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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冒險奪金牌 橫屍表清白

    九指神通拿在手裏的東西,竟是一張人皮面具。

    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縝都感到非常奇怪,他們不懂九指神通冒着危險,在厲昭儀身上施展手腳,難道就為了一張人皮面具麼?

    九指神通將人皮面具收起來之後,笑着説道:“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時,我們且到前面找一處地方,歇下來再説,等到明天天明再趕路也不遲。”

    小杜縝驚喜地問道:“老哥哥!你也和我們一道去麼?”

    九指神通説道:“我不同你們一道去,就得將你們送回去,要不然我怎麼能放心得下,真虧得活華陀一輩子謹慎從事,這一次卻又是這樣大膽。”

    俞良蕙聽説九指神通要和他們同行,自然也有一份高興,她不覺説道:“老哥哥!你真的願意和我們一塊兒走麼?”

    九指神通點點頭很認真地説道:“我這個老頭子武功説不定還趕不上縝娃兒,但是,江湖上那些風險,比你們見得多些,有些地方薑還是老的辣。”

    九指神通一本正經地説到此處,又指着前面説道:“前面有一座山神廟宇,我們在那裏坐過一夜再説。”

    九指神通帶頭,冒着風雪,走過去不遠,果然有一處山神廟,三個擠在一起,這時候小杜縝忽然説道:“老哥哥!你既然能在厲姐姐身上偷得到人皮面具,為什麼不將‘五陽秘笈’偷到手?也免得以後再添麻煩!”

    九指神通嘆了一口氣,搖晃着腦袋説道:“小娃娃!你哪裏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啊!要換過旁人,不是我老頭子吹牛,恐怕這張人皮面具沒拿到手,就喪命在那小妮子手下了。”

    俞良蕙在一旁沉默了半晌,這時候她突然問道:“請問老哥哥!你可知道厲姊姊她為什麼會這樣翻臉無情?據寧哥哥曾經和我談起,他説厲姊姊為人嫺淑温婉,她缺少勝黛雲姊姊那種剛毅之氣,為什麼她突然一變,變成這等模樣?”

    九指神通沉重地説道:“姑娘!這件事是個謎!我説它是個謎,那是經過兩天以來仔細觀察的結果,此事説來話長,我們不妨長話短説。”

    接着他就把如何在泰安城內遇到夏心寧,又如何決定由他暗中盯住羊姥姥。

    他説到此處,便嘆口氣説道:“説來真慚愧!我居然失察了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沒有想到羊姥姥身旁身穿白衫、面罩白巾的年輕人,就是厲昭儀這小妮子易裝巧扮的,第二件事,便是沒有想到羊姥姥早就在玉皇頂上埋下了炸藥。”

    俞良蕙忽然説道:‘如此説來,厲姊姊之所以現身玉皇頂上,動手搶‘五陽秘笈’,乃至於動手將寧哥哥打成重傷,這些都是聽命於羊姥姥而行事的了!”

    九指神通點頭説道:“當我想偷‘五陽秘笈’,卻誤將人皮面具拿到手之後,我才知道厲昭儀這小妮子,就是隨在羊姥姥身邊的那個蒙面小子,所以,你方才所説的話,都是對的,這其間的一切,都是羊姥姥在幕後指使,而厲昭儀也不過是她指使之下的一個傀儡而已。”

    小杜縝這時候擠在俞良蕙姑娘懷裏,閃着一對圓眼睛,骨碌碌地亂轉。

    九指神通不覺問道:“小娃兒!你是有什麼不同的意見麼?還是發覺到另有可疑的地方?”

    小杜縝睜大着眼睛,想了一會説道:“這件事真有些不對呀!厲姊姊明明在天山隨金沙一老習武功,怎麼會認識羊姥姥?就算她在路途上認識了羊姥姥,她又為什麼會這樣死心塌地受羊姥姥指使?而且還對自己的人下那麼重的毒手,縝兒想來想去,覺得這件事愈説愈糊塗。”

    九指神通説道:“現在我們所要找的,就是這件事的內情,明天一早,趁亮趕路,我們要儘快趕到尼山去。”

    俞良蕙説道:“老哥哥怎麼知道她們是往尼山去的呢?”

    九指神通説道:“在泰山玉皇頂下,我盯在厲昭儀附近的時候,我似乎聽到‘尼山’兩個字,我們不妨先到那邊察看一下情形再説。”

    他剛剛説到這裏,忽然聽到一陣淡淡的笑聲,接着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你們不必去到尼山,老身特地趕回來,看看你們怎麼樣來訪察這件事!”

    山神廟裏這三個人聞聲知警,心裏一陣大驚,大家不約而同地想道:“這個人是準?怎麼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她來?”

    三個人心裏有了驚意,便凝神戒備,一齊朝外邊望去,廟外映着雪光,幾乎都無法分辨得出來,就在相隔不遠,站着一位身着白衫,體態修長輕盈的人,臉上毫無表情,映着地上的白雪,顯得白滲滲的有些怕人,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山神廟,眼光倒是凌厲冷峻,炯炯有光。

    九指神通立即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厲姑娘!是你!”

    接着小杜縝和俞良蕙姑娘幾乎是同聲叫道:“厲姊姊!”

    這位突然而來的厲昭儀姑娘,站在那兒半晌沒有動,倒是在她身後不遠,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冷如寒冰地説道:“你們不是要訪察她麼?現在我讓她站在你們面前,你們要訪察些什麼,儘管去問吧。”

    接着這聲音又突然變得極其慈祥地説道:“昭儀!好孩子!他們要問什麼就讓他們問吧!”

    厲昭儀這才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問吧!”

    九指神通和俞良蕙這時候向厲昭儀姑娘身後看去,只見一位身材矮小,鶴髮雞皮的老婆婆,拄着一根又粗又長的枴杖,站在雪地裏。

    九指神通倒抽了一口氣,不覺低低地脱口驚呼:“是羊姥姥!”

    他覺得這種情形嚴重了,若論武功,慢説是羊姥姥,就是擱着眼前的厲昭儀,如今合三個人的力量,也不是對手,何況還有一個莫測高深的羊姥姥!

    九指神通樂德林平日也是詭計多端,機智百出的人物,可是此時此地,他也感到事態十分嚴重,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

    羊姥姥遠遠站在那裏淡淡地説道:“你們本來要到尼山去訪察的,現在老身和昭儀移樽就教,你們為什麼又不説了呢?嗯!”

    她最後一哼,只是使人覺得威嚴十足,咄咄逼人,而且兩道眼神,如同閃電,懾人心魂。

    大凡人在絕境的時候,每每容易生出一種背城一戰死裏求生的勇氣,九指神通被羊姥姥這樣一威逼,反倒有一種豁出去的意味,他立即打了個哈哈,輕鬆地説道:“説得正是,我們本來要去尼山,如今羊姥姥和厲姑娘既然來到當面,這種機會豈可錯過,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如此小老兒就有句話,要請教於厲姑娘。”

    厲昭儀冷冷地説道:“你問吧!等你問完了,我也有個問題要問問你。”

    九指神通先將小杜縝和俞良蕙拉到自己的身後,然後哈哈地笑道:“厲姑娘!小老兒這幾句話也許是聽來不大順耳,如果有開罪之處,觸怒姑娘,一切帳目都算在我身上,與我這兩位小老弟小妹妹,毫無關聯。”

    厲昭儀彷彿有無限的不耐,皺着眉説道:“有話快説,我沒有那麼多閒工夫。”

    九指神通説道:“請問厲姑娘!當初你和夏心寧在苗疆,有生死不渝之約,為何今天在泰山玉皇頂上,出其不意,落掌無情,像你這樣對待夏心寧,尚有何顏面存在於武林?不過……”

    他義正詞嚴説到此地,突然語氣一緩,又接着説道:“小老兒當初在苗疆之時,對於厲姑娘為人,就有深刻了解,因此,姑娘今日所作所為,必有原因,姑娘可否為小老兒説明原因的所在?”

    厲昭儀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九指神通説完之後,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淡淡地説道:“什麼苗疆?什麼夏心寧?什麼生死不渝之約?你是誰?我從來也不認識你,你滿口胡言亂語説些什麼?”

    九指神通聞言一愕,他斷沒有料到厲昭儀這樣的答覆他,這樣意外的一招,使這位歷練江湖的九指神通,下面的話就問不下去了。

    他這樣一愕之際,小杜縝卻在後面搶着説道:“厲姊姊!你這個人怎麼當面撒謊呀!你連我寧哥哥都説不認識,你還認識誰呀?”

    厲昭儀倒是挺認真的説道:“我誰也不認識,我只認識矮姥姥!”

    她言猶未了,只聽見身後羊姥姥極其得意地呵呵一陣冷笑,説道:“老偷兒,你還有什麼話,儘管問來,錯過這個機會,你想問就不容易了!”

    九指神通正在沉思對策,挖空了心思,在想這個奇怪的問題。俞良蕙這時候悽惋地説道:“厲姊姊!你還記得我麼?還認識我麼?”

    厲昭儀毫不猶疑地答道:“我不認識你!”

    俞良蕙姑娘緩緩地説道:“厲姊姊!你在太白山為我盯蹤羅剎一怪,盯到中州城內,夤夜之間,趕到驪山,擊退羅剎老怪,厲姊姊待我的大恩,我深記在心,一刻不能或忘,姊姊難道將我忘記得一乾二淨麼?”

    厲昭儀姑娘眼光停留在俞良蕙臉上,良久,她臉上表情,也有激動的模樣,但是,這時候只聽得羊姥姥慈祥萬分地叫道:“昭儀!”

    厲昭儀彷彿一驚而醒,連忙回頭問道:“姥姥是叫我麼?”

    羊姥姥説道:“他們既然所問的話,都是令人莫解的事,我們也就不必理他們了,等你把事辦好,我們就該走了。”

    厲昭儀柔馴無比地應了一聲“是”,便轉過頭來,對九指神通説道:“你這個老偷兒,居然能在姑娘身上偷走人皮面具,憑你這份妙手空空絕技,今天且饒了你一遭,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就不像今天這樣便宜你了。”

    説着話伸手説道:“你先將人皮面具還我,然後你自己折斷一根手指,我要你九指神通,變成八指,給你一點小的警告,不過,你下次不能再碰上我!”

    厲昭儀伸手站在那裏,九指神通當時一股無名火起三丈,但是,正如他對小杜縝説的“薑是老的辣”,他在一陣無名火起的時候,居然能壓下火焰,十分冷靜地站在那裏,心裏不住地在盤算:“論武功,我是準輸無贏,我這把年歲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是還有俞良蕙和小杜縝,萬一厲昭儀要一網打盡,這事就糟了。我怎麼樣來對付她?難道真的折斷自己的手指給她麼?”

    九指神通臉上含着微笑,心裏卻是如怒潮洶湧一樣,思潮起伏,打不定主意。

    這時候惱了小杜縝,他趁着九指神通凝神苦思的時候,從九指神通腰下一溜而過,九指神通回神一怔,一把沒有抓住,小杜縝已經跳到厲昭儀面前,幾乎指到厲昭儀的鼻子,跳腳罵道:“你這人真是一個無情無義的東西,縝兒再也不叫你什麼姊姊了!我真想將你的心掏出來瞧瞧是什麼顏色!早曉得你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初在天山,我真不該捨命為你打雪魈。你……你……真是可惡透了的……”

    小杜縝指手劃腳,一陣大罵,話還沒有説完,九指神通叫道:“縝小弟!縝兒!你這個小娃兒亂叫什麼!還不快些退回來!”

    厲昭儀突然眼光一暴,呵叱一聲:“小鬼!你還想退到哪裏去?”

    右手一伸,伸出一隻欺霜賽雪的手臂,五上手指曲如撓鈎,向小杜縝抓來。

    小杜縝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他仗着人小身矮,身子靈活,縮肩一溜,閃開數丈,口裏還不放鬆地罵道:“哼!你別神氣,我夏心寧大哥要是醫治好了,就有你好看的了!”

    厲昭儀冷冷地一笑,身形一飄而起,如影之附形,追在小杜縝的身後,揚掌一翻,隔空照着小杜縝夾背就是一掌。

    九指神通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他暗叫一聲:“糟了!”

    他跺腳橫身,疾掠到小杜縝的身邊,雙掌齊推,使出十二成功力,一招“推山填海”的硬架式,直迎上去。小杜縝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幾乎是與九指神通出掌的同時,扭身轉面,揚掌硬劈出一招。

    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撲通”一聲大震,勁風捲起,攪得積雪到處飛揚,九指神通和小杜縝兩個人被這股勁風一帶,雪花撲面,熱血沸騰,幾乎把不穩樁步。小杜縝到底是小孩子,心直口快,當時便嚷道:“哎呀!果然是厲害,我們兩對一,還接不下一掌。”

    厲昭儀臉上仍然是毫無表情,只是冷冷地接着説道:“老偷兒,現在你退回人皮面具,然後再自己削斷一支手臂,因為,一根手指已經不夠折罪的了,你要是再妄想掙扎,這座山神廟,就是你陳屍之地。”

    九指神通此時不理她,徑自轉過身來叱喝道:“俞姑娘!你和縝兒先走,要快!……”

    他這“快”字還沒有説出口,只聽得厲昭儀説道:“要走也得我的同意,我不讓走,誰敢走開!”

    九指神通沉聲喝道:“厲昭儀!你為何變得這等模樣?我九指神通豁出這條老命,看看你究竟有多狠的心腸,有多辣的手段?”

    他已經動了真火,緩緩地邁步向前,一步一步向厲昭儀逼過去,渾身骨節不停地吱吱作響,九指神通已經豁出自己全副功夫,準備作孤注之一擲。

    厲昭儀當時只哈哈地冷笑了一聲,指着九指神通説道:“閻王叫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天明?老偷兒!你自己找死那倒是怨不得旁人。”

    她站在那裏不動,右手只是向外一揮,九指神通立即蹲身遞掌,嘿聲大喝,猛發掌力。誰知道他的掌力還沒有發出,彷彿感覺到有一股極韌的力道,將他阻住,使他無所用勁。再看厲昭儀身上的白衫一陣飄蕩,臉上一紅,腳下登登兩聲,向後倒退了兩三步,人怔在那裏,半響沒有説話。

    忽然,厲昭儀抬頭轉身,對羊姥姥説道:“姥姥!你怎麼説我的掌劍功夫,已經少人能敵了,為什麼……”

    羊姥姥冷冷地嘿笑了一陣,她拄着枴杖,慢慢地走向前來,口中卻淡淡地説道:“昭儀!咱們遇到勁敵了,想不到老偷兒還會裝佯,居然還有高人在後面撐腰。”

    厲昭儀探手一拔,嗆啷一聲,銀光一閃,長劍宛如秋水一泓,橫在胸前,説道:“我倒要瞧瞧看是誰?管閒事管到我頭上來了!”

    羊姥姥含笑朝着山神廟説道:“既然能有這份功力,自然是老身昔年熟悉的人物,何不請來一見!”

    九指神通做夢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有人伸手相助,而且聽羊姥姥的口氣,來人功力與羊姥姥相若,這真是料想不到的事。他趕緊伸手拉住小杜縝的手,閃到俞良蕙所站的地方,朝着山神廟後面看去。

    但是山神廟後面沒有人走出來,只傳來—聲悠長的佛號,然後朗朗地有人説道:“羊老施主,老尼和老施主久違了!”

    羊姥姥聞言一怔,但是她立即沉聲叱道:“你是何人?”

    山神廟後依然不見人影,只是傳來朗朗的話聲:“老施主!你真的連老尼也忘記了麼?當年多承老施主在老尼天龍掌下,讓老尼佔先一掌,至今深以為感!想不到今天又在這荒涼的山神廟前再度相遇,這才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羊姥姥瞪着眼睛注視着山神廟,半晌,她突然用手中的枴杖向前一指,只見那山神廟的石頭頂蓋,倏地飛起,向後面樹林中飛去。但是,也不過只是一剎那間,那塊約有桌面大小的石頭頂蓋,彷彿是被什麼東西托住,悠悠地又向山神廟落下來,接着咕噹一聲石頭頂蓋又端端正正地放置在山神廟的頂上。

    羊姥姥點點頭説道:“果然是老尼姑?你還沒有死麼?”

    山神廟後朗朗地宣了一聲佛號,彷彿是帶有笑意地説道:“老施主年齡比老尼要大,老施主尚健壯如昔,老尼姑也自然要留在人間了。其實就是為了老施主與老尼之間這一點香火緣,老尼只好晚證正果數年。”

    羊姥姥突然大笑説道:“老尼姑!就憑你方才那一招接石的功夫,你比之當年沒有太多的進益,只怕今天就比不得當年了,不過,老身今天還不想了結這筆老賬,你等幾個月,我們自有會面之日,到那時候,老身保你得證正果!”

    接着她一陣大笑,一擺枴杖,説聲:“昭儀,我們走!”

    兩個人只一閃身,立即蹤跡不見。站在山神廟旁邊的九指神通和俞良蕙以及小杜縝,幾乎都嚇得怔了!羊姥姥臨去的那一招輕功,可以説已經到了躡空飛行的地步,就是厲昭儀也是武林之中難得見到的高人身手了。

    這時候,山神廟後面,緩緩地走出一位灰衣老尼,臉色沉重,寶相莊嚴。

    九指神通立即帶着俞良蕙和小杜縝兩個人上前,行禮謝道:“多謝老前輩今日義伸援手,使我們一行免於災難,再生之德,永不敢忘。”

    那老尼合掌還禮,低宣了一聲佛號説道:“樂施主認識老尼麼?”

    九指神通很恭謹地答道:“樂德林雖然無緣得瞻法顏,但是,數十年前,在武林中前輩大名,遐邇皆知,方才前輩又自己説出‘天龍掌’三字,樂德林便知道是南海心如神尼前輩至此。”

    那老尼微微笑道:“樂施主!老尼並非心如神尼!”

    老尼姑一説她不是南海心如神尼,立即使九指神通訝然一驚。

    九指神通生平有兩大絕技,一是妙手空空神偷妙技;一是對於江湖上的人物,只要是夠得上名人高手,他對於這些人的一切,都能如數家珍。

    誰不知道“天龍掌”是南海佛門絕學?除了心如神尼,還有誰會這種佛門禪功?而且,除南海心如神尼,還有誰能夠和當年“三長兩短”的羊姥姥有過一掌之隙?

    九指神通怔怔地望着對面的老尼姑,口中訥訥地説道:“請問老師太……”

    老尼姑合掌説道:“老尼如慧,南海心如神尼是老尼師姐。”

    九指神通啊了一聲,立即恭敬地説道:“原來老師太就是當年紫竹符敕的持有人,樂德林今日有幸能瞻仙顏,並蒙伸手相救,大德永不敢忘。”

    如慧老尼嘆了一口氣説道:“樂施主!老尼今日為了這一插足,犯了佛門戒律,只怕難成正果了。”

    九指神通一驚,俞良蕙這時候拉着小杜縝,恭謹地上前行禮,如慧老尼伸手挽起俞姑娘,又拉住小杜縝看了一看,然後點頭笑道:“其實凡事皆是定數,老尼豈可妄生怨尤,當初在大悲庵前,遇到勝黛雲的時候,我就自知還要在紅塵耽留十年,今天能在此地為武林後起之奇才,稍盡微力,這是老尼十年紅塵當中,最應該引為欣慰的事。至於後事如何,老尼又何敢逆料?”

    九指神通畢竟是老於經驗,他心裏已經明白如慧老尼所講的觸犯戒律,是指什麼事而言,因此,他充滿內疚地説道:“老師太今日不以本來面目與羊姥姥相見,自然為了以後不另增加煩擾。其實………”

    如慧老尼搖頭説道:“佛説不打誑語,老尼今天冒認為大師姐,觸犯戒律,主要原因是老尼無必勝的把握,又擔心你們的安全,所以只好冒認心如師姐,懾退羊姥姥,一時權宜之計,終生犯戒已成。”

    九指神通這時真是大驚失色,他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面前這位老師太,想當年在武林之中,被認為佛門煞星,她的紫竹符敕所到之處,無論黑白兩道,無不敬讓三分,想不到今天居然自己承認,對付羊姥姥,她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這是在數十年前,恐怕要被武林中傳為奇談,雖然是在今天,九指神通仍然感到是不可思議之事,他在暗想:“羊姥姥真的有這麼大的武功麼?抑或是這位佛門煞星如今變得這樣自謙?”

    如慧老尼嘆口氣説道:“當年‘三長兩短’的全盛時代,老尼大師姐以一掌僅勝羊姥姥,事隔數十年後的今天,想不到羊姥姥已經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老尼只有以大師姐的威名,迫她遠走,打了一次誑語。”

    九指神通聞言也失聲嘆道:“老師太尚如此説話,看來這個老魔頭還要為武林中製造一次浩劫!”

    如慧老尼搖頭説道:“如今問題還不在這位‘三長兩短’僅存的羊姥姥身上,而是在那位厲姑娘身上。”

    俞姑娘聞言大驚説道:“以老前輩的看法,晚輩這位厲姊姊是將來的武林大患麼?”

    如慧老尼點頭嘆道:“那位厲姑娘原本武功極佳,天資又好,如今又被羊姥姥施以銀針灸穴,迷失本性,再用她的內力,打通任督二脈,功力之強,武林之中,已經少有人能抵擋,如果再隔以時日,她一定會青出於藍,到那時候,武林之中,才真正是一次浩劫。”

    小杜縝瞪大眼睛叫道:“原來厲姊姊是迷失了本性,怪不得她是那麼不講理!”

    如慧老尼説道:“老尼在泰山之會,已經看到厲姑娘人有異樣,今天晚上仔細一看,才發覺她的太陽一脈,有過針灸痕跡,才知道是羊姥姥在她身上做了手腳,這老魔頭她居心叵測,她要在臨終之年,還要為武林掀起一場血腥。”

    俞良蕙姑娘突然向如慧老尼面前雙膝跪下,悽然下淚説道:“老前輩是神仙中人,晚輩今有兩件事相求,請老前輩能夠俯允!”

    如慧老尼低宣了一聲佛號,伸手扶起俞姑娘説道:“姑娘有話請講,老尼既已再入紅塵,只要能力所及,決不能坐視不管。”

    俞良蕙姑娘叩了一個頭,站起身來悽然説道:“晚輩夏心寧哥哥被厲姊姊在泰山擊中一掌,身負重傷,老前輩如能施以靈藥,使晚輩夏哥哥身體復原,晚輩感激終生。”

    如慧老尼嘆口氣説道:“泰山之會,老尼看得清楚,夏心寧那一掌捱得不輕,換過旁人,早已吐血而亡,夏心寧能夠留得一絲之氣,那是由於他異於常人……”

    俞姑娘流淚説道:“如此説來,晚輩夏哥哥已經復原無望了!”

    如慧老尼説道:“醫道一項,無人能精過古照文,不過最主要的,老尼遠觀夏心寧的相貌,沒有夭壽之相,想必吉人自有天相,世間事本來就是難以預料,姑娘何必太過焦急。”

    俞姑娘點點頭,她覺得老尼姑雖然沒有什麼幫助,但是,老尼姑説的話,使她對寧哥哥的傷,增加了信心,她心裏總覺得,像寧哥哥這樣的人,如果是死在厲姊姊的掌下,那天理何在?

    俞姑娘心裏安慰不少,但是她又向如慧老尼説道:“老前輩的話,自是有道理,晚輩敢不相信!但是,還有晚輩厲姊姊,照老前輩方才的説法,羊姥姥存心為害武林,厲姊姊卻無辜做了她的害人工具,這不僅是武林的不幸,也是厲姊姊的不幸。晚輩厲姊姊為人忠厚寬仁,如果要落這種下場,令人何以為堪?老前輩愛人以仁,自然不能袖手,是否可以請老前輩以悲天憫人的心懷,救晚輩厲姊姊於沉淪,免她背上千秋萬世的罵名?”

    如慧老尼點點頭説道:“姑娘!你説的很對!為了武林未來浩劫,為了厲姑娘這朵武林的奇葩,老尼都是義不容辭,要設法救厲姑娘脱離羊姥姥的控制。”

    俞姑娘感激地説道:“多謝老前輩!

    如慧老尼又緊接着説道:“但是俞姑娘這件事,老尼雖有心來管,只怕管不了,無能為力的。”

    俞良蕙姑娘連忙懇求道:“老前輩功力蓋世,如果老前輩管不了這件事,還有何人能管得了?”

    如慧老尼説道:“姑娘!若論武功一項,老尼是否能勝得了羊姥姥,尚有問題,如果要加上厲姑娘聯手而上,老尼自必敗走無疑,而且,要救厲姑娘,最主要的先要恢復她的本性,所以,單憑武功是解決不了這件事的!”

    俞良蕙此時真的有無限失望,黯然説道:“如此説來,晚輩厲姊姊是難能解脱這個魔劫了!”

    如慧老尼説道:“姑娘!凡事不要太過絕望!老尼雖然不能救厲姑娘,還可以轉薦兩個人,他們在江湖露面的機會不多,而且他們武功很高,又懂得針炙醫道,若要找到這兩個人,厲姑娘的事,有五成把握可以解決。”

    俞良蕙這才一喜,連忙問道:“請問老前輩!這兩位是誰?我們到何處去找他們?”

    如慧老尼説道:“他們是一對夫婦,雖然沒有出家,倒也是雲遊四海,沒有固定的住處,至於他們是誰?他們也不是有鼎鼎大名的人物,説出姓名,也無助於你們的尋找。歷姑娘的事如果可以解決,你們自然而然遇上,萬一武林要遭一次浩劫,就是找到他們又有何用?”

    老尼姑説到此處,從身上摸了一個紫竹牌號給俞姑娘説道:“姑娘如果遇到這一對夫婦,將這個竹牌交給他們,就知道是老尼的意思,想來也就不會推辭的了!”

    她説完這些話,深深地打了個問訊,宣了一聲佛號,低聲説道:“但願姑娘能為武林免除一次浩劫。”

    言猶未了,只見她飄身倒退,只在雪地星星一點,頃刻消失在雪夜裏。

    九指神通和小杜縝,俞良蕙姑娘,眼送如慧老尼飄然去後,站在那裏,默默地半晌無言。最後還是小杜縝説道:“這位老前輩真是不爽快!”

    俞良蕙姑娘連忙説道:“縝小弟!你怎麼可以背後説老前輩的壞話!”

    小杜縝翹着嘴道:“本來嘛!既然説是這兩個人可以救厲姊姊出險,為什麼又不告訴我們叫什麼名字呢?像這樣茫茫無頭地亂找,怎麼可以找得到?”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小娃娃!你沒聽見方才老師太説麼?什麼事都是有定數,勉強不得的!如果厲姑娘命中有救,武林之中不當遭劫,任憑茫茫人海,也可以找得到的。”

    俞良蕙姑娘點頭説道:“所以我就很有信心,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這兩位高人,因為我相信厲姊姊一定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危害,還是那句話,吉人自有天相。老哥哥!縝小弟!你們看,風雪已經停了,天也漸漸亮了,我們動身吧!”

    他們這一行三人,是否可以找得到他們所要找的人呢?他所要找的人究竟又是誰?暫待擱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説獨身遠走,尋找千年何首烏,與萬年靈芝草,為夏心寧療傷的勝黛雲姑娘。

    經過幾個月的江湖磨練,勝黛雲備嘗人生百味,無數的坎坷崎嶇,使她老練與成熟。與半年以前生活在洞庭君山的勝黛雲,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當她將夏心寧安頓在客店之後,她摒棄一切情緒上的激動,毅然隻身,冒着滿天風雪,踏上旅途。

    按説這千年何首烏與萬年靈芝草,只是傳説中的兩種珍物,從來也沒有人真正地見過,這樣地去尋找,前途是何等茫茫?老實説,如果換過旁人,憑着一股衝動,跨出客店的門,讓這撲面的冷風一灌,就會在茫無頭緒當中,頓生挫志,至少也會有手足無措的感覺。但是,勝黛雲沒有這樣,她邁出客店,便展開腳程,一路疾奔,絲毫沒有遲凝猶豫的表現。那是因為她在出門之初,心中便有了一個既定的打算,她的第一步去處,便是前往天山去找金沙一老。

    她心裏有一個很好的打算,與其一個人茫無頭緒地亂找,倒不如去找金沙一老,因為金沙一老在武林中見識之廣,經驗之豐,數諸目前,已經不作第二人想,找到金沙一老請他指點明路,説不定可以一舉成功。

    另一方面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使她急於要去天山,是由於厲昭儀姑娘的突然變卦,她自然也看出了厲昭儀的言行,已經有異於常人,但是,她還不明白厲昭儀何以變得如此模樣?金沙一老是個愛惜羽毛的人,他當然不能對自己愛徒的事,置之不理,只要金沙一老肯為這件事出頭,總是一件有利的事。

    勝黛雲自然也知道金沙一老是個喜怒莫測不容易説話的怪人,但是,這次她到天山不準備哀求,只是説之以理,動之以情,只要金沙一老肯念師徒之情,肯生救人之心,他一定會答應勝黛雲的要求,萬一金沙一老故生彆扭,勝黛雲還有最後一着殺手鐧,那便是她身上還藏有一面金牌,憑着這面金牌,她可以要求金沙一老答應她一件事。

    想到金牌,勝黛雲不由自主地伸手到身上取出,在手裏摩娑了一回,當時也有無限的感慨,她當初在苗疆,巧遇金沙一老送她一面金牌,沒有料到今天竟準備做這樣的用途,真是始所未料。

    她感慨地嘆息一回,將金牌收起。此時風停雪霽,東方天色已露微明,她振作起精神,又趁着在這天色未明,行人絕跡的時候,展開身手,在雪地裏一陣狂奔。

    她這一夜全力奔馳,等到天色大明時,已經距離平陰縣城不遠,她這才緩下腳步,進得城去,吃了一頓熱騰騰的早點,將息一回,買了兩匹腳程極健的好馬,又匆匆上道,向西而行。

    這一路之上,勝黛雲姑娘真正可以説是“心急如火”,她倒不急夏心寧的傷勢,因為她相信活華陀古照文的醫道,三個月之內夏心寧的傷勢決不會惡化,而她最焦急的倒是厲昭儀姑娘的下落。

    在泰山玉皇頂上,厲昭儀出掌擊傷夏心寧的當時,勝黛雲的心裏,自然興起一股恨意,但是,這股恨意愈到後來,愈是轉變為同情,關切,乃至於無限的焦急。

    因為,勝黛雲是非常喜愛厲昭儀的温馴嫺靜,尤其她自己有一種擺脱情緣之意,更覺得夏心寧不能失去厲昭儀。現在厲昭儀明明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前途不堪想像,如果一旦失足,則厲昭儀終生何堪?而夏心寧的心裏又該如何難受?

    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勝黛雲姑娘一旦對厲昭儀姑娘轉恨為關切的時候,她就恨不得早一些到達天山,見到金沙一老,請他出來為拯救他的鐘愛的門人,兼而挽救一次武林風波。

    事實上,她這次從泰安夤夜冒風雪啓程,整整地橫斷整個中原,迢迢數千里路程,少説也得走上一個多月,可是她走了半個月的光景,那一片雪白的天山,已經遙遙在望了。

    勝黛雲在一心一意兼程趕路的時候,倒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可是,當她望到那晶瑩雪白的天山,緊張的心情到此才為之一鬆,心中暗自説道:“總算我很快地趕到了地頭。”

    可是,她這樣心情一鬆不打緊,立即有一股疲乏,猛襲心頭,彷彿這十餘日以來,風塵僕僕,日夜兼程的趕路,所有的疲倦,都在這一瞬間齊襲而來。

    她望着茫茫渺無人煙的大平原,真地一步也不想走了。

    她自己心裏為自己説情:“歇一歇吧!半個月來,從沒有一天有過好好的休息,就算好好地休息一天,也不為過啊!”

    她自己也知道,若不是她自己內力深厚,而且沿途勤做調息,恐怕今天到不了天山,她已經累倒在途中了。

    她翻身落下馬匹,蹣跚地牽着兩匹馬,走了幾步,便坐將下來,自己喝了幾口水,吃了一點乾糧,再喂好馬匹,便從馬背上松下一捆油布包裹的毛氈,墊在地上,人靠着石頭,就慢慢地朦朧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勝黛雲被一聲馬嘶驚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看,日色西斜,已經漸漸接近黃昏了,她已經睡了幾乎有頓飯光景。

    在這荒涼的西北草原上,黃昏的時光是短暫的,只要一到日落黃昏,夜幕便急速地低垂。勝黛雲站起身來,收拾起毛氈,牽着兩匹馬慢慢向前走去,在昏黃的夕陽裏,遠近看不到有一處炊煙,她心裏想到“餐風露宿”的滋味。

    突然一陣風吹來,捲起她的衣裾,使她頓有一股涼意,也使她頓生一種警覺:“千萬不能生病!在這樣的荒涼地方,一旦生了病,後果不堪!”

    她想到這裏,振作起精神,騰身躍上馬背,揚鞭縱馬,直向前面馳去。

    突然在迎面的夕陽照耀裏,看到一縷炊煙,嫋嫋隨風而起,勝黛雲一見之下,心裏一喜,暗想:“今夜不致露宿了!”

    隨即緊加一鞭,兩匹馬彷彿也體會到主人的心意,潑剌刺地發開四蹄,朝着前面狂奔,很快地,她看到那炊煙飄起的地方,她有些失望,因為她所看到的並不是一個村落,也不是一户人家,而是一個小小的帳篷,帳篷外面有人在生火烹水,引起裊裊炊煙。

    勝黛雲慢慢地緩下坐騎,把原來那股欣喜,衝得淡了。

    就在她這樣一緩之際,遠遠地看到從帳篷裏走出來三個人,朝着勝黛雲的方向看來,隨即三個人一字排列,朝着這邊走過來。

    勝黛雲本是隨着馬慢慢地走着,並沒有將這三個人放在心上。但是,不到一會兒,雙方相隔十丈,勝黛雲突然有一個印象從心裏一閃而過:“這三個人我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

    她不覺凝神注視,對這三個人仔細地打量一番。

    這三個人年齡都在五十上下,步履沉穩,兩眼有神,身後揹着一式長劍。這三個人走到勝黛雲身前數丈的地方,停了下來,勝黛雲突然心中恍然:“他們都曾經參加泰山之會的,怪不得我看去有些面熟!看他們眼神正而不邪,為何在這荒涼地帶,攔住我的去路?”

    她勒住坐騎,沉着臉色問道:“三位朋友!有何指教麼?”

    當中微有髭鬚的人,拱手説道:“請問姑娘貴姓是勝麼?”

    勝黛雲訝然點點頭説道:“我姓勝。三位怎麼稱呼?有什麼事指教?請儘管明言?”

    那人説道:“在下三人在武林中也有微名,在下聶光,這兩位是在下同門師弟沉玉、王強,武林中送給我們弟兄三人一個綽號,叫青城三劍。”

    勝黛雲啊了一聲,點點頭説道:“貴派自十九劍退隱之後,三位的名號已經凌駕十九劍之上,久仰得很!但不知三位青城大俠在此地攔住我有何見教?”

    因為青城也是武林中有名的大派,而青城三劍,也是武林中響叮噹的人物,勝黛雲將這提防之心便放鬆下來。

    那青城三劍之首的聶光,依然是沉着臉色説道:“我們弟兄不是攔住勝姑娘,而是專程來到此地等候姑娘,請教一個問題!”

    勝黛雲感到有些奇怪了,她望着對面青城三劍那沉重的臉色,知道他們決不是謊言,但是,勝姑娘實在想不透,青城三劍在參加泰山之會以後,為什麼要匆匆地趕到此地相候?是為了什麼事要請問自己?

    勝黛雲從馬上翻身下來,正色説道:“三位有何問題?我方才已經説過,儘管説在當面,只要勝黛雲知道的事,不悖人情,不背天理,無不作答。”

    聶光拱手説道:“在下先向姑娘致謝!不過這件事雖然不背天理,恐怕是有點悖於人情,如果有得罪姑娘的地方,還請姑娘多包涵。”

    話愈説愈奇怪,勝黛雲心裏又起了一股警覺,她朗聲説道:“以你們青城三劍在武林中的名聲,相信不會有不合情理的事問出,勝黛雲願意洗耳靜聆。”

    聶光被勝姑娘這樣用話一扣,搖搖頭,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躊躇了半晌,才抬起頭來説道:“請問姑娘,你此去是否前往天山?”

    勝黛雲點點頭,心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故作此驚人之態?”

    聶光又接着問道:請問姑娘!你身上是否藏有金沙一老的一面金牌?”

    這一問,問得勝黛雲大吃一驚。因為當年金沙一老在苗疆送給她這面金牌的時候沒有其他人知道,為何這青城三劍會知道這件事?這真是令人難解得很!而且,他們從泰山兼程趕到此地,為的就是問這一句話麼?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勝姑娘心裏閃電一轉,昂然地點點頭説道:“不錯!當年金沙一老在苗疆與我相賭,他確實輸給我這一面金牌。三位突然問這件事,是為何故?”

    聶光説道:“如果姑娘身上確有此牌,聶光大膽請姑娘將這面金牌借給在下一用!”

    這個要求大出勝黛雲意料之外。但是,她並不驚惶,只頓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聶光接着追問了一句:“不知勝姑娘肯不肯慷慨應允?”

    勝黛雲昂然抬起頭來,平靜地説道:“我有一點疑問,要向聶大俠請教!”

    聶光連忙説道:“姑娘如此稱呼,聶光實不敢當,姑娘如有任何指教,聶光無不洗耳敬聽。”

    勝黛雲説道:“請問聶大俠何以知道我身上有這樣的一塊金牌?聶大俠千里迢迢趕到西北邊陲,向我索取這金牌,究有何用?聶大俠又何以知道我一定要到天山,而居然趕到前面在途中等我?”

    聶光搖搖頭,臉上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沉重地説道:“姑娘所問的這三個問題,聶光一個也不能答覆,但是,在下可以告訴勝姑娘,聶光弟兄三人來到此地,向姑娘索取這塊金牌,決不是自己所需,而是身不由己。”

    勝黛雲一聽“索取”二字,當時便説道:“這塊金牌,目前我正有急用,既無法借與你們,更不願意被你索取。聶大俠既然是代人做事,那更好辦,只管照我的意思回覆,就説我勝黛雲自己要用,不能任意借與別人。日落之前,我還要趕路,不便和三位多談!再見!”

    她一道“再見”,立即返身跳上馬背,一抖絲鞭,便要從他們三個人身邊走過去。

    聶光他們三人當時各自一閃身,退後數步,伸手攔住勝黛雲的去路,聶光朗聲説道:“勝姑娘!請你暫留貴步。”

    勝黛雲勒住馬匹,沉聲説道:“我的話已經説得清清楚楚,三位如此攔住去路,我就要得罪了。”

    她一催胯下的馬,又向前走去。

    聶光一抖手,三個人同時一撥長劍,凝神以待。勝姑娘一見,不覺勃然説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是要用搶奪的方式,想搶去金牌麼?”

    聶光朗聲説道:“我們知道這種行為有失聲譽,但是,這面金牌關係我們青城派太大,聶光今天只有冒天下之大不韙,請姑娘將金牌留下。”

    勝黛雲此時心裏實在很氣,她厲顏叱道:“原來你們原先那些話,都是假的,真正的用意,只為了想得到我這面金牌,你們這樣口是心非,算不得是一個武林的名門大派。青城一派在武林中也頗有名聲,為何會出現你們這種門人?你們的祖師泉下有知,也當含愧。”

    她説到此處,又緩下語氣:“如果你們真的是受了別人的指使,我還願意給你們一個懺悔的機會,從速離去!我既不追究,也不聲張。如果再執迷不悟,你們就會後悔莫及。”

    聶光站在那裏不為所動,他也是那麼平靜地説道:“任憑姑娘如何指責辱罵,聶光莫不接受,只是一項,請姑娘將金牌留下。”

    勝姑娘説道:“如果我不留下呢?”

    聶光沉重地説道“我們弟兄三人只好憑手中的長劍,來開罪姑娘了。”

    勝黛雲當時一聲冷笑,人從馬背上一飄而落,向前走了兩步冷笑着説道:“對付惡人的辦法,好話三千,不如迎頭一掌,我知道你們不吃足苦頭,是無法心甘情願的離開。”

    她隨手拔出墨黑的短劍,指着聶光説道:“青城三劍是以劍術聞名武林,不過今天勝黛雲要在二十招之內,叫你們長劍脱手,三十招之內,叫你們濺血橫屍,以對你們這種有辱師門的行為,施以懲罰。”

    聶光臉色一沉説道:“今天的事,我們弟兄三人確是缺理,但是勝姑娘也不應該如此藐視青城。這面金牌對我們而言,雖然重要,但是,如果勝姑娘能在十招之內,使我們長劍脱手,聶光不但不敢再言金牌之事,而且立即自絕當場。如果姑娘不能在二十招之內,叫我們長劍脱手呢?”

    勝黛雲從身上掏出那面金牌,噹的一聲,丟在地上,朗聲説道:“勝黛雲説話,從來説一不二,二十招之內,不能使你們長劍脱手,這一面金牌任憑三位拿去。”

    那塊金牌丟在地上,被那西沉的夕陽,照得閃閃發光,就如同是一隻睥睨的眼睛,在那裏鄙視着對面的青城三劍。

    聶光臉上激動得有些發紅,他朗聲問道:“勝姑娘!你説此話當真?”

    勝黛雲説道:“我生平最不屑你們這些説假話做假事的人,勝黛雲雖然是在武林中無籍籍之名,説話卻是言出法隨。”

    聶光精神一振,大聲説道:“既然如此,聶光兄弟三人就要領教領教勝姑娘的絕學。”

    三個人各捧長劍,立即移宮換位,環繞着勝姑娘疾走。愈走愈快,霎時只聽得聶光一聲尖嘯,頓時三股勁風,閃起三道青芒,就如同掣電一般,分從三個方向,一齊向姑娘急襲而來。

    這一招“三陽開泰”,是青城劍法中自為鎮山之絕技,平日極少使用。一經使用之後,由於威力太強,很少有人能躲閃得開,即使有人能躲閃得開第一招,“三陽開泰”立即轉變而為“六合同春”,三柄劍立即化為六柄,就如同疾風驟雨一樣,分從上下四方,籠罩而來。在青城立派以來,還少有人用到第二招“六合同春”。

    今天聶光求勝心切,一上手便使出青城派的不傳之秘。

    勝黛雲也沒有料到青城三劍的劍法,居然還有這樣厲害,當時微微一驚。但是,她臨危不亂,她立即記起牟天嵩傳她劍術之後,曾經口傳救命三招,不過,她也記得牟天嵩在傳授這三招的時候,曾經説過幾句話,他説道:“徒兒!你習得我這一套劍法,除了‘五陽秘笈’上所載的劍法,尚未知道高低以外,其他各派劍法,都難能取勝你,所以這救命三招不傳也罷。但是,年輕人難免有些傲性,一旦你因驕而陷敵手,落於下風,這救命三招,足可以保你安然!”

    想不到這幾句話,是真的靈驗了。

    勝黛雲氣憤聶光的口是心非,所以才將金牌丟在地上,心中充滿了一股驕傲之意。又誰知道就在這時候,青城三劍出手便是如此凌厲的一招,使她危險叢生。

    生死已經是在一瞬之間,容不得她有任何思考的餘地,立即使出師門傳授的救命第一招“鐵滾桶”,左腳腳尖拄地,猛吸一口氣,短劍直豎,身子急轉而旋,一股旋風,挾着一道弧形劃過的劍氣,在這一瞬間,幾乎是將勝黛雲的身形,團團地圍住。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叮噹當一陣金鐵交鳴,火星四濺,青城三劍被揮退了兩三步,勝黛雲的右手臂,也被震得發麻,虎口發熱。

    第一個回合,雙方拉開了距離,停在那裏沒有説話,雙方心裏都增加了警惕。

    夕陽已經落到地下去了,天上沒有星星,只有陣陣的厚雲,被風捲起,滾滾而過,荒涼的大草原上,一片漆黑。

    勝黛雲在這一頓之際,霍然一撲而起,手中短劍向前一探,一招“屠龍探珠”,短劍去勢如矢,凌厲萬分地攻向當面的聶光。

    青城三劍也不是弱者,人在黑暗之中目力仍強,一見勝黛雲迎面攻來,不閃不讓,存心要報復方才勝黛雲硬架一招之憤,當時樁步一沉,長劍上掠一招“把火撓天”,向上硬架。

    青城三劍彼此的行動,都已經默契在心,當聶光當面硬架一招的同時,另兩個人分從左右,橫身進步,探劍前衝,同式一招“怪蟒攢窩”,直向勝黛雲的下三路撲去。

    勝黛雲嬌叱一聲,短劍未老即收,腕底翻花,反掠“晴天飛雁”,右腿橫掃,踢出一招“橫踹北斗”,左手單指獨出,回指當面的聶光。如此一瞬三式搶攻,一氣呵成,頓時將青城三劍逼得後退幾步。

    勝黛雲哪裏容得他們有喘一口氣的餘地?足下巧使“進步連環”,一連七步,如飛地衝上前,右手將短劍從腕底一翻而起,橫削而出,一招雙式,攻向聶光。

    這聶光橫身一讓,長劍虛應故事一掠,口中叫道:“兩位師弟!請回去上告師尊,就説聶光無能,不如此不能達到目的,請他老人家多多保重。”

    他口中説着話,手中長劍瘋狂地反撲過來。

    勝黛雲還了幾招之後,忽然發覺身後另外兩個人並沒有圍攻過來,感到奇怪,她短劍揮出一招“玉帶圍腰”,逼開聶光的劍勢之後,旋身一看,哪裏還有其他兩個人的蹤影?勝黛雲心裏一急,連忙朝地上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地上那塊金牌已經不知去向。

    勝黛雲這一怒非同小可,厲聲叱道:“原來你們是這樣卑劣的小人,今天我要留得你們的性命,空給武林留下禍害。”

    她撇下聶光不顧,起身便向前追過去。聶光在後面叫道:“勝姑娘!你不要追他們,要算賬儘管找我。”

    勝黛雲一心要追金牌,哪裏還會理聶光的叫喊,騰身一掠,墊腳向前猛衝,展開陸地飛騰術,向前面疾趕而去。

    勝姑娘如此追趕了一陣之後,沒有看到一點人影。黑夜茫茫,任憑勝姑娘的目力是如何的強,五六丈之外,就難看得清楚了。勝姑娘停下身來,愕然站在那裏,復又慢慢地走回來,她經過青城三劍原先所住的帳篷,帳篷裏面還有一爐熊熊的爐火,可是裏面卻是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

    勝姑娘站在帳篷前,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金牌竟是這樣丟了。只怨自己太過大意,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太過於相信別人,以為對方真的是青城三劍,不相信他們會卑劣無恥到如此地步。

    她嘆了一口氣,深深地覺得自己又多了一次教訓,不過她心裏又安慰地想道:金沙一老對我印象不惡,即使沒有金牌,也不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況厲妹妹還是他的心愛的徒兒?只是怕這面金牌遺失,將來會留下許多後患,好在那是以後的事,目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懊喪地想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低低呻吟之聲,她心裏一動,立即朝着那聲音的方向飛身過去,到了那裏凝神一看,只見聶光靠着石頭坐在那裏,閃着眼睛,口中不停地低聲呻吟。

    勝黛去一見是他,怒火蓬然而起,怒叱道:“可惡的賊子!你還沒有逃走麼?你在此地裝模作樣又弄什麼鬼?姑娘這次斷不能容你逃去。”

    聶光聽到姑娘説話,睜開眼睛,望着姑娘,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低聲説道:“勝姑娘!你以為我還準備逃去麼?姑娘!你看看我這裏!”

    勝黛雲十分奇怪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聶光吃力地説道:“在下所以沒有一劍刺死,就是要等姑娘回來,容我説明一句話。”

    勝黛雲這等行家自然看得明白,聶光這一劍真的是自己剌下去的,如果是旁人刺的,只要稍微向上偏一點,便會立即死去,只有他自己存心如此,才會留得一口氣在。

    勝黛雲站在那裏問道:“你有什麼話説?”

    聶光呻吟了一聲,低低地無力地説道:“勝姑娘!聶光今天所作所為,的確是卑劣無恥,但是,聶光要請姑娘相信,青城三劍決不是壞人,我們所以這樣做,是出於無奈,如果我今天得不到你的金牌,我們的師尊,青城第二十三代掌門,就會死於非命,青城一派也就至此而絕!”

    勝姑娘問道:“你們究竟受了何人脅迫?”

    聶光搖頭説道:“姑娘!我不能告訴你青城派是受了何人的威脅,聶光今日願意以一條命的代價,來向姑娘説明的就是那一點,青城派不是壞人。”他説到此處,右手無力地抬起來,接到露在外面的劍柄上。

    勝黛雲急忙説道:“慢!慢一點!我還有話問你。”

    聶光説道:“姑娘!你不要再向我問話了,你再問下去,我也不會回答的,不過聶光在臨死之前,奉告姑娘一點,姑娘此來西北,你的行蹤早在人家算計之中,我們這不過是第一關而已,請姑娘要留意小心。”

    他剛剛説到此地,右手向下一按,長劍立即向上一挑,聶光大叫一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人就靠在石頭上死去。

    勝黛雲站在那裏,看得呆了,也想得呆了,她對於青城三劍的出現,感覺到有一連串的問題,她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何在?

    她站在那裏怔怔地想了一回,嘆了一口氣,她雖很痛恨青城三劍用卑劣的手段搶走她的金牌,但是,聶光能用死來表明他們被迫的苦衷,姑娘也就原諒了他,同時也感覺到聶光倒不失為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武林人物。

    她用大力掌法,推動砂石,將聶光的屍體掩埋起來,並且在一塊石頭上,用大力指法,寫下“青城三劍之首聶光之墓”,最後她留下悵惘的一瞥,牽着馬匹,迎着漸起的陽光,向前走去。

    她心裏估計着:“今天就可以到達天山,但不知可否找到金沙一老。”

    她跳上馬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一夜不睡,此刻倒也真的有些倦意,她縱馬輕馳,讓那陣陣寒意冷如刀削的晨風,為自己帶來輕微顫抖,並不是她怕冷,而是她感到一種孤獨在齧蝕着她的心,使她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她在馬上暗自思忖着:“聶光在臨死之前,他曾經説沿途之中,還有不少人在那裏算計於我,但不知是哪些人?如今除了金牌之外,還有什麼可算計?”

    想到自己一切都已經被人算計,當時就有一股豪氣,直衝頂門,她昂起頭來自語説道:“這次不管你們是誰,只要你敢前來算計於我,我非要讓你説個清楚明白不可。”

    豪氣一發,立即縱馬疾馳,向前奔去。

    陽光已經照臨到大地,遠遠地看去,只見到處都是一片金黃,加上黃塵黃沙,越發使人感到塞外風光,是這樣黃沉沉的一片。

    突然,前面捲起一陣塵頭,大約有十幾騎快馬,風馳電掣地向這邊跑過來。

    勝黛雲姑娘心裏一動,暗自忖道:“來了!這大概又是一個關卡,看看你們來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立即勒住坐騎,讓馬兒慢慢地走着。

    黃塵滾滾而來,蹄聲也轟隆隆地震撼着大地,一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勝姑娘面前不遠,突然,一陣唏聿聿地馬嘶,塵頭一落,那十幾匹奔馬立即停了下來。就在這樣塵頭一落之際,勝姑娘看清來人,竟是十幾個和尚。

    為首的一個和尚,約莫有五十多歲,面色沉重,眼光炯炯,後面隨着十幾個和尚,都是在三四十歲之間,看他們神情都非常沉重。

    勝黛雲一看這些和尚,立即就分辨出他們不是邊疆的和尚,而是來自中土,而且這些和尚都有一身不尋常的功力。

    勝黛雲根本裝作不理會他們,只顧縱馬一直向前走去。

    那為首的老和尚突然飄身下馬,當着勝姑娘迎面站住,合掌問訊,口中低宣一聲佛號,説道:“請問女施主,尊姓可是姓勝?”

    勝黛雲一聽,果然和青城蘭劍如出一轍,她當時冷冷地點點頭,説道:“請問大師父駐錫何處?法號上下怎麼稱呼?在這西北邊陲,攔住我,是為求佈施?還是另有他事?大師父!出家人不在五行中,跳出三界外,與佛無關的事,請大師父少管才是。”

    勝姑娘先發制人,不管你是誰,先拿話説在前面。

    那老和尚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抬起頭來,低低地説道:“老衲少林寺戒恃院首座大通。”

    勝黛雲聽説來的這些和尚都是少林寺的,而且領頭的人竟是少林本院戒恃院的首座高僧,真是感到驚奇已極。她心裏暗想:“難道這些少林寺的和尚,也是前來算計我的麼?”

    她想到這裏,自己不禁搖搖頭,心裏又接着想道:“少林是當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規極嚴,而來人又是戒恃院掌管戒律的首座高僧,豈能知法犯法?”

    大通和尚靜默了一回,然後抬起頭來,低沉地説道:“老衲大膽稱施主一聲勝姑娘,老衲今在此地攔住姑娘去路,只有一件事相求於姑娘,務必請姑娘慨然俯允。”

    勝黛雲已經有了方才青城三劍的經驗,她心裏已有了準備,所以,她毫不驚訝地説道:“大師父是少林高僧,少林寺在武林中領導羣倫,聲譽傳播遐邇,若有任何要我稍盡棉薄之處,勝黛雲忖德量力,無不應允。請大師父直言當面,勝黛雲洗耳恭聆。”

    大通和尚臉上頓起一陣愧意,合掌低宣佛號,那後面相隨的和尚,也都合掌喃喃,一時和南之聲不絕,為這周圍帶來一陣祥和之氣。

    勝黛雲站在那裏,凝神注目,閉口無言,她心裏暗自忖道:“我看看你到底説是不説!”

    大通和尚慢慢抬起眼皮,緩緩地説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此來是請勝姑娘,且在此地稍作歇息,待過正午之後,再行啓程。”

    勝黛雲聞言一愕,繼之愠然説道:“大師父!請你將來意詳細説明,如此含糊其詞,勝黛雲慧根甚淺,無法瞭解,而且身有要事,無法在此多作耽擱,大師父若無其他大事,勝黛雲在此就要告別。”

    大通和尚沉聲説道:“老衲對姑娘別無請求,只請姑娘在此地稍作停留,過了正午,老衲自然恭送姑娘上路。”

    勝黛雲正色叱道:“大師父為少林高僧,武林中有盛名,請自珍惜羽毛,勿作不當之言,為少林寺清譽留下污點,大師父率領徒眾,在此荒涼地帶,攔路不許行人前進,這種荒謬行為,一旦傳出武林,少林高僧,將會令人不齒。勝黛雲願全少林一派在武林中數十年盛名不墮,不想多作指責,請大師父着速閃開,免招後悔!”

    她這一番話,説得聲色俱厲,義正詞嚴,鏗鏘有聲,凜然不可侵犯。

    大通和尚站在那裏,滿臉黯然之色,合掌當胸,低宣佛號説道:“姑娘責得甚是,老衲自知此行缺理,但是,事非得已,姑娘千祈見宥。好在老衲請求姑娘在此地暫作停留,對姑娘而言並無重大損失,而對老衲來説,則受益匪淺,但願姑娘能以一念之便,暫在此地停留半日,老衲感德不盡。”

    要在平日,一位少林高僧這樣好言相求,勝姑娘自然也就願意停留半日,既然於自己無損,而對別人有益之事,何樂而不為?但是此刻不同。

    一則勝姑娘有青城三劍的前車之鑑,她可以猜想得到,少林寺大通和尚此來,必然和青城三劍是同出一轍,前者設法搶走金牌,後者要停留半日,恐怕都是有人算計而來,既然是為她算計而來,對她有害是為必然之事,而且,前後兩件事互相映照起來,使勝姑娘不得不懷疑他們是成心阻攔她前往天山。再則,勝姑娘決心要查明這個幕後操縱的人是誰?居然能驅使青城三劍,以及少林本院的大通和尚作他的工具,武林之中還有何人能有這麼大能耐?

    因此,勝姑娘站在那裏點點頭説道:“大師父!你所説的話,聽來入情入理,勝黛雲自應接衲大師父要求,在此多停留半日。”

    大通和尚臉上雲開霧霽,合十為禮,宣了一聲佛號説道:“多謝姑娘如此慨然允諾!”

    勝黛雲立即説道:“大師父!我的話還沒有説完。雖然此事聽起來與我無損與人有益,但是,我此去天山,身有要務,耽擱半日,難保不遭受意外。因此,我要請問大師父,你要我在此停留半日,究竟為了何事?我也好衡量輕重,而決定取捨。”

    大通和尚低聲説道:“請姑娘相信,以老衲偌大年紀而言,若無急要之事,斷不敢相煩姑娘,只是此事礙難出口,姑娘既然已經允諾,索性成全到底,不要追究何事。即使將來招致姑娘有何損失,老衲願負補償之責。”

    勝黛雲一聽大通和尚不願説明,心裏又多了幾分明白,她越發地要追問清楚,當時她便説道:“大師父不願説明,勝黛雲也不便強人所難,但是,我有一點疑問,要請教於大師父,想我勝黛雲年輕名微,在武林中毫無恩怨,與少林一派更無任何過節,因此,竊意以為,大師父今日攔住我,是否出於少林寺本意?抑或為他人所迫?”

    這幾句話問得厲害,大通和尚臉上露出苦笑,這種笑容,勝黛雲在青城三劍之首聶光的臉上,曾經看過,也記得清楚,分明是出於一種莫可奈何的情形。

    勝黛雲沒有等到大通和尚説話,就又接着説道:“大師父年高德劭,定不相欺,勝黛雲靜聆高論?”

    大通和尚臉上一絲苦笑也沒有了,他黯然地嘆了一口氣,低沉地説道:“老衲無理地要求姑娘停留半日,姑娘尚已有允諾之意,姑娘問老衲這樣一個問題,老衲若不能坦誠以告,何以對人?姑娘!説來真是少林一派的羞恥,老衲今日來此,竟是被迫而來。”

    勝黛雲點點頭道:“這件事就令人難以理解了!少林寺在武林聲譽,如日中天,尚有何人膽敢捋虎鬚?敢逼迫少林高僧為所不願為?大師父可否請將此人姓名告知勝黛雲,也一廣見聞。”

    大通和尚沉重地説道:“姑娘!老衲實有難言的苦衷。”

    勝黛雲怒道:“大師父這件小事都不肯相告,實在難令人相信此事是真,停留半日之事,實難從命。”

    大通和尚説道:“勝姑娘,老衲請求………”

    勝姑娘説道:“你的請求不合情理,我無法接納。”

    大通和尚抬起頭來説道:“老衲已經懇求再三,勝姑娘若仍然不能允諾,老衲迫於無奈,只好暫時委屈姑娘,休怪老衲無禮,等待半日一過,老衲恭送上路,將來再踵府謝罪。”

    勝黛雲怒叱道:“聽你言下之意,你敢強行攔住我的去路麼?”

    大通和尚黯然説道:“老衲不得已而為,姑娘不能見諒,又將奈何?”

    勝姑娘説道:“大師父!你用‘不得已’三個字,便可以為你這無理的行徑作掩飾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強行攔阻。”

    她説罷話,翻身一躍,坐上馬背,手中一抖絲繮,雙膝一磕,坐騎向前一衝,便要衝過去。

    大通和尚彷彿也早就準備姑娘有此一着,身形一閃,他身後的十幾個和尚也即時一閃身,將勝姑娘圍住,而且迎面就有兩根禪杖,揮出兩股勁風,向馬頭砸來。

    勝黛雲在馬上揚掌一揮,劈空掌力逼開當頭兩根禪杖,左手一帶絲繮,立即將馬停住。她回顧四周,冷冷地一笑,人從馬上跳下來,向大通和尚説道:“久仰少林寺有七十二種不傳之秘,樣樣都是獨步武林,勝黛雲平日少有機緣,從未一睹,今日倒難得有此機會,正好當面領教。”

    她拔出墨黑的短劍,橫胸而立,站在那裏不怒而威。

    大通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高聲説道:“勝姑娘!老衲已經言之再三,今日一切均系無理之為,但是,一切確是出於無奈,姑娘何必一再相逼?”

    勝姑娘也朗聲説道:“老實相告,我前往天山,是拜見一位世外高人,解決一件疑難事情,日期緊迫,遲則生變,你們這樣攔阻於我,分明是別有用心,還説我是一再相迫,是何道理?”

    大通和尚沉重地説道:“勝姑娘你前往天山,一定不在乎這半日時間……”

    勝黛雲立即搶着説道:“本來我也覺得半日時間,應該沒有多大影響,但是,由於沿途一再遇到這種無故相阻的情形,我可以斷言這半日時間,一定關係我非常重要,極有可能在這半天之差,就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她一口氣説到此處,忽又轉變語氣説道:“大師父!你是非要攔住我不可,我則是非要立即趕往天山不可,你我雖然沒有深仇大恨,但是,彼此卻是水火極端不能相容,今日之事,除了彼此在武功上見個真章以外,別無他法。”

    大通和尚點點頭説道:“姑娘話説得非常得體,不過,老衲今日既然冒着無理之極,前來攔阻於姑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

    勝黛雲立即説道:“你是説要以人多取勝?”

    大通和尚説道:“老衲與姑娘不是生死搏鬥,有何勝負可言?老衲所説的不擇手段,只不過是要攔住姑娘就是了。”

    他説着話,隨着用手一揮,那十幾個和尚立即人影交叉,各自一陣穿動,聚精會神地站在那裏,每個人都拿着一根水磨鑌鐵禪杖。

    勝黛雲看了一眼,從容地問道:“這大約就是武林中聞名已久的少林寺的羅漢陣了!”

    大通和尚點點頭説道:“姑娘一身功力,老衲已經約略看到一斑,為了要能攔住姑娘,老衲只好動用本派的小羅漢陣。”

    勝黛雲冷冷地説道:“承你瞧得起我,居然以羅漢陣來攔住我一個人,我倒要領教領教,名振武林的羅漢陣,究竟有多少厲害?”

    她手持短劍,邁步上前,便向羅漢陣中闖去。

    她剛剛如此一邁步,就聽到身後大通和尚道:“勝姑娘!”

    勝黛雲當時腳步為之一頓,大通和尚接着説道:“老衲與姑娘之間,原無任何過節恩怨,羅漢陣只不過是攔住姑娘,但是,萬一姑娘力闖過甚,迫於無法,招致誤傷,豈不是令老衲負疚更深麼?請姑娘三思,還是暫留此地,日後老衲一定向姑娘謝罪。”

    勝黛雲冷笑説道:“我也要請大師父三思,萬一各位師父攔阻不讓,勝黛雲劍下誤傷,豈不是憾事?還是請大師父撤去羅漢陣,立即化干戈為玉帛。”

    大通和尚嘆了一口氣,説道:“既然如此,姑娘請吧!”

    勝黛雲微微哼了一聲,身形一掠而起,向前衝過去,手中短劍一振劍花,兜開兩根禪杖,直衝到羅漢陣中去。

    勝黛雲一衝進羅漢陣,立即感覺到情形果然不同凡響,只見所有的和尚,都固守一方,穩立不動,但是,如果有人攻擊一方,其他的和尚立即從四方呼應,而且來勢之猛,真如水銀瀉地,四面八方,無隙不入,使人防不勝防,即使你能將對方擊倒,你也被周圍的人所擊倒。

    這種羅漢陣,在道理上,彷彿是脱胎於一字長蛇陣,擊首則尾至,擊尾則首至,掣腰則首尾並至。但是羅漢陣除了這種以攻代守,互相支援的道理,與長蛇陣相仿之外,在變化上更具玄妙,每個人彼此之間交叉遮攔,變幻萬端,一個武功根基稍差一點的人,只要進入羅漢陣,便會為這種變化莫測的陣勢,弄得頭昏目眩,隨時都有被擊倒的機會。

    少林寺中有三種羅漢陣,人數愈多,變化愈大,威力愈強。今天大通和尚用來攔阻勝黛雲的,只是人數一十八人的小羅漢陣,雖然如此,勝黛雲進入羅漢陣之後,自己也感覺到羅漢陣名不虛傳。

    她只是如此微微一怔之際,只見迎面三根禪杖,宛如怪蟒騰空一般,向姑娘上中下三路一齊攻來,逼使姑娘向後退回去。而且後面的和尚竟又閃開方位,住手不攻,用意也非常明顯,他們只是想攔住姑娘不讓過去。

    勝黛雲哪裏能讓他們逼回去?她清嘯一聲,人向右邊一側,讓開上盤,揮劍卸開中盤,左手劈掌,逼開下盤,如此一連三式,快如閃電,剛剛將攻勢卸開,她不容稍緩,短劍就藉着這樣一卸之勢,疾挽一個大劍花,嬌軀隨着一旋,仰轉一式“卧看牽牛”,劍花隨着她這一轉,唰地一聲,劃出一道長弧,將身後搶攻來的兩根禪杖,噹噹兩聲,盪開數尺。

    説時遲,那時快,勝姑娘一挺而起,短劍左點右掠,掠開兩側的攻勢,左手就趁此機會,飛快地向前一推,一股劈空掌力,就在這紛亂情形之中,脱掌而出。

    勝姑娘如此一旋一挺,一連攻出三劍,推出一掌,都是快在一瞬之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這一掌七成掌力,從兩劍之中推出,隨即聽到撲通一聲,當面一個和尚應聲倒地,坐在地上血氣不順,一時站不起來。

    勝姑娘一見大喜,短劍一劃,趁着羅漢陣有了一個空隙,陣腳已亂的當口,人就向外衝去。

    誰知道幾乎是與她如此衝起的同時,有九根禪杖交織成一個嚴密的網,不僅將空隙補上,將陣腳穩住,而且,還凌厲十分地向勝黛雲迎面攻來。

    勝黛雲雖然短劍鋒利,也不敢硬向九根禪杖接招,連忙收劍護住面門,腳下不覺退了一步。

    就在她如此一退之下,那九根禪杖又一分而開,只剩當面補上空位的那個和尚,獨起一招“韋馱獻杵”,禪杖攪起一招橫掃上來,向前跟進了一步。

    勝黛雲這時候才知道這羅漢陣果然名不虛傳,哪裏還敢怠慢?她立即穩住心神,將劍法展開,先將門户封住,嚴密不透絲毫空隙,然後她朗聲叫道:“大師父!如果各位如此不逼不讓,勝黛雲出手無情,各位就不能相怨了。”

    她這樣打過招呼之後,短劍突然一收,平託於掌,左手食指獨伸,大喝:“着!”

    只見她右臂一振,右手疾伸,短劍如虹飛出,左手指風如矢,雙管齊下,一齊向前面攻去。

    大通和尚一見,訝然叫道:“馭劍術!指風打穴!”

    他言猶未了,只聽到兩聲哎唷,羅漢陣已經衝開一個缺口,勝姑娘如同一支穿雲紫燕,隨着那如虹的劍氣,向外一掠如飛,衝出陣外。

    但是,羅漢陣不是這樣就可以破掉的,十六根禪杖卷地而起,分從三面包圍而來,顯然這一剎間的攻勢,比起剛才又要凌厲數倍。

    勝姑娘人到圈外,再也不肯落身圈內,翻身揮劍,猛烈還招。她這樣轉身還手,招式未到,就聽到大通和尚喝道:“住手!”

    那一十六根禪杖,應聲收回,勝姑娘也及時收住劍招,凝神向四周看去,只見十六個和尚,手提禪杖神情嚴肅地站在那裏。在十六個和尚後面,兩個和尚坐在地上,一個肩頭流血,一個垂臂無言,分明是被姑娘方才一指一劍所傷。

    大通和尚緩緩地走過來,沉重地説道:“姑娘果然高明,居然能會馭劍之術,令人敬佩之至。看來老衲這小型羅漢陣要攔住姑娘留到正午,還要留下更多流血的孽債。”

    勝黛雲也沉聲説道:“大師父,方才我已經説過,如果各位相逼過甚,就休怪我出手無情。”

    大通和尚嘆道:“今日之事,老衲豈能責怪姑娘。不過姑娘馭劍之術雖然厲害,要想很容易地闖過羅漢陣,還要拼過一個時期。”

    勝姑娘説道:“既然如此,我願意再來領教!”

    大通和尚搖頭説道:“不必了!現在日將正午,相距老衲要求的時間,相差無幾,即使不能符合要求,為了減少彼此加深仇恨,姑娘!你請吧!”

    勝黛雲沒有想到這一陣糾纏,已經日將晌午,她心裏一急,暗自忖道:“他的時間符合了,豈不是説我的時間已經耽誤了麼?”

    她這樣一急之下,轉身掠上馬背,匆匆地説道:“大師父!今日之事,勝黛雲願意致歉!”

    大通和尚低宣了一聲佛號,黯然説道:“姑娘不必致歉!少林僧人向無此敗壞清規的行為,雖然事出無奈,畢竟是少林寺之羞,將來姑娘明白真象之日,老衲再向姑娘請罪。”

    勝姑娘此刻哪裏還有心思多説話?匆匆地在馬上打了個招呼,立即縱馬向前奔馳而去,顯然她心裏還是在納悶:“為什麼少林寺要有這種攔路的行為?然而當她奔馳到天山,馬兒踏着積雪向上奔走的時候,她這種納悶的心情,又被另一種焦急所佔住。

    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心裏發急:“只知道金沙一老是住在天山之麓,究竟他老人家住在何處?像這樣茫茫地找下去,豈不是又要耽誤時間麼?”

    她縱着馬兒,在雪地裏輕馳着,忽然她想起一個妙法,她凝聚起一口真氣,仰聲大呼:“金沙一老!金沙一老!”

    她的聲音高吭尖鋭宛如九天鶴鳴,在這樣積雪的深山裏,也不知道傳出多遠,只聽得不斷的迴音,連續地從四面傳來。

    突然,遠遠地有人從山的上面,飛馳而來,勝姑娘一見大喜,心裏想道:“到底讓我叫出來了!來人一定是金沙一老,要不然就是那金沙老奴!”

    她還沒有想完,只見那遠遠地山高的地方,又出來一個人影,接着又出來一個人影,一起三個人,魚貫地向山下奔來。

    來人是金沙一老麼?或者是金沙老奴田焙巽?可是另外還有一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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