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地一色,四顧黃沙無垠,在這樣的大沙漠裏,像夏心寧這樣一騎單走,已經是罕有的事,如今對面竟然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兒,獨自一人馳騁在大漠之中,不能不令人訝然而驚!
夏心寧一催坐騎,衝將過去,來到近處,微微一帶絲繮,翻身飄然下馬。他牽着馬,走到那小娃兒面前,他這才看清楚這個小娃兒的面貌。
頭上戴着一頂小紅帽子,上面還留着兩個絨球,一件紅外衣提在手上,身上只繫着一件花兜肚,攔腰繫着一條紅絨絲帶,腰帶上掛着兩個閃亮的銅錢,下面是一雙光腿赤腳。
一雙骨溜溜的圓眼睛,微微上翹的小鼻頭,紅紅的嘴唇,真當得上是粉妝玉琢,惹人喜愛。
夏心寧老遠含着笑,招招手説道:“小弟弟!……”
他剛剛叫得這樣一聲“小弟弟”,那小娃兒圓溜溜的眼睛一瞪,攔住話頭就問道:“你是哪裏來的呀?”
夏心寧看他那認真的樣子,不覺笑起來説道:“我是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小弟弟!你呢?你是來自什麼地方?”
那小娃兒搖搖頭説道:“我不知道。”
夏心寧感到有些奇怪,也有些好笑,便接着問道:“小弟弟!你從什麼地方來也不知道麼?你的同伴呢?”
那小娃兒説道:“我跟着爺爺走過許多地方,爺爺從來沒有跟我説起過,所以,我也就不知道了!唉!你姓什麼呀?我爺爺説,遇見不認識的人,就應該先問人家的姓才對!”
夏心寧笑道:“我姓夏!”
那小娃兒眼睛一轉,笑嘻嘻地叫了一聲“夏大哥”,接着他又説道:“爺爺説的,遇到年紀比我大些的,要叫大哥;再大一些的,要叫叔叔伯伯。我看你比縝兒大不多少,所以我就叫你夏大哥,你看可好麼?”
夏心寧真是打從心裏高興起來,他上前握住小娃兒的一雙小手,笑道:“你叫我夏大哥我真高興!方才你説縝兒,你就叫縝兒麼?”
小娃兒點點頭説道:“我爺爺平日裏都這樣叫我,其實我姓杜,我有個學名叫杜縝。夏大哥!你也叫我縝兒吧!”
夏心寧説道:“你叫我夏大哥,我就應該叫你縝小弟,好不好?”
杜縝高興得跳起來,滿臉都是笑,他拉着夏心寧的手仰起頭來説道:“夏大哥!你真好!他們都叫我縝兒,從來沒有人叫我縝小弟。”
夏心寧問道:“縝小弟!你方才説‘他們’,‘他們’是誰呀?”
杜縝説道:“他們就是我爺爺的手下人嘛!夏大哥!走!我帶你去見見我爺爺!保險我爺爺看到你,會喜歡你的!夏大哥!我爺爺要是喜歡你,你可就要走運了。”
夏心寧笑道:“我並不想走運,不過我倒是想去見見你爺爺。”
杜縝高興地叫了一聲,只見他人向上一揪,就像只猢猻一樣,拉住馬繮繩,攀上了馬頸子,人真快,一轉眼間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剛剛叫一聲:“夏大哥!我們走啊!”
只見他一帶絲繮,馬立即回過身去,一聲長嘶,撒開四蹄,箭也似的衝出去兩三丈開外。
夏心寧喝了一聲彩:“縝小弟!你真行。”
他也扳鞍上馬,揚鞭催步,隨後追去。
夏心寧自問這馬上的功夫,極為不弱,同時他心裏在想着:“杜縝是個小孩子,他敢跑開大人多遠?想必前面不遠就是他爺爺住的地方。”
心裏如此想着,胯下的馬也跑得很快,但是,漸漸地發覺不對了。
杜縝越跑越遠,不但夏心寧沒有追趕得上,而且漸漸地只剩下一卷黃塵,這一卷黃塵也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天地一色之中。
夏心寧心裏始而一驚,但是隨而激起一股勁,雙腿一磕,口中叱了一聲,那馬也潑刺刺地撒開四蹄,瘋狂地向前跑去。
約莫跑了一盞熱茶光景,突然看見前面有幾株樹,在那裏臨風搖曳。
在這樣一望無垠的大漠,突然間看到幾株樹,那不僅是新鮮,而且給予人有無限親切的感覺。
夏心寧這時候已經看到在那株大樹之下,有一座小小的帳蓬,帳蓬的旁邊,繫了幾匹馬,他便緩下坐騎,慢慢地向前面走去。
他還沒有走近那幾株樹,突然兩旁黃沙滾滾,兩匹馬分從左右,向夏心寧疾馳過來。衝到近處,塵頭一落,兩匹馬上坐着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半長青衣,歪戴小帽,肩頭露出一對護手柄,看不出身上背的是什麼兵器。兩個人各帶馬繮,向當中一擠,攔住夏心寧,其中一個問道:“朋友!你是做什麼來的?”
夏心寧皺了皺眉頭,淡淡地説道:“路過此間。”
那人冷笑一聲道:“倒是巧得很!這麼大的沙漠,什麼地方你不好走?偏偏是路過此間?既然有膽子來,又怎麼畏首畏尾?好朋友!你亮開名號,咱們好動手。”
夏心寧原本以為這兩個人是杜縝一行的人,所以對於他們方才那樣不禮貌的問話,按下悶氣,沒有作理會。沒想到這兩個人倒是釘上了,越説越真,居然果有其事的挑釁起來,夏心寧忍不住冷冷地説道:“這麼大的沙漠,難道你們還劃出禁區麼?憑什麼這個地方不能走?你這幾句話,説得如此欠通,也不怕人好笑麼?”
他呵斥了他們一頓,一抖繮繩,催動坐騎,昂然從兩人當中,從容地過去。那種從容不迫的神情,根本就沒有把那兩個人放在眼裏。
那兩個人想必也沒有料到夏心寧會這樣昂然大方地在他們之間穿過,始而一愕,瞬即大笑説道:“好朋友!請你回來吧!”
話剛出口,“唰”地一陣響,兩股繩,兩陣風,兩道飛影,一套馬頸,一套人身,來得真快,來得真準。
這種飛索功夫,雖然是走江湖闖碼頭的末流技藝,但是,功夫高下,毫釐之差,便有千里之別。這兩個人如此一抖手之間,已經充分地露出不平凡的索上功夫:快、準、勁,三者無不已臻精境。
夏心寧聞風知警,輕輕笑了一下,只見他左腿一伸,右手一舉,嚓、嚓兩聲,那兩根飛索不偏不倚,正好上套右臂,下鎖左腿,扣得緊緊地,頓時將夏心寧的馬也拉得停住了。
這時候就聽得身後那人大笑説道:“我只道是個了不起的高手,原來只是個銀樣蠟槍頭。爺們向不打落水狗,朋友!你趕快説明來意,我們白饒了你這一腿一肢膀。”
夏心寧連臉都不回,只是淡淡地笑道:“就憑你們這兩根爛繩子,也能留得住客麼?”
身後那人咦了一句説道:“三阿哥!天下竟有這樣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們先拉他下來再説。這種人,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真是少見。”
另一個大喝説道:“給爺們下來吧!”
兩個人一使勁,“錚”地一陣響,繩子是拉得崩緊,人家坐在前面馬上,跟沒事兒一樣,簡直就是紋風不動。
這一下兩個可傻了!怔了一會説道:“朋友!倒想不到你真有兩手,咱們眼裏揉進了砂子,低估了你啦!三阿哥!咱們放手幹吧!”
當時只聽兩人齊聲“嘿”起一聲雷,各人雙手使出十二成臂力,拼命一拉。憑這兩個人的手勁,就算你是個千斤閘,也要給你拉得翻幾個身。
沒有料到這使勁一拉,“咔嚓”一陣輕微的響聲,那兩根鹿筋人發合搓的飛索,就像是刀切的一樣,斷成四五截,這兩位拉繩的人,一個空心翻,雙雙從馬背上摔到馬後面兩三丈遠。
夏心寧這才回過頭來,指着他們説道:“萍水相逢,就遭受你們這樣無理取鬧,真應該狠狠地懲斥你們一頓,但是,我看你們還不是太壞的人,讓你們跌一跤,也就算了……”
這兩個人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各從背上一探,呼呼幾下風聲,四根八楞鑌鐵鞭,橫在手中,大聲叫道:“你説算了,我們沒有説算了!好小子!你接着吧!”
兩個人,兩根鞭,旋風也似地撲過來。
夏心寧剛剛一拾馬繮,閃開他們如此合擊的一招,就聽到前面有人叫道:“兩位大叔歇着吧!別再自己找沒趣了!”
這兩個人倒是十分聽話,雙鞭一收,瞪着眼睛站在那裏望着夏心寧。
就在這時候,帳篷門口有人叫道:“夏大哥!我爺爺有請。”
夏心寧這才向前看去,帳篷前面站着杜縝,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
夏心寧停下坐騎,跳了下來,將手上的繮繩丟掉,含笑説道:“縝小弟!請你為我先容,就説夏心寧整理衣冠,拂去塵土,立即踵前拜見。”
杜縝笑着説道:“夏大哥!我知道了!你方才説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原來你是來自中原。”
夏心寧吃驚而笑道:“縝小弟!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自中原?”
杜縝這回倒是認真地説道:“除了中原來的人,誰還會那樣多禮呀!我聽説你們中原的人不是常説:禮多人不怪麼?”
夏心寧笑道:“縝小弟!敬老尊賢不只是中原,無論四塞八荒,都是一樣,小弟!你先請吧!”
杜縝笑了一笑,他回到帳篷裏去,夏心寧果然拂去灰塵,整理衣冠,慢慢地向帳篷裏走去。同時,他心裏止不住在想:“縝小弟這位爺爺,一定是一位武林中的老前輩,可惜我對於邊塞高人,知之甚少,否則見面也就可以看得出來。”
他慢慢地走進帳篷,剛剛站住腳,就聽到杜縝叫道:“爺爺!他就是縝兒的夏大哥!”
夏心寧朝上看去,帳篷當中,有一張小小的卧榻,榻上斜靠着一位白髮銀鬚的老人,臉上氣色不好,但是清癯有神,仍有一種難以掩蓋的威儀。
在這位老人的身邊,各站了幾個中年漢子,看去也都是身具武功的人。
夏心寧邁開大步,一直走到榻前不遠,恭恭敬敬地落地一躬,口稱:“武林末學後進夏心寧,拜見杜老前輩!”
那老人笑着點頭説道:“夏小友不要多禮,坐下來好説話。”
夏心寧遵命坐在旁邊一張皮凳子上,剛剛要説“魯莽”二字,那老人就説道:“老夫杜景江,攜帶孫兒遨遊天下,在這樣大漠之中,能夠遇到夏小友,總算是難得的緣分。老夫這帳蓬雖然簡陋,在這大漠之中,尚不失為待客之處,夏小友如不嫌棄,就請在這裏多盤桓兩天。”
夏心寧一心趕路,希望早日到達天山南麓,所以,他對於杜景江老人家的挽留,便有了推辭之意。
但是,他剛剛站起身來,就聽到杜縝説道:“夏大哥!方才你不是説‘敬老尊賢’麼,我爺爺留你盤桓幾天,你可不能推辭啊!因為‘恭敬不如從命’嘛!”
夏心寧真沒有料到十歲的小杜縝,居然有這麼利的詞鋒,而且,他能將方才夏心寧説的話,十分工穩地引用上,使得夏心寧張口不得。
杜老爺子拈着白鬚笑道:“夏小友!難得縝兒與你這樣一見如故,你就留下來幾天時間吧!説不定……”
説到這裏,他不禁嘆了一口氣,復又強作歡顏地説道:“説不定老夫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託夏小友呢!”
夏心寧一聽杜老爺子這樣一説,這“告辭”的話,再也説不出口了。當下只好拱手説道:“晚輩蒙老前輩如此謬愛,寵幸之至!只是無端打擾,於心難安。”
杜老爺子笑道:“方才老夫聽到你在外面應付我那些笨東西,何等豪氣,這會子為何又變得這樣俗套多禮?”
説着一揮手,招呼手下準備酒菜,他自己在榻上坐起來,旁邊立即就有兩個人走過來,只聽得杜老爺子説道:“到外面去!我們且到那水邊暢飲一番。”
站在兩旁的人,立即走到杜老爺子卧榻旁邊,一人搭住一個榻角,將老爺子連着卧榻抬起來,向帳篷外面走去。
杜縝也隨手拿了兩塊氈子和夏心寧並排走在後面,他輕輕地説道:“夏大哥!近些時來,爺爺難得像今天這樣高興啊!這都是你為我們帶來了快樂,夏大哥!你要不走,和我們永遠在一起,那該多好啊!”
夏心寧含笑撫摸着杜縝的肩頭説道:“縝小弟!我要不是一身大事未了,我真願意和杜老前輩,還有你,在一起遍遊天下,只是如今身不由主罷了!”
小杜縝仰起頭來笑着説道:“難得爺爺今天這麼高興,我們快別説這些不快的事。”
夏心寧微笑着點點頭,兩個人挽着手,一直向前走着。
這裏是大漠中難得一見的綠洲,不僅有樹,而且還有枯黃的草地,有一條湍湍細流的小河,雖然流不到數十丈遠,便隱沒在沙漠裏,但是這湍湍細流,卻流之不斷。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流水的中間,挖了一個坑,讓流水匯成一個水潭,深達數尺,清澈如鏡,其中居然還有數尾細小的魚秧兒,在那裏擺動,天地之大,奇怪的事情,真是無奇不有。誰能想到在這樣大漠之中,有水還有魚?
杜老爺子的卧榻,放在流水旁邊的一棵樹底下,他招呼杜縝將毛氈放在卧榻之旁。
這時候,從帳蓬裏出來兩個人,手裏捧着一個竹編的食盒,還提了一個紫竹製成的酒壺,正是方才和夏心寧發生誤會的兩個中年漢子。
他將食盒放下,拿出裏面的東西,便要退回去。
杜老爺子招手笑道:“難道還害臊不成?夏小友若是見怪你們,他也不接受老夫的邀請了。來!坐下來一齊喝酒。”
夏心寧連忙拱手説道:“兩位大哥!小弟不知不罪,請兩位休要見怪。”
那兩個人臊紅了臉,告罪坐下來。另外兩個人連忙打開酒壺,倒在每個人的面前竹碗裏。杜老爺子舉碗示意讓客,六個人也隨着一齊舉碗。
人生真有許多事情,是無法預料的,夏心寧真沒有想到,在這樣的荒涼杳無人煙的大漠裏,有這樣的美酒,而且還有這許多可口的下酒臘味,他飲了一口酒,正要舉杯向杜老爺子致意,忽然,他聽到一陣蹄聲噗噗而來。
在大漠裏蹄聲不易聽得清楚,但是,夏心寧耳力是如何的聰敏,他不但聽到有蹄聲馳來,而且還可以聽得出,至少有五六匹快馬瘋狂奔馳地逼近而來。
他正按下酒杯,要掉轉頭去看個明白,突然只聽得杜老爺子臉色一沉,説了一聲:“他們終於來了!”
那四個持杯豪飲的人,當下霍然一放酒杯,各自一拔背上的八楞鑌鐵鞭,旋身而起,一齊邁步向帳蓬那邊奔過去。
杜縝這時候早已一骨碌跳起來,搶到爺爺的身邊,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臉上顏色凝重。
夏心寧也自然地站起身來,向前看去。
只見帳蓬的西邊,正有五六匹快馬,在滾滾黃塵之中,向這邊疾馳而來。這些馬來到帳蓬前面不遠,看見那四個人一字橫開,各持八楞鑌鐵鞭站在那裏,便各自一勒坐騎,塵頭未落,人都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在馬前面,也是一字排開,叉腰擄袖,看上去盛氣凌人之概!
夏心寧一看,那六個人竟然都是身着黃衣的喇嘛,一個個橫眉瞪眼,大有殺人流血,置之死地的模樣。
這時候,那六個黃衣喇嘛當中,有一個年紀較大,看去約莫有五十多歲,一雙深凹的眼睛,閃着逼人的光稜。他向杜老爺子説道:“杜老頭!我們早就説過,任憑你跑到天涯海角,你家佛爺也有辦法將你追到。現在你該認命了吧!還不快些拿出來獻給你家佛爺,至少還可以饒你一死,要是再有遲疑,就要讓你們在這大漠之內喂兀鷹了。”
杜景江老爺子坐在榻上,昂然不動,他沉靜如常,手拈着鬍鬚,緩緩地説道:“老夫仍然是那兩句話,不管這尊金佛是如何放到你們塔爾寺裏去的,老夫願意出一筆香火金,贖回這尊金佛,如果你們執意不肯,老夫只有任憑尊意。”
那黃衣喇嘛冷笑説道:“你們趁着塔爾寺有人前來朝拜,混亂中逃走,現在讓我們追上了,你還想用這兩句話打發我們回去,那就是你的夢想了。”
杜老爺子也微微地冷笑一聲説道:“老夫話已盡此,你們要打算怎樣,老夫一行六人均在此地,任憑尊便。”
其中一個喇嘛厲聲叱道:“我要將你們一個個超脱歸西,然後將金佛帶回塔爾寺。”
杜老爺子坐在那裏冷冷地笑道:“請便!”
那個剌嘛隨手一扔繮繩,黃衣一掀,叮噹一聲響亮,雙手一分,金光嫋嫋,嗡嗡直嘯,兩面金鈸,舞起數十道金光,向那四個人衝過去。
那四個人一聲不響,八根八楞鑌鐵鞭一齊盪開,四個人立即就像走馬燈一樣,將那喇嘛圈住,八根鐵鞭,出手都是重着,招招都硬向那兩面金鈸上磕去。一時間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那黃衣喇嘛立即落人下風。
原來那四個人練就羣打的本領,個個都有默契,不露一絲空隙,那黃衣喇嘛原也高不出他們多少,如此圍攻之下,如何叫他不落下風?
那剩餘的五個喇嘛,也不增援施救,當時各個取出兵刃,繞過這打得正激烈的五個人,向杜老爺子這邊走過來。
杜縝這時候圓睜雙眼,突然從腰間一摸,隨着手一抖,“唰”地一聲尖嘯,銀光耀眼,手上多了一根亮閃閃的怪劍。
説是怪劍,的確是言之不虛:寬約一指,長達三尺八寸五,巔巍巍地像根軟鞭,圓溜溜又像半邊鐵條。護手的地方向左右伸出兩支魚翅樣的短匕,長有五寸,雪亮驚人。
小杜縝一拔出這柄怪劍,那為首的喇嘛,突然渾身一震,停下腳步説道:“小娃娃!你手裏是銀絲魚翅劍麼?”
杜縝睜着眼睛説道:“你已經問遲了!銀絲魚翅劍不出鞘則已,出鞘則無血不歸,你準備挨劍吧!”
那喇嘛聞言大笑説道:“不錯!銀絲魚翅劍當年曾經在塔爾寺抖過一陣威風,不過那是當年,不是現在。何況這柄劍還是握在你娃娃手裏?”
另一個在一旁接着説道:“管他是什麼劍,先將這老頭宰了,再來慢慢消遣這小娃娃!”
霎時間,只見黃衣一旋,一陣風聲,從杜縝身旁掠向杜景江老爺子坐的地方。
小杜縝大怒叱道:“賊禿!找死!”
人隨聲起,只見他小身子一跳多高,然後就像彈出的彈珠一樣,射向前面。眼快的可以看到一團紅影,挾着一縷銀輝,以閃電流星之勢,作雷霆萬鈞之撲。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哎呀”一聲,噗通一聲,摔得塵土四濺,黃衣喇嘛躺在地上,右手的金鈸,業已摔落到一邊,肩頭對穿兩個血洞,正好穿過琵琶骨,鮮紅的血,汨汨地流在衣服上,黃衣染成了半邊紅色。
小杜縝手中的銀絲魚翅劍,光亮如常,沒有一絲血跡,他緩緩地收回胸前,鼓着小嘴説道:“誰敢在我爺爺面前撒野,我就饒不了誰!我早就説過嘛!銀絲魚翅劍是無血不歸鞘的。”
剩下還有四個喇嘛齊聲怪叫:“小子!你拿命來償吧!”
四個人就像是捲起四朵黃雲,一起向小杜縝捲來。
小杜縝喝叫道:“來得好嘛!”
言猶未了,突然人影一閃,從旁地裏穿將過來,攔住那四個黃衣喇嘛,朗朗地叫道:“四位大師父!請暫緩動手。”
這四個喇嘛早已橫了心,管你是誰,只要你敢擋住去路,就先將你栽倒。四個人一條心,八個金鈸一聲不響地瞧準着來人以泰山蓋頂的聲勢,合力推去。
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嘩啦”一陣金鐵交鳴,八個金鈸互相碰撞,四個黃衣喇嘛就像撞上了一堵牆一樣,騰、騰、騰……踩得黃沙四濺,倒退七八步。
好不容易停穩身形,這才看到一位藍衫年輕人,臉含怒容,昂然站在當前。
那喇嘛怔了一陣之後,衝着那位藍衫年輕人問道:“你是什麼人?你既不是杜老頭一夥的,此事與你無涉,你要插足淌這次渾水做什麼?”
身穿藍衫的夏心寧正色説道:“塔爾寺為西北黃教一大聖地,為何出來的喇嘛,竟是這般無行?”
他突然逼上前幾步,指着那幾個喇嘛説道:“這位小弟弟不過稚齡,你們竟敢不顧羞恥,合四個人的力量,羣鬥圍攻,真是愧為堂堂七尺之軀的武林好漢。”
那喇嘛之中,顯然有人不服氣,突然不聲不響,雙手齊揚,兩面金鈸映着日光,金光閃爍,帶着噓噓的呼嘯,閃電般地向夏心寧飛來。
兩個隔得近,金鈸來得又快,躲固然不易,就是要想封閉架格,金鈸鋒利沉重,也不是容易事。
夏心寧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右手一翻,美妙非常,快速無比,一式“秦王背劍”,頓時有一股銀芒閃起,“雪鏤”劍迎空掠上,嗆地一聲,滿天飛舞起金光,銀芒就此一閃而逝,兩面金鈸變作四塊廢鐵,飛散在地上。
就憑這一手拔劍拒敵的功夫,那四個喇嘛已經自愧不如,而且相差遠甚。
夏心寧緩緩地將“雪鏤”劍入鞘,沉聲説道:“塔爾寺的喇嘛,不應該這樣撒野,你們這樣淺薄粗魯的行為,只替你們塔爾寺丟人現眼,有話何不好説?天下沒有説不清的道理,恃勇動粗豈能解決問題?”
他説到此處,指着地上受傷的喇嘛説道:“方才我這位縝小弟已經手下留情,否則何止是洞穿琵琶骨?你們若沒有自知之明,只怕你們走不出大漠。”
突然在這個時候,身後的杜景江老爺子説道:“夏小友!你對他們也不必過於重責,想必他們也是受人驅使,身不由己,這件事還是由老夫和他們交待明白。”
夏心寧也曾聽到他們説到一尊金佛的問題,知道其中確有事在,究竟誰是誰非?夏心寧在不知底藴之前,自然不便插身其間,但是,後來看到這些喇嘛,倚仗人多勢眾,這才憤然出手。這時候既然聽到杜老爺子如此一説,他自然閃身一旁,不便多口。
杜景江老爺子後又昂起頭來喝道:“哥兒四個!你們先停下來。”
正在前面以八根鐵鞭,硬鬥一雙金鈸的四個人,已經將那個喇嘛,逼得手忙腳亂,眼見得性命就在眼前,忽然聽到杜老爺子如此一呼喊,各自一撤身,捧着鐵鞭,仍舊是一字排開,站在帳蓬前面。剩下那喇嘛一個人在那裏喘個不停,滿臉流汗,狀極狼狽。
杜景江老爺子點點頭,到處看了一看,這才對小杜縝説道:“縝兒!你去把爺爺的牛皮包拿來。”
小杜縝應聲而去,跑到帳蓬裏,頓時提出一個龐大的牛皮包裹,放在卧榻上。杜老爺子解開包裹,從裏面拿出二十錠赤金,叫杜縝用另一個小包袱包起來。
杜老爺子指着這個小包袱,向着那幾個喇嘛説道:“方才老夫已經説過,你們也都是受人差遣,事情的是非黑白,未必就能弄得清楚,所以,老夫對各位不僅要諒解,同時還要替你們想好交差之法。”
他説完這幾句話,又轉向杜縝説道:“縝兒!你將這包赤金,送給他們。”
小杜縝依言將這小包裹提起來,送到那四個喇嘛的面前,放在地上,杜景江這時候接着説道:“這包赤金足夠兩百兩,可以鑄五個金佛,算是老夫答謝貴寺保管這尊金佛的心意。如果貴寺住持仍然心有未甘,老夫於周遊中原之後,再回終南山麓,隨時候教!”
那四個喇嘛看看地上受傷的同伴,再看看那一邊精疲力竭的另一個同伴,自知目前情況不利於他們。彼此互看一眼之後,默默地扶起受傷的人,順手帶走那一包赤金,一語不發,認蹬上馬,頃刻之間,消失在沙漠裏。
杜老爺子目送那幾個喇嘛走後,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苦笑着説道:“夏小友!老夫有一樁心願,想借小友之力,得以成全,不知小友可否願意一伸援手?”
夏心寧連忙拱手説道:“老前輩何必如此言重,有何需要晚輩效力處,老前輩儘管明言,晚輩自當盡力以赴。”
杜景江老爺子點頭説道:“夏小友你言出至誠,老夫要衷心感謝。”
他説着話,向小杜縝招招手説道:“縝兒!你過來!”
杜縝走到榻邊,杜老爺子便正色沉聲對他説道:“縝兒!快過去向夏大哥行個大禮!”
夏心寧大吃一驚,他搶上前一步,雙手一把抱住小杜縝,人卻轉向杜老爺子惶然問:“老前輩!你這是做什麼?”
杜景江沉重地説道:“小友!老夫要將縝兒鄭重地託付給你,從今天起,但願小友能將縝兒視同親手足看待,使他將來能有所成就,你就是杜門中的大恩人。”
小杜縝也被這件意外的事,嚇得驚了,他怯怯地叫了一聲:“爺爺!”
夏心寧是個有心人,他在一驚之餘,立即想得到杜老爺子一定有一個通盤又而沉重的打算,他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當時他扶起杜縝,緊緊地擁着杜縝的肩,然後正色對杜景江説道:“老前輩!承你看得起晚輩,託以重任,晚輩不管是否能擔當得起來,我會盡力而為,但願不負老前輩之重託。但是,老前輩為何會突然有這個舉動?可否能為晚輩一道,以啓茅塞?”
杜景江嘆了一口氣,仰起頭來望望天空,夜色來得很快,涼意侵人,難得的有極好的月色,將大漠鍍上一層乳白,又像是披上一襲輕紗,在寒冷與淒涼之中,又有一種朦朧的美意!
杜景江先招呼大家重新飲酒,然後,他從牛皮包裹裏摸出一尊高約三寸,粗僅一握的金佛像,送給夏心寧説道:“夏小友!一切的原因都是起自這尊金佛身上。”
夏心寧接過金佛,借月色仔細地看了一下,這是一尊韋馱佛像,沉甸甸地約有幾十兩重,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佛像的後面,刻着三個字:“南無佛!”
夏心寧自然解不開其中的含意,他怔怔地望着杜老爺子,只見杜景江神色非常沉重地説道:“在幾十年前,終南杜家也是名重一時的人物,只可惜到了老夫這一代,便不太注重武藝,武功一項,逐漸式微,可是到下一代,也就是縝兒他父親,又醉心於武功的研討,恢復昔日家聲。”
夏心寧和杜縝都屏息靜聽,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杜老爺子接着説道:“但是不幸的在十幾年以前,縝兒他父母一次外出,老夫在家裏竟將大孫女兒丟失了!”
夏心寧驚道:“孫女兒?”
杜老爺子點頭説道:“是縝兒的姐姐!”
夏心寧不解問道:“是怎麼會丟失的呢?”
杜老爺子説道:“是被五個人合夥搶走的,他的用意是要挾我們終南杜家,將傳家的名劍‘銀絲魚翅劍’送去交換。”
夏心寧説道:“這簡直就是下五門的竊賊行為嘛!他們怎麼敢到終南來捋虎鬚?”
杜老爺子説道:“他們早就打聽好了縝兒他父母外出,趁隙而來。等到縝兒父母返回終南,按址追去,賊人早已遠逸,而且我那孫女兒也就不知下落。”
夏心寧皺着眉,神情也益發沉重起來。
杜老爺子接着説道:“終南杜家從此陷入鬱鬱寡歡之境,過了幾年,縝兒出生,雖然為杜家帶來一陣歡喜,但是,他的父母終於因為早年憂傷過度,不多幾年,便先老夫而去。”
杜縝的眼睛紅了,他緊緊地倚靠在夏心寧的身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夏心寧在傷感中忽然恍然大悟説道:“老前輩自此以後,便帶着縝小弟,遍走江湖,希望能在默默之中,尋找昔日丟失的孫女兒!”
杜老爺子説道:“孫女兒丟失,老夫總覺得要負一大部分責任,願意將餘年為這件事而貢獻!我心裏總是在想,我那位孫女兒一定還在人間,而且活得很好。”
説到這裏他嘆了一口氣,彷彿是自語地説道:“算來也該有十八九歲了!”
夏心寧突然覺得這位老爺子倒是烈性之人,他這樣尋找,那是多麼渺茫的事啊!而且時間這樣長,變化太大了,即使當面相值,誰又能保得了能相識呢?
杜老爺子似乎也看到了夏心寧的心意,他指着那尊金佛説道:“本來這種尋找,是很渺茫的事,但是,這尊金佛是一個很好的線索。因為當年終南杜家,有如此一對金佛,那賊劫走人的同時,也帶走一尊金佛,老夫如此在想,只要孫女兒尚在人間,這尊金佛一定會仍舊保存在她的身邊……”
夏心寧啊了一聲點點頭説道:“這倒是一個很好的線索!”
杜老爺子説道:“這尊金佛很不幸的又遺失過一次,總算在塔爾寺又找到了,不管塔爾寺是如何得到的,這個‘恨’是結下了。今天難得遇上夏小友,真是蒼天有意,顧我杜門,我若不把縝兒託付給小友,那才是有負蒼天的一番安排。”
夏心寧沉重地問道:“老前輩既然如此鄭重相托,晚輩敢不應命?請問老前輩,你從此將又何在?”
杜景江説道:“我已經和塔爾寺有約,少不得在中原走一趟之後,回到終南應約。”
夏心寧忽又豪情萬丈的説道:“但願晚輩能不負老前輩的願望,能夠早日尋到杜姑娘,早日到終南山麓去向老前輩報喜訊!”
杜景江説道:“夏小友!你一定有別的重大事情在身,老夫也不便多問。山不轉路轉,只要老夫尚能多活幾年,我們總會有見面的時候,到那時候我們再好好地長談竟夕。”
老爺子説完這幾句話,便招呼將酒菜撤去,吩咐回帳蓬安歇。
小杜縝真是有一肚子的話,可是他偏偏塞在咽喉裏説不出來,他拉着夏心寧的手,走到爺爺的榻邊,黯然地叫道:“爺爺!”
杜老爺子含笑説道:“縝兒!爺爺為你選的人,是錯不了。你能好好地多學學你夏大哥!將來能和你姐姐一同回來看看爺爺,爺爺一生就沒有憾事了!”
小杜縝能有多大的定力?他終於跪在地上哭了!淚水沾濕了杜老爺子的衣襟。
杜老爺子的老眼也是淚水婆娑,可是他卻含淚笑道:“好孩子!杜家的孩子是不會哭的!明天早上,爺爺送你們啓程,今天晚上爺爺要先看到你的笑容。”
小杜縝果然擦乾眼淚,天真地綻出笑容。可是這笑容看在夏心寧的眼裏,卻讓這一對祖孫之情,惹出了眼淚。
迎着朝曦,夏心寧和杜縝揮淚告別了杜景江老爺子,兩匹馬踏着輕快的步伐,向大漠西北走去。
在江南的十月,還有“十月先開嶺上梅”的詩句,可是在這西北邊陲的天山附近,早已經是天寒地凍,朔風凜冽了。
這天,夏心寧和小杜縝剛剛越過大漠,朔風吹下漫天大雪,頃刻之間,天地間一片迷濛,到處鵝毛飛舞。夏心寧身上那件藍衫,依然點雪不沾,而且也絲毫不感覺到寒冷,可是小杜縝就不同了,身上披着一層臃腫的白雪,連眉毛上都掛滿了雪白的冰屑。
儘管小杜縝絲毫不在意,依然是那麼嘻笑顏開,夏心寧的心裏卻有一份不安,他伸手拂去小杜縝身上的雪花,關心地説道:“縝小弟!你是不是有些想爺爺?”
小杜縝一聽説到“爺爺”,小臉上立即露出黯然之色,他點點頭,輕輕地説道:“想!”
夏心寧又問道:“縝小弟後悔不後悔?這樣跟我跋涉關山,感到苦麼?”
小杜縝搖搖頭認真地説道:“爺爺説能吃得苦的人,才能有大出息,再説,這點苦算什麼?夏大哥!你不知道,縝兒當初跟爹爹學武功的時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夏心寧倒是相信他的話是真的,要不是從小紮好很深的基礎,十歲的小孩,焉能有他這樣好的武功?他想到這一點,心裏也就安定不少。
不過,這樣大的風雪,在這茫茫杳無人煙的地方,這樣輕馳着,時間一長,就算人能抵擋得了,坐下的馬兒,也經不起這樣迎頭撲面的大風大雪。
夏心寧縱目向前望去,前面不遠已經山影重重,他便對小杜縝大聲説道:“縝小弟!前面有山了,我們跑一程,跑到山上去找些樹木搭個小棚,先躲過這一陣風雪再説。”
小杜縝此時童心大發,伏在馬上,避着風説道:“夏大哥!要跑就乾脆咱們賽一程!”
他説着話,小身子向馬鞍子上一伏,口中尖叱一聲,那馬迎風長嘶,立即狂奔而去。
夏心寧心裏忍不住暗笑道:“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在這種情形之下,虧他還有心情賽馬。”
儘管夏心寧沒有這種心情,但是,他也不得不隨在後面急迫上去。
風急、馬快、雪大,在這種情形之下,夏心寧也根本無法看清楚前面的情景,只有任憑胯下的馬,如飛地向前跑去。
這一陣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但是,夏心寧從馬上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才知道已經到達了山腳下。此時風已經是愈來愈小,漸漸地有停止的模樣,雪卻愈來愈大,鵝毛般的雪片,幾乎是成堆的落下來。
夏心寧向山上看去,卻沒有看到小杜縝的人影。
眼前都是山地,綿亙向上,也不知有多高多遠,想必杜縝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自是沿着山路一直奔上山去了。
夏心寧當時也不遲疑地,立即催馬上山,一路上亂踩瓊瑤,飛珠濺玉,奔走得甚是快速。
但是,愈走上去積雪愈厚,根本毫無路跡可循,而且小杜縝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夏心寧有些着急了,他雖然很放心小杜縝的一身武功,但是,他畢竟年齡太小,萬一在這樣大雪紛飛,一片迷濛的混沌世界裏,有了一點差錯那還得了?
夏心寧不自覺地停下胯下坐騎,凝神向上看去。
山上沒有第二種顏色,也沒有第二種聲音,只剩下一片白與一片靜寂。下雪天很少不起風的,這會連風聲也停息了。
夏心寧突然心裏一震,他提足氣力,高叫一聲:“縝小弟!縝小弟!”
是因為下雪的關係吧!連回音都是那麼微弱與低沉,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突然一催坐騎,再向上衝去。
山上想必已經下了很久的雪了,愈到上面,夏心寧也不敢任意催馬快跑,稍一不慎,極有可能摔下深澗斷巖。
他愈是如此小心,愈是為小杜縝着急,他一路催着馬走,一路叫着杜縝的名字。
這樣他又走了一盞滾茶的光景,已經愈走愈為艱險,雪倒是漸漸地小了,可是山上那一分靜寂,與那一分潔白,叫人目眩,叫人心慌。
忽然,夏心寧停下坐騎,極力向上看去,前面不遠,好像是有一座小屋,已經半埋在雪裏,可是那小而四方的窗口和閉着的門,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夏心寧就像大旱突然看到雲霓一樣,心情為之大振,立即催動坐騎,向那個小屋走過去。
走到最後,他索性從馬上跳下來,展開身法,向前馳去。當他剛剛停身在小屋的門前,他忽然發現一個可怕的奇蹟,他看見小屋旁邊不遠,有一堆雪在不停地蠢動。
他第一個感覺:“這雪裏是一個什麼東西?”
繼而心裏閃電一震,他立即飛撲過去,隨手平削去一掌十成勁道的劈空掌力,只聽“嚓”地一聲,一堆雪塊飛開一兩丈遠,裏面果然不出所料露出馬頭來,夏心寧哪裏還敢有一絲怠慢?人跳將過去,雙手一陣亂抓,他看到了小杜縝的小臉,已經被凍得烏紫了。夏心寧又是心急又是難過,手不停抓地將杜縝身上的雪都揮開了,他這才發現,小杜縝渾身上下,連坐下的馬匹在內,都被一根黑黝黝亮晶晶的繩子,捆得死緊,不能有絲毫動彈。
夏心寧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小杜縝為什麼會被人捆綁成這等模樣?為什麼又埋在這個雪坑裏?他用手一摸,便知道這繩子不是普通的繩子,等閒刀劍休想割斷。
他從身上抽出“雪鏤”劍,輕輕挑開小杜縝身上的繩子,幸好那馬兒倒還沒有死,他用力一帶,馬竄將出來,夏心寧趕緊抱住小杜縝,摸摸心口還有一點温暖之意,他便將小杜縝抱在懷裏,用手掌緩緩向杜縝隔空推拿,最後,將一股元陽真力,凝聚在掌心,緊緊地貼在小杜縝的命門,不停地用這股力量,去衝散杜縝的命門穴。
幸好小杜縝從小鍛鍊得結實,童身元陽,抗得住寒冷,不消多少時間,便悠悠地回過氣來。
夏心寧這才放下心,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縝小弟!”
小杜縝睜開眼睛,—看見夏心寧便掙扎着要起來。
夏心寧露出安慰的笑容,非常平靜地説道:“縝小弟!你不要動,讓我們先找一處避風的地方,休憩一下再説。”
想到休憩,夏心寧便想到那一間小屋,他抱着小杜縝向那間小屋走過去,推開小屋的門,是一間用石塊堆砌起來的石屋,裏面沒有一個人,倒是堆着有不少乾柴。
夏心寧將小杜縝放下説道:“縝小弟!你好好地行功調息一下,待我生起火來。”
他將兩匹馬也牽到屋裏來,打着火石,生起一堆火,將水壺煨了一壺滾水,拿出乾糧,等待小杜縝行功起來。
小杜縝很快地功行一周天,睜開眼睛,便笑嘻嘻地説道:“夏大哥!你着急了吧?縝兒現在沒事了。”
夏心寧笑着點點頭,將水壺送過去,問道:“縝小弟!你是怎麼被人捆起來了?那個人是誰?他人到哪裏去了?”
小杜縝喝了一口熱水,精神抖擻地站起身來伸了一下手腳,他搖搖頭説道:“不是被人捆的,我騎馬跑到這裏,看到這間小屋,也準備停下來到屋裏躲風雪,一方面等你,沒想到突然馬向下一陷,連人帶馬,掉到坑裏,隨着就被繩子扣得緊緊的,連氣也喘不過來,就這樣昏過去了。夏大哥!這是什麼道理?”
夏心寧點點頭説道:“是了!那一定是山上有獵户人家,捕捉野獸的陷阱,想不到將你捕捉住了!”
小杜縝想了一想不覺大聲笑起來,説道:“真想不到我成了人家的獵物了。”
夏心寧此時心有餘悸,想笑都笑不出來。他心裏想道:“要是再遲來一會兒,要不是那匹馬在蠢動,那後果真是不堪想象。”
正是他這樣想着,忽然,小杜縝叫道:“夏大哥!有人來了!”
夏心寧一聽,果然遠處有人嚓嚓地踏雪而來。小杜縝忽然跳起來説道:“一定是那個設陷阱的人來收他的獵物了,夏大哥!縝兒要去看看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樣人物?他害縝兒吃了這麼的苦!”
説着他不等夏心寧回話,便穿身跑到門外去,就在這個時候,夏心寧聽到門外已經有人在叱喝:“是什麼人毀壞了我的陷阱?”
小杜縝在外面應聲説道:“是我呀!”
夏心寧唯恐小杜縝惹事,他連忙穿身掠出屋去,剛剛穩下身形,就聽到對面那人咦了一聲:“原來是你!你怎麼來到這裏?”
夏心寧乍一聽之下,沒有想到在這裏遇到熟人,他凝神看去,前面站着一位渾身黑衣的中年人,虎背蜂腰,眼光深沉,頓時夏心寧也失聲叫道:“原來是田老兄!”
那中年人點點頭説道:“不錯!我正是金沙老奴田焙巽。”
夏心寧此時讓一種意外的發現,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他搶上前幾步,拱拱手説道:“小弟夏心寧,今日真是幸會田老兄!如此説來我們已經到達金沙一老他老人家的住址了!請問田老兄!我那厲昭儀妹妹可好?”
金沙老奴田焙巽説道:“厲姑娘她很好!只是……”
他説到此處,突然停住話頭,側着耳凝聽去,彷彿在凝聽一種什麼聲音。
夏心寧一聽金沙老奴説到“只是”兩個字便停下來,以為厲姑娘有什麼意外之處,不由地心裏大急,連忙問道:“田老兄!我厲昭儀妹妹她究意怎麼樣了?”
金沙老奴突然跳起來,拉住夏心寧的手,匆匆地説道:“老弟!我們快藏起來。”
夏心寧是領教過金沙老奴的武功,知道他的功力極為了得,尤其如今又得到金沙一老的着意調理,想必和自己一樣,也有了驚人的進步。如今他這樣驚惶失措,一定是有一種更驚人的事情出現。
夏心寧一回手便拉住小杜縝的手,三個人都以極快的身形,閃進那間小石屋裏。
金沙老奴進得屋子裏之後,立即將大門關上,伏在門縫上凝神貫注地向外邊看。
夏心寧和小杜縝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不敢插口説話,只有靜靜地站在身後。金沙老奴如此看了半晌,又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聽了半晌,最後他嘆了一口氣説道:“又走了!”
夏心寧詫異地問道:“田老兄!究竟是誰?”
金沙老奴嘆了一口氣回過身來説道:“慢慢地再説吧!”
他望着小杜縝,上下打量了一眼問道:“這位小兄弟是誰?”
夏心寧介紹過了小杜縝,便笑着説道:“我這位縝小弟今天差一點就成了田老兄的獵物。”
他便把小杜縝失落陷阱的事説了一遍,小杜縝漲紅着臉,睜着一對圓眼睛問道:“田大叔!你的陷阱做得真巧呀!縝兒剛一落下去,就被捆個不能動彈。你準備捕捉什麼東西的嘛?”
金沙老奴摸着小杜縝的頭,苦笑道:“小兄弟!我這個陷阱的確花費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做成了,如今又要再費一番工夫了,怕的就是錯過今天這個機會,以後就更難辦了。”
夏心寧不禁問道:“請問田老兄,究竟是捉什麼東西?”
金沙老奴説道:“雪魈!”
這個名詞不僅小杜縝聽傻了,就是夏心寧也瞪了眼,他喃喃地説道:“只聽説有山魈,這雪魈是什麼東西?”
金沙老奴説道:“山魈算不了什麼,這雪魈可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東西,渾身長滿了白毛,約有六七尺高,不僅力大無窮,而且雪魈多半是通靈之物,精明非常,平時不出,每年下雪下得最大的時候,常常行走高山雪地上。這東西一旦發了怒,極為怕人,而且渾身上下鋼筋鐵骨,刀劍莫想傷他分毫,要想活捉,更是談何容易?”
夏心寧問道:“田老兄要捉這個雪魈為了什麼?”
金沙老奴嘆了一口氣説道:“為了我那厲師妹啊!”
夏心寧一驚,連忙問道:“為了她?這雪魈與她有何關連?”
金沙老奴説道:“厲師妹天賦極佳,在恩師的教導之下,很容易成為一位空前的女中豪傑巾幗英雄,恩師也因為我師妹這種奇材難得,所以對她也抱了很大希望。”
夏心寧問道:“聽田老兄之意,莫非我厲師妹有什麼不對之處麼?”
金沙老奴説道:“倒並不是她有什麼不對,而是她骨格氣質天資都是一等,只有體力欠佳,受不得恩師那種極嚴格的苦練。她到天山不到一個月,功力未進,反倒病了。”
夏心寧急道:“她病得怎樣?”
金沙老奴説道:“在這裏病當然好得很快,但是使恩師灰心的,就是她無法接受恩師這樣嚴格的苦練,恩師的一切希望,都要落空,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天山有一個雪魈出現。”
夏心寧驚問道:“雪魈有助於我厲妹妹麼?”
金沙老奴點點頭説道:“是的!我早年就聽説過,雪魈的血是天下第一補品,如果練武的人能喝一杯,勝過千年參王、千年鱔血。”
夏心寧啊了一聲説道:“於是田老兄便動了捕捉雪魈的心。”
金沙老奴説道:“夏老弟!我田焙巽能得到我恩師準允列入門牆,傳以天山不傳之秘,這完全沾了厲師妹的光。”
夏心寧想起在苗疆之時,金沙一老要帶走厲昭儀姑娘的情形,知道金沙老奴所説確是實情。
金沙老奴接着説道:“無論如何,厲師妹對我金沙老奴是有莫大的恩惠,今天她有困難,我自然要盡全力來幫助她解決才是道理。”
小杜縝這時候在旁邊心裏面一直為這件事嘀咕,感到很大的不安,他接口説道:“田大叔!那雪魈來了捉到就是了,為什麼要這樣費事呢”
金沙老奴搖搖頭説道:“小兄弟!你哪裏知道,這雪魈難纏已極,它渾身只有咽喉是個罩門,而且普通刀劍還不能傷它,最可惡的它全身只有一杯血液,縱然刺中咽喉,萬一它將血糟蹋掉了,一切都是白費氣力,何況他耳目聰明已極,縱跳搏擊的功力極好……”
小杜縝接着説道:“所以田大叔才小心地做成陷阱準備捉活的。”
金沙老奴説道:“我是太過小心,就怕萬一它逃脱了,以後就難得有機會了。”
小杜縝連忙哎呀一聲,翹着嘴説道:“那今天真要怪縝兒不好!”
金沙老奴笑道:“小兄弟!我可沒有怪你啊!”
言猶未了,夏心寧突然説道:“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金沙老奴側耳一聽,立即噓了一下,輕輕地説道:“來了!它走路的腳步很重,踩在雪上吱吱嚓嚓作響,但是,走得極快。你聽!”
這時候小杜縝也聽見了,有一種極其快速的吱嚓、吱嚓的聲音,很快地向這邊走過來。
屋裏三個人都以極輕極快的身法,走到窗門邊,向外面看去。
果然,對面不遠來了一個怪物,渾身白毛,約有一尺多長,披在身上。走起路來像人的模樣,只是長得很像大狒狒,比大狒狒更大更怕人,它那一雙長臂,垂到膝蓋以下,一雙小眼睛深嵌在額下,就像兩顆紅珠子,閃閃發光。
怪不得金沙老奴那麼小心謹慎,看它這個樣子,那麼高大粗壯,等閒人只怕經不起它一掌。
金沙老奴輕輕地説道:“它這一趟走過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又出來。”
就在他這樣一句話還沒有説完,只見那雪魈突然停下腳步,向四下裏張望,像是聽見什麼,又像是聞見了什麼?
金沙老奴立即用傳音入密傳話:“瞧!它已經嗅到人味了!”
夏心寧聽着沒有説話,他在心裏打算,如何把握這個機會,將雪魈活捉住,好為厲昭儀妹妹解決體力不足的苦惱。
然而,他沒有妄動,因為他也和金沙老奴一樣的心情,他們不是怕雪魈厲害,而是怕雪魈一旦逃掉,經過這樣一次打草驚蛇,下次就更不容易捉它了。
正是夏心寧如此把握不定的時候,突然小屋的門一響,一條人影比箭還快,一閃就飛掠出去。
夏心寧和金沙老奴都萬沒有想到,兩個人幾乎是同聲“啊呀”,這時候只見雪魈已經飛快地向山上竄去,但是,小杜縝比他還要早一着,小身子像流星一樣,搶到雪魈前面攔住去路,隨即“唰”地一聲,銀絲魚翅劍像一道銀虹一樣,指在眼前。
那雪魈一見有人攔住,也就不跑了,只見它停下,站在那裏不動,漸漸地一身長毛無風自動,幾乎是要根根豎起來,那樣子好不怕人,尤其小杜縝身子是那樣的矮小,雪魈是那樣的龐然大物,如此對峙之下,更使人為小杜縝捏一把冷汗。
夏心寧搶出屋外,急得叫道:“縝小弟!你快回來。”
小杜縝眼睛瞪着那雪魈,一點也不放鬆,口中卻是笑嘻嘻地説道:“夏大哥!你不要急,縝兒今天一定要將這個大傢伙宰了,將它的血送給我還沒有見過面的厲姐姐。”
夏心寧只好向前走去,口中説道:“縝小弟!你回來,我們商量着辦!你不能一個人冒險!”
小杜縝笑道:“夏大哥!你千萬別來,你一過來他就要跑,一跑就糟糕了!你方才聽見田大叔説麼,這一次要是讓它溜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出來,那厲姐姐她怎麼辦呢?”
這時候金沙老奴也走出來了,他沉聲對小杜縝説道:“小兄弟!你真行!你真行!你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老虎!我們都服你了!你還是快回來吧!”
小杜縝笑道:“田大叔!你別管我,你儘管準備好盛血的傢伙……”
他言猶未了,突然一聲厲嘯,尖鋭刺耳,就如同一陣山崩地嘯一樣,令人心悸。
就在這一聲厲嘯的同時,只見那雪魈伸出一隻長臂,張開那毛茸茸的大手,呼地一聲,向小杜縝當頭拍去。
那一隻手張開來就如同小簸箕一樣,看杜縝那麼矮小,只要一掌下去,就要被打成粉碎,夏心寧一見心都跳了出來,一掠身向前一撲,可是他還沒有撲到,小杜縝早已向後倒退了好幾尺遠,雪魈一掌落空,它也不知收勢斂勁,當時只聽得“噗通”一聲大震,雪地頓時擊成一個大洞,雪花四濺,飛出五六丈遠。
小杜縝站在那裏笑道:“夏大哥!你要是喜歡縝兒,你就千萬別來,讓縝兒一個人來收拾它。”
金沙老奴在後面嘆道:“夏老弟!你不要去幫他了,這位小弟真是了不起,十歲的娃娃,不僅武功這麼精,而且又是這麼機智,除了説他是天縱英才之外,還有什麼可説的?夏老弟!你看吧!這隻大雪魈命中註定是要死在這位小弟弟手裏。”
夏心寧雖然不放心,但是,他也的確看出小杜縝那份沉着和鎮靜,是常人少見的。他只好緊緊地跟在雪魈後面,以準備隨時伸手援助小杜縝。
這個小杜縝真像田焙巽所説的,是天縱奇才,他一步一步向後退着,從不向左右兩邊閃讓,而且和雪魈一直保持着不遠的距離,逗得雪魈暴跳如雷。
這時候雪魈顯然是被逗得野性大發,瘋狂地撲上前,兩隻長臂,輪番的揮舞着,一步一步向小杜縝撲過去。
小杜縝一點也不吃驚,依然是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手中的銀絲魚翅劍,筆直地挺在胸前。
如此一進一退,追逐了將近十幾丈遠,突然,小杜縝腳下一個蹌踉,絆到一塊大石頭,人向後一倒,跌個四仰八叉,仰在大石頭上。
夏心寧一見大驚,立即撲過去,隔空就是一掌。但是他這一掌剛剛劈出去,雪魈比他還快,整個身子就像一陣風一樣,向小杜縝撲過去。
説時遲,那時快,噗地一聲,雪魈雙手抱個結實,但是它只抱着那塊大石頭,小杜縝的人已經翻到大石的後面,就以那麼一點絲毫之差,他毫髮無傷。
夏心寧這才收住掌力,鬆了一口氣,趕緊叫道:“縝小弟!你閃開一邊吧!”
他還沒有説完話,小杜縝以閃電的手法,一招“直搗九幽”又快又準,銀絲魚翅劍不差分毫地刺進了雪魈的咽喉,金沙老奴一見,大喜叫道:“小兄弟!你真找得準!”
他人在説話,身子一拔而起,旋風下撲,落到小杜縝的身前,説道:“小兄弟!你現在可以拔劍了!”
小杜縝還像個沒事兒一樣,笑嘻嘻地一拔長劍,向後一撤身,金沙老奴一絲也不差,手裏拿着一個小瓷瓶子,正好和那劍口一般大小,飛快地向上一湊,接個正着。
誰知那雪魈竟在如此致命重創之餘,還能逞兇,它抱着大石的一雙手臂,忽然一鬆,張臂一撲,隔着石頭正好將金沙老奴一把抱住,兩隻大手深深地扣在金沙老奴的背上,立即從衣服外面滲出鮮紅的血印。
夏心寧此時正好趕到雪魈的後面,已容不得他多作思考,右掌一伸,嘿氣出聲,提足十成內力,結結實實地在雪魈的背上,印下一記“天龍禪掌”。佛門禪功畢竟不同凡響,雖然夏心寧還只是在旅途中所練,火候不夠,但是,他的內力深厚,領悟力強,掌力之雄渾,足以駭人。
這樣一掌下去,“蓬”地一聲,任憑雪魈是如何的銅筋鐵骨,也被震得內腑成為爛泥,連它下面的大石頭,原本被它抱得裂成幾塊,此時被震的成為細末。
金沙老奴這才從雪魈的手爪下起來,取下那隻小瓶,苦笑道:“想不到這東西臨死還有這樣厲害!”
夏心寧立即察看金沙老奴的背,只見十個血洞,好不怕人,趕緊用金創藥塗上,金沙老奴笑道:“這點浮傷,還不放在心上。夏老弟!想不到你別後的功力又有如此的突飛猛進,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喜可賀!”
他又轉向小杜縝笑道:“杜小兄弟!這次能得到一瓶雪魈的血,你是第一功,我看將來武林之中,你們二人一定冠絕羣倫,領袖武林。稍時待我為你引見我恩師,他老人家最喜愛年輕有為的武林後進,説不定會對你小兄弟很好的賞賜。”
小杜縝被説得喜歡得跳起來,他笑嘻嘻地叫道:“謝謝你啦!田大叔!”
夏心寧也説道:“田老兄!金沙老前輩他老人家住何處,我們此刻就去拜見他老人家如何?”
金沙老奴指着上面説道:“就在那座山峯下面……”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就聽到一陣呵呵大笑,有人説道:“用不着你們去了,老朽特來見見你們!”
這時候只見一條人影,比鷹隼還快,在那滿是白雪的山上,風馳電掣向這邊掠過來,也不過是一轉瞬的光景,這位長髯青袍,笑容滿面的金沙一老,已經站在大家的面前。
金沙老奴和夏心寧都趕緊上前行禮,金沙一老伸手扶起之後,先指着金沙老奴呵呵地笑道:“焙巽!你也太過於用心良苦了!既有這等事,為何不先告訴老朽,要不是方才那一聲尖吼,我還想不到你是在捕捉雪魈呢!”
金沙老奴叩頭説道:“這等小事,弟子怎敢驚動恩師!”
金沙一老搖頭説道:“小事?簡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知道雪魈要多少年才會出現一隻?你可曉得一隻通靈雪魈,有多厲害?”
這時候小杜縝在旁邊仰着頭説道:“老爺子!縝兒在向你叩頭啦!”
金沙一老笑眯眯地伸出手,摸着小杜縝的頭看了一看,向夏心寧説道:“夏娃兒!這小娃兒是誰呀?”
小杜縝搶着説道:“老爺子!我叫杜縝,他是我的夏大哥,老爺子!你方才的話,縝兒有些不服哇!你老人家説雪魈怎麼厲害,可是就擋不住縝兒一劍,就給它宰了!”
夏心寧也就接過來將小杜縝智鬥雪魈的事,説了一遍。
金沙一老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搖搖頭説道:“這真是天意!小娃兒也真有你的!”
他讚許了小杜縝,再回過頭來向夏心寧説道:“夏娃娃!想不到你會這麼快就來到了天山,你是想看看你那位厲妹妹麼?”
夏心寧聞言心裏霍然一驚,他沒有回話,卻先急着問道:“請問老前輩!在晚輩之先沒有一個人到天山來麼?”
金沙一老説道:“沒有?怎麼?你還和別人有約會麼?”
夏心寧此時便將勝黛雲姑娘的情形,大致説了一遍,最後説到她很有可能是到天山來找厲姑娘一節,金沙一老搖搖頭説道:“勝黛雲那娃兒玲瓏心竅,她既然沒有到天山來,也沒有到南海去,一定另有她的打算。”
説到這裏,金沙一老大聲説道:“凡事皆有定數,你也勿須着急,老朽雖不會看相,也能略知一二,勝家女娃娃不是短命人,她比老朽這個女徒兒還有福氣,你還愁她怎的?”
夏心寧謝了起來,但是,他心裏重重地壓下一塊千斤石頭,使他覺得沉重萬分。因為,他找不到勝姑娘,固然使他懷念,但是“赤火鏈”沒有找到,海心山俞良蕙的毒創不能清除,更是他心頭的一個負擔!
他在沉思之餘,當然還想起問候厲姑娘。
他向金沙一老問道:“請問老前輩,我那厲妹妹近來進境如何?”
金沙一老説道:“你厲妹妹如今有了這一杯雪魈的血,對她大有補益,不過……”
金沙一老説到此處,突然臉色一怔,沉聲説道:“你這次來到天山,老夫不能讓你去見她!”
夏心寧聞言一怔,他幾乎要大聲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但是,他沒有這樣問,他很瞭解金沙一老的脾氣,那是説一不二的。
金沙一老也看得出來夏心寧的心意,他接着又微微地笑道:“娃娃!你不要着急,在你明年泰山之會以前,老夫一定讓你厲妹妹下山,去和你相見。你如果今天和她一見面,徒然讓她分心,影響到她練功的進益。”
金沙一老又拉起小杜縝的手,笑眯眯地説道:“小娃兒!你很了不起,小小年紀能有這份能耐,我老人家應該有賞。”
説着話突然將小杜縝一拉,隨手點制了他的穴道,對金沙老奴説道:“拿過來!”
金沙老奴知道他要的是這瓶“雪魈”的血,立即雙手送過去,金沙一老接過這個瓷瓶,就向小杜縝的口中倒去,只見那瓷瓶子裏流出來的不是鮮紅的血,而是像乳樣的白漿。
夏心寧滿心驚訝地看着他灌了小半瓶,便將小杜縝提起來交給夏心寧,正色説道:“帶着他走吧!不要解開他的穴道,讓他就這樣毫無抵制地接受雪魈的血漿,七天以後,設法使他開竅,他醒過來以後,獲益無窮。”
金沙一老説完這幾句話,便掉頭而去,頃刻之間,消失在這漫天一片的雪影之中。
夏心寧本來還想請教金沙一老,除了“赤火鏈”之外,還有什麼藥品可以解毒,他念念難忘的便是海心山為他受創的俞良蕙姑娘。
金沙一老如此掉頭而去,使他感到失望,他抱着小杜縝站在那裏怔怔地發呆。
金沙老奴田焙巽是何等人物?他早已看到夏心寧還有滿腹心事,還有很多的話要問金沙一老,他當時走到夏心寧的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頭問道:“夏老弟!你有什麼疑問,田焙巽能否為你盡一分力?”
夏心寧一聽,覺得金沙老奴是一個有很豐富經驗的老江湖,何不趁此機會問問他?
當時他點點頭説道:“田老兄!你説的不錯,我的確是有一件難題,不能解決,不知老兄可否指一條明路?”
金沙老奴説道:“我也知道得有限,你且説來聽聽看。”
夏心寧説道:“我有一個朋友中了毒器……”
金沙老奴笑道:“我以為是什麼樣的難題,原來是中了毒器,這件事也能使你愁眉麼?”
夏心寧搖頭説道:“田老兄有所不知,這毒器不比尋常,除了他本人的解藥之外,幾乎就沒有其他的解藥可以救人。我本來有一條‘赤火鏈’蛇,可以解除萬毒,偏巧這蛇在勝姑娘身旁,她又不知去向,所以,我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金沙老奴“哦”了一聲問道:“是什麼毒器?能有這種劇毒?”
夏心寧説道:“子母陰陽梭!”
金沙老奴這才點點頭説道:“這就難怪了!翟濱這個人武功平常,就是苦練了這種暗器,才使他在西北一帶,揚名立萬。翟濱的暗器,的確是很不容易解除毒液的,他本人呢?”
夏心寧説道:“因為追迫過急,他竟自裁而死,而且將解藥毀個乾淨,除了萬年靈芝和赤火鏈蛇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藥可以解毒?”
金沙老奴想了半晌,忽然説道:“現在我想起一個人,不妨走這條路看看,萬一不行,那就沒有辦法了,你們只好再去尋找勝姑娘。”
夏心寧急忙問道:“是什麼人?他在哪裏?”
金沙老奴説道:“我們先到屋裏去,讓我慢慢地告訴你。”
夏心寧抱着小杜縝,隨着金沙老奴走進那間小石屋裏,屋中柴火尚有餘燼,金沙老奴添上一些柴,引燃了火,坐在旁邊説道:“我方才説過,翟濱這個人原來在西北道上無藉藉之名,後來他突然學會了子母陰陽梭,數次殺死西北道上的高人,名聲大振,關鍵就在這子母陰陽梭上。”
夏心寧心頭一動,立即説道:“莫非田老兄知道他這子母陰陽梭學自何人麼?”
金沙老奴點頭説道:“我知道!因為當年我是西北道上揚名立萬的人物,而且,我有這次巧機會,看到這次秘密。”
夏心寧急着問道:“他師父是誰?”
金沙老奴説道:“是一位喇嘛,他們也沒有師徒名份,而是使用交換條件的,因為這個喇嘛要學翟濱的子母梭……”
夏心寧説道:“他原來就會子母梭?”
金沙老奴説道:“原來他就會,但是,他的子母梭沒有毒,後來,這個喇嘛用喂毒的方法,交換了翟濱的子母梭,可是作法自斃,終於死在自己的毒梭之下。”
夏心寧問道:“這喇嘛是誰?”
金沙老奴説道:“湟中的塔爾寺,第二十三代住持。”
這“塔爾寺”三字一聽進夏心寧的耳裏,引得心裏一驚,但是他仍然問道:“既然是塔爾寺住持,他被人毒死竟沒有人追究麼?”
金沙老奴説道:“毒死他的人,就是怕這個喇嘛持有這個獨有的暗器,使他永遠高踞住持的位子,所以才毒死他,他毒的非常高明,塔爾寺的喇嘛,都以為是老住持不慎自己弄毒而死。”
夏心寧沮喪地説道:“老住持既然一死,而且事隔這麼多年,又能去找何人問呢?”
金沙老奴道:“據我所知道的,老住持昔日有一個心愛的門徒,這個人正在塔爾寺,你如果找到這個門徒問問他,他一定可以知道這解藥的配方。”
夏心寧聞言又興奮起來,點點頭連連稱是,但是,他又發愁的説道:“我與他毫不相識,他會平白地告訴我麼?而且,塔爾寺的喇嘛不止數千人,我到何處去找他?”
金沙老奴説道:“塔爾寺近年來為了住持的爭奪,已經暗藏危機,彼此勾心鬥角,老住持當初要設計弄毒,也就是為了這些,夏心寧老弟只要明瞭這一點,投其所好,細心察訪,便不難發現。”
這“投其所好”四個字,給夏心寧極大的啓示,他興奮地站起來説道:“多謝田老兄指點迷津,事不宜遲,我即刻就要啓程!”
金沙老奴也不挽留,也站起來説道:“老弟!你一身大事甚多,求藥救人,僅僅是其中一點不重要的事,因為此去塔爾寺正好順路,所以我勸你去一趟試試,如果有困難,你就不必多作耽擱,誤了你其他的事,好在你還有‘赤火鏈’,勝姑娘遲早還要和你見面的!”
夏心寧聽他這一番話,心中悚然,他再三致謝了金沙老奴,抱着小杜縝,跨上馬,向天山下面馳去。
這一路上,他不作停留,不出四天,他便趕到了湟中,小杜縝還是昏睡不醒,他便找了一家客店,交待店家説道:“我這小兄弟生了怪病,昏迷不醒,我去找醫生去,請店家多加照顧,至多兩天一定回來。”
説罷他交出一錠金子,店家只要有金子,自然滿口答應,夏心寧他便獨自一人,走向塔爾寺門而去。
當他來到塔爾寺前,看到那樣金碧輝煌的建築,光耀奪目,他便站在門前拾起一個小石頭,照準山門頭上那塊橫匾投過去,只聽得叭地一聲,那塊石頭不偏不斜,正好嵌在“塔爾寺”那“寺”字的一點上。
塔爾寺為黃教聖地,喇嘛將逾萬人,每天都有很多香客來朝拜,夏心寧這一個舉動,立即轟動了山門裏接待客人的喇嘛,立即就有四五個人圍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