保存在洞庭君山,趕巧黛雲妹妹你帶來了。”

    九指神通在一旁呵呵地笑道:“這叫做吉人自有天相啊!”

    勝黛雲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那條通體鮮紅透明的小蛇,懶洋洋地躺在裏面,微微地昂起頭來,左右擺動。夏心寧從盒子裏取出“赤火鏈”,剛一對準厲昭儀的肩頭,只聽“叭”地一聲,“赤火鏈”從夏心寧手裏一掙,將頭一伸,一口就咬住厲昭儀左肩的刀口,立即就聽到嘶嘶之聲不絕。説也奇怪,厲昭儀的左肩,本是又腫又黑,而且還不斷地流着既腥且臭的黑水,如今“赤火鏈”如此一吸之下,不消片刻,黑腫全消,膚色恢復如常。厲昭儀嚶然一聲,微微淨開眼睛,剛説得一聲:“我心裏好悶啊!”

    夏心寧不禁滿心喜悦地向勝黛雲説道:“黛雲妹妹!你真是功德無量……”

    勝黛雲還沒有説話,夏心寧霍然一旋身,手中銀劍再度出鞘,厲聲喝道:“毒神農!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算賬!”

    勝黛雲早就一掌揮出,將蠟燭撲滅,雙手托起厲昭儀,閃到屋的角落,一面凝神戒備,一面低低地説道:“厲妹妹!我是勝黛雲!你不要動,停一會兒你就會復原,我們再談吧!”

    這時候,室內燭光已滅,窗外卻有月色朦朦,從屋裏向窗外看去,窗户上,明明印着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夏心寧沉聲説道:“毒神農!你休要裝神弄鬼,你如果不光明磊落地進來,大家來個硬拼實鬥,就休怪我不給你公平拼對的機會。”

    窗外淡淡地一聲冷笑,笑得極其輕微,但是,笑聲之冷,令人寒毛直豎,股慄欲墜,而且從這一聲冷笑之中,不難聽出含有一分鄙視不屑之意。

    夏心寧當時按捺不住,一振手中的銀劍,便要從窗户衝出去。九指神通突然一卷身搶到夏心寧身邊,伸手一扯他的衣角,故意朗聲説道:“老兄弟!休要理他……”

    夏心寧立即會意,銀劍交給左手,大聲叱道:“毒神農!你既然膽敢回來挑釁,又為何不敢進來呢?你如此鬼鬼祟祟,我要給你一個薄懲!”

    説罷他右手一抬,手肘微微一屈,只聽得“錚”地一聲,閃電飛出五點銀星。夏心寧心存厚道,他這一撥五支梅花銀飛箭,照着窗外黑影雙肩打去,不準備傷他的性命。

    窗外黑影依然一動不動,説時遲,那時快,叭、叭、叭……,五支銀星飛箭,隔着窗子全數打在雙肩部位。

    夏心寧不覺脱口輕輕地咦了一聲,忽然心裏一動,腳下向後一閃,口中説道:“大家留心!……”

    言猶未了,突然窗外響起一陣震天動地的笑聲,呵呵一陣猶如山洪暴發,震得這間破舊的武侯祠,屋頂上吱吱作響,幾乎是搖搖欲頹。

    這一陣笑聲未落,窗外又噼啪一下響,亮起一陣火光,隔着窗子,依然將室內照耀得通明。

    夏心寧擔心身邊的兩位姑娘,他將身形移至屋角之前,遮擋着勝黛雲和厲昭儀,眼神卻凝視着窗外。

    窗外笑聲已停,火光熾烈,突然嘩啦一聲,站在窗外那個人影,破窗而入,剛剛撞進窗户之內,咕咚一陣響,人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夏心寧眼神一掠之下,不覺失聲叫道:“這不是毒神農麼?……”

    他話還沒有説完,就聽到窗外有一個蒼老的聲音笑呵呵地説道:“娃娃!你説得不錯,他正是江湖上頗有點名氣的毒神農!”

    夏心寧一聽窗外説話的語氣,也不知道是友是敵,他只好怔怔地問道:“你是誰?”

    窗外笑得更響了,震得屋頂上灰塵紛紛下落,接着聲如沉雷地説道:“娃娃!我老人家是誰?説出來你也不知道。倒是站在你身旁的那個缺指頭的老小子,他恐怕多少還知道一點。”

    夏心寧愕然回頭看看九指神通,只見這位樂老哥哥站在那裏張着大嘴,一雙綠豆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失了神,夏心寧驚訝地問道:“老哥哥!你怎麼啦?”

    九指神通彷彿這才回過神來,一雙小眼睛骨碌碌的亂轉了一陣,用手扯了夏心寧的衣襟,低低地説了一句:“老兄弟!糟了!”

    夏心寧從沒有見過九指神通這種神情,彷彿有很大的怯意,夏心寧感到十分奇怪,他真不相信窗外來的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人,能使這位遊戲人間的九指神通,感到如此畏怯!他剛剛一皺眉頭,正準備再問問九指神通,突然,窗外一陣唏裏嘩啦的聲音,在通明的光亮照耀之下,從窗户的缺口裏,走進來一位白髮白髯的老人,他口中還呵呵地笑着説道:“這個缺指頭的老小子説對了,任何事,只要有我老人家出現,事情就糟了!”

    這個白髮白髯的老人生得環眼大嘴,滿臉紅潤,一對壽眉,幾乎將眼睛都要覆蓋起來,只可惜的左邊耳朵缺了一塊,看上去破壞了他這個老壽星的相。他張着大嘴,呵呵一笑,笑得入耳朵裏嗡嗡直響。

    他走進房裏,四下一打量之後,隨腳一挑,將毒神農的屍首踢開老遠,後又若無其事地對九指神通説道:“缺指頭的老小子!難得你還記得我老人家!”

    九指神通拱拱手説道:“金沙一老數十年前名震武林,譽滿江湖,小老兒如何不記得?”

    夏心寧一聽到“金沙一老”四個字,心裏感到一陣納悶,在他的記憶之中,外公沒有向他提起這個人。不過,夏心寧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一見九指神通有一分畏懼怯意,便知道這個“金沙一老”,一定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而且,還是個難纏難惹的怪人。

    夏心寧心裏依然是鎮靜如常,他估計彼此無仇無怨,你金沙一老偌大年紀不能無故向一個後輩挑釁,如果他是為毒神農助拳而來,方才他就不致那樣對毒神農的屍體舉腿無情。他暗自思忖一會,從容地抱拳當胸説道:“請教這位老人家怎麼稱呼,以免晚輩在言語之間失體。”

    九指神通立即搶着説遣:“老兄弟!這位老前輩,就是五十年前揚名武林的金沙一老由老前輩。”

    夏心寧雙手一拱説道:“晚輩夏心寧,不知由老前輩突然大駕光臨此間,有何要事,需否晚輩等效勞?”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本來與你娃娃無關,因為毒神農這小子趁我老人家不在,將我金沙大漠的寶貝電光神鏡偷了出來,累得我老人家從金沙大漠,追到南疆蠻荒,好不容易將這小子找到了,才知道這個電光神鏡又落到你小娃娃手裏。毒神農已經被我老人家彈斷了心脈,受到了懲罰。至於你娃娃……”

    他説到這裏,頓了一下,笑了一笑説道:“我老人家看你倒是挺惹人喜歡的,所以目前這件事,不再追究,你將那電光神鏡交出來,也就算了!”

    夏心寧想了一想:“電光神鏡本來就不是自己的東西:何必要它?況且這老兒看樣子極不好纏,又何必為一個身外之物,為自己惹來一身麻煩?”

    他想罷,立即從身上取出那面很奇怪的鏡子,正要交出,突然身後勝黛雲姑娘上前一伸手,從夏心寧手上將那面電光神鏡按住,她沉聲説道:“寧哥哥!請你等一等!”

    夏心寧一愕,九指神通更是一驚,兩個人眼光都落到勝姑娘身上。

    此時厲昭儀已經清醒,靠在牆角休息,勝黛雲姑娘緩緩地將手中的小盒子放進衣內,又慢慢地走到夏心寧身旁站住,毫不畏怯金沙一老那一副凌厲的眼光,從容而鎮靜地望着對方,沉着地説道:“寧哥哥!方才我聽到厲妹妹説,毒神農就依恃這面電光神鏡,幾乎將我們每一個人擊敗,足以證明這面電光神鏡,的確是一件稀世的寶物。”

    金沙一老本是滿臉陰霾,凝視着勝黛雲,這時一聽她説出這幾句話,不覺縱聲大笑説道:“女娃娃!這回算你説對了!電光神鏡是我老人家在金沙大漠獲得之寶物,等閒人被照射一次,雙眼立即失明,就是身具精湛內功的人,照射之下,也要暫時目不能視,你們這幾個娃娃沒有雙眼失明,已是大幸。”

    勝黛雲立即攔住接着説道:“對了!既然是稀世的寶物,難保沒有歹人窺伺,如果老人家是金沙一老,物歸原主,我們自然無話可説,萬一所給非人……”

    金沙一老睜開眼睛大聲説道:“什麼?你説我老人家不是金沙一老麼?女娃娃!這簡直是荒謬……”

    夏心寧不知道勝姑娘究竟是什麼用意,雖然心裏着急,但是,他也不便插口。不過他知道勝姑娘蘭心蕙質,一定有她的獨到存心,所以他只是退到一旁,靜靜的看着,一言不發。

    勝姑娘平靜如常地説道:“雖然説金沙一老由老前輩在數十年前,即已譽滿武林,但是,我們這些後生晚輩,誰也沒有見過,誰知道你老人家是不是真的金沙一老呢?”

    金沙一老突然笑了起來,伸手理着頸下的白髯,點點頭説道:“女娃娃!你説得很有理。我老人家今天破例一次,平下心來和你這個小娃兒談理。你説我不是金沙一老,你們這邊還有一個老小子,他就認識我老人家。”

    勝黛雲姑娘略略思忖了一下,接着説道:“我們樂老哥哥認識金沙一老,倒是真情,但是,你老人家可知道孔子與陽貨的故事?”

    金沙一老搖頭説道:“女娃娃!你的話太多,現在你不要東扯西拉,老實一句話快點説,你到底搞什麼鬼主意。你小心惹翻了我老人家脾氣,叫你娃娃吃不了兜着走。”

    勝姑娘仍然是那麼安靜地説道:“因為這面電光神鏡是件稀世寶物,我們應該小心從事,以免落到別人手裏,你老人家如果是真的金沙一老,可否請你露一手絕技,一則開開我們這些後生小輩的眼界,一則也好證明你老人家是享的金沙一老!”

    金沙一老搖搖頭説道:“女娃娃!你真能糾纏,要是擱在平日,我老人家早將電光神鏡拿過來,哪有閒情逸致和你囉嗦?今天看在你娃娃這張小嘴倒是玲瓏巧舌,而且口口聲聲是為了電光神鏡,對你格外寬容。好吧!你們留心看着。”

    金沙一老説着話,一轉身就向側旁的牆壁走過去。

    此時窗外的光亮仍是照耀得通明,清清楚楚地照着金沙一老,緩緩地直向牆壁走去,愈走愈近,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突然,金沙一老已經面觸向牆壁,居然就這樣走過去。只聽到一陣嘶嘶之聲,牆壁上的磚土,一齊變做粉末,紛紛地灑下來,金沙一老就在這細土紛紛之中穿牆而入,走了過去,牆上留了一個跟人形一樣的洞口。

    夏心寧和勝黛雲他們都看得發怔了,夏心寧口中喃喃地説了一句話:“這是無形罡氣已經練到至極的功夫嘛!”

    言猶未了,金沙一老已經緩緩地從窗户缺口處走進來,身上沒有一點灰塵,笑嘻嘻地説道:“不錯!你娃娃很識貨,這是無形罡氣練到至極的功夫。當今武林,可以説近百年來,只有我老人家和另外一個人能將無形罡氣練到如此地步,現在該可以證明我這個金沙一老是真牌實貨了吧?”

    他説完話,仰起頭來一陣大笑,笑中帶着不少得意的情緒。

    勝黛去姑娘一言不發,轉身向夏心寧一伸手,説道:“寧哥哥!請你將神鏡給我。”

    夏心寧依言將電光神鏡交給勝姑娘,她用手緊緊地握住,並且向金沙一老的面前緊走了兩步,仰起頭來對金沙一老説道:“老前輩!你還能容我再説兩句話嗎?”

    金沙一老嗯了一聲點點頭説道:“女娃娃!你的膽量真不小,難得!難得!好!你説吧!”

    勝黛雲説道:“老前輩這面神鏡是被毒神農偷出來的,你老人家千里迢迢追蹤,若不是我們在此地和毒神農相遇,奪下這面神鏡,恐怕老前輩到現在還是僕僕風塵在追蹤,老前輩你説是麼?”

    金沙一老點點頭。

    勝黛雲姑娘接着道:“我們為奪得這面神鏡,有人幾乎受傷致死,有人也為此拼得力竭精疲,如今這面神鏡完好無恙的奉還給老前輩,我們不但有功勞,而且兼有苦勞。老前輩!當這面神鏡奉還到你的手時候,你老人家難道就沒有一點嘉獎之意麼?”

    她説着話,雙手捧着電光神鏡,送到金沙一老的面前。

    金沙一老突然呵呵大笑,他接過電光神鏡,笑呵呵地説道:“女娃娃!你真厲害!你説吧!你要我老人家給你們什麼?難得今天我老人家這麼高興,只要你説得出口,我老人家決不吝惜。”

    勝黛雲這才露出微笑,雙手交叉捧在心口,沉靜地説道:“普通的東西,我們自然也不會向你老人家要,太稀奇的東西,我們也不敢啓口,我們只向老前輩要一句話!……”

    金沙一老聞言一怔,他皺着眉頭道:“一句話?一句什麼話?”

    勝黛雲不慌不忙地説道:“我們要你老人家給我們一個允諾,允諾給我們做一件事,説不定這件事永遠不請你老人家幫忙,但是,如果我們有困難要請你老人家幫忙的時候,任何時間和任何地點,任何事情,你老人家一定要實現這個允諾。”

    金沙一老長長地啊了一聲,良久,他搖搖頭説道:“娃娃!這個要求太重了。”

    勝黛雲搶着説道:“方才你老人家已經答應了啊!事實上,這一個要求比起電光神鏡來,還相差得很遠呢!”

    金沙一老一雙眼睛閃着凌厲的光芒,在勝黛雲姑娘的身卜打了半天轉,勝黛雲姑娘一點也不在乎地看他,而且還緩緩地説道:“如果你老人家認為這個要求太高,慳於給予,那也就作罷。”

    金沙一老突然説道:“娃娃!你休要如此激將,我老人家答應你就是了!”

    金沙一老説着話,從身上摸出一面小小的金牌,上面繫着紫色的綬帶,他將金牌交到勝黛雲手裏,鄭重地説道:“女娃娃!日後你們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老人家幫忙,你們就持着這面金牌,到金沙大漠找我,我一定為你們出一次力。”

    勝黛雲高興得笑臉綻開,雙手接下,口中説道:“謝謝由老前輩!”

    金沙一老忽然沉下臉色説道:“娃娃!這面金牌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能遺失,如果你們遺失了,我老人家是認牌不認人的。”

    他説着這兩句話,便舉手一揮,窗外燈光倏然熄滅,金沙一老立即走得不知去向。

    金沙一老去後,屋裏留下一個短時間的沉寂!

    首先厲昭儀姑娘從後面緩緩地走到勝姑娘身邊,她緊緊地挨在勝姑娘身上,仰起頭來説道:“黛雲姊姊!你真了不起,真正是智勇雙全,膽氣無雙,你將金沙一老這樣一位大魔頭,玩弄在股掌之上,令人佩服極了!”

    夏心寧這才説道:“金沙一老一身無形罡氣,練到這種程度,真是駭人聽聞,若不是黛雲妹妹妥與周旋,萬一我們貿然與他起了衝突,後果會不堪想象的!”

    九指神通彷彿是心有餘悸地説道:“金沙一老是在數十年以前,就曾經聽説過的一個怪人,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而且為人量狹手重,做事喜怒無常,而且目空一切,在當年中原武林對這位來自金沙大漠的怪人,束手無策,所幸他還不是太壞的人,各大門派也就容忍了事。後來不知何故,突然隱跡不見,想不到今天又出現在這個地方。勝姑娘!真虧你口齒伶俐,居然將這個難纏的老怪,説得唯命是從。”

    勝姑娘含着微笑聽完三個人説話之後,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擁着厲昭儀,眼睛向夏心寧、九指神通一轉,笑着説道:“你們都這樣説我,多不好意思呀!其實我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將心一橫豁出去罷了。不過後來居然能得到金沙一老的一句承諾,倒是我事先所沒有設想到的。這樣一來,寧哥哥!萬一明年泰山之會,有了意外的困擾,金沙一老即使不是我們的助力,至少也不會成為我們的阻力。”

    厲昭儀忽然抬起頭來説道:“黛雲姊姊!明年泰山有什麼重要的會?我已經聽到兩三個人都這麼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寧哥哥也要參加麼?”

    勝姑娘點點頭,便將泰山之會的由來,扼要簡單地説了一遍。

    厲姑娘忽然説道:“黛雲姊姊!明年你去不去?”

    勝姑娘點點頭説道:“我要去的!”

    厲姑娘連忙説道:“黛雲姊姊!我隨你一起去可好麼?”

    勝姑娘笑着説道:“當然好啊!你不去我還要你去呢!”

    夏心寧此時心裏突然一震,他想到厲昭儀姑娘的問題,在道理上講,夏心寧已經親口答應了她,勝黛雲姑娘也完全同意了,這門親事應該沒有問題了,但是,化夷洞的兩位洞主對他卻是仇恨頗深,難免要從中作梗。即使夏心寧不念放蠱之恨,厲化昭卻難忘中箭之仇。

    夏心寧突然想到:是否可以就從現在起,讓厲昭儀隨着大家一同北上中原,先到九疑山見過外公再説?

    這個問題雖然不大,可也是不算太小的事,夏心寧的心情,頓時為這件事困擾着。他望着逐漸天明的窗外,眼看着就要起程,這件事應該如何解決?

    正在夏心寧如此皺眉沉思之際,忽然窗外有沉重的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

    夏心寧趕緊將飛馳的意念一收,搶到房門口,剛一説道:“是哪位朋友……”

    立即脱口“啊”了一聲,腳下一個倒退,退回到房裏。九指神通和兩位姑娘也詫異地一齊向門外看去,只見金沙一老笑嘻嘻地站在房門外。

    夏心寧拱拱手説道:“由老前輩去而復返,是不是有什麼事忘記交待麼?”

    金沙一老笑嘻嘻地點點頭説道:“你説的不錯,我老人家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要回來一趟。”

    他説着話,抬起手來向勝黛雲招招手,接着説道:“女娃娃!我老人家回來,還是找你談談。來!來!來!我們先到外邊去再説。”

    他説完了話,徑自回頭,轉身向外面走去。

    大家自然只好隨在後面,也向外面走去,夏心寧和勝黛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大家心裏都有些茫然,不知道金沙一老如此突然回來,存心是好?是壞?

    厲昭儀挨在勝姑娘身邊,湊在耳朵上,低低地説道:“姊姊!我看這老兒是為了那塊金牌回來的!”

    勝黛雲看了厲昭儀一眼,她默然地搖搖頭,她不相信一位武林中成名的老前輩,會這樣反覆無常。如果金沙一老他要自食前言,他拿什麼來藉口?難道他會蠻不講理麼?

    厲昭儀低低地説道:“姊姊!我看他當時交給你那塊金牌的時候,眼光閃爍不定,分明是有很大的不願意。而且他還説,如果金牌遺失了,他只認牌不認人,這都不像誠心允諾的情形。”

    勝黛雲遲疑了一下,她覺得厲昭儀説得也很有理由。果真的是那樣,又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她心中亂得很,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

    她只是伸手緊緊地握住厲昭儀的手,緊隨在夏心寧的身後,向武侯祠外面走去。

    武侯祠外是一個凸出的山丘,得陽甚早,雖然此時才晨曦方露,那裏已經初沐朝陽,一片清新的氣象。

    山丘上有一株盤根錯節的古樹,古樹下,鋪了一張猩紅的毯子,毯子上面擺着兩盤油滴滴的雞,和兩盤香噴噴的牛肉,另外還有兩盤烙餅,一壺酒。

    毯子的旁邊,站着一位年約五十餘歲的老蒼頭打扮的人,躬腰攏手拘謹地站在那裏,隔着不遠,散放着兩匹神駿非常的馬,在那裏低頭齧草。

    金沙一老走到山丘下,張着雙臂,呵呵地笑道:“我老人家知道,你們已經都是飢腸轆轆餓火中燒,來!來!讓我老人家招待你們一頓。”

    他回身揮舞着手説道:“雖然不是山珍海味,在這樣的蠻荒之地,有雞有肉,有餚有酒,已經是十分難得了,而且這都是我老人家這位老夥計,遠從百里之外弄來的,你們休要辜負了我老人家這番好意。”

    這一個情況,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誰也沒有想到金沙一老會弄這些酒菜招待他們,所以,大家都站在武侯祠外面怔住了!

    金沙一老頓了一下,復又呵呵地大笑道:“怎麼?你們都不想吃麼?啊!是了!你們大概是被毒神農毒怕了!怕我老人家這些酒菜裏有毒是不是?”

    這回厲昭儀搶上前一步説道:“老前輩功力蓋世,如果要對我們有什麼不利的打算,那還不是舉手之勞,又何至於要在這酒菜上用心計呢?只是我們感到如此無端叨擾,愧不敢當罷了。”

    金沙一老嗯了一聲,他將眼光停留在厲昭儀的身上,點點頭説道:“很好!你們這些女娃娃都是具有極其玲瓏心竅,討人喜愛!女娃娃!你是苗疆人麼?”

    厲昭儀含笑答道:“晚輩正是生長在苗疆的。”

    金沙一老一雙凌厲的眼光,緊盯在厲昭儀的身上,停了良久,忽然又呵呵笑道:“我老人家請你們吃飯,也用不着什麼愧不敢當,放心暢飲豪吃。其實你們這些後生小輩的膽量,不應該這樣怯懦才是。”

    夏心寧和勝黛雲一想也覺得厲昭儀説的話很對,金沙一老若是存心算計,他確是用不着費這麼大的心機。

    九指神通此刻已經是饞涎欲滴,他領先踢踢拖拖走上山丘去,口中説道:“常言道得好:長者賜,不敢辭。我們恭敬不如從命,老兄弟!我們來吃呀!”

    夏心寧和兩位姑娘也隨後就上,大家團團坐定之後,也不謙讓,風捲殘雲般地大吃起來,頃刻之間,將那兩盤肉兩盤雞,連同那些烙餅,吃得盤底朝天。

    九指神通喝了最後一口酒,咂着嘴,連聲贊着好酒,然後雙手捧着肚子説道:“酒醉飯飽,夏老弟!我們應該謝謝由老前輩,從速趕路了吧!”

    夏心寧和兩位姑娘也站起身來,他向金沙一老一拱到地説道:“多謝老前輩……”

    金沙一老一揮手,止住夏心寧的説話,他眼睛一掃勝黛雲,帶着一絲詭譎的笑容。緩緩地道:“女娃娃!你還記得向老人家索取報酬的事情否?”

    勝黛雲心裏一跳,立即説道:“多謝老前輩的厚賜,慷慨一諾,晚輩如何會忘記呢?”

    金沙一老笑着點點頭説道:“你記得就好!現在我老人家要反問你,在這樣蠻荒山野,你們餓了很久沒有吃飯,我老人家還從百里之外,烹調村雞肥肉,讓你們大快朵頤,這件事,你們應該如何致以酬謝?嗯!”

    勝姑娘這一下可真怔住了,她訥訥地説道:“這個……這個……”

    金沙一老大笑説道:“口齒伶俐的女娃兒!怎麼現在又沒話可説了呢?告訴你,像方才那個姓夏的娃娃稱一聲‘多謝’,那是不能了事的。”

    勝姑娘立即説道:“老前輩賜食之恩,我們是應該感謝的,但是,我們都是身在異鄉,身無長物,真不知道拿什麼東西,才能表達我們的謝意。再説,等閒物事,又如何能上得老前輩的法眼?”

    金沙一老笑道:“女娃娃!你休要推得乾淨,你們自然有東西可以抵償這頓酒食的賬。”

    厲昭儀搶着説道:“既然如此,老前輩何不明言?”

    金沙一老臉上笑容一收,指着勝黛雲説道:“女娃娃!你將我老人家那面金牌拿來,足夠抵償這頓酒食。”

    此言一出,每個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勝黛雲很沉着,望着金沙一老,緩緩地説道:“原來老前輩有意反悔!”

    金沙一老突然一聲斷喝:“胡説!”

    但是,他立即緩下語氣説道:“我老人家是為你們設想一個酬謝酒食的方法,怎麼可以説是反悔?”

    勝黛雲沉着地説道:“老前輩!這一頓酒食的索酬也太高了!高得有些不近情理。”

    金沙一老毫不考慮地説道:“我老人家可以另外給你們補償,我可以送給你們十隻‘金沙飛燕’,這是當今武林最厲害的暗器,十隻在手,任何厲害的高手,逃不過飛燕啄穴之危,這個補償,你們應該滿意了吧!”

    他説着話,從大袖中取出一隻三寸左右大小的紫銅燕子,栩栩如生。九指神通自然知道這是武林之中,被譽為“四大難纏暗器”之一的“金沙飛燕”,金沙一老肯拿這種心愛的東西,掉換那一面金牌,可見他的決心。九指神通真想勸勝姑娘,將那面金牌還他算了,萬一這老魔頭撕破臉皮,結果一切都要落空。但是,他看見勝姑娘那樣沉着,也不便多插嘴,只有在一旁暗暗着急。

    勝黛雲仰起頭,望金沙一老説道:“老前輩!‘金沙飛燕’確是一種厲害的暗器,但是,晚輩不敢接受。”

    金沙一老兩眼一翻,厲聲叱道:“如此説來,你是決意不還那塊金牌了?”

    勝黛雲點點頭道:“這塊金牌晚輩極為重視,換是不可能,除非老前輩願意用強!”

    勝姑娘説得堅決,連一點餘地都沒有留。金沙一老臉上顏色一變,兩眼光芒迸射,頷下白髯,拂然飄動,腳下向前邁了兩步,迫向勝黛雲姑娘而來。

    夏心寧和厲昭儀幾乎是同時向勝黛雲的身前一靠,將勝姑娘遮在身後。

    勝黛雲卻自兩個人之中,溜身而出,臉上顏色如常,平靜地説道:“老前輩!這塊金牌我們準備以血相殉。”

    金沙一老站在那裏不動,半晌,他嘆了一口氣説道:“並不是我老人家在你們這些小晚輩的面前,出爾反爾,實際其中有一個原因。”

    他説到此處,指着夏心寧説道:“娃兒!亮出你的兵器來。”

    夏心寧不知他是何用意,果然依言從腰間將那柄銀劍亮出。

    金沙一老兩眼望着那柄銀劍,似乎有無限的感慨,半晌説道:“就是這柄銀劍在數十年以前,將我老人家迫走中原。……”

    夏心寧和勝黛雲都不覺哦了一聲,彷彿恍然裏鑽出一個大悟來。

    金沙一老接着説道:“娃娃!當年使銀劍的是你什麼人?”

    夏心寧立即肅然恭聲答道:“是晚輩師祖!”

    金沙一老嗯了一聲説道:“你師祖當年真是了不起,我敗走中原,口服心服,因為就憑他的無形罡氣,在當年要強過我很多。不過……”

    他拈着鬍鬚沉吟了一會,接着説道:“我老人家發現你手中拿的銀劍,就知道你娃娃是他的後輩,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怎麼能夠答應盡力為你們幫一次忙呢?所以,我要收回這面金牌。”

    夏心寧立即説道:“先師祖業已作古多年,這一段往事,老前輩又何必記在心上?”

    金沙一老搖頭斷然説道:“不行!我老人家沒有那分寬宏大量。你們不將金牌還給我也可以,娃娃!你將這柄銀劍交給我,讓我毀掉,以消了我老人家的心頭舊恨。”

    夏心寧聞言不覺退後一步,銀劍捧在手中,正色説道:“銀劍是師祖所傳,如何能輕言毀去?”

    金沙一老呵呵笑道:“你們要我老人家怎樣,我就怎樣依言辦理,我老人家有一點要求於你們的,你們就扯三拉四,天下哪裏有這樣不公平的事?”

    夏心寧朗聲説道:“老前輩此言差矣!那面金牌,是老前輩親口承諾,出手自願贈與,與晚輩這柄銀劍,決不可混為一談。”

    金沙一老突然獰笑道:“娃娃!你真的不給麼?”

    夏心寧朗聲應道:“老前輩休要強人所難!”

    金沙一老向前迫近一步説道:“我老人家就要強人所難,又將怎樣?”

    夏心寧腰桿一挺,昂然説道:“晚輩自知不敵,但是流血橫屍,在所不惜。”

    金沙一老一雙眼睛望着夏心寧説道:“看你的神氣,雖然比起當年你師祖來,還差得太遠,但是,想必也還不會太差,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對那位躬腰攏手的老人招招手,説道:“老夥計!來和這位小娃娃較量兩手。”

    他又轉而向夏心寧説道:“我老人家自然不能以老欺小,我這老夥計也懂得幾手把式,你能贏過他,或者拼成平手,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金牌我也不要了,銀劍依然是你的。如果你娃娃鬥不過我這個老夥計,你該怎麼辦呢?”

    夏心寧毫不思慮的説道:“如果晚輩不敵而落敗,一切聽憑老前輩處理!”

    金沙一老點頭説道:“很好!你還有點骨氣,如果你真的贏了我這老夥計,説不定我老人家有一點意外的賞賜。”

    那位躬腰攏手的老人,上前走了幾步,他慢慢地將腰挺直,將手放下,抬起頭來,呀!完全變成兩個人,闊臂蜂腰,頦下微須,兩眼深沉,一雙手露在外面,白淨細緻,是一個非常英挺的中年人,哪裏有方才那猥瑣不堪的樣子?

    夏心寧拱拱手説道:“請問尊姓大名?”

    那人答道:“金沙老奴田焙巽。”

    夏心寧依然拱手説道:“在下武林末學夏心寧,請問田老兄,我們如何決勝負?”

    金沙老奴田焙巽説道:“隨便!”

    他説話乾淨利落,彷彿不願意多説一句話。夏心寧倒是為之一怔,他真不知道和這種人應該如何説話才是。

    九指神通在一旁打着哈哈説道:“雙方既然只是較量高下,不必彼此硬拼狠殺,只要互相出示功力,三場能勝其二者,就算是勝方。”

    夏心寧説道:“田老兄以為如何?”

    金沙老奴田焙巽説道:“很好。”

    夏心寧説道:“如此就請田老兄先請,在下不敢佔先。”

    田焙巽説了一聲:“可以!”

    他立即雙手一抬,頓時黑影滿天,嘯聲大作,倏又黑影全失,嘯聲寂然!大家不覺都隨着向前面看去!立即大家同聲啊呀!一齊驚呼嘆息!

    金沙老奴田焙巽如此雙手一揮之際,從他手中灑出為數不下百餘片細小的樹葉。樹葉出手居然能夠呼聲生嘯,勁道十足,紛紛以閃電之勢,撲向五丈開外的一棵大樹幹上,突然又像百鳥歸巢,樹葉子紛紛聚在一起,活像一朵盛開的牡丹,所不同的,這一朵牡丹花是綠色的。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在場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樹葉都直立地嵌在樹幹上,深淺一致,力道均勻,難怪在場的人都要為之驚呼讚美了。

    可是讚美之聲剛了,大家又立即為夏心寧擔心,因為金沙老奴田焙巽這一手錶演,無論是內力、勁道、準頭、乃至於技巧,無一不是上乘,夏心寧是否能在這三場之內贏回兩場?連深知夏心寧的勝黛雲,都不禁無言地要為他捏一把冷汗。

    夏心寧沉着地將銀劍藏在腰間,他面臨大敵,不敢絲毫怠慢,站在那裏,暗自深吸一口氣,提足十成內力,掉頭看去,身旁不遠有一株小松樹,他緩緩地走過去,伸手摘下一把松針,用手捏成兩段,分別握在手中,他這才抬頭向金沙老奴説道:“田老兄技藝驚人,功力精湛,夏心寧自認不如,但是,少不得還要獻醜一番,尚望不要見笑。”

    金沙老奴田焙巽臉上一板,毫無表情地説道:“優勝劣敗,何必多言!”

    夏心寧點點頭轉身站定樁步,突然將頭一仰,雙臂一抬,斷喝一聲:“着!”

    雙掌齊揚,滿掌松針,疾去有若飛蝗,傳出一陣嘶嘶之聲,當時金沙一老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之色,微微點頭。

    一轉瞬間,那一陣松針如雨,也正像金沙老奴方才一樣,一齊嵌在樹幹上,大家再一留神看時,勝姑娘禁不住嬌聲叫好,厲姑娘拍着手掌興奮地叫起來。

    原來那一把松針神奇無比地每一根松針釘住一片樹葉,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九指神通忽然不安地走上前幾步,凝神地對樹幹上看了一陣,搖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夏心寧也面有慚意地向金沙老奴拱拱手説道:“田老兄!第一場在下認輸,請再比第二場。”

    金沙一老突然伸手攔住金沙老奴説話,他深沉地對夏心寧點點頭説道:“娃娃!你很了不起!小小年紀在內力方面就有如此成就,倒是很出我老人家意料之外。想必你一定曾獲奇遇,否則不致如此。老實説,只要假以時日,在經驗和技巧上加以磨練,你的前途,真不可限量。”

    夏心寧倒也沒有想到金沙一老會這樣誇獎他,他怔了一下,連忙説道:“老前輩謬獎,晚輩愧不敢當。”

    金沙一老揮手説道:“這一場較量,論技巧、準頭、夏娃兒比起我這位老夥計,要稍遜一籌,其中有幾根松針還沒有穿到樹葉,露出破綻。但是,娃兒的內力,卻是高出許多,松針脱手,呼嘯生風,而且每一根都深入樹幹達三四分以上,夠了!憑這分內力,可以扯平,這一場較量,要算兩人平手。”

    金沙一老這一段精闢入微的評判,使九指神通和兩位姑娘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金沙一老卻又指着厲昭儀説道:“女娃娃!你以為我老人家這段評論如何?”

    厲昭儀不敢正對那凌厲的眼光,只低下頭説道:“老前輩持平之論,見解超人,晚輩尚有何言?”

    金沙一老點頭微笑説道:“那就很好!老夥計,這第二場……”

    金沙老奴一聲不響地一掀衣襟,呼地一聲,抽出一根長達五尺開外的鹿皮沾上松香沙子的皮鞘,軟軟地拖在地上。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開皮鞘上的暗鈕,嘩啦啦,抖出一條亮閃閃、金晃晃的軟鞭,這條軟鞭形式非常別緻,是用銅錢一個一個穿起來的,每一枚銅錢都磨得雪亮鋒利。這種“千錢九節鞭”是不人任何一種兵器譜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厲害的兵刃,那些銅錢在情形危急的時候,可以化作一千枚鋒利的暗器。

    夏心寧不認識“千錢九節鞭”,但是,他知道這兵刃不同於尋常,他也緩緩地撤出腰間的銀劍,凝神對付。

    忽然,金沙一老揚手叫道:“老夥計!暫停。”

    金沙老奴田焙巽向後退了一步,他非常馴服地轉向金沙一老,低低地問道:“主人有什麼吩咐?”

    金沙一老笑道:“剩下的兩場,不要再比了!我們雙方算它平手好了。”

    此言一出,連夏心寧都訝然地退了兩步,怔然地望着金沙一老。

    金沙一老呵呵地説道:“娃娃們!不要怕!我老人家説是平手,自然要按平手的結果算賬,金牌歸你們拿去,我老人家承諾過去所説的一切。”

    勝黛雲首先驚呼道:“老前輩!你……”

    金沙一老搖搖手笑道:“不要驚奇,這隻能説是你們個人能投我老人家的緣罷了,現在你們聽着,這女娃娃的麻煩來了!”

    他手剛剛一指厲昭儀,大家立即就聽到一陣蹄聲震動,從遠處狂奔而來。

    厲昭儀姑娘一聽,臉上顏色一變,她看着夏心寧和勝黛雲,不安地説道:“寧哥哥!黛雲姊姊!一定是我哥哥他們來了!他們一定是追我回去的。”

    勝黛雲姑娘憐愛地摟着厲昭儀,輕輕地説道:“妹妹!隨我們一同去行走江湖闖蕩武林不好麼?如果今朝一別,我們何時才能相見?”

    厲昭儀已經滴下眼淚,她十分軟弱地靠在勝黛雲的身上,怯懦地説道:“姊姊!我怕啊!我怕離開你們以後,再也不容易見到你們了!可是我哥哥……”

    突然,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那個姓厲的女娃娃!你過來,到我老人家這裏來。”

    厲昭儀怔怔地望着金沙一老,她又看看夏心寧和勝黛雲,他們都點點頭鼓勵她去。她才怯怯地走到金沙一老身邊去。

    她剛剛站到金沙一老的身邊,突然馬蹄之聲戛然而停,七八匹馬停在山丘下面,為首的兩個人,正是化夷洞的大洞主掠魂神君厲金炎,和二洞主藍爪火蠍厲化昭。

    這兩個洞主剛剛跳下馬,就聽到厲昭儀姑娘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

    大洞主厲金炎沒有説話,二洞主厲化昭掃了夏心寧一眼,冷冷地説道:“妹妹!你變了!你已經變得不是我們厲家的女兒了!”

    厲昭儀哭出聲來説道:“沒有!我沒有變。”

    厲化昭突然厲聲説道:“你沒有變,你跑到這裏來做了一些什麼事?你説?”

    厲昭儀泣道:“哥哥!夏哥哥對外婆對你都有救命之恩,我們實在沒有理由害他的性命。……”

    厲化昭斷然喝道:“胡説!我們不是害他,我們是為他好,邀他入夥罷了!你自己不知內情,亂做主張,差一點害死了大哥。”

    夏心寧此時忽忍不住説道:“二洞主!你可以拿兄長的地位去斥責你妹妹,但是,你不能不講道理,你這樣混淆是非來冤屈厲姑娘,是任何人所不能忍受的。”

    厲昭儀深恐他們之間又起衝突,連忙悲聲地呼道:“寧哥哥!你……”

    厲化昭冷笑插嘴説道:“又變成寧哥哥了!丫頭!你太不要臉了!”

    厲金炎此時説道:“二弟!不要説了!叫她回家。”

    突然這時候金沙一老呵呵一陣大笑説道:“你們都説完了沒有?”

    剛問完這句話,忽然臉色一寒,厲聲喝道:“從現在開始,不許有任何一個人再惹我徒兒啼哭,有誰不服氣,叫他試試我老人家的厲害。”

    這一聲大喝,宛如平地頓起一聲炸雷,震得在場所有的人耳朵裏一陣嗡嗡直響,但是,更令人驚奇和詫異的,金沙一老突然自己承認厲昭儀姑娘是他的徒兒。

    藍爪火蠍厲化昭不知道這個怪老頭子是什麼來歷,不服氣問道:“老頭兒!你是什麼人?”

    金沙一老突然“呸”了一聲,一張嘴一口濃痰疾如勁矢,射向厲化昭。這位化夷洞的二洞主萬沒有料到這老頭子對他來這一招,慌忙一閃身,一抖大袖向外拂去。誰知道這口痰的勁道大得出奇,厲化昭如此一拂之下,不但沒有拂開,反倒“嘶”地一聲,那口痰穿袖而過,將厲化昭的右手大袖上留下一個銅錢大小的洞。

    金沙一老瞪着眼睛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叫我老人家‘老頭兒’?你真是要自尋死路!”

    藍爪火蠍幾曾吃過這種癟?當時轉身向前猛撲,口中喝道:“你就是老虎,今天你家二洞主也要將你摔成三段。”

    只見他黃袍掀起如風,十指箕張,來勢兇猛如虎。金沙一老哈哈一笑,突然右臂一抬,單手一揚,喝聲:“你小子滾回去吧!”

    頓時藍爪火蠍真像落地胡瓜一樣,噗通一聲摔在地上,骨碌碌一路滾下去,滾出兩三丈開外。

    藍爪火蠍此時羞憤交併,跡近瘋狂,早就將生死置於度外,竭盡一切所能,爬起身來向山上衝去。

    金沙一老突然露出笑容,一隻手牽着厲昭儀,一隻手指着厲化昭,含笑説道:“小子!你站住!先聽我老人家説話。”

    説也奇怪,這兩句話説得極其輕鬆,可是聽在藍爪火蠍的耳朵裏,無異是千斤落石,沉重驚人,使他在一陣震撼之餘,不自覺地將自己腳步停下來。

    金沙一老點點頭接着説道:“小子!我老人家知道你是苗疆的洞主,有兩套弄毒的把戲,現在你對我老人家儘量施為,看看你能不能夠對我金剛不壞之身有一點損壞?”

    夏心寧心裏明白,金沙一老所説的金剛不壞之身,那是嚇人的話,他那種火候純真的“無形罡氣”,確是百毒不侵。

    藍爪火蠍哪裏能為這兩句話便停着不動呢?他早已默默運功,將自己一條金蠶蠱準備作孤注一擲。可是身後的掠魂神君厲金炎卻沉重地説道:“二弟!不可莽撞!”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只要你們識相,我老人家也不願將你們作弄得走頭無路,去吧!你們乖乖地回去,不要擔心你妹妹,他隨我老人家習藝一年半載,包她一生受用無窮。”

    厲金炎沉默了一會,拱拱手説道:“請問你老人家尊號?”

    金沙一老笑呵呵地説道:“天山南麓,金沙大漠,你要問時,自然就有我老人家這一號。”

    他説到此處,轉身對金沙老奴田焙巽説道:“老夥計!送他們上路。”

    那金沙老奴應了一聲,立即走到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樹下,左肩向前一撞,雙手接着一抱,只聽他“嘿”了一聲,那棵一人合抱的大樹,竟被他一撞一抱,立即連根拔起,倒在地上,震得塵土飛揚,飛沙走石。

    金沙一老一伸手説道:“攔路的樹已經清除啦!二位請吧!”

    金沙老奴露了這一手“千斤神力”,把兩位化夷洞的洞主,震懾得噤口無言,默默地上馬率眾而去。

    厲昭儀姑娘兄妹情重,當時忍不住滴下眼淚,低低地呼叫道:“哥哥!保重啊!”

    金沙一老伸手拍着厲姑娘的肩,笑呵呵地説道:“女娃娃!你那兩個哥哥驕傲狂妄,殺殺他們的火氣,對他們是有好處的!現在我們也該啓程了。”

    夏心寧和勝黛雲幾乎是同時搶上前躬身説道:“由老前輩……”

    金沙一老看了他們一眼説道:“你們放心!我老人家生平從不收徒,今天算是對這個女娃娃特別有緣,老實説,我也是特別喜歡他這種出身苗疆,天真未鑿的本性,所以帶她到金沙大漠,磨練一年半載,相信她將來可以與你們不相上下的。”

    金沙一老説到此處,又回頭説道:“我這老夥計隨我老人家四十多年,我不允許他稱我一聲師父,沒有正式傳過他一招武功,今天我老人家既然破例,也不能厚此薄彼。”

    他拉了一下厲昭儀的手,低頭看着她説道:“娃娃!叫他一聲大師兄!當眾磕個頭,我們就可以走了!”

    厲昭儀此時已經將分別的憂愁撇到一邊,她也知道,能得到金沙一老的垂青收徒,那是天大的意外,她果然依言向金沙老奴田焙巽行了個禮,口稱:“大師兄!”

    金沙老奴那樣冷靜沉着的人,這時候也忍不住喜極而泣,流着眼淚,先扶起厲昭儀,然後轉身伏在金沙一老面前,顫抖着聲音,口稱:“恩師!”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着,揮揮手説道:“怎麼這把年紀還婆婆媽媽起來了?帶着你師妹先走。”

    金沙老奴極為興奮跳起身來,不容得厲昭儀向夏心寧他們道別,拉着她的手,飛身到那兩匹馬上,頓時間捲起兩陣黃塵,只留下一聲匆促的:“寧哥哥!黛雲姊姊!再——見!”

    霎時間,消失在叢草茂林之中。

    夏心寧和勝黛雲雖然明知道厲姑娘此去是有利於她,但是,一種別情離緒,依然使人有不勝依依之感。他們眺望着那逐漸消失的黃塵,悵然若失。

    金沙一老嘻嘻地笑道:“你們兩個娃娃還有什麼意見麼?”

    勝黛雲望了夏心寧一眼,抬起頭來問道:“請問老前輩,厲妹妹在金沙大漠習藝,我們可以去探視她麼?”

    金沙一老沉吟一會説道:“習藝本忌分心,不過看在你們情感很重,允許你們去一次。”

    夏心寧和勝黛雲剛剛道謝完畢,九指神通突然在一旁插口説道:“夏老弟,你們只顧傷情惜別,休要忘了由老前輩曾經説過,還要給你們意外的賞賜啊!”

    金沙一老呵呵大笑説道:“你這個老小子!果然是老精靈!其實你不提醒他們,我老人家也不會蒙賬的。”

    他招招手,叫夏心寧走到他身邊去,指着他身上的藍衫説道:“娃娃!你師祖當年除了手中那柄銀劍之外,還有那件藍衫,是他的特別標記,也是一件稀世之寶。”

    夏心寧聞言一驚,他對於“藍衫”一事,從沒有聽説過,外公沒有提起,冷三公也沒有説到,勝家二老更是沒有説起,他還真不知道“藍衫”還是一件稀世之寶。

    金沙一老接着説道:“你師祖那件藍衫,不是等閒紗線織成的,是用‘天孫錦’,染上‘天河靛’,縫成這件藍衫,可以避任何刀劍,是一件防身的寶貝。”

    夏心寧此時忍不住説出實話道:“不瞞你老人家,晚輩所知道的幾位師叔伯,大家都不知道這事。”

    金沙一老立即説道:“自然他們不知道,因為你師祖沒有收徒之前,這件藍衫已經湮沒在名山深壑之內,可以説除了我老人家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夏心寧怔怔地望着金沙一老,半晌沒有説話,他心裏的意思:“別人都不知道,為何獨獨你會知道?”

    夏心寧的疑惑,瞞不了金沙一老那一雙鋭利的眼神。金沙一老笑了一笑,手拈着白髯,緩緩地説道:“娃娃!當年你師祖在泰山論劍,威鎮天下武林的時候,正是我老人家從金沙遠入中原,揚名立萬之際,我沒有參加泰山論劍,但是,我卻在你師祖歸途,相約到黃山之嶺,杳無人煙之處,兩人互拼個高下。”

    夏心寧和勝黛雲兩個人都聽得入神了,因為這件事和當年四位師兄妹各持“五陽秘笈”分走天涯一樣,不僅是秘聞,而且關係非常重大。

    金沙一老帶着無限懷念的神情,閉上眼睛,緩緩地接着説下去:“你師祖‘無形罡氣’較我勝出一籌,而且一路劍法,神出鬼沒,為我所不能破,但是我的‘金沙飛燕’卻有一枚釘在你師祖的衣襟下襬。較量的結果,自然是算我輸了,但是,你師祖卻將自己身上的一件藍衫,脱下來以後,先告訴我關於藍衫的出處,便投入身旁深不可測的白雲壑中。”

    夏心寧和勝黛雲都不覺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內心都有無限的惋惜。

    金沙一老睜開眼睛笑道:“從那天起,我老人家遁居金沙誓不再出中原,沒有料到事隔數十年,為了尋電光神鏡,在南荒之地,又遇到當年藍衫客的後代。娃娃!我老人家突然覺得我老了,我應該以百歲之齡,在金沙天山悠遊歲月,所以,我將藍衫的故事告訴你,希望你使藍衫重回師門。説不定,可以幫助你在武林中仗義行道之用呢。”

    這位久居金沙的老魔頭説到此處,突然變得慈祥的一笑,點點頭,一展大袖便如白雲隨風,頃刻便走得無影無蹤。

    一如方才在武侯祠裏一樣,金沙一老的走,給夏心寧和勝黛雲以及九指神通留下一陣沉默。

    勝黛雲在沉思一陣之後,她仰起頭來,輕輕地問道:“寧哥哥!你有什麼打算?”

    夏心寧眼神凝視着遠處,他忽然回過頭來,問勝黛雲:“黛雲妹妹!你從九疑山來到苗疆,是專程前來催我回去的麼?”

    勝黛雲微笑説道:“我知道了,如果我是奉幾位長輩之命,前來專程找你回去,你就先回九疑山向幾位長輩覆命。

    如果我只是個人來到苗疆找你,並沒有要事,你就要先去黃山尋找師祖的藍衫。”

    夏心寧點點頭説道:“黛雲妹妹!你是玲瓏心竅,猜得絲毫不錯。因為金沙一老所説的藍衫,是師門一件至寶,就如同‘五陽秘笈’一樣,是決不應該遺失的。過去我們不知道,自然只好聽其湮沒,如今知道了下落,就不能等閒視之。”

    勝黛雲也點點頭説道:“寧哥哥!你説的不錯,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我的確是奉幾位長輩的命獨下南疆,前來找你,究竟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寧哥哥!你看我們究竟應該怎麼辦?”

    九指神通在一旁説道:“事不宜遲!你們先到黃山去吧!我先回九疑山,即使有什麼要事,他們幾位知道你們是為了藍衫的事故,他們一定也不會見怪的。”

    三人計議已定,互道珍重,分途而去。

    就在他們離去不久,突然從大樹幹裏鑽出來一個人,他眺望着夏心寧和勝黛雲遠去的人影,冷冷地笑了一聲説道:“夏小子!這才叫做天意咧!沒想到為了躲避金沙一老,倒讓我得到一項消息。小子!這件藍衫就是你的斷命衫,我要不將黃山白雲壑弄成刀山血海,我也就枉叫做冷麪公瑾。”

    讀者諸君當能記得當初在武陽山莊之前,狼心諸葛和冷麪公瑾二人,逼問夏心寧的“五陽秘笈”下落不成,銜恨而去,而且立誓要為夏心寧明年元宵之會,帶來無窮的麻煩。

    自此以後,曾經不斷有許多意外的事情發生,讀者諸君稍一回憶,當能知道是何人所為了。

    按下冷麪公瑾滿懷毒計而去不説,且説一雙情侶,雙騎遠從苗疆趕回黃山的情形。

    這是一段遙遠而且艱苦的旅程,雖然夏心寧的去心似箭,但是,卻不能飛越關山,只好晝行夜宿,按照腳程之所能,逐漸地兼程趕路,好在有勝黛雲同行,這較之當初兩人一起前往雷公山的情形,又迥然不同,勝姑娘如花解語,除去旅途不少寂寞與勞苦。

    夏心寧笑問勝黛雲,冷三公可曾給她什麼意外的補償?

    勝姑娘笑而不答,只説以後自然會知道,夏心寧自然也就不便追問了。

    一行雙騎已經進入湖北境界,勝黛雲在馬上屈指算來,還有幾天光景便可以到達黃山,心情頓感到無限愉快,她在馬上轉側回頭,笑語夏心寧,剛叫了一聲:“寧哥哥!……”

    突然,一輛雙輪馬車,以風馳電掣之勢,從後面直趕上來。

    夏心寧和勝黛雲兩個人胯下駿馬走得很慢,輕馳碎步。沒有想到身後突然有一輛車竟是這樣瘋狂地趕上,這條路並不寬闊,雙馬並轡而行,已經是正到好處,哪裏還有馬車飛馳的餘地。

    夏心寧剛一發覺情形不對,立即高叫一聲:“黛雲小心!”

    言猶未了,那輛馬車已經瘋狂般撞向兩人的馬後。事起安然。兩個人已經不能催馬前衝。只好各自一帶偏繮,呼地一聲,跳到兩邊路下。

    路下都是爛泥水田,兩匹馬如此猛然。一跳,雙雙陷到水田裏,爛泥一直陷到馬腹。夏心寧和勝黛雲兩個人都濺滿一身爛泥,再抬頭看時,那輛雙輪馬車,已經卷在一陣黃塵裏,遠去五六十丈遠,只能依稀地看到在馬車上有兩個人影。

    勝黛雲看着自己一身爛泥漿,又好氣,又好笑,翹着嘴説道:“哪裏來的兩個冒失鬼,今天要換過別人,豈不是要讓他們活活地撞死嗎!”

    夏心寧因為接連遇到許多意外的事以後,人也變得小心了,他皺着眉頭説道:“黛雲妹妹!我看這件事好像不是偶然的。”

    勝黛雲有些不相信之意,她搖搖頭説道:“我們才出道江湖,又沒有樹立仇敵,何況在這樣田野荒郊,難道還有人故意來挑釁尋仇不成?”

    夏心寧苦笑一下説道:“不過這輛馬車來得太奇怪,現在我們且不説他,設法先將坐騎弄上路來再説。”

    剛説到此地,突然身後來路又有轆轆飛馳的車輪聲音,兩個人聞聲旋身看去,只見又有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飛奔而來。

    這輛馬車也是由兩匹馬拉着,跑得真快,馬是好馬,車也是特製的好車,跑起來真可以當上是“流星趕月”一般,一轉眼間,已經來到兩人身後不遠。

    勝黛雲姑娘剛説道:“好快的車!”

    夏心寧立即低聲喝道:“黛雲留神!”

    此話剛一出口,就聽到馬車一陣轟隆隆,挾着如煙的黃塵,從兩人身旁馳過。就在如此黃塵滾滾之中,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嘶嘶之聲。若不是夏心寧和勝黛雲兩人的眼神尖鋭,耳力聰敏,等閒人哪裏能在這樣車聲隆隆,黃塵滾滾之中,看到聽到這一陣如毛飛來的暗器?

    夏心寧和勝黛雲幾乎是同時高呼:“小心暗算!”

    兩人説話的同時,各自揮出一掌劈空掌力,渾厚的勁道,捲起一陣狂飆,將那一陣飛來的暗器掃到數丈開外,墜落到水田裏。

    就在這一瞬間,那輛馬車已經奔馳到十數丈遠。

    勝黛雲姑娘一咬銀牙,叱道:“好無恥的賊子!看你向哪裏逃走!”

    勝姑娘擰身甩蹬,隨意一式“奮搏扶搖”,沖天拔起,立即轉身向前面追去。

    夏心寧一見,立即叫道:“黛雲妹妹!請等一等!”

    勝黛雲聞聲停下身形,正待問話,夏心寧招手説道:“黛雲!你回來!這輛車跑得快,我們不容易追得上,我們不妨再等一等,如果他們存心算計我們,一定還有第三輛車來,到時候我們再問個仔細並不遲。”

    勝黛雲再抬頭看時,那輛馬車已經去得遠了,再要追時也確是追不上,她只好回過身來,氣憤難平地説道:“想不到江湖上無恥的宵小之徒,竟會有這麼多。寧哥哥!待一會再有人來時,你可不要攔住我,我一定要他嚐嚐我的‘指風點穴’的厲害。”

    夏心寧一聽不覺驚喜地問道:“黛雲!你什麼時候學會‘指風點穴’的功夫?那是個不得了的功夫呀!十步之內,出指點穴,中者無不披靡,你……你一定是冷三公老前輩傳授給你的?”

    勝黛雲知道自己在氣憤之中露了口風,也不覺嫣然一笑説道:“寧哥哥!你好自私啊!只許冷三公老前輩傳你的‘萬象劍法’,難道就不許他老人家傳我的‘指風點穴’功麼?”

    夏心寧笑道:“黛雲!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是為你高興……”

    言猶未了,勝黛雲姑娘忽然驚呼道:“寧哥哥!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夏心寧凝下神來一聽,在很遠的地方,隱隱約約就像山崩地裂一般,又像是夏天裏的悶雷,轟轟隆隆,逐漸接近而來。

    夏心寧當時臉色一變,立即從馬上跳到路當中,再凝神地聽了一會,神色沉重地説道:“黛雲!這又是車聲,而且這車聲不只少數,至少在數十輛以上。”

    勝黛雲又驚呼道:“寧哥哥!這邊也有呢!”

    果然,在去路的方向,也有隆隆不斷的聲音,向着這邊逐漸接近而來。

    夏心寧突然一揮手説道:“我們快將坐騎拉上路來,趕到前面那塊空地上去,此處路狹,若是遭受兩路夾擊,不易招架。”

    兩人立即各自拉住繮繩,用力一帶,這兩匹馬也是極為神駿的良馬,如此借力一掙,便也跳到路上來。

    夏心寧一聽兩頭轟隆隆的聲音,愈來愈響,知道事不宜遲,招呼勝姑娘也不顧馬身上的泥漿,雙雙躍上馬背,向前疾馳。

    前面不遠,有一塊方圓數十丈的空地,周圍栽了一些松樹,夏心寧他們剛剛趕到空地,站在馬上向兩端看去,啊呀!只見兩端來路塵土高起數丈,真有“滾滾黃塵日色昏”的模樣。兩旁各有數十輛車,都以風馳電掣之勢,向當中會合而來。

    根據方才那兩輛馬車無端挑釁的情形看來,這些車輛自然都是針對他們兩人而來的。夏心寧心頭感到一陣沉重,他望着勝黛雲姑娘,半晌説道:“黛雲!你要相機行事,不必多顧我,能得到空隙,你應該早點離開……”

    勝黛雲搖搖頭道:“這算什麼話,難道叫我臨難而逃麼?寧哥哥!我們先別説這些,我們來想一想,武林之中,有沒有以車輛聞名於世的?”

    夏心寧想了一下,不覺笑道:“武林之中,不像行軍佈陣,從沒有聽説過有人使用車輛而聞名於世的!不過,照方才情形看來,又分明是衝着我們而來的。”

    他説到此地,昂然挺胸從馬上一躍而下。豪氣干雲地説道:“黛雲妹妹!我擔心的就是你,既然你決心和我生死與共,我又有何懼?常言道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哪怕他是刀山劍海,只要是衝我們而來,我們迎上去就是了,又何必多作憂慮?”

    勝黛雲知道夏心寧原先的憂慮是為了她自己,不由地感到一陣温暖,她上前挽住夏心寧的手,笑着説道:“寧哥哥!你的萬象劍法,和我的指風點穴,都還沒有正式的使用過,今天要試試它們的威風了。”

    兩個人將馬趕到場邊樹下,然後自己放下心情,站在場子當中,向兩頭望去。

    兩頭的來車都已經出現在眼前,可以互相瞭望了,突然,從左邊車聲當中,傳來一陣嗚嗚的號角,頃刻間,兩頭車隊遽加速度,一齊瘋狂地向當中衝來。

    車來得近了,夏心寧和勝黛雲才看得清楚,那些車輛不同於尋常,車身矮小,車輪窄細,一律都是用鐵皮裹的,拉車的馬,都是千中選一的口外良種,這種車輛若用之於平原地帶衝鋒陷陣,真是所當無不披靡。

    夏心寧回頭低聲對勝黛雲説道:“黛雲!如果他真的倚多取勝,我們就來一個擒賊擒王!”

    勝黛雲點點頭,她心裏忽然想起江湖上一位有名的黑道上總瓢把子,她心裏止不住想道:“如果要是這個人,今天只怕難能善罷干休了。”

    這時候,兩邊的來車,各以瘋狂的衝勁,馳到空場上來,可是衝到夏心寧他們兩人相距四丈的地方,又忽地一掉頭,向四周衝過去。

    夏心寧內心裏是凝神以待,暗地已將功力凝聚,提到十二成,蓄勢以待。而在表面上,他仍然是從容鎮靜,若無其事。但是,他心裏有數,如果此刻有人貿然衝上來,他雙手全力反擊一招,定叫來人血濺當場,橫屍眼前。

    這邊勝黛雲她不僅是準備招架還擊,而且,她還在暗暗地思忖:“如果是這位黑道上的總瓢把子,我將如何對付?”

    且不説他們兩人如此緊張地凝神以待,等待着暴風雨的來臨,且説這些蜂擁而來的馬車,一輛接着一輛,衝進空場,又轉向四周,終於,兩邊各來了二十輛,已經團團的將空場子圍住,而且犬牙交錯,重疊了三層。

    夏心寧存心不作理會,看看他們到底怎麼處理。

    這四十輛馬車圍住他們兩人之後,各自停在那裏不動,車上的人,除了駕馭車輛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坐在馬車遮板裏面,外面看不見。

    如此雙方靜靜地對峙半晌,突然,遠處又有一輛馬車飛快地駛來,這輛馬車與眾不同,前面拉車的兩匹馬,渾身火赤,沒有一根雜毛,後面那輛車,全部是用發亮的鐵皮包裹,在正午的陽光之下,一路上閃着耀眼的光芒。

    這輛車來得快,但是停得也快,眼看着已經衝到空場邊緣,突然“吱呀”一聲,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兩匹火赤紅駒,渾身光亮如緞,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時候車轅上的遮板,慢慢地降下來,露出裏面一位清瘦的老者。三綹蒼須,長僅盈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頭上戴着一頂高冠,只能看到上身穿的是一件火紅色的上衣,彷彿還精繡着許多飛禽之類。

    勝黛雲此時和夏心寧背靠着背,站在當中,她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夏心寧,低聲説道:“無腿教主!”

    夏心寧訝然説道:“無腿教是居在鄱陽湖之濱,為五湖水道總瓢把子,我記得清清楚楚,外公曾經説過,無腿教雖然是黑道上朋友,卻是一個不管江湖恩怨的水道盜魁,怎麼今天遠自鄱陽湖趕到此地,難道就是為了我們麼?他會不會找錯人?”

    夏心寧在説這些話的時候,他是悄悄地低聲説的。

    可是他此言剛了,立即聽到對面響起一陣斯文的笑聲,接着便是轟隆隆,四輛馬車向兩邊退去,當中讓出一條進路。那輛發亮的馬車,緩緩地駛進場中,距離夏心寧五丈的地方停定,忽然,車側打開一扇門板,那位高冠紅袍的無腿教主,坐着一輛小車,從馬車上緩緩地滑下地來。

    他一落地以後,便含笑向夏心寧説道:“小朋友!你説的不錯,老夫便是無腿教主莫白蒼。不過,如今無腿教傳到老夫,凡十七代,現在已經更名為瘸教。”

    夏心寧在他這一陣斯文的答話中,果然發現到這位瘸教教主莫白蒼坐在一輛四輪小車上,下半截紅袍飄拂,空蕩蕩地沒有一點東西。他想起外公告訴他的,無腿教的人,多半是天生雙腿不良於行的人,但是後來也有人故意弄斷雙腿,加入無腿教的。

    他回頭看看那些駕車的大漢,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真想不到都是一些無腿的人。

    他抱起雙拳,拱拱手説道:“原來是莫教主,今日有幸一見,引慰平生。請問莫教主,今日引麾下寶車前來,但不知有何指教?在下夏心寧,和師妹勝黛雲。均是武林末學後進,不知何處開罪貴派,致乾重怒!……”

    那瘸教教主莫白蒼微微笑道:“小朋友!果然不同凡響,口齒伶俐,應對有據,以此而論,就是個了不起的後起之秀,想必在武功上,也必有超人之處,如此説來,今天老朽這趟長途跋涉,不算白費了。”

    夏心寧在説方才那一段話的時候,還只是場面上的話,可是如今聽他這樣一接話,兩個人同時一驚。勝黛雲不覺脱口説道:“莫教主率領這浩浩蕩蕩車隊,從鄱陽湖趕到此地,果然是為了我們?”

    夏心寧此時朗聲笑了一下,昂然説道:“想不到我們兩個無名小卒,居然驚動堂堂瘸教教主的大駕,倒是令人受寵若驚。莫教主既然衝着我們二人而來,也不必多作遲疑,請劃上道來,我們接住就是了。”

    莫白蒼一直是含着微笑,他等夏心寧説完之後,他才輕聲細語地説道:“小朋友!你和令師妹在我們面前而言,的確是後生小輩,不過與你有關係的人,卻是名聞天下的大人物。而且,你身上還有兩件舉世聞名的事物,因此,你也因此而身價不同,我才動用了這麼多的車輛,前來與你相會。”

    夏心寧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微笑,他心裏想道:“你要無事挑釁,又何必排些不相干的理由?”

    莫白蒼當做沒有看見,他仍然是那樣慢慢地説道:“請問你小朋友!你與數十年前一位大名鼎鼎的藍衫客是什麼關係?”

    這“藍衫客”三字一入耳,夏心寧立即想起金沙一老的話,他不覺一震,説道:“尊駕所説莫不就是當年以一柄銀劍,震撼武林,身穿藍衫的老前輩麼?”

    莫白蒼點點頭。

    夏心寧説道:“是在下師祖。”

    莫白蒼這才哈哈笑了起來,説道:“這就是了!小朋友!你沒有名氣,可是你師祖卻是名震宇內,所以今天我們雖然是衝你而來,事實上是衝你師祖之名而來。”

    他説到此處,一拍手叫道:“我將各位送到此地,已經實踐了我的諾言,現在人在此地,你們有何打算,請出來當面説話。”

    言猶未了,周圍馬車裏面,紛紛地站起來許多人,有道家、有俗家、有年登古稀的老者、有英氣勃勃的青年,大家有一個相同之處,便是每個人都背了一柄長劍,大家都從車上下來,站在場子四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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