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悦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
(題破山寺後禪院常建)
河南少室山,山勢頗陡,有寬廣石階八里,工程之浩大可見,為宋高宗臨幸此山時所開闢。登上石階,眼前一亮,紅牆碧瓦,好一座大寺院,這就是隱隱中領袖武林的嵩山少林寺。
就在大寺院院後,靠近掌院方丈禪房不遠處,有一連三進茅草屋赫然與少林寺為鄰。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捻少林寺虎鬚?大大方方的就在寺後築屋而居,且與方丈比鄰而處?試想,只要是正常人,誰也不敢如此放肆。
那麼,大概是少林寺修為深厚的得道高僧在此修行吧?汝聽,這時不正傳來朗朗的誦經聲音──“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只是,並非一代高僧應有的雄渾聲音,而是幼童稚嫩逗人尖鋭的嗓音,聽聲音大約是十歲出頭的稚子。
“哈哈……”
三名行到茅草屋外的十六、七歲的小和尚,聽了那小孩唸的經文,都忍俊不禁的大笑起來。
笑聲打斷了唸經的聲音,小孩驀然轉身。
嚇,好一個粉妝玉琢的瓷娃娃,額心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殷紅欲滴,一頭長長的黑髮在頭上綁個結,任其飄揚,上面還嵌了塊百世難逢的“蒼犀角”。
他那雙又黑又白的大眼睛,閃閃發亮,靈活的眼波中,非但充滿了不可描述的智能之光,更現出古靈精怪的天性。鳳眉準鼻,唇紅齒白,配合得維妙維肖,只是太嫌瘦弱了些。
小孩一臉正經的向立在門口的三名小和尚道:“明智、明理、明月,為何如此取笑小衲?”
“呵呵……。”
明明是頑童,卻偏偏扮出一副大人像,那副模樣已夠惹人笑了,還自稱“小衲”,千古以來,也只有老和尚自稱“老衲”,那有小孩自稱“小衲”,何況他又沒剃度。話一説完,又使得三名小和尚大笑不已。
小孩見他三人不理自己只顧取笑,賭氣轉身拿起經文繼續念道:“唵,薩皤囉罰曳,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粟埵伊蒙阿唎那,妥盧吉帝室佛囉楞馱婆,南無那囉謹墀。”
明智小和尚吃吃笑道:“求求你別再念下去了,好寶寶,一小段大悲咒不過八十個字,卻給你念錯了四十一個字,呵呵……。”
原來,小孩姓秦名寶寶,從小住少室山,雖然日日與和尚為伍,夜夜有人教他念經,可是還是培養不出一點慧根,怎麼看都不是佛門中人,但卻是眾和尚之寶。
瞪起又黑又圓的大眼睛,秦寶寶怒道:“這那能怪我?這種既拗口又不通順的經文,我能順利唸完一小段已是不易之極,又那顧得了有沒有唸錯?你可真挑剔,就算有錯,也不至於錯了一半而有餘吧?”
“還沒有?”明理笑道:“舉例説吧,‘無’不念‘吳’念‘摸’,‘喝’不念‘喝’念‘何’,‘囉’應念‘剌’,‘那’不念‘納’念‘奴’,後面還有很多很多,我沒説錯吧!”
秦寶寶不甘願的哼了一聲,道:“昨晚大和尚叔叔拿這本手抄‘大悲咒’給我,吩咐一定要念完,又沒教我怎麼念,我只好照自己懂的念,誰知道經文跟我們平常説話的念法不一樣,三位大師將就點,別那麼挑剔了。”
明智忍不住好笑道:“掌門方丈親自教你念了一年多的經文,你卻念出這種成績,真不知掌門方丈那來的耐性居然能教你一年多,看來要作為一派掌門,確非易事,就憑這份耐性,貧僧自嘆望塵莫及。”
明智和明理有模有樣的唉聲嘆氣,不知是為方丈不平?抑是為自己神傷?秦寶寶嘟起小嘴不發一言,表示抗議。
明月見二位師兄一直在調侃寶寶,心生不忍,忙道:“寶寶,你可知我們大清早來找你有什麼事?”
舔舔嘴唇,秦寶寶神氣的道:“唸經我不如你們,因為我不是靠這行吃飯的。但是,説到神機妙算,解謎題,我就可以做你們的西席了,嘿嘿,我猜,一定是你們那位俗家師兄回孃家來了,你們約我一起去聽聽他講一些江湖上的趣事,對不對?”
三名小和尚大驚,齊道:“寶寶你真聰明,一猜就準。”
秦寶寶大感得意,不可一世──小孩畢竟是小孩!
突然,明智黯然道:“師父説小孩子太過聰明外露,容易夭折。”
明月也擔心道:“方丈也很擔心這點,再加上寶寶身子又瘦弱……”
明理截口天真的道:“我有個好方法,以後我們每人監視寶寶吃一餐,看他吃得比我們多才放過,人一胖頭腦也許會變得笨笨的,那就不用再擔心了。明智師兄,明月師弟你們意下如何?”
明智忍不住提高了聲調:“明理師弟你就愛亂出餿主意,小心我稟告師父治你‘妄言’之過。寶寶除了早餐,其餘兩餐均是在山下請人煮葷食吃,怎麼個監視法?阿彌陀佛,莫非師弟你敢開戒?況且寶寶是有病在身才顯瘦弱。再來,我問你,難道胖的人就不聰明麼?你這不等於在罵師兄我麼?”
明理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明理不敢,明智師兄的確明智,一席話解釋得十分透澈,讓師弟等受益非淺。”
明智這才滿意的“嗯”了一聲。
秦寶寶嘻嘻笑道:“你們三位大師就別爭了,沒看見我頭髮那麼長?我爹曾經説過‘頭髮長長,命也長長’所以我不會這麼快就死的。再説你們常常為我念經,求神保護,有神保佑着我,閻羅王那敢找上我?走吧,我們聽故事去!”
説着領先出門,明智、明理及明月從小看着寶寶長大,總是順着他慣了,這次,當然也沒意見跟着出門去了。
戒律堂外有棵十人合抱的大松樹,樹下置有石椅數張,石椅上現今正坐着五人,一位俠士,三名小和尚和一個小孩。
説起那位俠士近來在江湖上也闖出了不小的名號,人稱“絕掌”秋莫離就是,年約廿七、八,饒富正義感,是年輕一輩的傑出人物。
其餘那四個,自然就是秦寶寶和明智師兄弟他們了。
明理首先迫不急待的問道:“秋師兄快告訴我們如今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人是誰?”
秋莫離吃吃笑道:“一年不見,明理師弟怎麼還是這般沉不住氣,這點寶寶就比你強多了,堪稱方丈大師的得意弟子。”
秦寶寶神色古怪的看着秋莫離,笑道:“秋大哥不必未開口就先巴結我,哼!如果你講得不夠精彩動聽,我可不是叫‘明智’或‘明理’,到那時,除非你整天跟着大和尚叔叔,否則就難有安寧日子好過,只是不知你們掌門方丈有沒有時間做你的全天候保鏢?”
秋英離不禁背脊泛寒,求藝時期所受的活罪,他可是沒齒難忘,這位小祖宗,少林寺上下沒人敢惹。
邊忙告饒,秋莫離苦笑道:“我説就是,請明月做裁判。”面色一整,接着道:
“現今武林大統可分為三天下,一是白道的幾大門派,以少林、武當為首。其二是領袖西方地盤的異道人物,‘黑蠍子幫’瓢把子‘見血魔君’蕭一霸,此人天性殘酷,使大刀,刀一出手,必定見血,可見其刀法之精,可説是使刀的祖宗了。其三是統領北方地盤的‘子午嶺’‘金龍社’的大當家‘金童閻羅’衞紫衣,他稱得上是個奇男子,可説是梟中之雄,羣梟之霸,他所創的‘金龍社’是黑白兩道少數幾個最具潛勢,最有力量,也是最具威信的幫會之一,‘金童閻羅’已經是一代霸主的別稱了。”
明智問道:“這麼説來,衞紫衣是當今武林的大紅人了?”
秋莫離笑着點頭稱是。
秦寶寶奇道:“他的名號真古怪,既是‘金童’,為何又稱‘閻羅’?”
秋莫離有心為難他,反問道:“你猜呢?”
秦寶寶白眼道:“我就是不想猜才問你呀!”
明理點頭道:“對,不要叫寶寶猜,方丈大師不喜歡寶寶太過聰明。”
秋莫離自然也明白原因,不敢勉強,續道:“衞紫衣這個人我沒見過,但關於他的傳説倒是不少,‘金童’是指他的外表,‘閻羅’則反射他做事的手段。他大約三十左右,外表看起來卻像不到二十歲的後生小子,一張臉尚透着天真氣息,看到他的人,一點也不會將他連想為武林中人。他使一柄銀劍,平常將劍纏在腰身,看起來就像腰上的裝飾品,再襯以臉上那抹忠厚的微笑,温柔的眼神,不知道其底細的人,只怕打死他,也不會相信他是‘金龍社’亦是所有江湖綠林道的巨霸!”
吁了口氣,“絕掌”秋莫離接着道:“‘閻羅’的起號很玄,衞紫衣雖然出身綠林,但白道英雄對他卻不排斥,因為他出污泥而不染,善惡分得很清楚,只是手段太毒辣了些,處理他所遭遇的問題時的那份果決兇狠令人驚訝,所以和他有過節的人就稱他‘閻羅’,一傳下來,就變成‘金童閻羅’這個名號了。”
一陣沉寂迥蕩,和風吹在人身上很是舒爽,在座人人皆在和衞紫衣神交,將他幻想成自己理想中的英雄。
秦寶寶低聲道:“衞紫衣倒不失為一名英雄,也可以稱得上好人了?”
秋莫離微微點點頭道:“原則上是對的,但是,如果他出身於白道的名門正派,而處事又不那麼兇狠毒辣,就更完美了。”
秦寶寶重重哼了一聲,道:“白道人物披着仁義表皮,懷着豺狼虎豹之心的大有人在,那種人才陰險毒辣,害人於無形之中,令人防不甚防。再説對惡人慈悲等於害了好人,對壞人兇狠毒辣宛如對好人慈悲,秋大哥出身少林,限於名門正派的臭規矩太多,口頭上自然不好贊成衞紫衣的行事方法,説不定心理上早就將他視為偶像了。”
秋莫離真是哭笑不得,看秦寶寶只有十二、三歲年紀,小小毛頭一個,天真古怪,調皮搗蛋,十足的惹事精,少林寺上至掌門方丈,下至廚役傭工,人人當他是寶,集寵愛於一身,自然養成一股嬌氣,看起來更加可愛!
但是他人小鬼大,常常發些驚人之語,令人啼笑皆非,要罵他,沒有他的伶牙俐嘴,要打嘛,又於心不忍、堂堂七尺男兒,卻拿一個小頑童沒辦法。
明智、明理暗暗好笑,對這種事他們可是思空見慣,不開口方能明哲保身,還是明月比較慈悲,為他解危道:“秋師兄,可別只顧談論衞紫衣,再告訴我們最近江湖中又出了那些傑出人物,好讓我們得飽耳福。”
“絕掌”秋莫離感激的看他一眼,繼續説着武林中的趣事,明智、明理及明月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秦寶寶表面上宛似聽得入神,心裏卻在想自己的事:“如果我有衞紫衣那樣的哥哥多好,大和尚叔叔天天逼我念經,念得我頭皮發麻,連念法都還搞不清楚,不如下山闖江湖去。少林寺的弟子雖然都對我很好,但總覺得不像哥哥那麼親,如果運氣好的話,説不定衞紫衣會跟我‘有緣千里來相會’,……嗯,就這麼辦,嘻嘻……”
想到得意處,小孩兒畢竟城府不深,居然忍不住高興得嘻笑出來,這一笑,才警然出了批漏。
幸好秋莫離正講到有趣的地方,明智、明理及明月也正在笑,否則豈不露了馬腳,秦寶寶暗道好險,心想被他們知道了,走得成才怪。
笑歸笑,心裏正在慢慢計劃要如何瞞過大和尚叔叔,因為茅草屋離掌門方丈禪房不遠,如無精密的計劃,有所動靜,那瞞得過少林第一高手的耳目。
想了又想,心中已有腹案,決定趁晚上到山下進膳時偷偷溜走,方是最安全之道,以便尋找“心目中的大哥”。
七月,夕陽如火,烈日的餘威仍在,人和馬都悶得透不過氣來。
四人四騎兩兩成雙騁馳於官道上,一式的紫巾紫衣,武林中人一望即知是江湖上某一幫會的制服。
前面兩騎士看起來宛如父子,老的四十多,少的未二十,長者胖又貌不揚,幼的瘦且俊,後面兩騎似是隨從。
大熱天裏騎在馬上的確不舒服,馬上四人都有點吃不消了,頻頻用汗巾拭汗,尤其是前面兩騎中那位福泰的中年人更感難受,右手執繮,左手忙着用衣袖搧風,本來,身軀胖大的人就比較怕熱的。
福泰的中年人向身旁的少年人求道:“我説魁首,大當家的,行行好,我們就在前面的市鎮歇一晚吧!明天早點趕路,一樣可以如期回到總壇。”
敢情他們不是父子,而是有上下尊卑之分的。
後面兩騎中,那位總是笑咪咪,年約三十的漢子,“快刀”馬泰聽在耳裏,覺得很不是滋味,忍不住調侃道:“咱們‘子午嶺’三領主‘銀狐’席如秀席大俠,居然也會有受不了的事,真可謂‘狐落夕陽被火(太陽)欺。’”“銀狐”席如秀斥道:“好個沒大沒小的鬼馬泰,誰説我受不了,我是怕咱們魁首太過勞累有礙健康,才提議歇一晚。”
“快刀”馬泰吃吃笑道:“我看不是吧?三領主大概又犯了七年之癢,想想明天就可以回到‘子午嶺’,領主夫人馭夫有術,今晚不找姑娘更待何時?不過,您老放心,只要魁首准許,我們絕不會去告密的。”
席如秀老臉一紅,怒道:“狗嘴永遠吐不出象牙,為什麼你不學學你的夥伴戰平,看人家多麼穩重不苟言笑,將來成就必定在你之上,哼!”
對於席如秀和馬泰那兩張嘴之善鬥,衞紫衣早就習以為常,聽多了怕耳上生繭,乾脆就來個不聞不問。
馬泰見席如秀髮怒不敢再放肆,畢竟他是魁首之下三大領主之一,開開玩笑即可,卻不能亂了上下之分,忙笑道:“三領主請息怒,小的一向有口無心,領主是知道的,也只有像領主這般平易近人,待屬下如家人的好上司,我才敢如此放肆啊,像大領主,二領主總是一本正經的,我那有這個膽子跟他們談論家常隱私。再説,我和老戰都是魁首的近身護衞?升不升級,也就無甚重要的了。”
席如秀生平最愛人家贊他平易近人,因為他是“子午嶺”上最愛耍威風的一個,平日畏妻如虎,無法享受“大丈夫”之樂,只有在屬下面前才有耍威風的機會,卻又怕屬下口服心不服,所以只要你贊他平易近人,包準寒冰溶解也沒有他臉上怒容消失得這般快。
除此之下,他倒不失為一名好領導人物,對“金龍社”的功勞更不可數計。
行行説説,小鎮已近在眼前,天光尚亮,還不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席如秀一顆心提在心口上等衞紫衣的指示。
“殺無赦”戰平問道:“啓稟魁首,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此鎮宿一晚?”
“金童閻羅”衞紫衣望了望天色,道:“再趕一程好了,我們已出來太久,‘金龍社’有多少事情等着我處理呢,忍着點,繼續趕路吧!”
“銀狐”席如秀忙道:“啓稟魁首得知,今晚若錯過前面的市鎮,再往前騎百里內,恐怕將會找不到歇宿的地方。”
泛起金童般的笑容,衞紫衣道:“那敢情好,今晚我們就以大地為牀,蒼天為被如何?”
席如秀等三人連忙應是,那敢有第二個意見,他們太瞭解他們當家的脾氣,當他告訴你要怎麼做的時候,就表示他已做了決定,雖然他常用徵詢的口氣同你商量。
“銀狐”席如秀心裏苦得像吃了黃連,卻地無可奈何,他本身也明瞭要統領一個幫會,不是過足威風那般容易的,小小幫派平常就大事不少,瑣事數不盡,何況像“金龍社”那種大的幫會。
於是,四騎過鎮而不入,繼續朝北方向飛馳而去!
太陽終於完全隱沒,一彎明月夾帶着滿天星斗,驕傲的向大地散出屬於他們獨特的光芒。逼人的熱風,被月光温柔的輕撫,也變得清涼,拂在身上,好不舒爽宜人。
驀然──
一陣清亮童稚的歌聲隨着陣陣烤肉香傳來,衞紫衣他們這時才想起尚未吃晚飯,竟不由自主的隨着歌聲找尋其主人。來到一條小溪旁,首先映入眼裏的是一顆隨着歌聲而晃來蕩去不算小的腦袋,及一頭很長但沒有經過整理的黑髮。
大概聽見馬蹄聲,歌聲突然停了,小孩轉身面對衞紫衣四人,他的容貌使馬上四人感到既好笑又可憐。
年齡在十歲左右,穿着一身破舊帶補丁的白粗布衣服,可能好多天沒洗臉,再加上被煙燻得一塊黑一塊灰的,額上那顆朱大的硃砂痣差點便看不出來,雙手還好一點,可是卻幾乎找不到幾兩可以捏得上手的肉,一頭又長又亂的烏髮,隨隨便便在頭頂綁了個結,還古怪的在頂上嵌了一小塊生滿鐵鏽的犀角形鐵塊。
他那雙又黑又圓文深邃的大眼睛,閃閃發亮,靈活的眼波中,非但充滿了不可描述的智能之光,更現出古靈精怪的頑性。
個子比十歲的小孩高些,但和其它小孩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樣相比較,更顯出他的瘦弱。照常理論,白胖的小孩較逗人喜愛,但奇怪的是,這個瘦巴巴略顯蒼白的小娃兒,卻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魅力,讓人不忍拒絕他的要求。
怪,就是怪,他那種可愛調皮的神色,那副瘦骨伶丁的身架子,竟使衞紫衣生出想照顧他,保護他的感覺。搖搖頭,衞紫衣也覺得自己太不可思議,居然有這種不可能成為事實的想法。
那小孩不是別人,正是偷偷溜下少室山的秦寶寶。
四人下了馬,衞紫衣將繮繩交給戰平,走向秦寶寶。
秦寶寶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衞紫衣,激動的在心裏吶喊:“我終於找着了!我終於找着了!”
衞紫衣也發覺自己的目光居然無法轉離這位衣着襤褸,身子瘦弱卻又可愛逗人,充滿魅力的小孩。
二人就像磁鐵般,互相吸引着!
突然──
秦島寶向衞紫衣奔去,雙手抱住衞紫衣,大聲叫道:“哥哥,哥哥,你是我大哥,你終於給我找着了!”
自古,練武之士,除了感情深厚的至親好友,是不容被他人抱住的,但是,衞紫衣看出秦寶寶下盤虛浮,説話中氣不足,可能還帶病在身,是個沒練過武的普通人,而且還大聲叫他“哥哥”,怎不使他驚訝莫名,自己何時跑出這麼小的弟弟來,因此竟然冷不防被他抱個正着。
衞紫衣的三名部下互覷一眼,更是駭然,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秦寶寶,他們跟着大當家闖天下多年,就從來不知道魁首有這麼個髒兮兮的小弟弟,而且,在他們的記憶裏,衞紫衣是沒有親人的,更遑論至親兄弟了。
無論什麼樣的刀山劍雨,不論什麼樣的驚濤駭浪,兇惡險阻的環境,衞紫衣都沒有這般震驚過。這位來路不明的小孩居然能如此吸引他,而一向有着很強自制力的衞紫衣,居然發覺自己無法抗拒他,這怎能不令他心驚!
深深吸口氣,衞紫衣輕輕將秦寶寶推離懷抱,柔聲道:“小兄弟,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們素昧平生,不可能相識的,你看清楚點,我不是你大哥。”
秦寶寶仔細的打量衞紫衣,尖嫩的童音輕輕響起:“你比我想象中的大哥英俊瀟灑多了,不過,沒關係啦,將就將就點,有就好了。我在山上的時候,常聽他們説山下有許多好玩又有趣的事情,是不是?大哥,你會陪我玩兒是也不是?”
敢情他是將衞紫衣當作“想象中的大哥”,沒有兄長的人,總愛幻想有一個哥哥疼愛他,陪他玩,日思夜想,一下山,見着衞紫衣,直覺對了心眼,順着了心,就“將就”
當他是“大哥”了。
衞紫衣不禁啼笑皆非,問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秦寶寶啓唇一笑,露出一口又白又細的玉牙,道:“我姓秦,以前我爹爹叫我寶兒,而山上的人不論老少均叫我寶寶,大哥,你也叫我寶寶好了。”
衞紫衣詫異問道:“以前?你爹孃呢?”
秦寶寶悽然道:“大概在跟玉皇大帝吃晚餐吧!”
也許是緣份吧!
衞紫衣竟和秦寶寶一見如故,好似他們本來就是親兄弟,直到今天才見面,對他竟然不知不覺生出一股憐愛之心。看到自己引得他傷心,歉咎的握住他小手,卻赫然發覺他的手雖然細瘦,卻温潤滑膩,是一隻從未做過粗活的手。
試想,一個長年住在山上的孩子,怎可能有這麼嬌嫩的小手,再細看他那一身破舊的粗布衣服,和一股常人模仿不來的高貴氣派,不禁疑惑更深了。
須知在武林中討生活的江湖人,真可説是步步荊棘,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自幼便練得耳聰目明,膽大心細,絲毫不敢大意,因為一點小小的疏忽,都可能為你敲起喪鐘,怎能不小心。
於是,衞紫衣試探性的問道:“小兄弟,你的手可比大姑娘還滑膩呀!”
秦寶寶聽衞紫衣稱自己“小兄弟”而不叫“寶寶”,已是不高興,再聽他所問的問題,聰明如他,怎會不明白衞紫衣話中的含意?不禁心中氣苦,再加上二個月來的流浪生活使他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找到理想中的大哥,他卻如此懷疑自己的身份,雖然明知江湖中人大都如此,而自己的確不像山上長大的孩子,即是如此,心裏還是難過,淚水在眼眶中轉啊轉的,差點便流下來。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效作老氣橫秋的模樣,秦寶寶道:“這位大哥不愧是武林中人,處事心細如髮。你原先有意安慰我,但是,一碰到我的手,再打量我的衣着打扮,立刻就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身份,這表示你很有閲人的經歷,而且經過大風大浪,見過太多的生與死,可能是江湖上某一幫會的領導人物,所以一碰到違反常規的事情,自然就會生出戒心,懷疑對方可能是敵人派出來卧底的,可見你是個老江湖,雖然你看起來很年輕。”
秦寶寶喘口氣又道:“你可能又有點喜歡我,加上我的外表給人一種又柔弱又可憐的感覺,所以你不忍心傷害我,不相信我會書你,才用試探的口氣問我,由此可見,你是個扶弱鋤惡的好人,我總算沒看錯人。”
説到後來忍不住為自己的眼光而得意起來。
這小子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席話説得衞紫衣四人目瞪口呆,驚訝莫名。心想,他小小年紀就天縱聰明,譬之美玉在樸,明珠在櫝,只要經名師巧匠雕琢成材,將來怕不大放異彩!
“銀狐”席如秀冷笑道:“小子你一廂情願的硬認我們當家的是你大哥,已是令人懷疑,再則你剛才那席話,嘿嘿,一個山上長大的小孩見過什麼世面?説得出剛才那番話。老實説,是誰教你的?有什麼目的,若不從實招來,我會讓你嚐嚐大爺的手段。”
一開始,秦寶寶就覺得這老小子不怎麼順眼,再見他如此“狐假虎威”更是不對心,有心使他難堪,故意不理他的話,只顧泛起童稚逗人的笑容對衞紫衣説道:
“我想大哥也在懷疑一個山上的小孩怎麼會了解江湖上的詭譎?只因我從小住在少室山,自小江湖人物見多了,自然跟一般小孩不同,再説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時常回寺,人嘛,難免會有炫耀的心理,有人願意聽他吹牛,自然樂得獻寶似的説給我們聽,久而久之聽多了,自然就懂。”
換了輕蔑的語氣又道:“若是有人認為我沒見過什麼世面,那人才真是有眼無珠,再加老天真。”説完瞥了席如秀一眼。
眾人不禁好笑,但礙於席領主的顏面卻不好笑出來。
席如秀則快被這小子氣死,縱橫江湖多年,誰敢對自己的問話不理不睬,末了,還被罵一句“老天真”,偏偏他又不指名罵,想發作也不能,否則豈不自己承認“老天真”,一時拿他沒輒,又氣得一身肥肉上下抖動不已。
“快刀”馬泰強憋着不敢笑,問道:“三領主,你怎麼了!別是那裏不舒服吧?”
席如秀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緒,道:“沒什麼!”
秦寶寶哧哧笑道:“真的沒什麼嗎?”
席如秀臉色一變,戲謔道:“臭小子你別得意,我們當家的可是‘子午嶺’‘金龍社’的魁首‘金童閻羅’衞紫衣,你以為他會跟你這個小乞丐結為兄弟?我看你一定不小心吃了老鼠藥,發了失心瘋,居然將我們魁首認作大哥,還要他陪你這小不點玩?我的老天爺,我從來沒聽過比這更滑稽的事了。”
秦寶寶大眼一瞪,小嘴一撇,正待反譏一番,突然聞到一股焦味,忙奔去將雞從架上取下來,問道:“你們還沒吃晚飯吧?過來一起吃好麼?”
一聞到烤肉的香味,席如秀很快地就將剛才取笑人家的一言一行忘得一乾二淨,趕忙應聲道:“那好極了。”
衞紫衣看在眼裏,失笑道:“如秀你可真寶,剛剛把人家痛快淋漓的譏笑怒罵了一頓,現在居然還好意思吃人家東西。”
席如秀吶吶的道:“呃,魁首,我只是告訴他實話罷了。”
衞紫衣瞪眼道:“我的事情什麼時候由你來決定了?”
轉身對馬泰,戰平道:“你們去把準備的食物拿下來,請這位小兄弟吃。”
馬泰和戰平連忙取下行李,拿出滷牛肉、燻鴨、肉餅麪餅、大蒜,五人圍在火邊吃將起來,秦寶寶吃了一隻雞腿就不肯再吃,衞紫衣見他身子瘦弱,勸他多吃一點,他小嘴一扁,眼淚居然簌簌流下。
四人大驚,衞紫衣關切的問道:“怎麼哭了?那兒不舒服麼?”
不問還好,這一問,問得他放聲大哭起來,四人更是愕然。
衞紫衣心生不忍,取出潔白汗巾,幫他把眼淚擦掉,臉上的黑灰被淚水一洗,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秦寶寶哭個不停,還一邊抽噎道:“衞大……俠,你對我真好,大家看我穿得……
破爛,都避之……唯恐不及……不及,連村裏的農人都……將我當作乞……丐,以為我……要……偷雞,還要打我呢,直到……我拿出銀……銀子,他才肯賣雞……給我,還特地選……這隻……最瘦……最瘦的,只有你……你不會看不起我,還會……關心……
我,嗚……哇……”
一番話使歷盡江湖險詐,早把江湖上的不幸看淡了的衞紫衣也不禁惻然,何況他和秦寶寶一見就投緣。
讓他痛快的哭夠了,衞紫衣微笑道:“寶寶,你怎不再叫我‘大哥’了?”
秦寶寶破涕為笑,道:“你真的願意做我大哥啊?我很調皮喔!”
衞紫衣有趣的道:“我看得出來,因為我小時候也不太乖。”
秦寶寶高興的直拍手,好不天真可愛!一忽兒,突然雙手抱住胸口,痛苦不堪似的蹲下身,又忙從懷裏取出一隻漆黑的木瓶,倒出一顆紅色丹丸,和着津液吞下,這才放心的吁了口大氣。
抬頭望見衞紫衣四人關切的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大哥,你們別擔心,我只是先天心臟較常人虛弱點而已,雖然先天不足,但是後天調理的好,從小補藥聖品吃了很多,所以自從我爹去世後,就一直沒再發作,如今吃了藥就沒事了。”
衞紫衣道:“回到‘子午嶺’請季大夫好好仔細檢查一番。”
秦寶寶開朗的笑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先天性的疾病任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靈丹妙藥只能緩和病情,並無法使之痊癒,從小我就看開了。‘莊子南華經’不也説着‘生死修短,豈能強求乎?’麼?”
衞紫衣聞言不禁一楞,一時無言以對。
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席如秀三人,張口結舌,大感驚訝,雖然他們深知他們當家的習性,對惡人絕對的殘酷,對善良百姓就會如他的面貌一樣的和善。但是,他們可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温柔的幫一個孤兒擦眼淚,還認他作弟弟,打算親自照顧他的生活,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本來,假若衞紫衣順着席如秀之意入鎮而宿,今晚就不可能過着古怪的秦寶寶,自然也不會結下這段緣!
看來,緣之一字,真是不可解!
在衞紫衣寢居──一個植滿龍柏的雅園中,那幢氣勢相當磅礡的“黑雲樓”,秦寶寶就住在衞紫衣對面的廂房。
衞紫衣強迫他恢復本來面目,搖身一變,喝!好一個富家少爺,粉裝玉琢,玉面朱唇,肌膚雪白嬌嫩得勝過大姑娘,使額心硃砂痣更現得殷紅欲滴,微微一笑,梨渦逗人,猶帶着一股嬌氣。
穿着一身白衣,頸上掛着一條設計精巧的“壽”字型金鍊子,閃閃發亮,是衞紫衣親自設計請巧匠打造的。一頭長髮在肩後晃來晃去,嵌在頂上的“蒼犀角”也拭亮了。
只是,看來看去,總是太嫌瘦弱了些,怎麼吃都吃不胖。饒是如此,找遍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富家公子哥兒比他俊的,連衞紫衣也自嘆弗如。
現今“金龍社”裏,上至展熹、張子丹、席如秀三大領主及大執法殷離魂,下至廚師老趙,人人對秦寶寶真是又愛又怕,愛他天真可愛、純真無邪,使平靜中的“子午嶺”
平添一股生氣,何況他們這羣江湖高手,何時享受過這等稚情的滋潤,所以自從他被帶回“金龍社”,人人便當他是寶。
可是,他們又怕他頑皮愛惡作劇,就像作父母的,總怕自己的小孩愛搗蛋,卻又狠不下心來責罰他一番。
有一天──
廚房在準備晚膳,秦寶寶見廚房裏的小廝在井邊洗米,藉故和他談天説地,等他洗好,米水也量妥了,就藉言口渴,命他取碗茶來,趁他不在時,居然將一大包早就磨好的“黃連粉”倒在米水裏拌勻。
過了半個時辰,他又躲在門後,見大廚在準備衞紫衣愛吃的“清蒸魚湯”,就偷偷把白糖和鹽的調味瓶調換;看到二廚負責炒菜,就趁他與大廚説話之際,取出竹製射筒,從門外射入一股濃濃的盬水加糖水加胡椒水的液體加入菜內,見他們兩人不疑有他,還自信手藝高超也不自先嚐味道,就盛在盤中準備端出,秦寶寶忍住笑忙奔回“黑雲樓”,準備和衞紫衣一同到“龍吟廳”進膳。
晚膳,衞紫衣總是習慣和三位領主及大執法一同進食,今晚自也不例外,秦寶寶年紀小,敬陪末座。
面對長几上的豐盛菜餚,衞紫衣道一聲“請”,六人開口吃飯,飯一入口,頓時目瞪口呆,連忙噎下,陰離魂皺眉道:“這飯是怎麼煮的,比吃藥還苦!”
衞紫衣喝了一口魚湯,眉頭卻皺得更深了,苦笑道:“生平第一次喝到甜的魚湯,你們要不要試試?”
同時,三位領主及大執法也各忙吃菜解苦,菜一入口,福泰的三領主席如秀已首先發難叫道:“這是什麼味道?又甜又鹹又辣,那門子的炒菜法?”
衞紫衣向站在一旁侍候的戰平道:“去把大廚和二廚找來。”
戰平忙應“是”前去找人。
六人繼續吃着別道菜,衞紫衣滿足的笑道:“還好,味道還算正常。”
秦寶寶不動聲色的自顧吃菜,還一旁點頭,似乎蠻讚賞大廚和二廚的手藝,偶爾開口閒談兩句,以示無辜。
半晌,戰平已領着大廚老趙,二廚小張來到“龍吟廳”只看他們的臉色,想必戰平已將一切原委説與他們聽了。
“啓稟魁首,小……小的便是有老天爺給我做膽了,也不敢在魁首的飯菜裏搞鬼,更別説敢和各位領主開這種玩笑了,小……小的實在想不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請魁首明察。”
小張剛來沒多久,“金龍社”的規條卻是知道的,第一條就是“謀害魁首者,五馬分屍!”心裏早就嚇得慌了,只見他臉色白中透青,卻是什麼話也説不出來。
衞紫衣微笑道:“二位不用這麼緊張,菜只是味道不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大執法“鬼手”陰離魂道:“你們在準備晚膳時,有沒有什麼閒雜人等進出。”
老趙和小張想了想,對望一眼,搖頭道:“沒有,都是廚房裏的人,只有剛才戰護衞去過。”
衞紫衣隨意瞟了秦寶寶一眼,道:“誰這麼調皮,被我們捉到了,非打他一頓屁股不可。”
衞紫衣心裏早就在懷疑是秦寶寶搞的鬼,他太清楚他這位小兄弟的頑性。這些日子來,雖然沒有人到他面前告狀,但總是有些風聲,聽説連陰離魂和三位領主都着了他的道兒,尤其以席如秀被整得最慘,現在居然輪到他。
衞紫衣心裏暗道:“寶寶怎會有恁般的身手,讓廚房裏眾多人都發覺不到他,縱然山上的孩子均較靈活,難道寶兒有什麼隱密麼?”
大凡人總有權利保有私人的秘密,所以衞紫衣也不打算去探測,他相信寶寶如果想説,一定會告訴他。
席上羣豪首次聽聞大當家的準備“打人屁股”,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人人憋得滿臉通紅。
輕咳一聲,大領主“九面閻若”展熹道:“菜要盛起之前,你們難道都沒有先試嘗味道麼?”
老趙和小張低着頭,囁嚅半晌不敢出聲?
二領主“無情手”張子丹道:“這也難怪,他們可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經驗了,什麼菜要放多少調味料,閉着眼睛也不會弄錯,這一次一定有什麼人在一旁暗中搞鬼,只是對方是鬼靈精,他們都沒發覺到罷了。”
衞紫衣心思一轉,臉色忽變,嚴厲斥責道:“你們兩個大胡塗蟲是瞎子,加上手下那羣小胡塗蟲眼花,這麼多雙眼睛居然連對方的影子也沒見到,留着招子做什麼?馬泰、戰平,將他們拉下去,挖出廚房裏所有胡塗蟲的招子。”
老趙和小張又驚又怕,連忙喊叫“冤枉啊,魁首!”
羣雄一怔,魁首今天是怎麼地?雖然他們有錯,也只是小事一件,小小一個玩笑,罪不至死,罵一頓就算了,何況平時這類事情是陰大執法在處理的,魁首幾時變成這般專權又暴虐無道?
只有秦寶寶眼見衞紫衣居然用這種方法逼他“現形”,忍不住“咭”的一聲大笑起來,衞紫衣手指着他無奈的搖搖頭,苦笑不已。其它人這才醒悟魁首的用意,也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老趙和小張早嚇得汗透重衣,老爹老孃已不知暗叫了多少次,見他們忽然改顏大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笑了半響,秦寶寶自己明瞭這個惡作劇很對不起老趙和小張,於是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歉然道:“對不起,張叔、趙叔,都是我太頑皮才害你們捱罵,大哥只是用計要逼我自己承認,不是真的要挖你們眼睛,你們大可放心。我很抱歉把你們今晚煮的飯菜弄砸了,又害你們受驚。”
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我爹孃生前酷愛美食,明早我告訴你們幾招我爹孃的密學,保證大哥他們吃了讚不絕口。”
老趙和小張大喜,道:“那可多謝你了,寶少爺。”
衞紫衣對他的惡作劇只是莞爾一笑,那捨得真打他屁股。
他就是這樣頑皮又可愛的人兒,讓人想恨也恨不起來。
中秋剛過,九九重陽至。
一日,清晨。
在“黑雲樓”衞紫衣那間四壁擺滿了書架,並堆集着各式詩書善本的書房裏,衞紫衣和秦寶寶隔着描金雕花的黑漆方几,面對面盤膝坐在錦墊上,馬泰連忙先替他們布上碗筷,並在碗中傾注了蔘茶,然後才默默退到一邊。
黑漆方几上,擺着大隻景德藍的高腳瓷盤。盤中,各種油酥餅、炸春捲、肉沫饅頭、葱油薄脆,還有寶寶愛吃的江南點心千層糕和百合酥,旁邊的銀質小盆另盛着半盆燕窩粥,還有幾碟小菜。
看着碗中的蔘茶,秦寶寶苦着臉向衞紫衣求道:“大哥,我不要喝蔘茶好不好?”
衞紫衣搖搖頭,笑道:“別一大早就愁眉苦臉的,你今天乖一點,給我老老實實的喝下它,才讓你吃千層糕和百合酥。”
秦寶寶嗔道:“你這等於是在虐待民族幼苗。”
衞紫衣吃吃笑道:“這叫愛護,那能説虐待?多喝蔘茶對身子只有好處,季大夫也這般説地,你就快喝吧!”
秦寶寶白眼道:“你和季大夫狠狽為奸,欺凌弱小。”
衞紫衣不答話,乾脆來個默認。
秦寶寶眼見衞紫衣盯得這麼緊,知道今天是萬萬難以倖免,只好老老實實將一大碗蔘茶喝下去。
“快刀”馬泰幸災樂禍的道:“還是魁首有辦法,居然能使寶寶心甘情願的將一碗蔘茶喝個涓滴不剩。每當魁首不在時,這位小祖宗就百般刁難,我和老戰連哄帶騙才能使他喝下半碗,這二個月來,我和老戰的家當都快被他騙光了,現今老戰還欠他一支水槍咧。呵呵,這下可好了,小搗蛋終於遇到剋星了。”
秦寶寶抿抿嘴,道:“哼,老戰他欠我一支水槍,但你不是也欠我一包玫瑰松子糖?
王八笑烏龜,有什麼好得意的。”
“哈哈……。”
衞紫衣聞言大笑,挾一塊百合酥到秦寶寶碗裏,道:“別再鬧了,快吃吧,小寶貝。”
此時──
門外響起急劇的敲門聲,衞紫衣示意馬泰開門。
只見戰平神色慌張的走進來,衞紫衣就有預感可能出了大事,因為戰平的冷靜在“子午嶺”是出了名的。
果然聽他道:“魁首,不好了,二領主他……他回來了。”
衞紫衣沉聲道:“沉着點,戰平,先喘口氣再説,你平時的冷靜到那兒去了?二領主歸來有什麼不好?”
戰平依言喘口氣,道:“昨日二領主又到‘福來軒’吃豆腐腦,卻一直沒回來,大夥兒正在猜疑,今天清晨守衞的弟兄,就在嶺下發現二領主蹤跡,可是二領主居然被人打成重傷,大領主要我前來請魁首去一趟。”
“金龍社”裏的人都知道張子丹嗜吃豆腐腦,尤其以“福來軒”的豆腐腦最令他讚不絕口,他又嫌讓手下從外面提回來不夠熱,鮮度也差了,所以幾乎每日清晨都快馬專程前去“福來軒”吃一碗豆腐腦,多年來一直沒事,昨天一去居然沒回來,大家才在納悶,按理他有事不回來也該向衞紫衣或大領主告假一番,臨時有事也應轉告堂口兄弟回稟,如今才知原來是出了意外?
衞紫衣不敢遲疑,飯也不吃急忙出房,秦寶寶三人跟在身後,一行人匆匆往張子丹住處行去。
抱住秦寶寶腰際,衞紫衣等人展開提縱身法,飛掠穿過後院花園,雅亭回徑,來過“傲梅樓”。
張子丹房內雖然擠了不少人,但卻一片寂靜,好使大夫專心看病,見衞紫衣到來皆躬身行禮,連忙讓出一條路。展熹,席如秀及陰離魂站在牀邊,一臉憂色,只見季大夫正在給張子丹把脈。
“如何?子丹沒事吧?”
衞紫衣馬上欺身向前探視張子丹,緊張而關心的問道。
秦寶寶見張子丹痛苦不堪,臉色蒼白又痛得臉也變形,而且咳聲有異,知是肺葉受到了重大的震盪,便道:“張領主被人打了一掌,傷了太陰肺葉。”
醫病如救火,慢一分便多一分危險,當下顧不得眾人詫異,秦寶寶從懷中取出七枚金針,隔着衣服,便在張子丹肩頭“雲門”、胸口“華蓋”、肘中“尺澤”等七處穴道上刺下去。
衞紫衣初見他取出金針,還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極快,一轉眼間,七枚金針便分別刺入張子丹穴道,見他金針一到,張子丹痛苦之情大減,他又驚又喜,説道:
“原來寶寶還是位小神醫!”
秦寶寶瞪眼笑道:“什麼大神醫小神醫?君不曾聽過‘久病成良醫’?快問問張領主為什麼受了傷才是最重要的。”
眾人一時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的針灸之術所震驚,居然忘了正事,經他一提,才紛紛醒悟過來。
衞紫衣問道:“現在感覺如何?能説話麼?子丹。”
張子丹強笑道:“我好多了,魁首,寶寶的針灸之術很靈,金針一到,胸口就不像開始那般閉塞,差點便喘不過氣。”
衞紫衣放心的問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誰有這個能耐將你打成重傷?”
張子丹苦笑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我照例到‘福來軒’吃豆腐腦,一進門就發覺店裏帳房換了人,起初也不甚注意,多年來,‘福來軒’已換過三次帳房,所以我照舊吃我的豆腐腦,那知新來的帳房卻不時拿眼往我這邊照,我這才覺得奇怪,就是這時,我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直到我醒來,才知道自己被打成重傷,送回‘子午嶺’下。”
席如秀聽了怒叫:“好卑鄙的手段,居然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陷害‘金龍社’的人,不活活拆了‘福來軒’,難消心中之氣。”
展熹冷靜如昔,説道:“‘福來軒’只不過是個小商店,照理説應該不敢公然與江湖幫會為敵,這其中一定大有問題。”
衞紫衣點頭“嗯”了一聲,道:“一方面‘福來軒’可能賣給了我們現在的敵人,他們一直在處心積慮,直到如今才公然開始行動,如此一來,我們現在去捉人,應該不會撲空,令人擔心的是,對方既然敢與我們正面為敵,這表示他們的力量足以與我們頡頏;另一方面,‘福來軒’只是被人控制,掌櫃的也身不由己,這麼一來,事情就複雜多了,可能牽扯到私人恩怨。”
張子丹聽到“私人恩怨”四個字,猛然混身一震,只是眾人大都沒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只當他病痛又發。
莫非,此事只是純粹是張子丹的私人恩怨?
陰離魂強硬的道:“不管事情未來的發展對我們有利與否,也絕不能悶不作聲,讓人小覷了‘金龍社’的力量。”
衞紫衣冷森道:“這是當然的。”
秦寶寶拉着衞紫衣的手,道:“大哥,我從來沒吃過豆腐腦耶,反正我們今天早上也沒吃什麼,不如去叨擾‘福來軒’一碗豆腐腦吧!”
衞紫衣明白他是想去看熱鬧,對察敵沒興趣,實際上也必須走一趟,當即吩咐季大夫仔細診療張子丹,任何珍貴藥品隨時補充,以最大的力量使他早日康復。又問明帳房的長相,才起身離去。
四人三騎抱着僥倖的心理來到“福來軒”,決意一查究竟。
胖敦敦的店掌櫃早笑開了眼,哆嗦着一身肥肉,三步並兩步迎了出來,口裏還一疊聲吆喝店小二接馬。
衞紫衣先下馬,反身抱下坐在後座的秦寶寶,展熹和戰平也下了馬,胖掌櫃早已哈腰作揖等着將四人引進屋。
櫃枱裏,果然坐着個帳房模樣的瘦老頭兒,長袍馬掛,一條黑裏泛灰的髮辮拖在腦後,臉上瘦得幾乎沒有肉。
但那細小又深陷的老眼,卻是炯炯有神,有時突然一亮,亮得怕人,宛如一泓深潭,令人裏足不前,怕被吞噬。
手裏一根幹煙袋,翡翠嘴兒,湘妃竹子杆兒,可是那煙袋鍋不知是什麼打的,烏黑髮亮,顯得十分剛硬,還比普通的煙袋鍋足足大上一半有餘,內行人一看就知道它敲在人的腦袋上會很不舒服的。
四人見了他就知道他是那位新來的帳房,卻不動聲色叫了四碗豆腐腦,放心吃着起來,因為行前秦寶寶拿出三顆“解毒丹”要三人服下,可解百毒,以免着了道兒。
秦寶寶畢竟年紀小童心甚重,見老闆忙裏忙外,而請來的帳房先生卻悠閒的吸着大煙,忍不住嘻嘻笑道:“到底你掌櫃是老闆,還是坐在櫃枱那一位是老闆?”
胖掌櫃一臉和氣生財的笑容,説道:“這位小少爺問的問題很有意思,原則上我是老闆,櫃枱上那位是我新近請來的帳房先生……。”
説到這兒不説了,有意吊人胃口。
“猜謎題?”瞪起又黑又圓的大眼睛,秦寶寶笑道:“嘿嘿,我猜你有點怕他。”
將聲量放大:“那位特大牌的帳房先生既然是你的手下,為什麼見老闆忙進忙出,大氣直喘的,也不知起身幫忙一下,唉!掌櫃的,你真是時運不濟,居然請到這種只會翹腿抽煙的糟老頭子。”
胖掌櫃只想賣弄一下,那想到秦寶寶會來這招,雙手慌忙想捂住寶寶的嘴,衞紫衣三人卻怒視着他,只好求道:“求求你,小祖宗爺,小煞星,我的祖爺爺,求求你不要這麼大聲,給他聽見了可就不好,他可是我花了二個月的時間才請來的財神爺,把他氣走了,豈不害小店關門大吉喝西北風?”
“有這種事?”秦寶寶聳聳肩頭,奇道:“當真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天下居然有這種瘦巴巴的財神爺,我看他自己都快當餓死鬼了,那有錢散給你。”
“哈哈……”
眾人都被秦寶寶的稚語給逗笑了,在場的客人更是欽羨不已,誰家有福氣生下這麼天真可愛又俊美無匹的小孩?
自己也覺得好笑,卻又不敢笑,憋紅了一張胖臉忙往櫃枱望去,見帳房先生沒什麼表情才放心的説道:“諸位爺有所不知,敝號這位帳房先生有‘福星爺’之稱,以前他在京城的‘太白居’坐鎮時,將一間小小的‘太白居’,五年內變成全國各地有二十間分號,現下他年老回到家鄉,大家一知道他就是‘太白居’的大功臣,都爭相邀請他再度出馬,他起初執意不肯,銀子根本無法打動他,最後他看我誠意夠,才肯委身小店。
這説來也是我祖上積德,才能請到這位福星。”
衞紫衣等人來意不在此,故而不願跟他長談這個問題。
咳了一聲,衞紫衣又泛起金童般的笑容,道:“那可恭禧你了,掌櫃的,看你一臉福相,財神爺也未必比得上,祝你早日發財,成為‘太白居’第二。”
“全靠各位大爺多多愛護敝號。”
開店做生意的那個不整天妄想發財,聽到這些吉利話,胖掌櫃早已笑得合不攏嘴,直對衞紫衣打躬作揖。
衞紫衣微笑道:“掌櫃的,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認不認識?”
胖掌櫃笑得有點不自然,道:“不知大爺要向我打聽何人?”
衞紫衣看到眼裏,不動聲色:“‘金龍社’的二領主‘無情手’張子丹。”
像是突如其然被打了一巴掌,胖掌櫃的臉色忽變,並好似忽然被抽光了的蒼白,猛搖着雙手,結結巴巴的道:“不……不……我……不認識……。”
衞紫衣冷硬的道:“張領主可以説天天光臨貴號‘福來軒’,目的只為了吃一碗豆腐腦,你做掌櫃的居然會不認識老客人?哼!”
胖掌櫃不知如何是好,回頭望向櫃枱,卻驚得魂飛魄散。
展熹寒着面孔,冷笑道:“不用再瞧了,閣下的後台靠山不夠硬,是以拋下你先走了,如今你已是求救無門,還是老實説了吧!”
“啊──”胖掌櫃聞言怔了好半響,突然大叫一聲,然後瞪大眼晴,張大嘴巴,兜頭一栽,“砰”一聲,昏倒在地。
四人聽到叫聲原以為胖掌櫃着了人家暗算,忙四下勘察,衞紫衣、展熹等高手卻尋不到跡象,正奇怪之際,仔細打量掌櫃,才發覺他原來是嚇昏的,不禁覺得好笑,這麼壯大的人居然是不經嚇。
戰平伸指去戳他“神庭”穴,以能使他清醒過來。
“唔……”胖掌櫃被這一戳,神志一清,立時醒了過來,但微微張眼映簾的卻還是虎視眈眈的衞紫衣四人。
“啊──”胖掌櫃又是吃驚的大叫一聲往後避去,那種驚惶失措,目瞪口呆的神色,那副難以言喻的害怕之情表露無疑。
“噗咚”一聲,掌櫃的突然跪倒四人面前,尖叫道:“各位大爺饒命啊,我的確是身不由己,我什麼都不知道,張大爺被害之事與我無關啊,他們挾持我老婆和孩子,我不得不聽他們的,不然他們就會斷了我的子嗣,各位大爺饒了我吧!”
衞紫衣避開掌櫃的跪禮,示意戰平將他扶起,柔聲道:“掌櫃的不必多禮,只要你真的是無辜的,我們絕對不會為難你,希望你能跟我們合作,將你所知道的説出來。”
胖掌櫃心有餘悸的回憶道:“二天前的晚上,我吩咐店小二準備關門,就在那時,剛才坐在櫃枱的那位帳房先生來到小店,我以為他要住店,就要店小二登記一下,那知道他身後居然跟進來二名大漢挾持着我的老婆和孩子,我一看大怒,正想大罵,他卻警告我不得驚動旁人,否則就要拿我的老婆和孩子開刀,我一聽嚇傻了,忙問他有什麼目的?他拿出一瓶藥粉,要我撒入張太爺的豆腐腦裏,我心想這還得了,張太爺是‘金龍社’的二領主,老天爺給我做膽子也不敢得罪他,更別説要陷害他了。可是我的命根子全捏在他手裏,我一看他要殺我兒子,我什麼都答應了。昨天張太爺來吃豆腐腦時,在他的監視下,我只好昧着良心將藥粉加入豆腐腦裏,過了半刻,張太爺就昏倒了,我吩咐小二把張太爺抬入房裏,其它的事情就由帳房的自己處理,他們怎樣整治張太爺我不知道,只叫我放心,説張大爺永遠不會回‘子午嶺’了,要我來個死不認帳,過了這段時間,‘子午嶺’有人來查問就説張太爺照往常一樣吃完就走了。”
戰平冷笑道:“想得跟做夢一樣美,‘子午嶺’下百里內有弟兄數千人,想瞞過數千人的耳目,不怕美夢成空?”
胖掌櫃苦笑不敢出聲。
衞紫衣懶懶的一擺手,道:“你説張太爺不會再回‘子午嶺’,可是今天清晨張太爺卻回到‘金龍社’了,只是受了重傷。”
胖掌櫃睜大一雙瞇瞇,驚道:“張大爺沒死?怎麼會?那個人的殘酷手段我是領教過的,連對小孩都狠心下殺手,有誰能從他手中救下張大爺?難怪他不走。啊,你們想麼知道張太爺沒死?難怪你們也穿着紫衫制服。”
衞紫衣微微一笑,道:“他拿給你的那瓶藥粉的瓶子還在你那裏麼?”
“在!”胖掌櫃肥手伸懷取出一隻綠玉瓶,衞紫衣伸手接過,打開瓶蓋,拿在鼻下一嗅,叫道:“好厲害,居然無色無味,也難怪子丹着了道兒。”
胖掌櫃的疑惑道:“剛才大爺所吃的豆腐腦也下了藥,你們怎麼沒事?”
衞紫衣但笑不語,他不想將秦寶寶拖入這淌混水裏。
衞紫衣突然又道:“貴寶眷呢?”
店掌櫃有點不自然道:“昨天我將他們送回孃家了。”
衞紫衣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一時卻又找不出問題出在那裏,掌櫃的所説的既沒有什麼破綻,他自然不能為難。
大領主“九面閻君”展熹道:“這位掌櫃的説得雖嫌囉嗦,倒也仔細。”
衞紫衣笑道:“更難得寶寶這麼乖,沒有乘機調皮。”
瞪他一眼,秦寶寶抿嘴道:“我是聽得入神,這位掌櫃先生好象在説故事一樣,情節十分動人,讓我聽得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秦寶寶無心的稚語,卻令衞紫衣那張還帶着童稚的面容倏忽改變,顯露一種冷酷的神色,宛如冰彈四射:“戰平,立刻去查,問問弟兄或左右鄰居,掌櫃的有沒有妻子兒女?”戰平答應一聲,立即出門。
整片店,頓時承現一片死寂,掌櫃的固然不敢出聲,其它客人及店小二也早已不知去向,一時針落可聞。
秦寶寶見眾人一臉嚴肅也不好胡鬧,拿出一包從馬泰那兒騙來的玫瑰松子糖,慢慢吃着起來,心裏已經有點後悔硬要纏着衞紫衣帶他來。以前也幻想過大人辦事就像包青天審案一樣一臉嚴肅,有模似樣的,但是,一遇到真實情況,其嚴肅氣氛卻使他小小心靈有點負荷不了,直皺着眉頭。
“寶寶!”
衞紫衣見秦寶寶嘴裏雖然吃着糖,小臉蛋兒卻一點也不甜,苦瓜似的,心知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怕他承受不住,決定如果戰平帶回來的消息不好,就派人先送他回去。
正待和他説,這時戰平卻飛快進了店。
戡平躬身道:“啓稟魁首,據屬下調查,掌櫃的沒有妻子兒女,生平唯一嗜好就是錢,待店小二十分刻薄,很不得人心。”
“嗯!”衞紫衣微笑道:“戰平,你先送寶寶回社,這兒有我和大領主就行了。大人做的事情有些是不能讓小孩子看見的。”
戰平當然明白衞紫衣話中之意,他知道掌櫃的下場會很慘,而這些事情的確不宜給小孩觀看,免得晚上做噩夢。
戰平答應一聲,伸手去拉秦寶寶小手,這位小祖宗那肯乖乖聽話,一溜煙,躲到衞紫衣身後,嗔道:“大哥為什麼要叫我先回去?我知道你要懲罰掌櫃的,為什麼不讓我看?我會把它當作看戲一樣……。”
“等你長大點再説。”不等他説完,也不給他反抗的機會,伸指點了他“睡穴”,交給戰平抱回“子午嶺”。
等戰平抱着秦寶寶出了店,順手關了店門,衞紫衣才轉身面對發抖的胖掌櫃,一雙神目之中閃起冷芒:“你怎麼説?”
展熹也冷然道:“難怪帳房的不取你性命,在他們眼裏,你只是個拿錢辦事的鼠輩,為了錢連祖墳也可以刨的畜生,你知道的無礙於他們的計劃,也就故作大方讓你多苟活片刻,只是他們卻料不到我們會這麼快就找上門。”
胖掌櫃早已嚇得上下牙牀打顫,那該死的帳房再三向他保證張子丹絕對活不了,再賄以重金,受不住誘惑所以也就答應了,那知昨天才將人弄倒,今天人家就找上門,帳房的卻溜之夭夭,留下他抖着一身肥肉,顫聲道:“我……我……我………”
突地,寒光一閃,一隻耳朵夾帶着鮮血噴灑一地。
“啊──”店掌櫃淒厲的慘叫,雙手直摀着左耳,一身肥肉抖着更厲害。
“九面閻君”展熹冷森道:“你應該慶幸自己今天遇到的是我,若是剛才出去的那一位可就沒這般仁慈,他走出了名的心黑手辣,你首先遭殃的可能是一雙招子。我最多隻給人一次機會,説吧,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掌櫃的顫聲道:“我……我……我剛才所説的除了老婆兒子被挾持是假的外,其它都是真的,我發誓,我發誓!”
“不用了。”
衞紫衣聲若寒冰:“對某些人來説,黑眼珠是見不得白銀子的,他以重金賄賂你,你看在黃白之物的份上,幻想着事成之後的富貴,把心一橫,就捻起‘金龍社’的虎鬚?
你自信天不知地不知,有意瞞天過海?”
“不,不!”搖着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掌櫃顫聲道:“他……他找上我,我如果不答應,他就會取我的命,我還不想死啊,我……我可是身不由己啊!”
展熹冷笑道:“嘿,好一個身不由己?一個王八,一個綠豆,一看自然對了眼,何況還有你最喜歡的金錢做中間人。”
衞紫衣懶懶的道:“老展,速戰速決,我對他已經厭煩透了。”
展熹答應一聲,準備下殺手。
胖掌櫃見狀大驚,叫道:“不,不,你們……你們可不能殺我,這裏是有王法的地方啊,你們這些劊子手憑什麼殺我?你們不怕王法的制裁麼?不怕殺頭麼?你們有本事應該去找主謀人,跟我為難算什麼英雄好漢?”
見衞紫衣及展熹無動於衷,胖掌櫃好象準備豁出去了,一改剛才懦弱狀,站起來,嘶聲吼道:“我可是在這兒落第生根十多年的安份老百姓,如果左右鄰居若發覺我被害了,他們一定會懷疑你們下的手,然後告到官府,你們以為自己是皇帝的大舅子?敢在天子腳下胡作非為?”
展熹目光一寒,道:“好漢你裝夠了,英雄也扮完了,還有什麼遺言?你如果知道有王法也不會幹下這等事,至於我們敢不敢,你馬上就會知道,不勞你操心,你只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就夠了。至於主事人,那位帳房先生自己會告訴我們‘他’是誰?
‘金龍社’的探子早就盯上他,任他插翅也雞飛。”
話聲剛落立即疾手點了他“啞穴”及“軟麻”穴,將右掌貼於他大腦後,運功一震,從此胖掌櫃就變成了痴痴呆呆的病人,終日活在夢裏,他最愛的黃金白銀對他再也不具任何意義了。
清脆的馬蹄聲躂躂向着“子午嶺”方向而去,遠山如黛,晴空碧澄,時有微風陣陣輕吻面頰,這時看去,陽光變得撫媚嬌人,遠山郊野的樹木也那麼清翠順心了。
衞紫衣和展熹一言不發的默默騎馬,二人似乎部在想着心事,對於眼前的如畫景色一點也看不進去。
輕咳一聲打破沉寂,展熹道:“呃,魁首可已想妥瞭如何應付寶寶那一關?要不然,後果……”説着以苦笑代替下面的話。
原來二人在擔心秦寶寶的“報告”,平常沒事,已是調皮胡鬧的令人頭痛,今天衞紫衣出其不意點了他“睡穴”,待會等他醒來,不知有多少人會遭殃,難怪二人會頭痛不知要如何“巴結”這位小祖宗。
聽展熹的口氣,衞紫衣不禁笑道:“看來我們的大領主已經被寶寶整怕了。”
展熹光滑的面孔微微一紅,困窘的乾笑,道:“我還算好,如秀更慘。有次如秀不知那裏得罪了他,他小少爺居然繪了一幅仕女圖,上頭還提着‘我心目中的心肝寶貝,席如秀居士’,趁着如秀在大灌黃湯之際貼在他背心,社裏大家都是兄弟,如秀的警覺性就沒那麼高,再加上他已有五、六分醉意,居然被寶寶貼個正着,還讓寶寶扶着走,見到我,直誇寶寶是天下最乖的好寶寶。”
“哈哈……”
説到此,衞紫衣忍不住大笑,直叫絕!
“然後呢?”
“會中的兄弟見到如秀背後的仕女圖,都忍俊不禁,卻又不敢點破,深怕寶寶把目標指向他們。如秀見到弟兄看了他就笑,還以為自己很得人緣,神氣的不要寶寶扶,自個兒大搖大擺的回到住處。魁首你是知道的,席嫂子是出了名的醋罈子,如秀這一回去,豈有好罪受?如秀怎麼解釋,席嫂子就是不聽。最後如秀終於想通是寶寶搞的鬼,想告訴席嫂子,偏偏席嫂子多年來一直沒生育,直當寶寶是心肝肉兒,認定如秀大丈夫敢做不敢當,將一切事情推給一個小孩子,一怒之下,大展雌威,他倆夫妻足足鬧了一個多禮拜,最後還是如秀直認不諱,又罰跪三個晚上,席嫂子才放過他。”
“哈哈……”
“該打,該打!”衞紫衣大笑之餘,直叫:“寶寶這麼頑皮,的確該打!”
展熹嘆道:“問題是誰也狠不下心打他一下,適才在‘福來軒’見他一副苦瓜臉,都會覺得心疼,更別談打他一頓了。”
衞紫衣沉吟道:“奇怪的是,你們怎麼都不跟我説一聲呢?”
展熹微微一笑,道:“他只是頑心重,並無害人之意,所以大家過了也就算了。再説,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要他不調皮,豈非太殘忍了點。更何況因為他的愛搗蛋,也為我們這些江湖老油條帶來不少歡樂,大家疼他唯恐不及,又那會去告密。”
衞紫衣心情慼慼焉的點點頭,道:“話雖如此,這樣任他胡鬧下去行麼?”
展熹很有信心的道:“這點請魁首寬懷,他慢慢長大自然就會懂得收斂,等他長大一定會成為再世潘安,翩翩佳公子,不過,我還是喜歡他現在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頑童模樣,實在無法想象他少年老成的樣子。”
衞紫衣古怪的望着展熹道:“你倒是比我瞭解他。”
展熹豪邁一笑,道:“魁首是當局者迷,我們則是旁觀者清,魁首不必吃醋。”
“去你的。”衞紫衣笑罵一聲。
若有所悟的看了衞紫衣一眼,展熹又道:“在寶寶的傑作中,魁首可能是最輕的受害者了。”
衞紫衣叫道:“我最輕?那小傢伙每到晚上都耍賴不肯睡,弄得我也睡不成,我只好説些江湖上的事情哄他,他還以為我在講神話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哩!這些日子來,我的嘴皮子都被他磨利了不少。”
無奈的搖搖頭,又道:“想起上次的苦飯和甜魚湯,我實在不敢想象這位小祖宗這次準備如何對付我,也搞不清他那來這許多精力胡鬧。”
展熹苦笑道:“不僅是魁首,我和老戰也一定逃不了,説不定戰平現今正在求救無門呢!如果他傻得替寶寶解了‘睡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