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白雪晶瑩,雲光山色渾成一體的天山,一連三個人影,風馳電掣而來,勝黛雲姑娘心中估計:“天山南麓以迄天山之巔,都是金沙一老勢力範圍之內,等閒人不敢在這裏如此施展輕功,着意張狂,想必是金沙一老和金沙老奴恰巧於此時有何要事下山,但是……”
她望着遠處風馳電掣的人影,心中又懷疑在想:“另外一個人他又是誰?”
她索性停下身來,站在那裏等候。
那三個人身法極快,看來功力極高,不消多少時間,已經遙遙不遠在望,勝黛雲已經能分辨得出來人的面貌,頓時使她不勝驚詫,因為在這三個人之中,既沒有金沙一老,也沒有金沙老奴田焙巽。
勝黛雲暗自忖道:“久聞金沙一老居住的地方,閒人不許擅入,這三個人是什麼路數?”
一轉眼間,這三個人已經來到姑娘身前不遠,一齊停下身來,用一種陰森森的眼光,盯在勝姑娘身上。
這三個年紀都在五十上下,長得非常精壯,身上各揹着長劍,脅下都帶着皮囊,臉上木然無表情,喜怒難測。
勝黛雲姑娘心裏突然一動,便點點頭問道:“請問三位,是自金沙一老那裏來的麼?”
其中一個人説道:“我們正是從金沙一老那裏來。”
勝姑娘卻又為之一喜,她心中閃電一轉:“既然是從金沙一老那裏來,想必都不是壞人,否則,他們豈能這樣安然無恙地離開天山麼?”
她心中如此閃電想罷,便説道:“敢問三位,到金沙一老住處如何走法?我正有要事要拜訪金沙一老,在天山茫然不知所之,請三位指引一二。”
那人説道:“此去一直上去,迎面一個深谷,谷下便是金沙一老的住處。”
勝黛雲口稱多謝,便向三人道別,向山上走去。她這樣剛剛越過他們三個人,走不多遠,突然只見山上現出一條人影,高聲厲叱:“你們敢在天山主事!”
勝姑娘警覺頓生,説時遲,那時快,順勢向前一式“寒鴉赴水”,向前一伏,腳尖用力,貼着積雪,向前勁射兩三丈多遠。她及時一個翻身,短劍已取到手中,隨勢向上一掠,呼地一聲,劍氣隨着勁道大振,霎時間,叮叮噹噹,一陣響聲過後,雪地上落下七八支小巧玲瓏的短鏢,再看那三個人,已經逃竄逸去,遠達十七八丈,要追趕已經是來不及了。
勝姑娘站起身來,人呆在那裏發愣,她真想不透,為什麼接二連三地有人找她的麻煩?難道方才那三個人,也是受了別人的指使麼?這指使他們的人又是何人?
勝姑娘將沙漠中遇到的那些情形,仔細地想了一遍,依然是不得要領,因為,她實在是想不透有什麼人與她有這樣深仇大恨?這樣接二連三派人謀害於她?
勝黛雲正是如此發怔這際,忽然聽到身後又有腳步聲,她一時來不及思想,猛地一個旋身,短劍一揮而出。
頓時聽到:“勝姑娘!是我!”
勝黛雲聞聲收劍,凝神一看,不由地滿臉通紅,不安地説道:“原來是田兄!真是失禮之至,勝黛雲被方才三個無恥之輩偷襲,一時心神分馳,冒犯之處,請多多包涵。”
金沙老奴田焙巽含笑説道:“方才那三個人膽敢在天山撒野行兇,我們這身為主人者,已經難辭其疚,勝姑娘何必如此自責?”
勝黛雲姑娘連忙稱謝,她也拱着手説道:“請問田兄!金沙一老前輩在否?我特地遠從千里迢迢之外,前來求見。”
田焙巽説道:“姑娘來得湊巧,他老人家正要離開天山,外出一趟,姑娘如果遲來一步,恐怕就碰不上了。夏老弟呢?他可好麼?他怎麼沒有隨姑娘一起前來?”
勝黛去一聽問到夏心寧,使她萬縷柔情慾斷,她想到在泰安客店裏的夏心寧,也不知近況如何,因此不由而然地流下兩滴悽然之淚。
金沙老奴一見大驚,連忙問道:“姑娘!莫非夏老弟出了什麼事麼?”
勝黛雲噙着眼淚,低聲説道:“我正是為了此事前來天山,拜見金沙老前輩,我寧哥哥被人打成重傷,現在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金沙老奴益發吃驚地説道:“夏老弟一身武功非常了得,近來想必更有精進,竟如何被人打成如此重傷?這打傷他的人,又是何人?”
勝黛雲黯然説道:“是在泰山大會之上,被厲昭儀妹妹打傷的!”
金沙老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瞠然許久,搖頭説道:“這是從何説起?厲師妹在天山隨恩師習藝之時,她隨時都惦念着夏老弟和勝姑娘,怎麼會動手傷人?這是不是誤會?是不是……”
他説到此地突然轉身肅立,低聲説道:“恩師他老人家來了,勝姑娘你將這件事跟他老人家説一下,看看他老人家有何意見。”
勝黛雲姑娘抬頭看時,只見金沙一老還是那樣精神奕奕,只是臉上顏色很是沉重,在他的身後,隨着一位五十上下的老人,那一雙眼睛,卻是陰沉沉地盯在勝黛雲身上。
勝黛雲立即搶步上前,行禮説道:“勝黛雲叩見老前輩!”
金沙一老説道:“勝姑娘!你遠道來到天山,必定是有什麼要事來見老朽,但是,事情非常不巧,老朽此刻受約下山,無法和你詳談,有什麼事,你可以向焙巽面談,待我料理一下此行之事以後,再回來相見。”
勝黛雲急道:“老前輩!無論如何,請你老人家暫留一會兒。”
田焙巽也説道:“啓稟恩師!勝姑娘是為厲師妹之事,特地趕來的。請恩師……”
言猶未了,就聽到金沙一老身後那人説道:“由前輩!請你將這位姑娘立即處死!”
勝黛雲和田焙巽一聽都意外地一驚,幾乎都要跳起來説道:“什麼?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沙一老站在那裏沒有説話,臉色更沉重了。勝黛雲和田焙巽兩對眼睛,睜得大大地望着金沙一老,卻得不到回答。
倒是站在身後那人依然是陰沉沉地説道:“由前輩!請你即刻將這位姑娘處死!”
金沙一老忽然暴躁地説道:“你是什麼東西?你敢指使老夫?”
金沙一老是何等人物,當年在武林之中,皺皺眉頭便有人發愁;頓頓腳就會使人心跳,像這樣發怒,早就有人流血橫屍,慘死眼前了。
但是,那位説話的人,卻絲毫沒有驚詫之意,只是冷冷地説道:“小老兒是何許人?能指使由前輩做事?小老兒只不過代由前輩行使牌令,指使由前輩自己而已。”
金沙一老突然一震,隨即他仰頭笑道:“很好!你們捏得很準!老夫金沙一老作法自斃,怨不得旁人。不過你要知道,老夫的金牌不只一面,任何人能持有金牌,都可以指使老夫做事。但是,誰先誰後,老夫自己還是有權自擇的!”
他説到此處,轉而向勝黛雲説道:“女娃娃!你那面金牌呢?拿出來,老夫可以先為你做一件事。”
此言一出,勝黛雲大驚失色,她已經約略地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了。她連忙説道:“老前輩!晚輩的金牌遺失了!”
金沙一老臉色一沉,脱口説道:“什麼?你遺失了?你忘了當時老夫是怎樣交代於你?你……”
勝黛雲搶着説道:“老前輩!這是一個陰謀。因為晚輩來時……”
沒等到她説清楚,金沙一老身後那人沉聲説道:“由前輩昔日譽滿武林,金牌一諾,千金不移,為何今天不能遵守自己的諾言?難道還要由小老兒處處都先亮金牌行事麼?”
他説着話,從身上掏出一個金晃晃的金牌,亮在手心。
金沙一老嘆口氣説道:“女娃娃!怨不得老夫,只怨你自己,為何不將金牌保管好?老夫當年曾經對你説之再三,我説:認牌不認人。如今他們持牌相約,這一個月之內,老夫要聽從他們的意見,你今天之事,老夫欲救無從!你認命吧!一個月之後,老夫再為你報仇。”
他説着話,舉起右掌,慢慢地抬起,要朝着勝姑娘劈去。
勝黛雲當時呆了!
老實説,以目前勝黛雲姑娘的功力,雖然不是金沙一老之敵,但是,金沙一老若要在一招之下,便將勝姑娘打倒,那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但是,偏偏此時勝姑娘被這一連串的意外之事,搞得心智迷亂,呆在那裏不知所以。
眼見得金沙一老這樣一掌之下,勝姑娘毫不閃讓,還不是立即倒斃在當場,濺血橫屍?正是如此千鈞一髮之際,突然人影一閃,金沙老奴橫身掠至,擋住勝姑娘,高聲叫道:“恩師!請住手!老奴有話稟告。”
金沙一老手停在空中,點頭説道:“你説!”
金沙老奴田焙巽説道:“恩師當年曾有一項規定,凡是前來天山的人,是賓客,以禮相待;是仇敵,要他濺血橫屍,今天勝姑娘雖然金牌失去,她仍舊是天山的客人,按照恩師的規定,不能傷害,尚且要以禮相待,恩師金牌雖然受到約束,卻不能在天山之上,將昔日規定,撇之一邊。老奴冒昧陳言,請恩師仲裁!”
金沙一老吁了一口氣,點頭説道:“焙巽!你説得很是有理,老夫險些做了自毀規約之人。”
他回身向那人説道:“金牌約束,一月之內,老夫聽命於自己的金牌指使,但是,在未出天山之前,老夫仍舊有其他規約約束,權衡輕重,不能接受你這個意見。”
那人知道這是一種自找藉口的説法,但是,金沙一老説來有理,他也不敢相逼,老實説,萬一金沙一老翻臉不認人,手持金牌又有何用?他也就藉此下台説道:“既然如此,當然仍舊以由前輩天山的規定為重,我們走吧!”
金沙一老望着勝黛雲姑娘,良久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沒有説話,便和那人向山下飄然而去。
勝黛雲一直站在那裏,呆呆地發怔,良久沒有説話。
田焙巽十分同情地叫了一聲“勝姑娘”,説道:“今日之事,姑娘一定要能原諒,我恩師生平最重信諾,言出法隨,從不有緩衝之餘地。”
勝黛雲搖頭説道:“我怎麼敢怪金沙老前輩?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何人,如此用盡心計,前來算計於我?他究竟所為何來,現在我已經想到一些眉目了。”
田焙巽連忙問道:“勝姑娘!方才你説到厲師妹掌傷夏老弟之事,此事為何而起?還有你的金牌為何會失落?”
勝黛雲嘆了一口氣説道:“田兄!此事説來話長,待我慢慢地告訴你。不知道田兄是否知道羊姥姥其人?”
田焙巽聞言一驚説道:“羊姥姥?莫非當年‘三長兩短’當中那位羊姑娘,後來改稱為羊姥姥麼?難道這些事是與她有關麼?”
勝黛雲説道:“我只是這樣猜測,因為從各種跡象看來,這一連串的事,都是極有可能與這位古怪的羊姥姥有關。”
於是,勝姑娘便將泰山之會,夏心寧如何傷在厲昭儀的掌下,以及後來如何遠走天山,又如何的被沿途青城三劍相攔,騙去金牌,又如何被少林僧人阻滯行程……
她將這一連串的事實經過,都説給金沙老奴田焙巽聽了。
田焙巽聽得十分仔細,而且,他一直凝神在想,等到勝黛雲姑娘説完之後,他突然擊掌嘆道:“姑娘!這事十有八九是羊姥姥乾的!我想到了有兩點原因。第一,羊姥姥在昔日‘三長兩短’之中,是最具心計的一個,而就目前的武林來説,老一輩只剩下她是武功最高的一個,除了羊姥姥,誰能有這麼大的膽量,與這麼深的心計,把一件事設計得這樣天羅地網一樣?第二、厲師妹那種情形,分明是受‘針灸攝魂’之法,迷住心神,這種方法除了羊姥姥,目前尚不知是否有他人會用。”
勝黛雲説道:“如今金沙老前輩受金牌約束,到羊姥姥那裏受她指使,這武林之中,尚有何人能抵擋得了,武林之中豈不是要在這一個月之內遭受一次大劫麼?”
金沙老奴沉吟了一陣説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是天數,豈是人力所能挽回?不過,我相信像羊姥姥這一心想攪亂武林的人,為禍江湖,畢竟會受天譴。”
勝黛雲説道:“田兄!你看金沙老前輩會不會不齒於羊姥姥的行為,而不受自己諾言所拘束?”
金沙老奴搖頭説道:“他老人家言出法隨,從不改變,不過天下事很難預料,難保沒有意外的情形發生。據我所想到的,羊姥姥既然將我恩師挾迫而去,一定還有長遠之計,在這一個月之內,不會立即有何變卦,倒是勝姑娘,你應該及早尋找千年何首烏,或萬年靈芝草,救夏老弟之事要緊。”
勝黛雲點頭説道:“田兄説的極是,但是,這兩樣東西,能到何處尋得?連活華陀那種行醫一生的人,他也只是聽傳説,而未曾一見,叫人到何處去尋找?”
金沙老奴説道:“愈是珍奇稀罕的東西,愈要靠機緣,若是憑自己茫無頭緒去亂找,找到何時才是?勝姑娘!你不要焦急,我可以指點你一個地方,不妨一試。”
勝姑娘聞言大喜説道:“田兄追隨金沙老前輩,見多識廣,自然知道一些可望尋得的地方,千萬請指點迷津,我感之不盡。”
田焙巽説道:“勝姑娘你不必先謝,我所講的地方,未必就有,還是要請你前去一試罷了。”
他説到此處,又向姑娘問道:“姑娘!你是否知道昔日有個沈萬三其人?”
勝黛雲搖頭不知,田焙巽説道:“沈萬三富可敵國,家中珍奇古玩,稀世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沈萬三家財富有,是天下聞名的,但是,在長白山麓,卻有一位隱居的富人,較之傳説中的沈萬三,還要富有,説不定在他那裏可以得到這兩件奇珍。”
勝姑娘估計從西北邊陲到長白山麓,那是一個遙遙得可怕的路程,在時不我與的情形之下,能容得了她這樣奔波麼?
另一方面,萬一到了長白山麓,仍舊落空呢?三個月的限期一過,夏心寧在泰安空等無着,那樣如何得了?
田焙巽一見勝姑娘沉吟不語,便説道:“勝姑娘莫非有什麼意見麼?”
勝黛雲不便説出自己心裏的隱憂,只好搖搖頭,正要説話,忽然一陣風雷之聲,響自頭頂,金沙老奴突然臉上顏色一變,急促地叫道:“姑娘小心!”
他當時一撤腰間,呼地一聲,金光閃處,五尺多長“千錢九節鞭”,立即持在手中。勝黛雲身手伶俐豈比尋常,當時也立即從身上抄出短劍,凝神以視,注意着頭上。
這時候只見彤雲密佈的半空中,一隻龐大無比的青雕,鼓着車輪大翅,盤旋在頭頂上,相距不到十丈。
勝黛雲一眼瞥見,青雕兩個大翅膀當中,坐着一個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她和田焙巽所談論到的羊姥姥。勝姑娘心向下一沉,立即説道:“田兄小心!是羊姥姥來了。”
金沙老奴沒有回答她,卻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勝姑娘説道:“勝姑娘!只要一有空隙,你就要全力向山上跑,跑到一塊‘温玉碑’前,向右轉,三轉三折,每逢明三暗六便轉一折,九折之後,朝準着一個雪堆撲進去,你就安全了。”
勝黛雲用心的聽着,但是她不知田焙巽説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讓她單獨逃生麼?勝黛雲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她不能讓田焙巽一個人抵住羊姥姥。
她低聲説道:“我知道了?田兄留神前面。”
她言猶未了,只聽得“唰”地一陣勁風,從頭上一掠而過,那隻大青雕就如同一塊烏雲,掠過他們頭上,然後雙翅一收,落在對面,羊姥姥笑呵呵地走下來,指着田焙巽道:“小三兒!老身差一點將你忘了,由老頭兒已經在老身掌握之中,如果將你漏了,那還了得?你看怎麼樣,老身親自前來請你。”
金沙老奴田焙巽站在那裏手裏握着“千錢九節鞭”,沉聲説道:“羊姥姥!我今天已經不是‘長白三星’當中的老三了,我是金沙一老的門人,你來找我為了何事?”
羊姥姥嘿嘿地笑道:“小三兒!你瞞得了金沙一老,瞞不了我羊姥姥,你的一身功夫,並不在由老頭兒之下,一則你是感謝由老頭兒當年在長白山救你一招之恩,再則你想趁機會學由老頭兒所獨有的‘金剛不壞’大法。其實你錯了,由老頭兒自己本身都沒有參透,何況是你?”
金沙老奴沉着臉色説道:“你們‘三長兩短’在長白的情形,田焙巽自老父以下,兩代親受,這種仇恨我不願意提起,你還在此地羅唆什麼?”
羊姥姥説道:“老身前來特地請你到尼山去入夥哇!當今各大名人,各大門派,都在老身略施小計之下,馴服老身手下,連由老頭兒都不例外,你若一去,老身給你一名堂主,等到三月三日,天上是蟠桃大會,尼山卻有一個比武大會,那時候,就是天下武林,合歸於一的時候,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田焙巽冷笑説道:“羊姥姥!你還是好好地享你的餘年歲月吧!何必一定要將武林,鬧一次天翻地覆?你以為你略施小計,就可以使各大門派馴服於你麼?面服心不服,你永遠有後患無窮,田焙巽不以昔日為仇,好心相勸,聽不聽在你,不過你要我和你同流合污,那是斷不可能。”
羊姥姥突然臉色一變,厲聲説道:“小三兒!歸順與死,各選其一。”
田焙巽沉着説道:“羊姥姥!你休要神氣,你也不是昔日的羊姥姥,我也不是昔日的田焙巽,只怕你也不能那麼容易生死由之。”
他説到這裏,突然向勝黛雲大聲説道:“姑娘!這裏沒有你的事,你快走!”
勝黛雲手裏按着短劍,平靜地説道:“田兄!今日之事,與我有關,勝黛雲不是怕事的人。”
田焙巽急着説道:“姑娘!不必再拘這些江湖義氣,更不能逞這些血氣之能。你……”
羊姥姥突然大聲笑道:“一個也不許走,你想走到哪裏去?”
手中枴杖向前一伸,朝着勝黛雲姑娘指來。勝姑娘站在四丈開外,一個不留意,覺得一股勁風,既剛且猛,直撞向左肩,她還算是反應極快,就在這一瞬間,人向左一旋,因勢利導,卸開八成勁道,饒是這樣,勝黛雲仍然覺得左肩如割,痛疼難禁。
勝姑娘頓時一股怒火蓬起,一句話也不説,短劍疾託於掌,將真氣凝於一點,張口吐氣,右手隨着一送,只見一點黑星,以快速無比的速度,電射雷奔,直取羊姥姥。
羊姥姥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居然會使最上乘的劍術。
“馭劍術”不比尋常,全憑本身真氣,和修練的內力,以及寶劍的鋒利,如將三者合而為一,化作一股劍氣,那真是無堅不催。
羊姥姥自然識得其中厲害之處,當時她暗呼不好,這一剎那間的疏忽,使她已經無法從容以對。
只聽得她大喝一聲,頭上的白髮幾乎是根根豎起,右手的枴杖呼地一下,一招“力掃千軍”,向那一點烏星掃去,誰知道這樣一隔之下,叮噹一聲,那股劍氣順着枴杖一溜而上,羊姥姥哎呀一聲,枴杖掉到雪地裏,埋下數尺深的雪裏去,雪地裏留下一堆鮮紅的血跡。
勝黛雲真氣未散,內力仍凝,正準備收劍進身,突然只見田焙巽上前一攔,厲聲叫道:“姑娘!事不宜遲,快隨我走!”
田焙巽話説得很急,他隨即一伸掌,一道暗勁,逼使姑娘不能上前,轉身他一揮“千錢九節鞭”,唰地一陣響,嘶嘶之聲不絕,雪地映起一陣金光亂閃的錢雨,一齊向羊姥姥罩去。
勝黛雲在這種毫無選擇的情形之下,只好隨着田焙巽,向山上飛奔而去。
這時候只聽得羊姥姥在身後叫道:“今朝要是讓你跑掉了,老身就將這天山給掀翻掉。”
金沙老奴田焙巽頭也不回,只是全力向前奔跑,勝黛雲跟在後面,使出了所有的功力,仍然趕不上,只見田焙巽停下身,又抖動手上的“千錢九節鞭”又發出一陣錢雨,彷彿又將羊姥姥擋了一陣。
如此接連擋了幾陣,勝黛雲已經跑完了九轉,迎面是一大堆雪塊,田焙巽突然大喝道:“撞進去!”
勝黛雲已經是身不由主,人向雪堆裏一撞,只覺得身子向下一沉,落了空,一直向下落去。
勝黛雲這一驚不小,趕緊伸手向四周抓去,觸手處,都是冰寒澈骨,滑不溜手,等到她第二次伸手,已經來不及了,撲通一下,震得姑娘一陣痛楚,幸好及時提氣,沒有摔傷,等她緩過氣來,從地上爬起身來,凝聚目力一看,這是一個方圓不及丈的山洞,頭上黑黝黝地看不到進口,但是,也聽不見聲音。
勝黛雲暗自奇怪,心裏忖道:“為什麼金沙老奴田焙巽沒有跳下來呢?”
她再仔細地聽了一會兒,依然是沒有一點聲音,她心裏暗暗着急。
“莫非田焙巽為了救我,以致遲了一步,被羊姥姥抓住了麼?如此説來,我雖不殺伯仁,卻難免內疚良深。”
她站在那裏良久,依然沒有一點消息,她心情很沉重地向四周再打量一遍,這才發覺就在自己右手之間,有一個黑黝黝的石洞,大約有兩三尺寬,從這個石洞裏彷彿聽到有呼呼的松濤之聲。
勝黛雲心竅玲瓏,頓時她就聯想到:“莫非這個小石洞就是出口麼?否則,何來風聲?還有那陣陣起伏如潮,分明是松濤的聲音,這洞口外面,一定是通向一個松林。”
她再抬頭看看,上去也得爬到數丈以上,才可以找到原來的進口,但是,石洞四周光滑一片,根本無法停身,短劍又丟在上面,倒是很不容易上得去。
她思忖一回,懾定心意,一點足,一縮身,就如同一條靈蛇一樣,溜進身旁那很小的石洞。
這石洞愈到裏面愈小,幾乎無法前進,勝黛雲幾次都要停下來,再退回去,但是,她明明聽到有一陣一陣松濤的聲音,來自前面,增加了她的信心,她決心要爬過去。
勝黛雲提足一口氣,使出游龍術,利用兩個拇指和食指,和兩個腳尖,托住身子,很快地向前面游去。
約莫遊了一盞熱茶的光景,突然前面逐漸地寬闊起來,勝黛雲鬆了一口氣,她收起雙腿,就在這石洞裏盤膝坐將起來,方才那一陣游龍術,耗費掉不少精力,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休息一會。
就在這時候,突然又有一陣風吹來,不但帶來一陣聲音更為清晰的松濤,而且還吹來一陣幽幽的花香。
勝黛雲精神為之大振,她暗忖道:“這一點也不錯!正是松濤與花香,前面一定有出口的地方。但不知這一陣爬行,走了多遠,出口處,又是什麼地方?”
她緩緩地向前移動着,越走越寬敞,慢慢地勝黛雲可以立起身子來,居然可以昂首提步了。
勝姑娘這時候的興奮,真是難以形容,人在絕處逢生,那一份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她加快腳步向前走去,前面已經逐漸地透出一點微光,分明已經快到出口的盡頭。
勝黛雲更是加緊腳步,展開身形輕挪微掠,突然,又有一陣風吹來,在一陣松濤裏面,夾雜着的不是陣陣花香,而是一股令人聞之作嘔的腥羶之氣。
勝姑娘大吃一驚,她腳下自然一停,心裏閃電一轉:“不好!這石洞裏原來是藏有毒蛇猛獸的。”
但是,這時候要是退回去,不但是不可能,就是能夠很容易地退到原來的那地方去,勝黛雲也不甘心,經過了這樣一陣困難,臨到頭了,還縮回去,讓前功盡潰,更何況退回去又將如何?
勝姑娘一陣盤算之後,她也默想起當初隨牟天嵩習劍之時,也學得一些馴服獅虎的方法,她伸手從身旁石壁上,挖掘下兩塊石頭,握在手裏,然後凝神提功,緩緩地向前面走去。
轉過一個轉角,從前面反映進來光芒,説明已經距離洞口不遠,但是,這一線光芒,並沒有帶給姑娘高興,反而使她心情更為緊張,因為從那洞口的一邊,不斷地一陣一陣吹來腥臆之氣。
根據勝姑娘的估計,不論這股腥羶之氣,是來自毒蛇或者來自猛獸,必然都是一個龐然大物,故而越發地使她小心翼翼,不敢大意。
她凝神斂氣,剛剛抹過一個轉角,眼前一亮,從洞裏向洞外看去,只見一片葱綠,毫無積雪結冰!與方才落下洞來之前,那種冰天雪地的情形,迥然是兩個世界。
勝黛雲這才心頭一振,停下腳步,向洞外看去,只覺陽光金黃,松濤陣陣,沒有一點塞外風光。她不由得暗暗稱奇,心裏暗自忖道:“這是何處呢?難道我從那石洞中一路爬行,穿到另一個地方來了麼?”
她一面這樣懷疑思忖,一面又慢慢地向洞口移去。
正是她這樣一移動之間,突然洞口光線一黑,勝黛雲一見之下,渾身打了個哆嗦,腳下自然向後一退,當時她幾乎要驚叫出聲,原來從洞口的上面,突然垂下一個斗大的蛇頭,閃着一對綠汪汪的眼睛,張着一個血盆大嘴,吐着尺來長的紅信,像火焰一樣,閃個不停。
勝黛雲生平也沒有見過這樣大的蛇頭,頭有這麼大,那身子該有多長?任憑勝姑娘是如何有一身驚人的武功,也頓時被這種意外的發現,驚得渾身直冒冷汗。
那蛇頭垂下來,也只不過一瞬間的事,便已經從洞口的上面,伸進到洞裏來。
勝黛雲這時候一陣驚恐之餘,也不敢再發呆了,她右手一抬,兩塊石頭以十成手勁,投擲而出,出手疾如飛矢,快若流星,直朝着那個蛇頭的一雙眼睛射去。左手及時一翻,掌心凸出,十二成掌力狠命推出。
説時遲,那時快,勝黛雲如此雙掌功力一出,只見那蛇頭突然向洞裏一伸,就如同一堵大門裝着數排雪亮的鋼牙,朝着勝黛雲這邊撲來,對於勝姑娘那兩個飛石和一記掌力,根本就視若無睹。
勝姑娘幸而臨危不亂,人向後面一倒,一式“鐵板橋”,看着就要貼到地上,腳後跟一使力,人像脱弩之矢,直向後面射去,臨到轉彎的地方,人一落地,一路“燕青十八翻”,接連滾過兩三個轉彎,才停下來,她還沒有立起身來,突然彷彿一陣地動山搖,轟隆隆就像是天崩地裂一樣,灰塵卷地,而起,幾乎將勝姑娘籠罩起來。
勝姑娘驚魂未定,再次貼着石牆,向後退過去。
約莫又過了一頓飯的光景,勝黛雲姑娘又試探地向前走近去,沿途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光線,勝姑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上積了一層塵土,滾進來許多大大小小的山石。
勝姑娘滿心猜疑地慢慢向前走過去,當她走到方才轉彎出口的地方,姑娘“哎呀”一聲驚呼,人靠住石壁,定了半天神。當時只見對面的出洞之路,已經被塌下來的山石堵死了,方才那條大蛇,此刻被數千萬斤的山石,壓在那裏,成了肉醬。
勝姑娘心中連叫“好險”!想必是方才那條大蛇身子在洞上,頭伸到洞裏,急於追逐勝姑娘,將這個年深日久將要塌倒的山洞,拉塌垮了,反倒將它壓在下面。
勝姑娘方才若不是走得快一點,不傷在蛇口,也要被那塌下來的山石,活活地埋在石洞之內。千鈞一髮,生死殊途,姑娘也忍不住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但是,當她定下心神之後,她又有一個難題來了,石洞塌了,將去路堵塞,如何才能出去?難道真的還要從後邊退回去麼?
人在走頭無路之際,會產生一種死裏求生的勇氣。
勝姑娘暗自思忖:“這山洞塌了,也不過才六七丈深,就憑我的雙手,也可以挖開一條出路。”
意念一決之下,她果然就用雙手,搬動石頭,挖掘出路,當她鼓着一股勇氣,來搬開幾塊石頭之後,突然從外面透進來一線陽光,原來這山洞倒塌之時,亂石堆疊,竟在兩石之間,露出一個空隙,約有一尺大小,直通到外面,透進陽光。
勝黛雲心裏暗暗叫絕,暗忖道:“這真是天不絕我!”
她哪裏還敢怠慢?雙手向前一伸,一式“靈蛇出洞”,身子扯成細長的一條,從這個空隙之中,溜着前進。這樣看起來,也不過是施展初步縮骨神功,無甚驚人之處,但是,事實上危機四伏,這山洞初塌,這些亂石塵土都還沒有穩定,只要稍有個震動,勝姑娘就要像那條大蛇一樣,被活埋在山石塵土之間。
好不容易勝姑娘溜到盡頭,她鬆了一口氣,雙手反探,搭住一塊石頭,一揉而起,腳步微微一點,鬆手拔起兩丈多高,轉折一式“掠水穿簾”,俯身而下,停在一棵樹旁,縱目四下觀看,原來這裏是一個山谷。
這裏真是一個長春翠谷,蒼松成林,翠柏一片,松間有不謝之花,樹旁有長青之草,觸目所見之處,但見青翠欲滴,間或點綴着深紅、淺黃、淡紫、桔橙………風景如畫四個字,用在此地,那倒真是人木三分。
勝姑娘長吁一口氣,自言自語説道:“這真是一個好所在,可惜我不能在此地多留,否則我能長年隱居此間,與神仙何異?”
她想到“不能多留”,立即又想到夏心寧在泰安等着尋找千年何首烏和萬年靈芝草,心裏頓時發急,暗自忖道:“那金沙老奴説是長白山麓,有一富人,容或有這兩樣稀世奇珍。但是,現在我身在此間,東南西北莫辨,如何還能在此地遲遲不行,多作耽擱?”
她無暇再看身後所塌的山洞,更不想再去看看那條巨大無比的大蛇,擰身一掠,撲向松林,朝着對面的山上奔去,她打算越過這座高山,看清楚方向,再定行止。
可是,就在她這樣撲進松林之際,忽然在一株蒼勁古老的松樹旁邊,有一小塊空地,大約有兩三尺的周圍,寸草不生,光禿禿地一片,當中長了一棵玲瓏剔透,色澤紫潤,像山茹,又像是松菌。
勝黛雲姑娘一見,心裏為之一震,她停下腳步,站在那裏,呆呆地望着,自言自語地説道:“這不就是傳説中的紫靈芝麼?”
儘管人們沒有見過靈芝草的形狀,但是,關於靈芝草的傳説,流傳甚廣,勝姑娘一看之下,福至心靈,她立即斷定這是紫靈芝。
她口中喃喃地説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只有在這樣山川靈秀鍾於一地的所在,才能長出這樣的靈物。還有,在這靈芝的周圍,地氣都被吸光,所以寸草不生,還有那條大蛇,一定也是在護衞這株靈芝草的。”
勝黛雲一時間竟激動地流下眼淚,低低地禱告着説道:“這是上蒼保佑,看來是寧哥哥命不當絕。”
她深深地拜了幾拜,正準備用手掘起那株紫靈芝,突然,她感覺到自己身後“命門穴”上有一個手掌貼上,她大吃一驚,正待旋身而起,忽然聽到一種蒼老的聲音説道:“我不打算傷害你,但是,不許你動,我要問你幾句話。”
勝黛雲心裏想道:“這人的功力高得出奇,居然到我身後,直到他手掌貼上我的命門穴,我才知道,這是何等功夫?”
身後那蒼老的聲音又説道:“我問你的話,不許説謊,要從實説來,否則就休怪我生氣。”
勝黛雲一聽這人説話的語氣不惡,似乎沒有太大的惡意,當時也就朗聲説道:“聽你説話,分明也是個武林前輩,既然要問話,勝黛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像這樣跡近脅迫,如何能叫我説話?”
身後那人説道:“我沒有脅迫你,而是你自己受了驚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怪得了誰?”
勝黛雲心裏想道:“我背後命門穴上,分明是有人用手掌。抵住,為何説我是風聲鶴唳?難道…………”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果然,她這樣一轉身的時候,輕飄飄地—點響聲,一片落葉,從她背上飄落下來。
勝黛雲不覺大慚,一片落葉為何竟當作了是別人的手掌?她抬起頭來看去,只見隔七八丈,一棵古松之下,站了一位老者,光頭長鬚,左手拄了一根大枴杖,右邊袖子卻是空飄飄地在那裏飄動,身材極矮,穿着一件古銅色的長袍,活像一個老壽星。
勝黛雲心裏就知道,這一定是這個老人家弄的鬼,否則為什麼這片落葉竟是那麼巧?會落在她身上?而且竟然還會使她感覺到是一個手掌貼在那裏?她心裏有了警覺,連忙問道:“請問老人家,有什麼指教?”
那位老壽星樣的老人笑眯眯地説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知道方才你身前的那是什麼東西?”
勝黛雲感到很是奇怪,這位老人家不問她來自何處,不問她是何人,反倒問她這樣兩個問題,究竟他是何意?
她思忖了一會兒説道:“此地何處?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是誤打誤撞來到此地,至於方才我身前之物,那是紫靈芝。”
那老人家笑道:“你連此地何處都不知道,此地的主人,你當然更是不知道了,連人家主人是何人都不知道,你就擅自挖取人家的紫靈芝麼?”
勝黛雲當時漲紅了臉,説不出話來。
那老人家又説道:“你應該知道,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不能擅取,何況是一株稀世奇珍、亙世少見的紫靈芝?你如果這樣挖走,豈不是非偷即盜?”
勝黛雲真沒有料到這位老人家竟有這樣一番凌厲萬分的話,使她站在那裏,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
那老人家又説道:“念你是個年輕的姑娘,不是那些貪婪作惡之輩,你去吧!我不為難你!”
勝黛雲一聽那位老人家説出“我不為難你”這句話,連忙問道:“如此説來,你老人家是此地主人了?”
那老人家微笑説道:“玄冰翠谷從來沒有主人,如果説有主,便是方才被山洞壓成肉醬的守護之蛇,我也不過是比你早來數十年而已,如果説‘先人’可以‘為主’,我現在的確是玄冰翠谷的主人。”
勝黛雲點頭説道:“老人家説得十分坦白,黛雲自然也不敢相欺,我的確是無意之中,進入這個玄冰翠谷,我也的確有心將那株紫靈芝掘走,但是,有一點可以向你老人家説明,勝黛雲決不是見到奇珍寶物,而起貪婪之心,而是因為我此行正是尋找一株萬載紫靈芝,方才無意之中遇到,以為是天意不絕我那友人之命,才敢大膽挖取………”
那老人家點頭説道:“無論怎麼説,你能撞進玄冰翠谷,的確也是天意,而且守護之蛇竟被自己弄塌山洞壓成肉醬,更是天意。但是,這株紫靈芝我老人家也有數十年看守與照料之功,如今你要挖走,至少也應該讓我老人家知道,你是為了何人,那人又是為了何事?以至受傷不起,需要這樣的靈物來起死回生?説給我聽聽,看看是否值得,否則這樣稀世之寶,亂作糟蹋,暴殄天物,雖然不是我老人家的,我也不能同意。”
勝黛雲説道:“因為目前武林之中面臨着一次浩劫,能夠挽救這次浩劫的,很可能只有這一個人,而這個人卻又被人設計偷襲,中計受傷,奄奄幾至一死,所以,我翻越千山萬水,尋找一株千年何首烏,與萬年靈芝草,一則救人,再則也是挽救中原武林。”
那老者哦了一聲,眼神盯在勝黛雲的臉上,停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説道:“你説的都是真話,我信得過你,你且説説看,那受傷的是何人,中原武林老一輩的人,我老人家都還認得。”
勝黛雲説道:“他不是老一輩的高人,恐怕老人家認他不得。”
那老人訝然説道:“一位年輕的後輩,居然能挽救一次武林浩劫,那麼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高人,都到何處去了?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
勝黛雲説道:“我這友人年紀雖輕,但是,他有一位聞名天下的師尊,傳給他一套功力可蓋世的秘笈,而且,他與這位帶來武林劫難的人,有着很微妙的關係,所以,只有他才能勝任來挽救這次武林浩劫。”
那老人顯然被她這幾句話,引起很大的興趣,當時便問道:“你這位朋友的師父是誰?是一部什麼秘笈,可以稱為功力蓋世呢?”
勝黛雲説道:“他師尊是藍衫客,傳給他的秘笈是‘五陽秘笈’。”
那老人聞言一震,立即説道:“那位要為禍中原武林的,又是何人?”
勝黛雲説道:“就是當年‘三長兩短’其中的羊姥姥!”
那老人顯然比起聽到“藍衫客”三個字,還要震動,他停頓了一會,説道:“你那位友人如此年輕,為何會與羊姥姥有微妙的關係?”
勝黛雲説道:“這中間有個説來話長的事實。”
那老人慨然地説道:“你説吧!等你説完這件事實,我老人家説不定會將這一株紫靈芝奉送。而且,玄冰翠谷奇珍異物,何止這些?你能無意之中,來到此地,總算是有緣,我老人家就算是慷他人之慨,也可以奉送若干,以聊表待客之意。”
他説着話,抬起左手的枴杖向勝黛雲招了一招,他自己便挨着一塊大石頭坐下。
勝黛雲果然很欣然地來到這位獨臂白髯禿頭的老人身旁坐下,細説這件事的經過,至於勝黛雲説完之後,這位老人家是否將這株紫靈芝奉送?是否還有其他的意外?暫時擱下。且説俞良蕙、小杜縝和九指神通樂德林等一行。
當如慧老尼送給他們一個紫竹符敕,推薦了兩位高人之後,他們一行三人毫無目的向前走着。
還是九指神通想到一個主張,他説道:“要找如慧老前輩所推薦的兩位高人,只有憑機緣相遇,要想專程尋找,向何處去找?但是,我們的時間,不允許我們這樣從容,三個月很快,我們一定要準時趕回泰安。所以依我的意見,我們應該以尋找千年何首烏與萬年靈芝草為主要的事,便中再尋找這兩位高人。”
俞良蕙姑娘説道:“老哥哥説的極是,救厲姊姊之事,雖然緊急,但是比起寧哥哥來,又要稍緩一些,不過,這千年何首烏與萬年靈芝草,要到何處去尋找?”
小杜縝也瞪着眼睛望着九指神通説道:“你老人家是有名的萬事通,凡事總有點譜兒,總比我們這些小娃兒,一竅不通要強得多。”
九指神通笑道:“好個小娃娃!你簡直是找難題給我做。”
他抓耳搔腮,發了半天急之後,拍掌説道:“對了!我想起一個地方,在洛陽之西北,有一個邙山,那裏住着一個盲叟,此人生吐喜歡收集稀世古玩,專門培植些奇花異卉,説不定他那裏收藏了這種稀世奇珍。”
小杜縝奇怪地問道:“他既是盲叟,怎能夠培植奇花異卉?”
九指神通説道:“這人雖然名曰盲叟,事實上他是個假瞎子,不過這個人慳吝出名,而且也多年不曾在江湖上走動,是不是有什麼變化,還不得而知。”
俞良蕙連忙説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耽擱時間,兼程趕去,萬一找不到,我們也好再向別處尋找。”
三個人果然日夜兼程,向洛陽趕去,一路上不敢多作停留,不數日就趕到了洛陽,這個古都不僅是人文薈萃,也是八方風雨所聚之地,市廛熱鬧,各色人等,形形色色,九指神通交待着俞良蕙姑娘,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他囑咐着説道:“俞姑娘!你和這小娃兒暫時留在此地,我去跑一趟邙山”
俞良蕙連忙説道:“老哥哥!你要一個人獨自去麼?”
九指神通説道:“邙山老瞎子是個難纏的怪人,我這次去只是探聽一下虛實,回來咱們還要商量而行,萬一他那裏真的有這兩樣東西,少不得我們還要巧取,還不能明要或豪奪。”
他臨走之前,特地叮嚀:“明天晚上三更天如果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即刻起程,另去尋找,就不必再等我了。”
俞良蕙一驚問道:“那是為什麼?老哥此去是探聽虛實,是不是還有危險?如果真有危險,我和縝小弟也應該同去才對,大家也有個照顧呀!”
九指神通笑道:“姑娘!休要為我擔心!我九指神通本領不濟,逃跑的功夫倒是頂尖兒的。”
俞良蕙姑娘便和小杜縝留在客店裏等候,等到第二天下午,小杜縝吵着要到街上去逛逛。
俞姑娘覺得洛陽是個有名的古都,去逛逛倒也未嘗不可,但是,也怕九指神通回來找不到他們,所以躊躇不定,經不住小杜縝死纏着要出去,而且他還吵着説道:“蕙姊姊!咱們這幾天,餐風露宿,連飯也沒有好好地吃一頓,明天要離開洛陽,又不知何時才能走到一個熱鬧的大鎮,我們姊弟倆出去吃一頓就回來,好在老哥哥他約定三更以前,現在天還沒有黑嘛!”
俞良蕙姑娘想想也是不錯,這幾天為了趕路,連飯也沒能好好地吃一頓,大人倒無所謂,像小杜縝這種小孩子,也真虧他忍受的。
俞姑娘想罷,便帶着小杜縝到大街上去,臨行之時,還特別交代店家,如果老爺子回來,就説他姊弟二人,稍時即回。
洛陽果然是繁華熱鬧,夜市風光萬家燈火,不亞於江南各地。
他們兩人找了一家大酒樓,叫了許多菜餚,兩個人慢慢地吃着,忽然,小杜縝跑過來,湊在俞良蕙姑娘的耳朵旁邊,輕輕地説道:“蕙姊姊!你看見沒有?那個人的腳!”
小杜縝用嘴示意,指着臨窗一張桌子那兩個客人,其中一人用腳輕輕點着樓板,發出輕輕的獨獨聲音,口中低低地詠哦着,彷彿是在吟詩。
這獨獨的聲音,平常人聽來,是不會注意的,但是,像小杜縝這種耳力聰敏的人聽起來,便覺出他有異,他湊在俞良蕙姑娘的耳邊又説了一句:“像是木頭做的!”
其實俞姑娘對於這兩個人,早就留神注意了,她倒沒有注意那削瘦的老人的腳,而是注意到這老人旁邊坐的那位中年婦人。
這中年婦人有一種出奇的美,脱俗超塵,令人觀之忘俗,俞姑娘自問生平還沒有見過這樣美的人,所以,不禁多看了幾眼,同時她也覺得這中年婦人,還有一種特別的神韻,看來不是個等閒的人物。
這時候一聽小杜縝這樣一説;便對那花白鬍須的老人也多看了兩眼,她覺得這個老人雖然削瘦,長着蒼白的鬍鬚,但是,卻有一種奕奕的精神,一雙眼睛也特別有神。
她當時便對小杜縝輕輕地説道:“縝小弟!洛陽是八方風雨聚會之地,是非也特別多,我看這兩個人不是等閒之人,我們休要去惹人家。”
小杜縝骨碌碌地轉着眼睛説道:“蕙姊姊!你還記得如慧老師太所説的話麼?”
俞良蕙聞言一驚,連忙説道:“什麼?縝小弟!你説他們就是我們所要尋找的那一對夫婦麼?”
小杜縝説道:“你不覺得他們有些不同於旁人的地方麼?蕙姊姊你不要急,是不是他們,等我一試就可以知道。”
俞良蕙連忙拉住他説道:“縝小弟!你要怎麼試?可千萬不能莽撞呀!”
小杜縝還沒有説話,這時候只聽得登、登、登……一陣腳步非常重的樓梯響,樓梯口出現一個人,大刺刺地找一張桌子坐下,大聲叫着店家。
店家陪着笑臉前來招呼,那人敞着嗓門説道:“要什麼菜,等我老弟來再要,你先給我一壺好酒。”
店家唯唯退走之後,那人將身上一個小包袱,向樓板上一丟,只聽得轟隆一聲,震得周圍的桌上的酒菜都跳了起來。
俞良蕙皺着眉沒有説話,她知道這人不是好路數,他那包裹之內,分明是包着兵刃。本來在外闖蕩江湖,攜帶兵刃,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像他這樣招搖,哪裏會是好人?
小杜縝早就看不順眼了,他嘴裏咕嚕着説道:“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你這樣重重地一扔,就不怕人家樓下要吃灰麼?”
俞良蕙姑娘生怕他惹事,低低地説道:“縝小弟,我們不要惹事啊!”
其實那個大漢根本沒有聽到小杜縝在説什麼,因為他正端着一杯酒,一雙眼睛賊忒忒地盯着那位中年婦人,那種垂涎欲滴,色迷迷的賊相,真是令人生氣。
但是,那位中年婦人,根本沒有理會,本來她是側面朝着這邊的,此刻她將臉轉過去,和那位蒼須老人,低聲説笑,低斟淺酌。
那蒼須老人也含着微笑,與那中年婦人款款而談,彷彿根本沒有看到這人一樣。
小杜縝忍不住低聲罵道:“蕙姊姊!你看那股賊相,真是令人生氣。”
俞良蕙姑娘也低聲勸道:“縝小弟!人家都寬宏大量,我們生什麼閒氣?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像他這種人,總是要吃虧的!”
小杜縝翹着嘴説道:“像這種人如果不給他教訓,等一會兒肚子都要氣破的。”
那大漢突然一仰頭將手裏酒乾了下去,吁了一口氣,一拍桌子彷彿是感慨萬千地大聲説道:“真是他孃的活見鬼!一塊肥羊肉,落在一隻老狗嘴裏,真叫人可惜!”
這話説得太露骨了,樓上許多酒客,都對他投以驚訝的眼光,只有那蒼須老者和中年婦人,聽若無聞,依然是含笑飲酒,款款交談。
那大漢一拍手,連聲叫道:“店家快過來!”
他口沫橫飛地指着店家説道:“快拿好菜來!我可不能等我那兄弟了。”
他索性換了個方向,正面對着蒼須老人和中年婦人那一桌,拍桌叫道:“美色當前,先飲幾杯再説。”
這時候那中年婦人忽然説道:“言三,惡犬亂吠,擾人清興,我們走吧!”
那蒼須老者微笑説道:“既是惡犬亂吠,自然有人驅他走開,我們理他作甚?”
那大漢怪叫一聲:“老小子!你敢罵人?這娘們罵我,她罵得我受用,你這個老不死,你也敢罵人?我大爺今天……哎呀!……”
頓時他雙手掩着臉,鮮血從指縫裏,汨汨流出,痛得他説話含糊不清,原來不知何處飛來一根竹筷,正好從他臉腮上穿過,而且這根筷子的勁道,使得恰是好處,穿在臉上,兩頭各露着一端,這個狼狽像,頓時引起酒樓上人心大快,大家鬨然一陣大笑。
這大漢一見大家都笑他,他將這根竹筷拔出來,按着臉上的傷口,睜着一雙暴眼,射着兇光,厲聲説道:“是哪個小輩,膽敢暗算你家大爺?有種的就挺身站出來!”
周圍的人一見他兇狠的模樣,而且一隻手去解開包裹,從裏面抖出一柄九環金背刀,抖得嘩啦啦地直響,大家都嚇得噤口無聲,不敢説話,甚至於有的膽小的人,開始慢慢向樓下溜去。
但是,這時候也有人存着一種看熱鬧的心理,看看他究竟怎麼辦?因為既然有人用竹筷警告他,相信也就不會這樣饒了他。
只有那蒼須老者和那中年婦人,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裏飲酒。
那大漢一見沒有人搭腔,他怒罵道:“是哪個王八蛋兔兒崽子,沒有膽子露臉,我一個個將你請出來!”
他一擺九環金背刀,就要向人羣中走去,頓時引起一陣紛亂,大家被他這種兇相,嚇得紛紛後退。
突然,只聽得嚓地一聲,又是一根竹筷子,居然又是擦着臉腮而過,硬生生地將臉上劃了一道血糟,連帶將板牙也剷掉兩個。
那大漢“哎呀”一聲厲呼,一掉頭,一橫九環刀,厲聲罵道:“好個王八羔子!……”
他言猶未了,只聽得一聲清脆的童音叱喝:“着!”
一根竹筷就如同流星飛矢一樣,直奔大漢的嘴巴而來,那大漢匆促裏一偏頭,不偏不斜,又從另一邊臉腮戈撾,又將臉上鏟了一道血糟。
沒等到那大漢罵出聲來,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娃娃,跳到大漢面前,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頭,鼓着眼睛罵道:“你要是再亂説話,亂罵人,我今天就要將你滿嘴牙齒敲下來。”
那大漢想必也是大出意外,他沒有想到是這樣一個小孩子來找他的晦氣,他呆了一下,立即又厲吼一聲:“小鬼頭!你找死!”
他一跨步,九環金背刀一擺,照着小杜縝就是一刀,樓上酒客有的是行旅客商,哪裏見過這樣舉刀砍人?早有人嚇得尖叫,也有人蒙着臉不敢多看。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咕咚”一聲,有人跌倒在樓板上,震得一陣稀哩嘩啦,摔得四仰八叉,潑得滿身都是湯汁,可是,那個十來歲的娃娃,卻是站在那裏,叉手鼓嘴,神氣活現地罵道:“看你這樣膿包,還要到處生事?我真是越看你越有氣,小爺今天非要好好地教訓你一頓不可,看你下次還敢撒野不?”
他説着話,真的就走過來,伸開一隻手,就要對準那大漢的臉上拍下去。
這回看得周圍的人,又都嘖嘖稱奇,他們真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大漢,被這小娃娃折騰得像死狗一樣。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人喚道:“縝小弟!算了吧!”
小杜縝這一掌下去,準備將那大漢打個滿臉開花,他聽到蕙姊姊這樣一叫,他便收住手,指着那大漢説道:“這次饒了你!要是你再不改過,讓小爺碰到了,可就不能饒你了。”
那大漢本來倒在樓板上,半天爬不起來,躺在那裏等着捱揍,忽然見這小娃娃被一位美麗少女叫住,他這會兒好漢氣概又來了,躺在地上罵道:“好小子!有種你別跑!有種你説出來頭。咱們這筆賬,還有得算呢!”
小杜縝還要説話,卻被俞良蕙姑娘攔住説道:“縝小弟!你還理這隻瘋狗作什麼?”
小杜縝對那大漢不屑地撇撇嘴,拉着俞姑娘的手,連正眼也不瞧一下,就要下樓去,忽然,從樓梯口上來一個人,冷冷地説道:“既然有膽子打人,難道就沒有膽子亮出字號麼?在這八方風雨聚會之地,打了人就這樣抖手而去,那還成什麼世道?”
小杜縝和俞良蕙姑娘向樓梯口看去,只見樓梯口站了一位中年人,蒼白臉皮,削瘦身材,穿着一件長衫,腰際鼓鼓的,不文不武,看不出路數。
那躺在樓板上的大漢,頓時咧着嘴叫道:“兄弟!你來得正好!千萬不能放這兩個娃娃走,咱今天可栽了跟頭了。”
那滿臉病容的中年人只不在意地瞟了那大漢一眼,沒有理會他,倒是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小杜縝和俞良蕙姑娘。
小杜縝仰起頭來望着俞良蕙説道:“蕙姊姊呀!我們要不要理他呢?”
俞姑娘略略沉吟了一下,便正色説道:“跟他説明白,我們不要輸理給別人。”
小杜縝點點頭,便向那個病容滿面的中年人説道:“要不是蕙姊姊説話,我才不理你呢!因為你跟他是同伴,一定也好不到哪裏去,你要問我們姓名也不難,先説説你們是誰?”
那中年人冷哼一聲説道:“在下病秀才錢玄,那是我把兄粉紅豹章開,現在你應該説話了吧!”
周圍人羣中,也有是武林中跑跑的朋友,一聽是“病秀才錢玄”和“粉紅豹章開”,大家心裏都為之一驚,因為這兩個人,都是聞名遠近的盲叟手下,武功都相當高,在洛陽附近,武林中很有名氣,沒有想到就是這樣兩個人,而且居然折辱在一個小孩子手下,真叫人有見面不如聞名之感!
小杜縝也管不着你是誰,只是仰着頭説道:“我姓杜,我叫杜縝,那是我蕙姊姊!你這個哥哥,是個大混蛋!亂撒野,亂罵人,而且還亂動手要殺人,我看不順眼,給他一點小苦頭吃,要是不服氣,小爺隨時都可以奉陪。”
這個小傢伙這一番話,説得蠻像大人一樣,而且叉着手,十分神氣。
那病秀才忽然齜牙一笑,點點頭説道:“杜兄弟!你很了不起,我們拉拉手如何?”
小杜縝哪裏知道其中還有什麼暗鬼,他倒是挺認真的説道:“看樣子你這個秀才還是懂點是非,你們能認錯,那就早沒有事啦!來吧!咱們拉拉手。”
俞良蕙姑娘忽然叫道:“縝小弟!…………”
她還沒有叫出來,小杜縝早經和那位病秀才錢玄拉上手了。
誰知道這樣一拉手,小杜縝立即感覺對方有一股極猛的勁道,捏將過來,捏得他手心一陣疼。
小杜縝小心眼也怪,他暗忖道:“敢情你不是認錯服輸?而是跟我較上手勁啦!好嘛!”
他心裏這樣一轉,立即使出七成力道,反捏過去。小杜縝這樣一使勁,一隻小手,何異是一把鐵鉗?直擠得病秀才齜牙咧嘴,滿臉苦相,差點沒叫出聲來,額上汗珠直冒,蒼白的臉,變得更白了。
小杜縝一鬆手,嘻嘻地笑道:“秀才!你沒事吧!”
病秀才苦着臉説道:“小兄弟!你果然厲害,咱們弟兄二人,今天算栽在這裏,青山不改,咱們後會有期,這筆賬慢慢地算吧!”
他説了幾句場面話,便攙扶着那粉紅豹章開,蹌踉下樓而去。
樓上又恢復了原來那種熱鬧,無論是不是武林中的朋友,對於小杜縝和俞姑娘,都另眼看待,有人投以欽佩的眼光,也有人想過來攀攀交情。
俞良蕙不想在這裏多停留,同時她也掛念着九指神通是不是會提早回到客店去,所以她便站起身來,拉着小杜縝的手,留下一錠銀子,下樓而去。
在臨下樓的時候,小杜縝一雙眼睛骨碌碌地一轉,他湊近蕙姊姊的耳邊説道:“蕙姊姊!那兩個人呢?”
俞良蕙姑娘知道他所説的“那兩個人”,是指的方才那位蒼須老者和中年婦人,俞姑娘因為當時注意小杜縝的情形,沒有顧到其他,這時候小杜縝一提醒,她倒認真地一看,説實在的,那兩個人竟不聲不響地不見了。
事情是由他們而起,結果,他們倒先走個無影無蹤。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縝雖然不在意這些事,但是,因為小杜縝認為這兩個人好像就是如慧老尼所推薦的那一對夫婦,如果真是他們,錯過當面,那豈不是令人非常可惜的麼?所以,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縝,都有一些惘然。
他們姊弟兩個在大街上,還想找找看,但是,大街上摩肩接踵,哪裏有這樣一對夫婦呢?
俞良蕙姑娘安慰着小杜縝説道:“縝小弟!一定不是他們!你想呀!如慧老前輩鄭重推薦的高人,自然是真正的好人,像他們這樣,遇事逃避,算什麼好人啊!”
小杜縝也覺得蕙姊姊的話,很有道理,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兩個人也無心在大街上人潮裏擠了,匆匆地趕回客店,首先就問店家,才知道九指神通沒有回來。
小杜縝想了想説道:“樂老哥哥的事錯不了!他説三更天回來,現在也才不過是剛起更罷了,還早呢!我們在房裏等他。”
俞良蕙也覺得小杜縝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不過她總是覺得九指神通如此一個人去,老是有些放心不下。
兩個人坐在房裏,守着一盞孤燈,等待九指神通回來。
夜漸漸地深了,店裏早已經關了店門,街上的人聲也已經沉寂了,只有窗外傳來一陣風聲,呼嘯而過,夾着幾聲檐前鐵馬叮噹,這時候,才使人感到這不是江南春天,而是寒意正緊的北地春天,春意未至卻有冬夜淒涼的意味。
俞良蕙姑娘側着耳朵聽去,遠遠地聽到外面已經鼓打四更,不覺着急説道:“縝小弟!現在已經是四更天了,怎麼老哥哥他還不回來?莫不是真的出了岔子麼?”
小杜縝抬起頭來點頭説道:“那我們該……”
他話還沒有説完,俞良蕙忽然大驚説道:“縝小弟!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小杜縝卻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微有顫意地説道:“蕙姊姊!……我好冷啊!”
俞良蕙越發地大驚,她深知小杜縝內力深厚,為自己所不及,雖在寒冬三九,身着單衫,也不會叫冷,為何現在冷成這等模樣?
她伸手摟住小杜縝説道:“縝小弟!你是怎麼了?你趕快行功試試看。”
小杜縝此時已經冷得滿臉煞白,嘴唇烏紫,哪裏有原來那樣臉色?而且身上不停地抖將起來,雖然有俞良蕙姑娘將他摟在懷裏,也還是凍得渾身發顫。
俞良蕙姑娘雖然比小杜縝大,但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能有多少定力,她看到十來歲的小杜縝,冷到這種地步早已經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淚水已經在眼眶裏轉,就差着沒有掉下來。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來,如果她一哭,小杜縝便要失去一點僅有的精神依靠。所以,她忍住了眼淚,對小杜縝説道:“縝小弟!忍着點,待我行功助你一掌熱力。”
她果然運起神功,用手掌貼着小杜縝的命門穴,她想利用自己的內力,催動他的血脈流動,恢復陽和之氣。
但是,就在她這樣一貼掌的時候,突然窗外一陣風聲,分明是夜行人掠過的衣袂飄風的聲音。
俞良蕙剛要喝問是誰,只聽得一陣哈哈大笑,在這樣深夜這笑聲分外的怕人。
緊接着一陣腳步聲,來到門邊居然推門而進。
俞良蕙姑娘警覺頓生,她將小杜縝一把抱起藏在自己身後,立即扣掌蓄勁,沉聲喝道:“你們是誰?”
因為她聽到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而且最使她驚訝的,來人竟是這樣毫無忌憚地大踏步進來。
她這句話剛一出口,只見燈光下站定兩個人,臉上都含着詭譎的笑容,兩對眼睛,都陰森森地望着俞姑娘。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酒樓上連番受挫的粉紅豹章開和病秀才錢玄。
俞姑娘一見是他們兩個人,心裏大定,立即叱道:“原來是你們,深夜到此為了何事?難道方才酒樓之上,還捱得不夠麼?”
俞姑娘決心以先下手為強,毫不客氣地立即舉起右手,正要劈出凌厲的掌力。千手玉女的功力原也很不凡,這一掌劈空,他們兩個能否接得下?還是個問題。
但是,病秀才和粉紅豹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意思,病秀才含着冷笑,搖手説道:“姑娘!難道你真的不管你那位兄弟的命了麼?”
俞姑娘一聽心裏一震,她沉聲問道:“你胡説什麼?”
病秀才説道:“姑且不論我是否胡説,先請你將你那位兄弟的右手,拿起來看看。”
俞良蕙姑娘這時候也有些懷凝,因為她也覺得小杜縝之病,來得十分奇怪,她一面留神防備,一面將小杜縝的右手拿起來一看,只見手心之中,有五點紅斑,排成梅花形狀,她不覺駭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病秀才冷冷地説道:“你這兄弟目中無人,小小年紀就如此愛管閒事,如果不給他一個教訓,將來還有我們這等人混的麼?”
這時候小杜縝冷得四肢發僵,已經沒有力氣講話,俞良蕙心裏也已經沒有了主意,但是,她仍然沉聲問道:“你説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病秀才説道:“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告訴你,你的那位兄弟在酒樓之上,和我一握手,中了我的‘紅梅冰骨神針’,從掌心直透心脈,一旦發作之後,便要全身僵凍而死。”
俞良蕙真是做夢沒有想到,對方居然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暗算一位十來歲的小孩子,而且還虧他自己有臉來説。
她低頭看看小杜縝,已經氣息衰微,她那一股無名之火,燒得熱血沸騰,立即咬牙恨道:“今天你要逃得了姑娘手心,算你們命大,我要將你們碎屍萬段,以為我兄弟報仇。”
那病秀才陰沉沉地笑道:“你就是真的將我們碎屍萬段,也救不活你兄弟的性命,難道你真的願意眼看着你兄弟這樣凍僵死去麼?”
俞良蕙頹然地放下手,無力地説道:“你説吧!你是要什麼條件?只要你們講得出口,我儘量答應。”
病秀才詭笑道:“噯!這才是姑娘聰明的地方。其實我們所要提出的,對姑娘並沒有害處,只要你一答應,慢説你兄弟的寒毒,立即可以清除,就是姑娘你自己的寒毒,在頃刻之內,都可以手到毒除。”
俞良蕙聞言一驚,愕然問道:“什麼?我身上的寒毒?”
病秀才冷冷笑道:“老實説吧!我這‘紅梅冰骨神針’非比尋常,不但是中針的人,會骨髓成冰凍死,就是旁邊的人,與這中了寒毒的人相接觸,也會感染到寒毒,雖不致死,也可以變成終身殘廢,姑娘!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俞良蕙一聽,她真不敢相信,她沉下臉色説道:“錢玄!你要説什麼話,就趕快地説,如果你如此故作拖延,拚着我們兩敗俱傷,我先將你們傷倒在這裏。”
病秀才沉着地説道:“姑娘!你要拼個兩敗俱傷,我還夫復何言?不過,我秀才有一句話奉告,即使姑娘現在要來拚命,我們弟兄二人,除非是一招不敵,就死在姑娘手下,否則,十招之後,我們不敢説取勝,脱身而去,諒不困難。可是……”
他説到此處,斜着眼睛看了小杜縝一眼,露着一絲冷笑,接着説下去:“你這位小兄弟至多還有一頓飯的光景就要髓骨成冰,至於姑娘呢,三天之後,四肢癱瘓,變成殘廢……”
俞良蕙姑娘立即斷喝道:“錢玄!你不要再説下去,你這種恫嚇手段,豈能嚇倒我?你説吧!你要作怎樣打算?”
病秀才偏偏有那份閒情,他一點不急躁,含着一份淡淡笑説道:“俞姑娘!你不要火躁,你先搜查一下,你的身體之內,是否真的有了異樣?還是我秀才故意嚇你,然後我們再來談條件。”
俞良蕙姑娘站在那裏不動聲色,但是,她暗地裏果然行功暗暗地搜查一遍,立即使她感覺到,在兩臂“曲池”和雙腿“三焦陰”之間,彷彿是有一股氣,堵塞在那裏,使血氣不能暢通。
俞良蕙雖然不擅於弄毒,但是,她對於任何暗器是無一不精,她真沒有想到,居然在一觸之間,能使人中毒於無形,姑娘想了一下,她覺得錢玄的話,句句打中她的要害,現在即使她抱着拼個兩敗俱傷的心理,但是,他們雖是不敵,逃跑是無問題,剩下來她和小杜縝兩個人,一個等着凍死,一個等着殘廢,姑娘覺得自己殘廢不打緊,小杜縝如此凍死,她何以對寧哥哥?何以對活華陀?
人在某一個時間,一死並不能解決問題,而且死也不是那樣容易,所以才有“千古艱難唯一死”的説法。
俞良蕙姑娘此時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要是拼着一死,倒也不是難事,但是,就怕是一死不能解決問題。
經過一番沉思,她毅然抬起頭説道:“錢玄!你説吧!我知道你要提條件,這條件之苛,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你也要衡量衡量是否能為我接受,否則即使是一死,你也莫想佔一絲一毫便宜。”
病秀才冷笑説道:“你經過長思熟慮,想必早已經將利弊得失,衡量過了,那敢情好,只要你能衡量利弊,你一定會同意我們的意見。”
俞良蕙姑娘此刻神色凜然令人不敢侵犯,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病秀才説道:“我病秀才活了這把年紀,還沒有子女,我看你這位小兄弟,人長得不錯,而且武功也還不差,我要收他作為我的義子,叫他拜我為父,攜他到邙山去居住。”
俞良蕙聽了心裏一陣冷笑:“像你這種德行,也配小杜縝叫一聲義父?管他呢!先答應再説。”
她當下問道:“還有呢?”
病秀才説道:“慢!慢!我們一步一步地解決,我這裏有丸藥兩顆,一顆是解除他體內冰骨神針的寒毒,還有一顆是防止他日後有背叛之心,只要他不把我當義父看待,立即叫他肝腸寸斷,肺腑成冰。”
説着話,他便順手遞來兩顆紅白色的丸藥,就要為小杜縝喂進去。
俞良蕙姑娘突然伸手一攔,病秀才不覺退後好幾步,怔怔地望着姑娘。俞姑娘説道:“慢一點!你把其餘的條件,一併説出來。”
病秀才神秘地笑了一下,接着説道:“還有一個條件比這個更簡單,我這位把弟,年逾不惑,但是就是還不曾成家,他看姑娘容貌武功都是上乘,所以有心與姑娘結成百年之好。”
俞良蕙當時又羞又憤,按不住心頭火蓬蓬而起,正待厲叱,病秀才又接着説道:“按説我們也不必這樣性急,但是,怕的是姑娘事後反悔,我們少不得又要落個兩空,所以,我把弟的意思,就是今天,就在此地,讓姑娘和我這把弟,完成好事,一切事情都算迎刃而解。”
俞良蕙沒有等他説完,咬碎牙齒,翻手就是一掌,口中罵道:“找死的賊!”
他這一掌之下,病秀才早就料到有這一着,及早一個撤身,閃到一邊,姑娘凌厲的掌風,咔嚓一聲,將窗户劈得稀爛。
病秀才笑道:“姑娘!你休要白費力氣,我方才已經説過,你要衡量衡量輕重得失。”
俞良蕙此時早已豁着一死,還管他説些什麼,嗆啷一聲,拔出腰中長劍,欺身進步,唰!唰!唰!一連三劍,砍得病秀才和粉紅豹兩人,險象叢生,危機百出。
這房間又小,閃躲已屬不易,而且俞姑娘此刻又是豁出性命,使出十二成功力,每一劍出去,都是凌厲無比。
病秀才閃開三劍之後,將身子向後一退,撲到窗外,冷冷地説道:“俞姑娘!請你再作三思,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俞姑娘此時哪裏還聽他這些,伸掌一推,拍開窗户,正待擰身外掠,只聽病秀才淡淡地一笑,説道:“姑娘既然執意如此,我們再見吧!等你再獨自思忖一下,回頭我們再談。這是最後機會,請你不要錯過。”
話音一落,兩個人從院落一擰身,衝上屋頂。
俞良蕙不敢遠離,她還擔心着小杜縝,正提着長劍,欲追還止,突然,聽到屋上有人説道:“事情還沒有了結,怎麼可以就這樣甩手而去?回去!”
這一聲“回去”只聽得撲通一聲,兩個人影從屋上直摔下來,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俞良蕙在屋裏一看,正是病秀才和粉紅豹兩個人,直挺地躺在那裏。俞良蕙心裏一動暗自忖道:“莫不是九指神通老哥哥回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