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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狹路逢大敵 深山遇惡人

    青海西寧附近的塔爾寺,不像嵩山的少林寺。前者是黃教聖地,而後者卻是佛教禪林,最重要的是前者在武林中,無藉藉之名,而後者卻是數百年一直是被視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但是,這其間有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的事,那就是這個在武林中無藉藉之名的塔爾寺,寺中能人輩出,黃衣喇嘛就如同是“西北高手”的標誌,然而,塔爾寺仍然是塔爾寺,它只是個有名的黃教聖地,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武藝上的成就。

    這是閒話,且説正文。夏心寧單身一人來到塔爾寺,站在山門之外,隨手彈出一枚小石子,將相隔幾丈外的山門匾額上塔爾寺的“寺”字當中一點,來了一個“喧賓奪主”,穩穩當當地嵌了這枚石子。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真所謂是雕蟲小技,但是,雖然是小技,其間也揉和了不少名目:出手的準頭,巧妙的勁道,剛柔相濟,配合到恰是好處,那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行家眼裏立即就能辨出,那不是等閒人能辦得到的。

    塔爾寺山門之內,立即就有人轟動了。一陣黃衣翻騰,四個喇嘛就如同風捲落葉般地,從山門裏卷出來。

    夏心寧胸有成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是含着微笑望着那四個如旋風般捲來的黃衣喇嘛。

    這個時候,突然從塔爾寺裏傳出一聲叱喝:“快些站住!”

    這四個黃衣喇嘛立即緊煞身形,四個人向兩邊一分,緊挨着山門站定,但是他們的眼睛都冒着火樣的光芒,死盯着夏心寧。

    只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黃衣喇嘛,黝黑矮胖,兩眼深凹,很有精神,而且步履沉穩,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有深厚功力的人。

    這喇嘛來到山門之外,先向四周一打量,這時候來到塔爾寺朝拜的人還不多,山門外還顯得有一份冷清。他這樣四周一看之後,眼光又落到山門上面那塊橫匾上,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目光停在夏心寧臉上,以極其流暢的漢語説道:“施主來到敝寺,露了這一手武功,究竟是何居心?請先説明,也好領教!”

    夏心寧是一個知書達禮、温文敦厚的君子,從來也不曉得惹事生非,這次為了要尋找塔爾寺以前那位老住持的徒弟,不得已要來無端挑釁,他明知道自己這個舉動是無禮的,但是,他不會強詞奪理,所以此時他被這個喇嘛嚴詞質問之下,不由地臉上一紅,半晌説不出話來。

    那喇嘛一見夏心寧如此模樣,當時便微微地露出一點冷笑,突然間,他雙手當胸一合十,高聲説道:“塔爾寺是佛家聖地,豈能如此任意侮辱。”

    隨着他兩句話,夏心寧頓時感覺到有一股強勁的暗流,撞向他的前胸,身上藍衫,無風自動,震盪不已。

    夏心寧也為之暗暗心驚,他雖然沒有在意這一招暗襲,但是,他由這一着上可以看出塔爾寺果然名不虛傳,今天這一趟還要小心留神才是。

    對面的喇嘛這一招“大手印”,雖然不是十成功夫,但是在一合掌之間,他已經使出六七成勁道,夏心寧站在那裏紋風不動,這是了不得的功力。

    霎時間,這喇嘛的臉色變了,他沉聲説道:“原來施主是一位中原高手,倒是失敬了。請問施主尊姓大名,到此究竟為了何事?塔爾寺與中原從不沾惹是非,施主此行如果是有心尋釁,無事生非,塔爾寺是不容許有人撒野的。”

    這喇嘛不但漢語説得好,而且頗通文墨,説話不亢不卑,很是厲害。

    夏心寧這時候已經橫下心來,便按照自己先前預定的計劃行事,他淡淡地一笑,帶着一分傲氣,朗聲説道:“大師父!你想錯了!我要是存心前來找麻煩,那不是現在這等不關痛癢的舉動,我要趁人多的時候,當着無數香客,毀去塔爾寺的八座白塔,讓你們臉上掛不下去,這才叫做尋釁。”

    那喇嘛不動聲色問道:“然則施主今天來到塔爾寺,露這一手,又是居心何為?”

    夏心寧笑道:“這不是很明顯麼?久聞塔爾寺的暗器馳名西北,所以我站在山門之前,先露一手,我們中原人叫這做‘拋磚引玉’,我也好瞻仰塔爾寺的暗器,究竟高明到何種地步。”

    那喇嘛忽然大笑説道:“我雖然沒有久住中原,卻也聽見中原人士常説一句話,説是‘巧言令色’,施主今日此行,真意隱而不言,徒然巧言令色,算不得中原武林豪傑的氣派。”

    但是,他説到此處,忽然又按捺那逐漸激昂的語氣,平穩地説道:“既然施主如此説,我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請施主告知尊姓大名,塔爾寺雖居邊塞,也有清規,我們要以客禮接待施主。”

    夏心寧此時才深深覺得這個喇嘛不凡,回想他在大漠之中,所看到的那幾個喇嘛,是那樣的粗鹵愚昧,簡直與眼前這個喇嘛無法相提並論。可見任何地方,都有良窳之不齊。

    因為對方説得有禮,夏心寧便不能一味蠻橫,他便拱拱手説道:“在下夏心寧,只是中原武林的一個後進,既然承大師父以客禮相待,就有勞大師父接引。”

    説着他便昂然向山門裏跨進來,對於山門兩側站的那些喇嘛,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對面那個喇嘛,一點也不驚異,倒是深深地打了個問訊,逕自轉過身去,走在前面引路,夏心寧隨在身後,一路走來。只見途中遇到許多黃衣喇嘛,紛紛合十讓路,對這位矮小的喇嘛,表示極為尊敬,同時,也對身後的夏心寧,露出詫異之色。

    塔爾寺這個規模極大的喇嘛廟宇,裏面的建築與中原的廟宇相比,倒也不相上下,沒有多大差別,只是一般説來光線較暗,到處都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夏心寧真沒有想到外表是如此金碧輝煌壯觀的塔爾寺,裏面竟是這般晦暗。

    來到正殿之後,夏心寧規規矩矩地焚香禮佛,兩旁立即樂聲大作,鐘鼓齊鳴。

    夏心寧禮佛已畢,退出大殿,正要和那引路的喇嘛繼續前進,忽然從後面走過來兩個小喇嘛,來到這引路的喇嘛身邊,輕輕地説了幾句話,這幾句話都是説的藏語,夏心寧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他可以察顏觀色,他看到這位引路的喇嘛臉上的顏色當時一變,眼睛對夏心寧看了一下,便轉過身走向那小喇嘛嘰哩咕嚕説了幾句,便又引導夏心寧穿過一道極長的迴廊,來到偏殿,兩人坐下。

    夏心寧剛剛坐定,就聽到外邊雲板連響,緊接着鼓聲大振,似乎有一股緊張的氣氛,立即瀰漫在塔爾寺。

    夏心寧拱手問道:“請問大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那喇嘛説道:“札色拉尊者!”

    夏心寧這才一驚,他對於喇嘛教的情形,也曾經事先打聽過。在喇嘛教中的喇嘛,必須要經過“格西”考試,苦習密宗經典,短則十數年,長則數十年,有所成就後,才能被晉升為法師或尊者,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千中難選其一。難怪這位喇嘛武功不弱,談吐不俗,原來是位尊者。

    當時夏心寧拱手説道:“失敬得很!”

    札色拉尊者沒有理會,而且説話也沒有方才那樣禮貌了。他冷冷地説道:“夏施主!你知道我們喇嘛教有‘十善’之律否?”

    夏心寧搖搖頭説道:“在下孤陋寡聞,請尊者告知以啓茅塞。”

    札色拉尊者仍然是那麼冷冷地説道:“十善之中的第四條是‘不妄語’,所以喇嘛教中最忌謊言,對於説謊的人也最討厭。”

    夏心寧這才發覺到這位札色拉尊者的態度言詞有異,他也不禁作色説道:“尊者言下之意何指?”

    札色拉尊者突然站起身來説道:“夏施主!你究竟為何而來塔爾寺,請你休要説謊,自誤誤人。”

    夏心寧也勃然站起身來説道:“尊者你説此話,殊失身份,以此待客之禮看來,塔爾寺不過爾爾。”

    札色拉尊者冷笑一下,隨手拉開偏殿的另一端小門,從小門裏走出四個黃衣喇嘛,站在那裏望着夏心寧。

    札色拉尊者大笑説道:“夏朋友!你看看他們是誰?”

    他們是誰?夏心寧當他們一現身就已經看清楚了,這幾個喇嘛就是在大漠之中追趕杜景江老爺子的那幾個人,夏心寧已經明白他們的用意了,而且,從“夏施主”一變而為“夏朋友”,這已經由一個“出家人”,轉變到“江湖客”的口氣,目下的情況,已經不説自知。

    夏心寧他心裏也早有打算的,他一點也不驚訝,倒是從容端詳了一下那四個喇嘛的面色之後,忽然仰起頭來,縱聲大笑,笑聲歷久不歇,就像一陣急起的浪潮,要掀掉這座偏殿的屋頂一樣。

    札色拉尊者等他笑停了之後,才冷冷地説道:“我很懂得,你們中原人在‘黔驢技窮’之餘,往往是‘色厲內荏’,但不知你這樣大笑過後,還有什麼話説?”

    夏心寧仍然是笑嘻嘻地説道:“札色拉尊者果然博學得很,對於漢文學更有獨到的心得,出口成章,倒真的愧煞我們這些祖居中原的人了!但是,你忘了我們中原人還有一句常説的話,説是‘欲蓋彌彰’……”

    札色拉尊者沉色説道:“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心寧笑道:“尊者是明白人,何用我來多説?可惜塔爾寺這個黃教聖地,卻能容納暴力搶劫的武林敗類,我要為你們惋惜!”

    札色拉尊者一點不退讓地説道:“夏朋友!你助紂為虐,奪去塔爾寺的金佛,如今又上門欺人,塔爾寺雖然是忌殺戒貪,但是對於你這等行徑,我們慈悲之門,卻無法開啓。”

    這尊者説到這裏,揚手一揮,朗聲朝身後説道:“吩咐下去!今日塔爾寺要大做佛事,緊閉山門,不接待香客,派人在路口擋駕。寺中上下人等,一齊到八塔之下,靜候差遣。”

    札色拉尊者這一段話是用漢語説的,那自然也是説給夏心寧聽的。

    夏心寧當時微微一笑,沒有理會。札色拉尊者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點古怪的笑容,但是,這笑容一現即逝,沉聲説道:“夏朋友!不管你是前來領教本寺的暗器功夫,抑或是別有用心而來,總之你今天此行,是衝着塔爾寺來的。閣下千里迢迢,來到此地,自然不便讓你空手而歸。請吧!請到八塔之下,自然有人領教。”

    札色拉尊者説完,便拂袖邁步,穿身走進殿旁一個偏門中去,臨走之時,説了一句:“少時有人前來接待引導。”

    札色拉尊者走了,這座規模不小的偏殿,立即沒有另外一個人影,但是,夏心寧坐在那裏,可以隱約地聽到殿外腳步雜沓,衣袂呼呼,卻沒有一個人説話,在沉默中表現出無限的緊張。

    夏心寧十分沉着,儘管目前所發生的事情,都有些出乎他預先所料之外,但是,他相信自己這樣做是對的,他要慢慢地探求結果。

    時間慢慢地過去,周圍的腳步聲,已經歸於沉寂,大殿裏益發的冷清沉寂,自然這樣給予夏心寧心頭的壓力,也是逐漸地加重。

    突然,偏殿後面轉出來兩個黃衣喇嘛,先打着問訊,隨着一作手勢,道聲:“請隨我們來!”

    兩個喇嘛轉身向後就走,動作極快,但見他黃衣飄拂,起落之間,竟在兩丈開外。

    夏心寧一聲不響地緊隨在他們身後,接連穿過五六進香堂佛殿,霍然眼前彷彿一亮,越出一道月亮門,迎面是個極大的廣場。

    夏心寧一站到門口,立即注意到兩件事:第一,在廣場的一端,一排並列矗立八座白塔,説它是塔,那只是相傳已久的名字而已,事實上它沒有一般塔高,也沒有一般塔的形狀,就像是八個巨大的酒瓶子,一排並列在那裏。第二,在廣場的四周,但見黃沉沉的一片,也數不清有多少喇嘛,密密麻麻,一層一層緊緊地圍在四周,而且是沒有一點聲音。

    兩位喇嘛將夏心寧從人牆當中引到白塔之下,剛剛站定,就聽到一陣喃喃之聲,隨着又是一陣聲如裂帛異常刺耳的大喇叭吹奏。

    這時候,有一個頭戴高長的尖帽,身披黃衣,年紀約有五十上下的喇嘛,從人叢當中走出來,在他的後面,正是跟隨着那位能言善道的札色拉尊者。

    這兩個人走到夏心寧附近,停了下來,樂聲嘎然而止,那頭戴尖帽的年老喇嘛忽然朗聲説道:“塔爾寺與中原武林,毫無糾葛,數十年來相安無事,今天突然有這位夏小施主,挾技蒞臨,多少有些視塔爾寺如無物。不管夏小施主此來是出諸自己個人之意,或者是受別人授意,塔爾寺不能不重視這件事。所以,我要全寺僧眾,齊集八塔之前,觀摩一下中原武學,究竟如何?”

    夏心寧一聽這老喇嘛如此説話,就知他是本寺的住持,他含笑地向四周點頭示意,對於周圍那許多人羣,他絲毫沒有在意,事實上,他心裏由於老住持的出現,已經有七成把握,知道此行不致落空,剩下的三成,就看自己的功力,是不是可以懾服在場的喇嘛而定了!

    那老住持説幾句話之後,札色拉尊者立即就接着説道:“夏小施主挾技前來,必然是有所為的,現在我們何妨先請他將來意説明,然後也好請教。”

    他説到此處,又轉向夏心寧説道:“夏小施主面對數千佛門弟子,諒來不致打誑語了!”

    這時候夏心寧對於這位札色拉尊者,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覺得這位札色拉尊者話愈説得刻薄,對他愈是有利。

    所以他當時只仍舊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接着,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兩步,向四周一打量,拱拱手朗聲説道:“在下夏心寧今天乍來到貴寺,在山門之外,出手便在山門橫匾上留下記號,確實失禮,有悖常情,在下應該先在此地向貴寺深致歉疚之意。”

    夏心寧這個“道歉”的舉動,大大地出乎人的意外。札色拉尊者瞪着一雙眼睛望着他,老住持面上也透出驚訝之色,四周數千喇嘛更是嗡嗡不停,議論紛紛。

    夏心寧接着説道:“既知已錯,為何要明知故犯?那是因為出於不得已而為之。老實説,如果我沒有這種悖常情的行動,斷不能請得貴寺各位大師父齊集一地,而我心中這一份有關貴寺的大秘密,就無法當着大家的面前説個分明。”

    這幾句話真正是一鳴驚人,一時間譁然之聲大起,大家都感到奇怪了,都想不透這位年輕的中原武林後輩,他知道塔爾寺的什麼秘密?

    札色拉尊者在一旁叱道:“夏小施主!請你休要信口胡謅,你方才不是説前來比較暗器的麼?怎麼此刻又説是什麼秘密,你若是如此存心戲弄,作孽身受,就怨不得塔爾寺。”

    夏心寧一點也不為他的話所動,他只是昂起頭來説道:“其實這件事與我無關,但是,中原武林最主張打抱不平,所以,我願意千里迢迢,前來揭穿這個秘密。”

    夏心寧説此話時,已經看到四周那些喇嘛,一個個交頭接耳,説個不停,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就在這個時候,夏心寧突然提高聲音説道:“塔爾寺在西北邊陲,名振當今,可是你們前任住持,突然撒手西歸,連真正的原因都不知道,豈不是令人嘆息的事麼?”

    夏心寧言猶未了,只見札色拉尊者突然厲聲叱道:“夏小施主!我早就叫你休要胡言亂語,如今你膽敢無中生有,前來挑撥。誰不知道先師是自己弄毒不幸而中,乃至圓寂,你如今提起這件事除了挑撥是非尚有何意?”

    他厲聲説到這裏,立即轉身揚手,手裏亮着面金牌,高聲一叫道:“金牌勒令,喀西尊者下場拿人。”

    夏心寧根本沒有注意札色拉尊者叫人來拿他,他只很意外地自語道:“原來他就是老住持的門人,這事就有個八九分了。”

    這時候一個胖胖的中年喇嘛,走到夏心寧近前來,打着問訊説道:“施主自然不會束手受擒,就請賜教如何?”

    夏心寧點頭説道:“既然如此,夏心寧願意先領教塔爾寺的絕學,然後再説其他。”

    他從容地説了這幾句話,略一回頭,反身一掠,倒退丈餘,隨手搬起一塊幾百斤重的大石頭,來到喀西尊者之前,放在地上,指着石頭説道:“我們彼此無怨無仇,犯不上以死相拼,夏心寧不揣冒昧,就在這塊石頭上,領教塔爾寺的‘大手印’重手法。”

    説罷一蹲身,右臂單手在頭上一貼,眼睛卻望着喀西尊者,等待着他出手。這個意思是非常明顯,分明是要利用這塊大石頭,來較量一下“隔石傳勁”重手法的上乘功夫。

    喀西尊者是塔爾寺八大尊者當中最具功力的人,而且最擅長的是硬功夫,塔爾寺的“大手印”重手法,他已經練到十成火候,雖不能“烙金成印”,卻也可以“隔石傷人”。夏心寧開口便單挑隔石傳勁的功夫來較量,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喀西尊者在當年大力神王尚未霸住西藏以前,他在藏區會過不少武林高手,從沒遇到今天這種情形。他頓時把方才那點輕視的心理,放到一邊,凝神斂氣,緩緩走到石頭旁邊,點點頭説道:“夏施主遠來是客,喀西要讓你一先。”他蹲下樁步,只是將手輕輕地貼上,示意夏心寧先使勁。

    夏心寧朗聲説道:“既然承蒙謙讓,在下就有僭了!”

    這“有僭了”三個字剛一出口,只見那塊石頭彷彿突然受到一股極大的吸力,緩緩地向喀西尊者那邊移過去。

    喀西尊者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謙讓,立即就落到下風。真是始料未及,他哪裏還敢再有一絲怠慢之意?只見他身腰向下一挫,兩眼環睜,青筋暴露,一聲大嘿,渾身黃衣就像是突然被一陣風吹卷而起,獵獵有聲,兩隻腳深陷地下,沙土掩蓋了腳面,大石頭就在這樣一震之下,穩住了不再移動。

    頓時間,場子外圍響起一陣彩聲,大家不僅是為喀西尊者喝彩,而且為塔爾寺的“大手印”喝彩,就憑方才這樣一喝一推,塔爾寺的絕學,堪稱剛猛無雙。

    但是,彩聲沒有維持很久,便漸漸地歸於沉寂,因為喀西尊者並沒有像大家所預料的那樣將夏心寧推得倒退,他只是站在那裏不動,保持了一個膠着的局面。

    再看看抵住石頭的兩個人,情形又各有千秋。

    喀西尊者像是怒目金剛,咬牙切齒,手上頭上,都是青筋暴露,一股拼命的模樣。

    夏心寧十分文靜,馬步穩得就像鐵樁一樣,龍涎茶的效力與一般苦練者,畢竟不同,雖然如此,他也是滿頭汗珠,熱氣騰騰。

    時間慢慢地過去,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夏心寧忽然一撤手,微微地笑道:“再領教尊者的兵刃吧!”

    喀西尊者立即也一撤右手,黯然無語,悄悄地退下。四周的人用驚訝的眼光送去喀西尊者,再回頭看看那塊石頭,夏心寧的這邊,完好如初,一點未留痕跡,可是喀西尊者這邊,地上灑着一堆石屑,石頭上也留着有一個很深的手印。

    大家都不禁嘆了一口氣,不用説,喀西尊者輸了,而且對方還是手下留情,否則“隔石透勁”的結果,喀西尊者必然要震傷內腑而後已。

    夏心寧擦去頭上的汗珠,臉上沒有一點驕矜之氣,只是拱手説道:“各位如果沒有別人下場指教,夏心寧便要開始敍説這一段西北武林的秘密了!”

    周圍這些喇嘛,一則自忖武功不及喀西尊者,再則誠如夏心寧方才所説的,彼此無怨無仇,何苦要以命相拼?三則大家都急於要聽聽夏心寧到底要説出哪些秘密?所以當時就有人嚷道:“你既然知道塔爾寺的秘密,何不早説?”

    夏心寧點點頭,正要説話,只見札色拉尊者金牌二次上揚,厲聲喝道:“布鄂尊者出場拒敵!”

    立即就有一位瘦長的黃衣喇嘛,從人叢中走出來,手裏拿的是一柄金光閃閃的彎刀,滿臉木然,了無表情,他走到夏心寧面前,既不客套,也不謙讓,左手一幌,僧衣大袖拂起一陣風,剛剛擦過眼前,隨着“噓唰”一聲尖嘯,彎刀划起一道金色長虹,向夏心寧劈去。

    夏心寧沒有料到這位布鄂尊者會悶聲出手,當時來不及拔劍,只好腳下一個倒縱,閃開五尺。

    誰知道這布鄂尊者如影之隨形,好快的身法,緊隨在夏心寧的身後,手中金刀刁鑽無比,凌厲萬分,唰、唰、唰,一連砍來三招,逼得夏心寧不但無法拔劍,而且無法落樁,不停地向後閃退。

    布鄂尊者得勢不松一點,將一路三十六着天罡刀,使得就如同一條金甲閃閃的游龍,張牙舞爪,噴氣揚須,威風八面地緊跟在夏心寧身後追撲。

    夏心寧接連被逼退幾丈,心裏對於這位使彎刀的布鄂尊者也暗暗有着敬意,一柄彎刀能使到如此地步,也值得在武林中自豪。但是同時也激起夏心寧的好勝豪心,他索性停手不拔寶劍,趁着對方彎刀直落下來的一瞬,猛吸一口氣,腳下展開“流水萍蹤”步法,或退或進,或起或落,就真的如同是一葉浮萍,在激流中那樣,隨波逐浪,飄蕩個不停。

    霎時間,金光閃閃,嘯聲大作,這其間只見有一縷藍衫,纏在金光的空隙裏,作出岫之浮雲。這情景真是少見,使人忘了這是一場生死須臾的決鬥,彷彿大家是在欣賞一幕奇妙的自然景色。

    轉眼五十餘招過去,夏心寧穿身一式“鯉魚倒穿波”,緊貼着那一線金光,身化長虹,平空反掠三丈,落在對面,布鄂尊者站在那裏愕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來看看自己黃衣胸前,他臉色突變,收回彎刀,低垂着頭,慢慢地退了下去,連一句話都沒有説。

    站在對面的札色拉尊者咬着牙,三次再舉手上金牌,高叫道:“託索、沙立兩尊者注意……”

    他喊聲未了,只見八塔之上,很快地穿身掠出來一個人,濃眉大眼,布襪芒鞋,身上也是披着一件黃衣。這人出來之後,立即攔住札色拉尊者説下去,他朗聲説道:“札色拉尊者!請你暫時先聽我説一句話。”

    札色拉尊者手中仍然高舉着金牌,嚴顏厲色,毫不假以言詞,厲聲問道:“託索尊者!你有什麼話説?”

    託索尊者向着他手上高舉的金牌合十行禮,然後説道:“夏小施主與塔爾寺本無仇恨,既然他有秘密在此宣告,何不讓他説明白?前任老方丈突然中毒,使人救助無及,本來也確使本寺上下,有些疑惑,今日有人來説明其中秘密,不管是真是假,何妨一聽?更何況夏小施主已經連鬥兩場,若再拼鬥下去,車輪戰法,雖勝不武……”

    那札色拉尊者早已暴躁如雷,大叫:“閉嘴!”

    他滿臉發青,眼露兇光問道:“託索!你敢背叛金牌符敕?”

    託索尊者此時也勃然説道:“札色拉!金牌符敕本是住持方丈所有,你憑什麼持牌發令?”

    札色拉青着臉,突然陰陰一笑説道:“塔爾寺傳統規定是認牌不認人……”

    託索尊者突然厲聲叱道:“老住持方丈正在你身邊,為何他棄牌不用,而要交付與你代行?札色拉!……”

    他言猶未了,札色拉尊者揚聲大叫:“背叛金牌者死!”

    只見他左手一掀僧衣,倏又一招手,兩點烏星,閃電飛向託索尊者。

    就在這一瞬間,夏心寧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急忙厲聲喝道:“託索尊者快讓開!”

    夏心寧雖叫得適時,無奈託索尊者遲疑了一下,他不但沒有閃讓,反而很快地抽出彎刀,迎着那飛來的兩點烏星一掠,當時只聽得叭、叭兩聲,那兩點烏星頓即炸成一片牛毛煙雨,託索尊者在這一陣牛毛煙雨籠罩之下,連“哎唷”都沒有叫得一聲,人向後面倒去,滿臉烏黑,死在當場。

    札色拉尊者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是厲聲喝道:“塔爾寺的清規不容破壞,誰敢不聽金牌符敕,誰就要死無赦!”

    四周那些喇嘛,大家眼睜睜地看見託索尊者如此慘死,心裏都激起一股怒火,但是,金牌符敕權威無比,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夏心寧把這些情形看在眼裏,心裏已經明白十分。他等札色拉尊者剛剛説完話,便朗聲説道:“札色拉!你利用毒器殘殺同門,只怕佛爺也容你不得,你這等陰謀歹毒之人,留在塔爾寺,真是黃教一大危機……”

    他還沒有説完,札色拉尊者突然一聲冷笑叱道:“你死在眼前還敢饒舌!”

    説罷左手又是一揚,接連三點烏星朝夏心寧飛來。

    夏心寧早有準備,哪裏會上他的惡當?霍然人向前一伏,卷地撲落,式走旋風撲地,帶起一陣黃沙,從那三點烏星之下,一掠而過。

    札色拉尊者見狀左手正欲再起,夏心寧豈能容他再逞毒計?身形一挺而起,右手一曲,復又向前一伸,口中大喝道:“札色拉!你看我這個!”

    “蹦”地一聲簧響,五點銀亮的星星,應聲而至,任憑札色拉是如何的了得,一條左臂一連中了五支亮銀小箭。

    夏心寧含笑一面向前走,一面説道:“札色拉!你熟讀漢學,就應該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句話。”

    札色拉尊者驚問道:“你……你這是毒箭?”

    夏心寧笑着,一直慢慢向前走去,口中説道:“對極了!‘五五梅花銀星飛箭’其毒無比,不麻不癢,百步斷魂!除非你有妙絕人寰的解藥……”

    夏心寧的話剛剛説到此處,札色拉尊者渾身一震,忙不迭地掀開黃衣,從裏面取出兩個小瓷瓶。

    他這兩個小瓷瓶剛拿到手,説時遲,那時快,夏心寧右手又起,倏地彈簧咔嗒一響,一撥銀星飛箭,如響斯應,又釘上札色拉尊者的右臂,夏心寧就像一隻大鷹一樣,幾乎是隨着飛箭的後面,撲到札色拉的面前,相距不到兩丈,一撲何需一瞬?札色拉手中兩個小瓷瓶,立即落到夏心寧手中。

    夏心寧這個舉動,始而使得四周的人為之一怔,繼即大家一齊發喊,人羣轟動,一齊向場中蜂湧而來。

    好漢難敵人多,夏心寧雖然功力深厚,武藝高強,但是這些數以千計的喇嘛,如此瘋狂地湧上來,任憑夏心寧是如何的了得,也逃不出這樣的人潮包圍。

    但是,夏心寧早就料到這一步,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手掌舒伸,掌心赫然就是金牌符敕,他將金牌符敕向四周示意一遍,便沉聲説道:“金牌令下,各人速退十丈。”

    金牌符敕果然權威無比,大家誰也不敢作金牌的叛徒,默默地各自向後退去。夏心寧捏着金牌走到託索尊者身邊,摸摸他的心口還有一絲氣息,他望了望自己手中那兩個瓷瓶,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先”“後”兩個字,他便毫不遲疑地打開瓶蓋,滴兩點藥水到託索尊者口中,他又招呼另一個年輕的喇嘛説道:“快灌他一口水!”

    常言道得好:“三句話不如一扁擔!”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説明“行動舉止”,每每是最佳的“語言”。夏心寧這兩個舉動,比手中的金牌還有效,立即平息了四周那些喇嘛無言的憤怒。

    那個年輕喇嘛飛快地捧來一碗水,夏心寧説道:“灌一口水,度一口氣!”

    年輕喇嘛依言灌了託索尊者一口水,又對着嘴度了一口氣,頃刻之間,託索尊者腹內有若雷鳴,下體臭氣大作,口中呻吟出聲。

    夏心寧也忍不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揮着手説道:“來人將託索尊者送到寺中去,寬衣滌洗,慢慢取去頭上那些碎鐵片,將息一會,自然就可以復原。”

    立即就有幾個喇嘛過來,抬起託索尊者,送到寺中去。

    夏心寧這時候神色平靜,慢慢地走到呆立在一旁的老住持身邊,雙手送上金牌符敕,懇聲説道:“老方丈!請你收好貴寺的傳代之寶。”

    這一個動作自然又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頓時爆起一陣歡呼。

    夏心寧微笑着轉過身來,他靜等四周的歡呼停下來之後,他才一句一句地用朗朗的聲音説道:“各位大師父,我所要説的秘密,方才已經説了一半,現在只要請問各位幾個問題,各位就可以瞭如指掌。”

    四周又起了一陣嗡嗡之聲,大家都用不解的眼光,望着夏心寧。

    夏心寧又接着説道:“請問各位!是否還記得當年老方丈中毒圓寂之時,他的形狀是否和方才託索尊者一樣?”

    人羣裏起了騷動,大家嗡嗡地説個不休。

    夏心寧又接着朗聲説道:“札色拉尊者既然身藏解藥,為何對老方丈中毒之時,不予以及時解救?老方丈據説是弄毒生平,何至於不知自塗解藥?”

    這時候人聲大沸,只聽到有一句話最響亮:“一定是札色拉謀害了老方丈!”

    夏心寧走到札色拉身邊,取回十支銀星飛箭,點點頭説道:“札色拉謀害老方丈,志在奪得住持之位,但是,他又自知聲望不夠,他才暫居這位老方丈之下,只不過是伺機而取罷了!”

    最複雜的事情,往往是最簡單的幾句話,便解釋得清清楚楚,塔爾寺的喇嘛此時一切恍然!怪不得札色拉要把持金牌,挾令寺眾,原來早就包藏禍心。

    夏心寧小心地揣起兩個小瓷瓶,他先向老方丈深深一拱,接着又向四周逐漸湧來的喇嘛朗聲説道:“我有兩點意見,要在這臨別之前,奉贈給各位:第一,中原武林人物眾多,其中難免有賢與不肖,但是,三兩不肖之徒,不足代表中原武林之意向,所以,四塞八荒與中原各地,武林同源,一脈所出,大家決沒有仇恨。”他説到這裏,頓了一下,又接着説道:“第二:札色拉尊者中的不是毒箭,只須小敷一些金創藥,便可以痊癒。佛家最重度化,他雖然有殺師之罪,本不可赦,但是,能度化一人回頭,也是塔爾寺的功德。”

    他不等周圍那些人走近來,他羅圈一揖,朗聲説道:“在下此行心意已了,就要告辭,如有什麼不恭與開罪貴寺之處,總此致歉!”

    他轉身挺腰一拔,展開“梯雲蹤”,趁着一口真氣未泄,轉化“八步登空”,沖天拔起五六丈高,就如同御風而起一樣,越過人羣,向塔爾寺外飛馳而去。他撇下身後那些喇嘛的讚美和感激,一路風馳電掣,奔上大路,才緩下身形,向原來住的客店走去。

    這一路之上,心中非常高興,一來是如願以償找到了子母陰陽梭的解藥,俞良蕙姑娘的毒創,自可藥到病除,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二來他沒有想到居然便中為塔爾寺做了一件大事,懲惡揚善,人心大快。

    人逢喜事精神爽,夏心寧一路之上,踏着輕快的步伐,回到店裏,他同時心中在默算着:“縝小弟已經有六天了,算來他也該醒轉來了。此地離海心山不遠,即日趕到海心山,不僅我了卻一樁心事,也免得俞妹妹日日懸念,免得俞伯伯日困愁城。”他一路上想得十分如意,一直走到店裏去。

    當他一跨進店內,就只見店夥陪着笑迎上説道:“相公回來了!”

    夏心寧點點頭,便問道:“我那小兄弟他可睡得好麼?”

    店夥聞言一怔,問道:“難道相公沒有碰到那位小爺麼?”

    夏心寧渾身一震,還沒有想到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店夥早就搶着説道:“自從相公去後,小的遵命留心照顧着那位小爺,他一直睡得很熟,到了下午方才不久,突然他從房裏走出來,看樣子他的病已經好了,精神非常好,吃了一碗羊肉拉麪,説要找你……”

    夏心寧搶着問道:“他去了多久了?”

    店夥惶然答道:“已經有了頓飯光景。”

    夏心寧看那店夥神情,諒他不敢撒謊,轉身便向門外走去,但是,他一跨出店門,又返轉店內,急急地走進房間裏一看,包裹俱存,只是在桌子上用手指頭寫了幾個大字,字體歪歪斜斜,倒是像杜縝寫的:“夏大哥:縝兒追人去了!”

    這幾個字給人莫名其妙,杜縝他不是還要等到明天才能醒轉來麼?為什麼會提早了呢?他所追的人是誰?追到哪裏去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就像是一團亂絲,一把塞進夏心寧的心裏,剪不斷,理還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將子母陰陽梭的解藥找到了手,偏偏杜縝又出了意外。杜縝雖然精靈刁鑽,但是,畢竟他還只是個十歲孩童,如何纏得過那些老江湖?

    設若縝兒有什麼閃失,夏心寧將來以何面目去見杜景江老爺子?

    夏心寧嘆了一口氣,隨手將桌子上的字抹去,可是,他如此一抹之際,立即又有一個新發現,他抹到桌子中有兩點水,沾到手上,有一股酒氣沖人。

    夏心寧心裏一動,暗自忖道:“這酒是來自何處?縝小弟是不會喝酒的,而且這酒非常濃烈,分明不是這店裏可買到的,難道這房裏來了人?這個人還是個有名的酒鬼?”

    心中意念一動,夏心寧連忙衝出房去,向店夥問道:“可有人到我房裏去過?”

    店夥連道“沒有”,夏心寧又追問道:“店中可曾來過一個善於飲酒的人?”

    店夥想了一想,也説“沒有”。夏心寧突然放下手,只好對他説道:“要是我小弟回來,你説我要他在店中等我,我不回來,不許離開此地。”

    説罷丟下一錠銀子,匆匆地走出店門。

    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天色已變,彤雲密佈,大有降雪的模樣,看着那天重甸甸地壓在當頭,就像夏心寧的心裏一樣,也是那麼重甸甸地,沉重得像一塊鉛。

    夏心寧站在路當中,真不知道何去何從?在茫然中有無限的焦急。他只好先捺住心中的灼急,信步向前,慢慢地問去,他相信杜縝人小,特別容易引人注目,只要問到他的去向,便不難找到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説小杜縝自從天山蒙金沙一老獨垂青睞,飲了半杯雪魈的白血,按照一般人而言,他必須要昏睡七日,符合小周天之數,使本身血氣與雪魈的白血溶在一起,然後才能發生功效。然而小杜縝本是從小就扎固了根基,而且天賦又非常的好,以十歲純陽之體,與這半杯純陰性的雪魈白血,立即發生水火交濟,陰陽藴孕的效果,他在第五天頭上,就已經完成了遍流周身三百六十個大穴的艱難功夫,就在夏心寧離開此地不久,他的身體之內,自然地產生一種力量,衝開了所點閉的穴道,人便清醒過來。

    小杜縝剛剛如此一睜開眼睛,就驚訝得跳將起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敲敲自己的頭腦,説明自己並不是在做夢,他心裏就納悶了:“這真是怪呀!我們不是在天山殺雪魈麼?記得金沙一老也來啦,我怎麼突然到了這裏?這是哪兒呀?夏大哥怎麼也不見了呢?”

    他骨碌碌地轉着眼睛,看看房間裏面的一切,看得他怔怔地搖頭,他實在想不出這裏是什麼地方。

    小杜縝發了半天呆,忽然又敲着頭説道:“我真呆呀!出去找個人問一下,不就明白了麼?”

    他從牀上翻身一滾,下得牀來,正要拉開房門走出去,突然那房門沒有等到他伸手,竟先呀然而開。

    小杜縝倒是被這個突然而開的門,嚇了一大跳,他向後一退,瞪着一雙圓眼睛,自言自語叫道:“怪呀!……”

    他話還沒有説完,只見門外一聲淡笑,出現一個人來,他站在門外,笑嘻嘻地沒有進來。

    小杜縝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打量一陣,只見面前這人倒是不太討厭,一把白鬍子,長眉覆眼,雙耳下垂,臉如渥丹,只是左額角有一道亮疤,使他笑起來,將臉容扯動了有點滑稽的味道,失掉那一份慈祥與嚴肅。

    小杜縝仰着頭問道:“老人家!原來是你推門呀?猛古丁嚇人一大跳!你來有什麼事嗎?”

    那老人只是將一雙眼睛緊盯在小杜縝的身上,上下端詳着。他不停地點着頭,口中嘖嘖地説道:“果然!果然!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看來天意助我!”

    老人如此喃喃自語,根本就沒有理會小杜縝的話,這一下可就把小杜縝惹惱了,他翹着小嘴説道:“噯!你這個老人家,怎麼不理我説話啊!我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麼?你怎麼不理人啦!”

    那個老人彷彿是着了魔似的,不住地點頭讚道:“真是天縱之才,這麼小小的年紀,就能夠這樣説話明白清楚,好了!這一下我可成功了。”

    小杜縝見他只是在那裏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説些什麼,氣得火躁起來,一跳腳説道:“你這瘋老頭子,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做什麼?討厭死了!不理你了!”

    他跳着腳,伸手便要關起房門,這時候那老人彷彿是如夢乍醒,趕緊伸手一攔,笑嘻嘻地説道:“小朋友!老朽有話要和你説!你怎麼要關門呢?”

    小杜縝鼓着嘴説道:“你有話又不説,只顧嘰嘰咕咕地在自言自語,我不關門做什麼?”

    那老人連忙笑着點點頭説道:“正是!正是!都是老朽不好,老朽一時失神,忘記跟小朋友答話,老朽向小朋友賠個不是如何?”

    小杜縝本是鼓着小嘴,這一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將起來。他搖着小腦袋説道:“我爺爺説過,年紀大的人,我應該多敬重,怎麼能夠讓你賠不是呢?還是算了吧!老人家你來做什麼,你還沒有跟我説呢?”

    那老人臉上笑容忽然收斂起來,認真地問道:“小朋友!你爺爺是誰?他到哪裏去了?”

    小杜縝説道:“我爺爺名叫做杜景江,他老人家現在不知道到什麼地方遊歷去了,我是跟着我夏大哥一起的。”

    那老人緊接着追問道:“你夏大哥呢?”

    小杜縝搖着頭説道:“我也正在納悶呢!我一醒來沒有見着夏大哥,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那老人又問道:“你夏大哥叫什麼名字?”

    小杜縝説道:“我夏大哥叫夏心寧,別瞧他年齡不大,本事可真了不起呀!”

    那老人聞言渾身一震,臉色一變,頓時從嘴角上掛出兩撇冷笑,口中自語道:“如果是他,這倒是巧得很,不是冤家不聚頭!”

    小杜縝不懂他説些什麼東西,他仰起頭來問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還沒有説呢!你是不是認識我夏大哥?”

    那老人説道:“你説得很對!我認識你夏大哥!至於你問我老人家姓甚名誰?你走過來,我老人家告訴你!”

    小杜縝雖然是十歲孩童,但是,他絕頂聰明,而且一直跟在杜景江老爺子身邊,見聞也不知道增廣多少,也懂得點察顏觀色,他發覺這個老人説話的味道,越來越不對,而且臉上也不像方才那樣慈祥,反倒有些冷森森地令人可怕。

    小杜縝站在那裏不動,搖着頭説道:“你説話我聽着,我耳朵又不聾,幹嘛要走過去説話,你就在那兒説不成嗎?”

    那老人突然一聲笑,朗聲説道:“成哇!怎麼不成呢?”

    他説着話,右手閃電一伸,照準小杜縝的左肩抓過來。

    這一招雖然是隨意抓來,但是,出手之快,無與倫比,眼見得小杜縝就像小雞一樣,被他這樣一抓,抓將起來。

    好個小杜縝他真不含糊,眼看着這一招躲閃不過去,他來個以快制快,左手一招“貓兒洗臉”,硬卸對方一抓,右手前衝一拳,隔空搗向那老人的腰眼。想必這老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小杜縝會這樣出手還招,這一瞬間的錯誤,啪地一聲,小杜縝左手那一招“貓兒洗臉”和那老人的手,接個正着,底下右手隔空一拳,噗地一下,也正好拳風搗中腰眼。

    那老人哎唷一聲,腳底下一個蹌踉,倒退好兒步,捧着自己的右手,怔怔地望着小杜縝啼笑皆非地道:“好小子!你還真有一手。”

    小杜縝沒有料到自己的勁道會突然大增,這兩下居然將這老頭子折騰得滿臉無光,看他緊鎖雙眉和腳下遲緩的情形看來,這兩下還真捱得不輕,小杜縝想着想着倒笑起來了。

    他説道:“你幹嘛要動手哇?我要不是看你年紀大了,我可饒不了你,就是我饒了你,我夏大哥也饒不了你。”

    那老人捧着右手突然一振,眼珠子一轉,指着小杜縝説道:“小娃兒!你也就只靠着你夏大哥,你要是有膽子,就跟我老人家來。”

    小杜縝笑着鼓掌説道:“我幹嘛沒有這個膽子嘛?你不説我還要找你呢!你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找麻煩,我倒要問問你是誰?到底存的什麼心眼!”

    那老人笑呵呵地説道:“娃兒!你要追問我老人家,那敢情好呀!那就隨我老人家來,自然你就知道。”

    小杜縝連忙叫道:“你別想跑掉!……”

    話還沒有説完,那老人果然一撤身,退到院子裏,飄然而起,拔身落到屋檐上。

    小杜縝叫道:“你沒有説明白就想走!小爺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他也竄身就追,但是,小杜縝畢竟是聰明孩子,他一想,如果夏大哥回來,看不到他的人,豈不是要發急麼?便又匆匆地回到房裏,就在桌上用指頭寫了幾個字,説是縝兒追人去了。

    等到他再次追出房門,只見那老人居然還在屋上等候着他,他這一見,火氣可就大了,他指着叫道:“好哇!敢情你還沒有把小爺放在心上,這回一定要跟你幹上啦!”

    小杜縝擰身一拔,衝上屋頂,那老人急忙一轉身向郊外跑去,小杜縝就跟在後面急追。

    也不知道那老人家是由於無意之中捱了小杜縝一拳,受了傷,因此遲緩了身法,還是有意地讓小杜縝能夠追個不即不離。

    小杜縝追得如流星趕月,身法極快,可是仍和前面那老人始終保持着一定距離。

    這一老一小在如此青天白日之下,就在屋頂上如此追逐,好在也沒有人注意到在這時候還有人在屋頂上跑。

    如此一前一後,出得市區,轉眼到了市郊,小杜縝越跑越有勁,越追身形越快這正是雪魈白血的效果,十歲的小杜縝,一身內力已經不是等閒武林之輩可以望其項背了。

    這一路追來,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小杜縝只覺得所經過的地方,都是荒涼無比。本來在西北地區,道途荒涼倒是常事,小杜縝隨爺爺在西北一帶走動的時候,也看得多了,此刻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他忽然發覺到道路愈來愈崎嶇,已經進入了山地,小杜縝突然想到:“我追他做什麼呀!夏大哥回頭找不到我,他該多急呀,我回去算了。”

    他如此一轉念,腳下立即就停下來。

    前面那老人也停下身來,回過頭笑呵呵地説道:“小娃兒!怎麼,跑不動麼?”

    小杜縝搖搖頭説道:“跑得動呀!可是我不願再跑了!回頭我夏大哥找不到我,他會着急的!”

    那老人彷彿一聽到“夏大哥”三個字就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他停了一下又向小杜縝説道:“小娃兒!你跑不動就説跑不動,還找什麼藉口哇!”

    小杜縝想了一下説道:“不行啦!你很壞,故意激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再説你也不過是在我那裏找了一點小麻煩,我跟你沒有什麼大仇恨,幹嘛非要追上你死拼一場不可呢?算了吧!”

    小杜縝説着這些話,真的就轉過身來,向山下走去。

    那老人呵呵地笑道:“小娃兒!你既然已經追來了,你還想走到哪裏去?”

    小杜縝站住了腳,很生氣地説道:“你這個老頭真壞!你不讓我走要打算怎樣?小爺要走,誰還攔得了我?”

    那老人呵呵冷笑不絕,突然從腰間取出一個牛角哨子,嗚嗚地吹了一陣,他這一陣哨音未落,只見從山腳下不知從何處湧出來許多人,每個人都是緊身衣靠,手裏拿着兵刃,一齊朝着小杜縝圍將過來。

    小杜縝一見這種情形,氣就大了,他跺着腳罵道:“這個老頭真壞,原來存心將我騙到這裏來算計我,今天我要不給你一些苦吃,你也就不知道小爺的厲害。”

    他伸手一抽,纏在身上的銀絲魚翅劍,“唰”地一聲出鞘,邁步便向山上走去,他要找那老人拼個高下。

    所謂事皆有定數,小杜縝如果此時一心想回去,憑着手中銀絲魚翅劍,定可以將山下湧來的那些人,擊退兩邊,砍開一條血路,從容地回到原來的地方。

    但是,小杜縝此時偏是滿腔氣憤,他要找那老人算賬,就在他提劍上山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破竹似的笑聲,一條人影電掣雷奔地疾射而來,他剛剛一停到那老人的身邊,那破竹的笑聲,笑得更響了。

    只見他伸手一摸那三撇的小鬍子,乾癟得好像骷髏的臉上,像哭那樣的扯動着,伸出像鳥爪樣的手,拍着那老人的肩頭説道:“安兄!這真是你的福氣,就是打着燈籠也無處找到像他這樣的童男!嘿!嘿!這個真要練成了,你的事就可以迎刃而解。”

    那老人非常恭謹地説道:“這是教主的大力提拔,小老兒感激不盡。”

    那被稱作是教主的人,長得一個長竹杆似的身材,煞白的臉。瘦成皮包骨,穿着一身黑衣,衣上用黃絲織着一條大蜈蚣,蜈蚣的背上,還織繡着兩個翅膀。

    他這時候得意非凡,縱聲大笑説道:“安兄!這個小娃兒今天一到,晚上就可以開始煉我們的東西,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大功告成,正好能趕上泰山之會,不過……”

    那黑衣瘦教主忽然收斂着笑容,僵硬着語氣説道:“安兄!我們所談之事,你可不能反悔!”

    那老人拱手説道:“小老兒是何許人?敢在教主台前反悔?”

    那教主又得意地笑起來,他向前走了幾步,指着小杜縝説道:“小娃娃!放下手中的寶劍,乖乖地隨着本教主回山,本教主會好好地待你。”

    那老人在後面説道:“教主要小心才是,這小娃兒功力不凡,而且他手上的劍,形式特別,教主千萬不要大意。”

    那教主聞言大笑説道:“安兄!你的膽量與豪氣都到哪裏去了?這個小娃兒充其量十歲,除非他從前生就練武,帶到今生,要不然他能有多少能耐?”

    小杜縝本是一肚子氣追上來的,他這時候仗劍在那裏,指着那老人説道:“你怎麼又不敢上啦!換着別人替你頂缸,那算什麼呀!你也不感到害臊哇!”

    那個教主此時攔住他説道:“小娃兒!你亂嚷嚷什麼?快點乖乖地隨你家教主回山,管保有你好受用的!”

    小杜縝睜着眼睛説道:“你是什麼教主哇?他的事關你什麼?”

    那個教主嘿嘿笑道;“小娃兒!你難道連飛天蜈蚣教教主百腳神冉同仙的大名都沒有聽説過?”

    小杜縝搖搖頭説道:“什麼飛天蜈蚣教,邪門外道不是好東西,我不理你,你讓那老頭過來,我要跟他算賬。”

    那百腳神冉同仙大為不悦説道:“你小娃兒胡言亂語説些什麼?本教主若不是看在你自動送上門來,幫助我煉一樣武器,你的小生命早就沒有了。走!乖乖地隨我走!”

    他説着話就伸手去拉小杜縝的右手,正好這時候小杜縝左手倒提着銀絲魚翅劍,空着一隻右手,一見那冉同仙伸着一隻雞爪樣的手來抓他,心裏一陣厭煩,右手一拂,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他這一拂之下,立即有一股強勁的力量,掃向冉同仙的手背,冉同仙微微一怔,急忙抽回手掌,那已經遲了一點,手背上被小杜縝拂出去的指風掃及,頓時覺得一陣疼痛。

    那姓安的老人站在後面又説道:“教主要留神才好!這小娃兒非常扎手。”

    那飛天蜈蚣教主百腳神冉同仙本來已經是老羞成怒,拉不下面子,這時一聽那老人如此一説,他倒輕鬆地在喉嚨裏打了個幹哈哈,那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睛,在小杜縝身上打了個轉,不屑地笑道:“安兄!你是蛇咬一口,三年怕見草索,怎麼變得這樣膽小起來了。慢説就是他這樣一個孤伶伶的小娃兒,就是武林盟主的兒子,被我冉同仙看中了,要拿他來煉功,也沒有人敢説個‘不’字。”

    他説着話,眼睛突然一睜,彷彿射出一道冷焰,看得人要不由地打一個冷顫。他這樣盯着小杜縝厲聲喝道:“小娃兒!你聽到沒有?乖乖地跟本教主去,決不讓你吃苦,你要是稍微有一點違抗之處,惹翻了你家教主,我要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快隨我走!”

    百腳神一番話,和這一種神情,自問對方就是一位武林高手,也要將他震懾住了,誰不知道飛天蜈蚣教百腳神是出了名的狠人?像他這樣瞪眼厲叱,還不早就將對面的小娃兒嚇得屁滾尿流麼?

    百腳神一向自信聰明,這回他看走了眼,小杜縝不但沒有被他嚇住,反倒惹起一肚子怒火,心裏咒咀道:“可惡透啦!你真是個壞透了的傢伙。”

    正好這時候百腳神又是一伸手,要拉他就走。

    小杜縝一瞧,來得正好,左手一提,銀絲魚翅劍就如同閃電一樣,一揮而落。

    “哎呀”一聲,悽慘之呼,驚心動魄。

    百腳神冉同仙的一隻右手,齊腕以下,隨着銀絲魚翅劍斷落到地上,那冉同仙痛得哇哇直叫,把他那件黑袍胸前所繡的“飛天蜈蚣”,都給染紅了。

    小杜縝揮劍斬斷了冉同仙的右腕,他得理不讓人,向前一邁步,大聲喝道:“我看你這個飛天蜈蚣教也是個害人精,宰掉你,給人間除掉一份禍害。”

    銀絲魚翅劍銀光一幌,進步跟身,一招“遙指邊陲”,刺向百腳神冉同仙的胸口。

    冉同仙正是右腕受此重創,痛得椎心泣血,忙着敷藥止血止痛,哪裏還顧得了小杜縝就這樣一劍跟來?可是他如此一遲緩,小杜縝出招是如何的快速?早已劍鋒逼近胸口。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時候,那姓安的老人立即從後面揚掌一推,口中説道:“小娃娃!休要逞兇!”

    小杜縝總算是心存警惕,當時長劍未遞勁招,左手立即—挫腕勁,扣足真力,嘿了一聲,也反掌推過去。

    雙方掌風如此一觸,蓬地捲起一陣黃沙,小杜縝心裏一陣熱騰,幾乎將一口熱血衝出口來,腳下早已拿樁不住,騰、騰、騰……一連退了好幾步。

    小杜縝大驚不已,他知道自己自從喝過雪魈的白血之後,內力遽增不知多少倍,如今被那老人一掌震退七八步,要是從前那不是要震飛掉麼?

    不僅這樣,小杜縝的左掌心此時還有一種火辣辣的炙人生痛,他抬起手掌來看看,只見左掌已經通紅,彷彿是被火燒過。

    小杜縝不覺驚疑不已,他望着那老人自言自語説道:“怎麼這樣厲害呀!你要是接連幾掌,我豈不是就受不住了麼?”

    孩子口中吐真言,小杜縝這時候不知不覺説了真心話,那老人一聽可樂了,連忙一揮手,喝聲:“拿下來吧!”

    周圍一陣雷應,幾十個拿刀執劍的人,一齊衝上來,向小杜縝圍攻過去。

    小杜縝見狀大喝:“你們來得好!小爺要走了!”

    他手中的銀絲魚翅劍一旋而起,使了一個“夜戰八方”的招式,便朝着那些圍上來的人,迎將上去。

    幾十個大漢,圍着一個十歲小孩,這情勢懸殊得令人好笑,但是,小杜縝卻沒有一點畏懼,銀絲魚翅劍揮起劍幕重重,向外衝過去。

    正是這個時候,突然有人一聲斷喝:“住手!停下來。”

    四周那些大漢,一個個都停下兵刃,退開數步,只見飛天蜈蚣教主百腳神冉同仙已經裹好右腕的傷,兩眼冒着毒焰火光,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站在那裏冷冷地望着小杜縝,他冷冷説道:“小娃娃!你的罪受定了!你還想跑麼?”

    説着這句話,突然見他左手從長衣裏面一掀,向上一揮,頓時天上就像起了一片紅雲,約莫有四個桌面那麼大,向小杜縝迎頭罩去。

    小杜縝沒有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他估計自己手中的寶劍是無堅不摧的,便閃身向右邊一偏,但是那東西來得真快,已經落到當頭,小杜縝趕緊揮劍一掠,竟沒有掠動,他心中剛叫得一聲:“不好!”

    頓時眼前一黑,就像是一張大魚網,迎頭罩個滿頭滿腦,而且,還有許多鈎子,鈎住身上的衣服,有的還深深地鈎到裏面的肉。

    小杜縝哪裏能容得了他這樣任意捉弄?左手抓住網,右手用劍就割,沒有想到他這樣一動,立即兩隻手上就像被針刺了一下,頓時痛得難禁。

    他這才仔細看去,原來那網上不但有許多鈎子,而且還有許多長了翅膀的百腳蟲,小杜縝被咬了兩口,兩隻手已經腫得像大饅頭。

    這時候就聽到冉同仙冷嘿嘿地笑道:“小娃娃!看你現在還能作怪否?只要你動一動,那網上的蜈蚣,就要咬你,而且只要我手裏的網稍微一動,那些鈎子,就都要鈎住你的肉,將你全身鈎個稀爛。”

    小杜縝這時候兩隻手又腫又痛,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站在那裏不動。

    不過,好個小杜縝他忍住不哭,心裏叫着自己的名字暗自説道:“縝兒!你可不能哭啊!要哭出來,那才丟人呢!”

    十歲的小孩,能熬住不哭,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百腳神冉同仙走到小杜縝身邊,陰毒地看了小杜縝一眼,咬牙切齒地説道:“小狗東西!你竟敢揮劍削斷本教主的手腕,要依本教主的心頭恨意,要立即將你剝皮抽筋,挫骨揚灰,才能罷休!”

    那姓安的老人露出諂笑説道:“教主!這小東西……”

    冉同仙哼了一聲説道:“我知道!就是因為這小狗東西一身骨格太好,正是我煉東西最佳用品,我也只好忍住心頭火,暫時讓他多活四十九天了!”

    小杜縝此時既然已經將眼淚忍住了,豪氣又起,他呸一聲,一口涎沫,啐了冉同仙一臉。

    百腳神冉同仙就有那麼絕,他擦乾了臉上的涎沫,反倒笑嘻嘻的説道:“為了本教主的大事,眼前就任憑你這個小娃娃放肆吧!”

    他突然一伸手,點住小杜縝的穴道,手一抖,那張網就像活的一樣,從小杜縝的身上卸了下來。

    他招呼附近過來兩個人,將小杜縝手背上的蟲毒塗上解藥,將銀絲魚翅劍收起來,吩咐將他送到密室裏去。

    小杜縝就這樣被人抬着,向山上走去。

    山上很荒涼,沒有幾株樹,只見到許多大岩石,黃撲撲地,用得上“童山濯濯”四個字,連房子也沒有看見一幢,尤其這時候,天上彤雲緊壓,天黑下來了,大雪眼見的就要紛飛,這山上更顯得有一分難言的荒涼。

    這兩個人將小杜縝扛到一個大岩石的前面,那岩石中間突然露出一個洞口,那兩個人將小杜縝向裏一送,裏面有一個斜坡,他直滾下去。

    約莫滾了幾丈深,滾到洞底,上面那洞口又閉將起來。

    小杜縝這時候被點軟穴,人不能動,但是神智是清醒的,他睜開眼睛一看,這是一個方圓約有五六丈的石洞,不知從何處透進來一點微光,小杜縝稍稍一凝神,便能將洞裏看個清楚。

    這洞內空無一物,啊!不!就在對面那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黑影子,在那裏慢慢地挪動着。

    小杜縝本來想滾過去看個清楚,可是渾身一點也使不上勁,他只有躺在地上,吃力地向那角落裏看着。

    忽然,那小黑影漸漸地蠕動了,蠕動了!向這石洞的中間移過來,赫然是一個小孩子!

    再走進幾步,小杜縝用不着再吃力地轉過頭去看,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不但是個小孩,而且是個女孩,長得眉目如畫,好看極了!看年齡也不過才十歲左右,穿着一身淡紅色的衫兒,兩道眉毛,緊緊地攢在一起。她走到距離小杜縝還有幾步的光景,就站在那裏不動,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小杜縝。

    小杜縝便問道:“你是誰呀?”

    那女孩卻反問道:“你是誰呀?”

    小杜縝説道:“我姓杜,我的名字叫杜縝,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女孩説道:“我叫莫荊芝。”

    小杜縝説道:“我爺爺和我夏大哥都喜歡叫我縝兒,你也就叫我縝兒吧!那我叫你什麼呢?我叫你芝兒好不好?不好!我叫你……”

    莫荊芝小姑娘説道:“你叫我芝兒小姊姊!我就叫你縝兒小弟吧!噯!我説縝兒小弟!你是怎麼被他們弄進來的呀?”

    小杜縝説道:“我是追他們一個老東西,追到山上,被他們用網子網住了我,被抓住了,丟到這石洞裏來的。芝兒小姊姊!你呢?你是怎麼進來的?”

    莫荊芝説道:“我是隨着娘去朝拜塔爾寺,路上經過這裏,被他們搶到這裏來的,縝兒小弟!你為什麼不能動了呢?”

    小杜縝説道:“他們怕我打他們,怕我會跑,所以點了我的穴道。”

    莫荊芝問道:“縝兒小弟!什麼是穴道哇?”

    小杜縝説道:“敢情你是不會武藝的呀!連點穴道都不懂,這説起來可真費勁啦!咱們長話短説吧!就是用法子制住我,不讓我動。可是這就怪啦!芝兒小姊姊!你不會武功,他們抓你做什麼?”

    莫荊芝説道:“我已經被抓來十多天了!他們天天送飯來,我就問他們,後來他們説了一點,説這裏的教主要煉一件寶貝,要用一對最好的童男童女的血才能煉得成,而且這一對童男童女的資質好壞,就可以決定這件寶貝的好壞!”

    小杜縝咬牙罵道:“我就知道這個什麼飛天蜈蚣教,是個邪魔怪道,居然要用咱們的血去煉什麼寶貝。哼!等我夏大哥找來了,一定要將他們一個個殺掉。”

    莫荊芝問道:“你夏大哥是誰呀!”

    小杜縝一提到夏大哥,他就眉飛色舞地説道:“我夏大哥就是我的夏大哥嘛!哧!他的本領可大着吶!他一定會找到這裏來的,只要他找到這裏來,這個什麼狗東西教主,一定就會死在他手裏。”

    莫荊芝點點頭,表示很相信他的話,但是,忽然間,她又掉下眼淚來,小杜縝一見就慌了,連忙問道:“芝兒小姊姊!你為什麼哭哇!”

    莫荊芝小姑娘黯然地説道:“縝兒小弟!你真好啊!你有一個大本領的夏大哥前來救你,我只有我娘,可是我娘一點也不會武功,誰來救我呢?我不是隻有在這裏等死麼?”

    小杜縝這才放下心,不覺笑起來説道:“芝兒小姊姊!你真是傻!我夏大哥來救我,難道還不救你麼?你急什麼呀?”

    莫荊芝被他這樣一説,把小臉都説紅了,大眼睛看了小杜縝一眼,也不覺高興得笑起來。但是,不一會兒她又鎖起眉頭搖搖頭説道:“不對!你夏大哥怎麼才能知道你被關在這裏呢?”

    小杜縝一聽倒真的傻了眼,心裏暗自想道:“是啊!夏大哥根本不知道我到哪裏去了,他怎麼能找到這裏來呢?就算他能找到這裏,他又怎麼能曉得我被關在這裏呢?”

    想着想着,小杜縝不由地嘆了一口氣,説道:“可恨我被他制住了,要不然我也可以和他們拼個高低,拿不準我還可以打死他們呢!”

    説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叫道:“芝兒小姊姊!你快過來,我跟你説。”

    莫荊芝小姑娘果然走到小杜縝身邊,小杜縝説道:“芝兒小姊姊!我告訴你,你按照我的話,照着我身上拼命的將拳頭捶下去。”

    莫荊芝不知道他搗的什麼鬼,站在那裏發呆。小杜縝急着説道:“你快按照我叫你捶的地方,用力捶,只管用大力捶下去。”

    莫荊芝莫名其妙,依然是傻着眼説道:“縝兒小弟!為什麼要我打你呢?”

    小杜縝急得叫道:“你這不是打我嘛!是幫我解開身上的穴道!”

    莫荊芝越發地弄不明白了,她還問道:“什麼叫做解開穴道?這樣打人就叫做解開穴道麼?解開穴道又有什麼用呀?”

    這才叫做“急驚風”偏偏遇到“慢郎中”,小杜縝急得直搖頭,他又不知道應該怎麼樣用三言兩語才可以説明這件事。

    他搖了半天頭,忽然他想起來説道:“芝兒小姊姊!你只管照縝兒的話,用力量朝縝兒身上捶。只要你用力捶,就可以幫助我活動起來。只要我能活動起來,我們就可以一齊來想法子逃走啊!”

    莫荊芝小姑娘她哪裏想得到其中的奧妙?但是她看到小杜縝急成那樣子,而且,眼睛裏流露着十分迫切的眼光,想必這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説道:“好!我來捶你!你可不要怕痛啊!”

    莫荊芝這小姑娘只好依着他的話,照着他所指示的地方,用力攢着小拳頭捶下去。

    她慢慢地一點一點捶着,捶遍了小杜縝渾身幾處大穴道,只累得莫小姑娘滿臉通紅,渾身汗水涔涔。

    小杜縝自從飲過雪魈的白血之後,奇經八脈,氣血走動如珠,抗力極強,冉同仙點穴的手法,也不過是一般的手法,本來經過一個時間之後,小杜縝就可以自動解開穴道,如今經過莫荊芝這樣一捶,更幫助他活動經脈,打通氣血,突然他一個翻身,從地上跳將起來,把莫荊芝嚇了一跳,小杜縝笑嘻嘻地説道:“好了!現在我們有辦法了。”

    莫荊芝見他果然好起來,心裏很是高興,但是,她又想起一件事説道:“縝兒小弟!這還是不成呀!方才你被他用網子網住了,如果你現在出去,他們還用網子呢?你不是還是沒有辦法可以抵擋麼?”

    小杜縝氣鼓鼓地説道:“芝兒小姊姊!你別盡替我泄勁呀!你不聽見説過,一人拼命,萬夫難當,我要拼上命,還怕得了那鬼教主麼?”

    莫荊芝搖頭説道:“縝兒小弟!現在還犯不着拼命,萬一你夏大哥找不來,他們真的開始煉什麼寶貝,那時候你再拼命不遲。縝兒小弟!拼命究竟是件沒有把握的事,那是危險的呀!”

    小杜縝翹着嘴説道:“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他言猶未了,只見後面石頭咕咚一響,露出原來那個洞口,莫荊芝連忙説道:“大概是送飯的來了!縝兒小弟!你趕快躺下,不要讓他知道你已經解開了限制,又要多增加一份麻煩。”

    小杜縝果然依言躺到地上,只見從那洞口裏走下來兩個人,手裏並沒有提着飯籃子,這兩個人走到莫荊芝和杜縝身旁,一個伸手抱住莫荊芝,一個扛起小杜縝。

    “怎麼?不是送飯來吃的麼?”

    那人笑道:“今天就開始煉寶了,等待煉完第一次祭壇,回來自然有飯吃。”

    小杜縝一聽現在就去煉什麼寶貝,立即一個翻身從那人肩上跳下來,沒有等到那人驚叫出口,兩個人都被小杜縝點中了穴道,滾到一邊,躺在地上張口瞪眼,一動都不能動。

    莫荊芝嚇得站在一旁,説不出話來,渾身抖個不停。

    小杜縝走上前拉住莫荊芝的小手,倒是挺老氣地安慰她説道:“小姊姊!你不要怕,你看縝兒的本領不是很大麼?現在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帶你衝出去。”

    莫荊芝戰戰兢兢地牽着杜縝的衣服,慢慢地向洞口走去,從洞裏向外看去,只見外面一片黑,想必已經是夜裏,杜縝回頭低低地向莫荊芝説道:“芝兒小姊姊!現在外邊是黑夜,我們正好混出去……”

    他話剛説到這裏,突然洞口一聲冷笑,一支松脂點着火把,照着百腳神冉同仙那長瘦的身子和煞白削瘦的臉,小杜縝不覺一怔,腳下停將下來。

    冉同仙冷笑道:“小娃兒!你真是人小鬼大,不但是自己要走,還要拉別人走,你心比天高,膽比天大,只可惜你那點能耐太差了。我看你能往哪裏走?”

    小杜縝被他這樣一激,激得心頭火起,他回頭向莫荊芝説道:“芝兒小姊姊!你等着我,縝兒先去將這個鬼教主打倒,然後我們就好走了。”

    百腳神冉同仙冷呵呵地笑道:“小鬼頭!你只要一出洞口,你家教主就要將你縛倒在地上,不相信,小鬼頭你就試試看。”

    小杜縝究竟是小孩子,哪裏經得起冉同仙這老奸巨滑如此着意一激?

    他氣得跳起來罵道:“你這個鬼教主!你忘記你那手腕,是哪個人將你削斷的?小爺就是赤手空拳,也要鬥鬥你。”

    莫荊芝在後面叫道:“縝兒小弟!你要小心,不要上他的當。”

    小杜縝説道:“芝兒小姊姊!你放心!”

    他説着話,頓時人起一式“劍氣沖斗牛”,身形去勢如矢,雙手蓄着十成勁力在掌心,右手攢着“椎心指”,直向冉同仙衝去。

    小杜縝人雖小,心計卻是有,他也怕百腳神冉同仙弄鬼,所以去勢雖疾,他的雙手卻有了防備,他自己相信,冉同仙若要如此趁機下手,他這一掌一指,也夠他受的。

    常言道得好:智者十慮,必有一失。人心的險惡,尤其像百腳神冉同仙這樣老奸巨滑的人,豈是十歲的小杜縝所能揣摩透?

    小杜縝剛剛衝出洞口,冉同仙不進反退,小杜縝身形一收,脱口叫道:“你逃走又算什麼……”

    言猶未了,突然從兩側像天羅地網一樣,向當中收來,又是像當初冉同仙所使的那網一樣,將小杜縝網個正着,一動也不能動。

    百腳神冉同仙笑嘿嘿地走過來,點住小杜縝的穴道,又叫人將莫荊芝抱出洞來,他帶着杜縝和莫荊芝,一直向前面走去。

    莫荊芝此時倒是不怕了,她反倒安慰着小杜縝説道:“縝兒小弟!你很了不起!要是這個教主和你個對個硬拼硬,別看他那麼大人,他一定打不過你的!”

    小杜縝本是懊惱得很,這時候一聽莫荊芝這樣一誇獎,他也高興了,笑着説道:“是啊!這個鬼教主最無恥了,打不過人用什麼鬼網,真是丟人死了!”

    這兩個小孩子被人扛在身上,直奔祭壇而去,可是他們如此一問一答,倒象是沒有事似的,把旁邊的人都聽怔了。

    很快地,來到了煉寶的祭壇所在,此時天色漆黑,但壇的四周,點滿了松脂火杷,照耀得一片通明。

    在壇的中央,放置了一個花盆樣的東西,兩邊各擺設了一張圓凳子,凳子後面緊靠着一根圓柱子,漆得紅通通的。

    小杜縝和莫荊芝被送到台上,分別坐到圓凳子上,並且用繩子綁在圓柱子上,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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