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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噗!」

    「噗哧!」

    「噗……哇哈哈—這是怎麼一回事,笑……笑死我了,快……快笑破我的肚皮……不行不行,肚子好痛……哈哈—哪有這麼滑稽的事?我……哎呀!喜事變衰事,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倒楣的嗎?教神仙也掬一把同情淚……」

    哎喲喂呀!這可憐的淚珠子怎麼抹不乾哩!穿着喜慶的少女笑得直流淚。

    眼前是一長隊送嫁行列,吹吹打打的笙鼓,嗩吶響徹雲霄,雖説不上十里紅妝,但是一眼望不盡的箱籠嫁妝簡直塞滿一整條街,黑壓壓的一片,彷佛將家產全給拿出來了。

    只是呢!笑話也從一身大紅的新嫁娘身上開始,孃家小舅子揹着姊姊跨出門檻,才一上紅得刺目的喜轎,教人啼笑皆非的意外接二連三的發生了。

    「快快快……那邊還有一隻……小心點,左邊有一頭橫衝直撞……哎呀!鑽進轎子底下了,快把那些豬捉出來呀!別衝撞了新娘子……」

    「小五、小六,包抄,一隻也別讓牠們跑了,動作快一點,不要耽擱了,吉時快到了,得在天黑前趕到梁縣,不然大家準備被剝皮吧。」

    「周管家,太重了,捉不住……噢!牠……牠咬我,太……太可惡了,等我捉到牠一定要烤了吃!」

    「你敢説周管家重,活得不耐煩了。阿李、小張,擋在四小姐轎子前面,千萬別……哇!怎麼又來了,不要追我,不要追我,我的肉不好吃……」

    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連那對象徵吉慶的大雁也在混亂中被人撞翻了,未剪羽翅的大雁張翅一拍,就這麼騰空而去,留下一羣瞠目結舌、頭皮發麻的家僕,面帶憂色的苦惱該怎麼向親家交代。

    少女看得目不轉睛,「哇!有沒有這般倒楣,歡天喜地的婚嫁喜事怎麼搞得這麼狼狽,是八字不合還是犯太歲,出門沒拜喜神喔!才會黴運連連。」有拜有保佑嘛,不拜就……倒楣嘍!神仙也有小心眼的,譬如她—小雙喜。

    不過這一場亂呀!可不是她引起的,她也是看熱鬧的「路人」,一時好奇停下腳步,想一瞧這場喜事到底能倒楣到什麼程度。

    穿着喜氣的她在人羣中張望着隊伍。她生得眉清目秀,烏溜溜的眼珠子像兩顆黑珍珠一般,流光四溢,神采奕奕,靈活生動。

    她穿着桃紅色衣裙,腰繫一朵一朵桃花相連,盛放如熾的血玉腰帶,下方繫着桃花形狀的玉墜子,款擺行動中一晃一晃地,煞是俏皮。

    就連腳上那雙鞋也別出心裁的繡了幾朵桃花,明明是粉色絲線繡出的花朵,可猛一瞧卻像花開在鞋面上,鮮豔得宛如剛從枝頭摘下,好似能嗅到桃花香氣,讓人看得嘖嘖稱奇。

    年約十五、六歲,圓滾滾的大眼,一笑就討喜,小姑娘給人一種自家娃兒的感受,讓人不自覺心生寵溺,不少大娘樂於親近她。

    「不是八字不合也不是犯太歲,是因為她嫁的那户人家,這竇家四娘也着實可憐了……」聽到她的嘀咕,一旁的大娘嘆着氣為她解惑。

    「咦!什麼人家嫁不得,難不成是強取豪奪,攔路打劫的土匪?」瞧大夥長吁短嘆,眼泛憐憫,肯定是有內情的。

    雙喜追問,她天性愛湊熱鬧,不怕事多,就怕整天無聊沒事幹,悶得長草菇,靜不下來的性子沒法改。

    頭上纏着碎花頭巾的賣菜大娘好心地解説:「倒不是你説的那樣,竇四娘要嫁進的是『鐵劍山莊』,那鐵劍山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富可敵國的武林世家,鑄劍功夫和莊內收藏的百把名劍可是世上一絕,難有人及得上的好家世。」

    「鐵劍山莊?」那打面菱花鏡不知道成不成,嫦娥姊姊送她的小月鏡不小心被她敲壞了一角,正想換面新的,照一照她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

    雙喜不是那種令人一見就驚豔的絕色,五官嘛,不好不壞,就是不上不下的中等姿色,順眼,不過分張揚,不會讓人一見就心中不舒服,想一腳踹開。

    或許乍看沒感覺,但是再一眼,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似乎是越看越閤眼緣,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容也亮了起來,令人沒有理由的喜歡,甚至覺得她也是美人一個,出塵若仙。

    不過,她本來就是神仙,喜神座下的小喜仙也,身上當然有着縈繞不去的仙氣,説她像仙子哪是抬舉,原就是「不學無術」、「不務正業」、「好管閒事」的小仙一枚。

    「只可惜有一好沒二好,這鐵劍山莊不曉得是祖墳葬錯山頭,還是沒給山神大人上香請示,打從三十多年前起就像跟喜事犯衝,天大的喜事都以災難收場。」幾乎無一次例外,每一次都慘得教人不忍心,直呼老天無眼。

    「哇!這麼離奇……」嘖嘖!她倒是頭一回聽聞,明明背到底走黴運,偏偏還是家底厚實的世族大户。

    通常人一倒楣會連家底也掏得精光,家徒四壁,兩袖清風,連喝個水也會嗆到,窮到賣妻典兒,走投無路,窮神見了也會繞路走,嫌棄這人的黴運當頭。

    可這個鐵劍山莊,除了遇喜成災、聞喜色變外,好像就沒其他的倒楣事,財源滾滾賺進口袋,威望也是武林翹楚,説來也算是有福的人家。

    「離奇?」賣菜大娘面色古怪的一瞟。

    「是離譜啦!哪有人倒楣到這種地步,沒請個大師來看看風水嗎?」可有她騙吃騙喝的機會了,裝個牛鼻子老道揮揮拂塵,她也能吃香喝辣,當個座上嘉賓。

    雖跟其他小仙下凡,但她壓根沒打算幫忙找福娃不慎弄丟的拂福塵,有認真到有點傻的阿壽和祿哥兒在,哪有她出手的必要。

    何況拂福塵是福娃的責任,看管不周是她的事,她雙喜就是下來玩的,這一點「小事」用不着她,自由往來在這世間找樂子才是當神仙的好處。

    在下凡時遇上一場天雷打散他們,更讓她樂得自在,哪裏有熱鬧就往哪裏湊,把喜氣帶給大家。

    「怎麼沒有,和尚、天師都找遍了,連朝廷的國師都請來,幾十年來花費了多少銀兩、多少人力去佈置,但是每一個人看過都説是一塊地傑人靈的寶地,旺家旺人旺財運,絕對不能動。」一動便是毀家滅族的大災難,輕則家破人亡,重則九代淪為乞丐,無翻身之日。

    「對嘛!老天爺是公平的,既然旺了一户家運,當然也會給點小挫折,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福禍向來是互相依存……」

    雙喜正想説些發人省思的至理名言,開導開導一下百姓,誰知她看熱鬧看得太入迷了,靠花轎太近,一頭不長眼的小豬崽往她腿肚上一撞。

    説痛不是很痛,有些麻有些疼,她嘴一扁不太高興,彎下腰順手捉起兩隻豬蹄子,和齁齁直叫的小豬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那是我的豬……」

    誰管你的豬,撞着了本小仙就沒好日子可過。雙喜挑挑眉,看向氣喘吁吁的大叔。她很久沒吃烤乳豬了,嘴饞得很。

    方才的混亂跟豬脱不了干係,大豬、小豬幾十頭,滿街的胡鬧亂撞,養豬的大叔和兒子、女兒,外加妻子一共七人,趕着一羣豬要到豬市販售,原本趕得挺順利的,只差一條街就到了。

    哪知竇家嫁女兒的鞭炮聲一起,一頭頭養得乖巧的豬受到驚嚇,全撒開蹄子四下奔竄,累得身後的主人家追得氣喘如牛。

    好死不死地,送嫁隊伍紅得喜氣,又是鑼又是鼓地敲得響,棗子、喜糖不要錢的漫天撒,有得吃,這些貪嘴的豬還不一窩蜂的擠過去。

    一時間,大街上鬧烘烘的,擋了喜轎不説,還把送嫁隊伍衝散了,八名轎伕又閃又躲的驚叫連連,幾度差點顛翻了轎子,搖來晃去地把轎內的新娘子晃得頭暈目眩,一口酸水往喉頭泛。

    暈轎了。

    「玉娘、玉娘,你忍着,一出了城就沒事了,你不要擔心。」喜轎旁一匹黑色大馬上坐着虎背熊腰的壯漢,一身的大紅蟒袍看得出是今日來迎娶的新郎官。

    他叫刑天虎,人稱「鐵膽」的刑老三,鐵劍山莊的三當家,為人豪爽,行事不拘小節,雙拳能打死一頭牛。

    「嗯。」反胃欲吐的新娘子面色蒼白,摀着胸口,十分難受的點頭。

    但是真能沒事嗎?

    在好不容易趕走一羣豬後,上百人的隊伍才一出城門口,不知哪來的大羣烏鴉停在出城的路上,低頭啄食農民不小心灑落一路的麥谷。

    不趕不打緊,一趕就啄人,不少家僕因此被啄傷了,有些人被啄得火大,隨手拿起棍棒、短刀之類的防身武器,對着鳥羣一陣砍殺。

    人有火氣,鳥有鳥氣,牠們哪知道你家有喜事,讓讓道便不會惹來殺機,牠們只曉得被人攻擊要反擊,而且填飽肚子的穀物還踩爛,不拚命才有鬼。

    因此在一隻體形碩大的領頭烏鴉仰頸鳴叫後,其他烏鴉像發現大仇人似地由空中俯衝,尖鋭的喙和爪子毫不留情的襲擊敵人。

    剛被豬衝撞,又被鳥啄,逃得狼狽的眾人叫苦連天,好好的一樁喜事就這麼毀了,教人實在很無語。

    烏鴉很兇,人很慌,你閃我躲的,好不混亂。

    雖然新郎官很努力要護住新娘子,十八般武藝盡出驅趕鳥羣,可是顧得了天上飛的,顧不了底下鑽的,幾隻兇猛的烏鴉往轎伕腿上一啄,痛得他們鬆手,原就晃動不穩的喜轎往左邊一傾斜,一身喜服的新娘子硬生生地從轎子裏滾出來。

    「哎呀……」

    聽着心上人的痛呼,滿臉愧疚的刑天虎連忙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沾了一身泥的新娘子旁邊,慌張又不捨的扶起她。

    「玉娘,是我對不起你,我明知逢喜必有兇險還偏不信,硬要辦婚禮破了這黴運……」他不該逞一時之氣,以為做全準備便萬無一失,誰知老天爺要玩弄人是半點也不由人做主。

    纖白玉指一點,竇玉娘面無責怪的苦笑。「與你無關,當初也是我同意的,心想我竇家是拜菩薩的,應該會有菩薩保佑,哪料得到菩薩不睜眼。」

    「玉娘……」刑天虎抱起扭了腳的新娘子,心下一橫不管繁文縟節了,直接將人抱上馬,快馬直馳回莊拜堂算了,省了這一路上的耽擱。

    可是他才一有動作,怪事發生了。

    「三哥,你快看,那是什麼?」好漂亮的鳥,羽毛五顏六色的。

    「咦!是……呃,好像是喜鵲……」

    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鵲鳥忽地凌空一現,翅膀拍呀拍地拍在領頭烏鴉的頭上,還用爪子猛踩對方,神氣活現地像在破口大罵。

    本來很兇的烏鴉一下子收斂氣焰,低下頭由着喜鵲啄踩,一會兒全往林子深處飛去,沒再折騰。

    羽色鮮美的喜鵲把烏鴉趕走後,像是討好地往喜轎轎頂飛去,停在最高處,朝空無一人的轎頂直蹭,喜得直叫,看得眾人為之一怔。

    呃,這樣就擺平了?

    喜鵲臨轎,還有比這更喜氣的嗎?

    在短暫的怔愕之後,一行人重新讓新娘子上轎,八人花轎穩穩抬高,四平八穩地前行。

    沒人瞧得見喜轎上多了一道桃紅色身影,一手喜糖,一手棗子吃得不亦樂乎,兩腳朝下在轎子前面晃來晃去,咧着一張得意的大笑臉。

    喜仙護嫁,還能出什麼大亂子不成。

    出人意料的,送嫁隊伍平平穩穩地入了梁縣地界,竟再無半件引人笑談的黴事發生,順利得教人匪夷所思,連前來迎接同時也是以防萬一好接應的眾當家也難以置信的瞠大眼。

    「來了沒?來了沒?怎麼還沒瞧見人?真是急死人,讓三哥接個人接到哪去了,這樁喜事不會又黃了吧!」

    一而再,再而三,十根手指頭扳着數也不夠用,教人打心底着急,鐵劍山莊四當家秦大剛望眼欲穿。這一回花重金請高人卜算的好日子再不成的話,鐵劍山莊一堆適婚的高齡男女這輩子只能夜夜孤枕難眠了。

    這一代的莊主鐵劍秋三次迎娶,三次皆落空,更甚者莊內其他人的婚事也總會出岔子,不婚不嫁的曠男怨女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盛名不墜的鐵劍山莊由開國功臣鐵秋痕一手創立,草莽出身的他迴歸江湖,仗劍行義威震八方。

    鐵秋痕有一妻四妾,三子四女,算是事業有成,兒孫繞膝,榮極一時,鐵劍山莊更被御賜為「天下第一莊」。

    但是名氣太盛也不是好事,上一輩的君臣情義到了下一輩便是功高震主,嫁入皇宮為妃的鐵家長女先一步死在善妒的嬪妃手裏,長子、次子也因幾次的江湖仇殺死於刀劍下,體弱多病的幼子根本難承重任。

    果不其然,年僅二十有五就離世了,留下一莊孤寡和剛會走路的獨生子。

    從那一年起,鐵劍山莊就有如惡運纏身一般,子嗣方面不豐不説,説不清道不明的怪事接二連三發生,頻繁得讓人聯想到是否遭到詛咒。

    一直傳到鐵劍秋這一代,鐵家已接連三代單傳,每一代莊主皆活不過五十,在壯年時便已死去,妻弱子幼難免受人欺辱。

    有監於此,鐵家男丁向來早早成親,十六、七歲便娶妻納妾,以期早日開枝散葉,以免無人繼承香火。

    可是不管這些男人如何努力,生不出兒子就是生不出兒子,非要一求再求才能勉強得一子,而且是正室所出,此後再無消息,直至死亡。

    「急什麼,依照慣例,日落前是見不到迎親隊伍,何況是老三親迎,應該出不了紕漏。」雖不會出大問題,小災小難卻恐怕免不了。

    鐵劍山莊的慣例真的慘不忍睹,若能順利迎娶才是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鐵劍山莊十年裏無一場喜事能成,全都差在臨門一腳時。

    所以沒人看好刑天虎的婚事,若非他堅持要給新娘子一個體面的迎娶儀式,以及以己身來破除往年的惡運,這場婚禮不會在鐵劍山莊舉行,甚至新娘只能由側門悄不作聲的抬進。

    因為大肆慶祝往往會出事,鐵劍山莊這些年逢喜必有災,輕則生病、跌倒、噎着,重則會出人命,像山莊有個管事因喜獲麟兒,所以大擺酒席,誰知孩子卻不慎溺死。

    「二哥,你也説是『應該』,我們莊裏辦喜事哪一次是順順利利的,你還記得吧,大哥三年前那一回人都娶進門了,大家都以為事情妥當了,結果還不是差點血濺喜房……」

    每一想到此事,四當家秦大剛心頭就發寒。

    新娘子是鐵劍秋自幼就熟識的季家表妹,兩家人往來密切,明明是天大的喜事,雙方也談了一年才下聘,誰知道人歡歡喜喜的入門來,臨了卻反悔,説她對一名文弱書生一見鍾情,情根深種,要退了婚事另嫁他人。

    但花轎都抬進門了,人也拜了堂,就只差洞房花燭夜了,哪能輕易反悔?

    誰知,仗着受眾人寵愛的季表妹視婚姻為兒戲,拿性命當籌碼,一支銀簪抵在喉嚨上,非要鐵劍秋吃下這個悶虧。

    至此,這門婚事自然是黃了,沒得圓滿,可季表妹見眾人不語誤以為退不了婚,銀簪一轉手便想刺向一身大紅的新郎官,用意不是傷人而是明志。

    她的行徑讓季老爺怒不可遏,要將女兒送入庵寺削髮為尼,常伴青燈,不容許她敗壞門風。

    未能得償所願的季表妹也是倔氣,既傷心父兄的不諒解,又氣憤心儀男子的怯弱,在她為愛豁出一切時反罵她下賤,污了他文人氣節,因此一發狠便抽出掛在牆上的長劍朝頸項劃下。

    所幸搶救及時未出人命,但是自此她的閨譽也沒了,雖未出家但想嫁人也無望了,被季家禁錮在小院落裏,不得出房門一步。

    「老四,閉嘴。」二當家佟見山朝他使了使眼色。

    不過秦大剛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不僅看不懂他的暗示還大放厥詞。「我説的是實話,你看大哥前後成了三次親,娶三個不一樣的女人,可有哪一個真成了我們大嫂……」

    「大哥。」佟見山眼角微抽地朝他身後一喊。

    「哎呀!少用大哥唬人,這種喜氣洋洋的場合大哥從不出現,他怕觸景傷情呀!想想他那幾個無緣的娘子……」想來真令人欷吁。

    秦大剛向來心直口快,做事也從未考慮到後果,什麼話該説、什麼話不該説全然不知道,口沒遮攔的大嘴巴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往往得罪人而不自知。

    譬如這一回,他就是感慨老天不公平呀!讓他們這羣有為青年娶不到老婆,忍不住藉由大哥的婚事大吐苦水。

    心裏更羨慕三哥有心上人讓他敢與老天爺一搏,而他二十有四仍孤家寡人,那個暖被窩的美嬌娘不知在何方。

    但他的話無巧不巧的傳進當事人耳中—

    「觸景傷情?」一道冷沉的低嗓輕揚。

    「是呀!你看老三都快抱得美人歸了,而大哥他始終是一個人,連個小妾也不納,沒個知心人陪伴,你瞧他是不是越來越陰沉了,成天板着一張臉,死人的臉色都比他好看。」好聽點是不怒自威,但事實上是活生生的棺材臉,教人一見退避三舍,渾身發顫。

    「老四……」天吶!他救不了他,自作孽不可活。

    撫着額頭眼角猛抽的佟見山苦笑不已,為自家兄弟的遲頓感到無比的無奈。

    沒發覺身後多了道頎長身影,秦大剛依然引頸遠眺。「真是急死人了,怎麼還沒到,肯定步大哥的後塵,新娘子不是半路被劫了,要不就是悔婚。誰膽敢嫁入一有喜事就生變故的鐵劍山莊?連大哥都死心了,絕口不提終身大事。」

    鐵劍山莊一共有四個當家,大當家鐵劍秋是鐵家子孫,鐵家的獨苗,肩負傳宗接代的大任,可娶妻過程一波三折,總是不盡人意。

    由於鐵家子嗣一向由正室所出,鐵家男人的「遺孀」處境太過淒涼,他不願自己的女人也如姨娘們一生無依,年紀輕輕便守寡,因此不納妾。

    他父親鐵玉峯生前妻妾有十八名,個個如花似玉,閉月羞花,在他活着的時候十分寵愛這些女人,可惜他不到四十便因一場惡疾而過世,她們便從此孤寂。

    二當家佟見山便是九姨娘的親侄兒,當年她嫁給鐵玉峯時便帶着死了爹孃的長兄之子一起入莊,與鐵劍秋如兄弟般一同成長,是莫逆之交。

    鐵膽柔情的刑天虎是鐵老夫人撿回來的孤兒,當時他餓得面黃肌瘦,全身傷痕累累,後被刑管家收為義子,才有義薄雲天的三當家。

    而秦大剛是受了冤獄的武狀元之子,已有妻有子的狀元公遭權貴之女瞧上而被聖上賜婚,他不從,表示糟糠之妻不可棄,女方因此發怒便尋了名目構陷入罪,欲逼他順從。

    武狀元寧可一死也不屈從,妻子以死殉節,而他的生死至交鐵玉峯帶走尚在襁褓中的秦大剛,免受權貴所害,於是多年以後鐵劍山莊多了一個仗義而行的四當家,雖然他給山莊惹來的麻煩不亞於他的義氣。

    冷沉的嗓音再度從秦大剛背後響起,「老四,你要是等不及了,我不介意你擇日把『花月樓』的月奴迎入莊內。」他不誤人好事,誰急,誰去迎美嬌娘。

    花月樓的月奴年方十八,是秦大剛包下的花娘,他也是買下她初夜的恩客,情分大不同,月奴對他動了感情,一心要與他長相廝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在秦大剛的眼中,月奴就是一個供人狎玩的妓女,他付了銀兩便兩清。

    「哪成,娶一個花娘我哪抬得起頭見人,二哥,你這不是在害我……呃,大……大哥……」秦大剛一回頭,那張原本惱怒的方正大臉頓時一片驚駭,由紅轉白,像老鼠見到貓。

    「你不是老埋怨孤枕牀冷嗎?大哥做主為你納一小妾,省得你日日怨氣連連,怪罪大哥拖累你無從花好月圓。」鐵劍秋神情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語氣是能凍死人的寒冽。

    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秦大剛青着臉喊冤。「不怨,不怨呀!大哥,是小弟自個不成器,你……你就饒了小弟這一回,千萬別厚待小弟。」他怕丟人現眼。

    「我聽見你的心聲,不感謝我的成全?」他的私事哪由得他背後議論。

    「大哥……」秦大剛苦着臉,欲哭無淚。

    一旁的佟見山笑着打圓場,「大哥,你也曉得大剛向來有口無心,就那張嘴惹事,今日是老三的大日子,你就放過他吧!免得弟妹瞧見他那張哭喪的臉不開心。」他絕口不談半個「喜」字,刻意避開。

    竇玉娘是鐵家的遠房表親,幼時也曾在山莊住過幾年,除去刑天虎,對其他三位當家而言,無疑是個令人心疼的小妹,這面子不能不賣。

    鐵劍秋冷硬的神色稍微放軟。「老四,今兒的事過後,給我去礦山挖礦、打鐵,沒打出一把像樣的刀劍不許出山。」

    「什、什麼,你讓我去……挖礦」大哥會不會太狠了,他不過説兩句不中聽的實話而已。

    「還是你打算做一回大丈夫?」他嘴角一沉,冷冽若霜,話既出口不打折扣。

    「我……我去。」低着頭,秦大剛沮喪得想一頭撞牆。

    一身蠻力的秦大剛是沒耐性的人,要他挽袖與人打架他奉陪,還樂在其中,可是要一直持續挖礦、打鐵的動作,那比殺了他還痛苦。

    而所謂打蛇要打七寸,鐵劍秋精準地掐住他命門,以此為懲罰,磨磨他毛躁脾性。

    管事突地嚷嚷起來,「來了,來了,我看到三爺了,他騎在馬上……呃,大爺、二爺、四爺,是小的看走眼了嗎?怎麼花轎一點事也沒有,三爺和媒人都喜逐顏開朝我們走來,鑼鼓聲響亮……」一定是錯覺,一定是他眼花。

    沒事

    怎麼可能?

    負責接應的管事錯愕地瞠大眼,不停地以雙手揉按眼睛,他身後是提着藥箱的大夫和隨侍小廝,等着花轎一到就上前收拾善後,有傷的上藥包紮,受到驚嚇的趕緊送上安神湯,所有損傷立即補救。

    但是預料中的慘況居然沒發生,送嫁、迎娶的隊伍毫髮無傷,每個人如釋重負的露出笑臉,讓瞧見的人更擔心後面接踵而來是更大的災難。

    事反常必有妖—一干迎接的眾人如是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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