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別這麼沒出息,剛出門就在想家。”
秦快與小豹子在昨天來過涮鍋羊肉飯莊用午飯,小豹子舉箸不出,秦快忍不住數説。
小豹子胸膛一挺,挾肉就吃,大聲道:“誰説我想家來着?我早恨不得出來行走江湖。”
聲音之大使在座客人側目,秦快皺眉道:“就算你今天早上救了一千八百人,也不必這麼大聲喧嚷吧!”
小豹子只好住口不語。不久進來一批客人,有十來個,秦快低語道:“正點子來了,別魯莾,瞧他們幹啥行徑?”
小豹子抬眼見那批人均身着金黃色勁裝,十分醒目,知道江湖上只“龍鳳閣”這家才做如此打扮,點點頭答應。
十多名大漢吆三喝六,使小二忙得團團轉,好不客易這羣大爺酒足飯飽,秦快二人也隨即付帳在後盯梢。
跟了數個時辰沒有半點收穫,秦快才決定放棄,住店打尖。
一連數天一點跡象也沒有,甚至江湖人也很少遇到,秦快不禁有點泄氣,其實,他也是頭一次走江湖,雖然昔日雙老曾提起來江湖種種,實際運用卻一點法子也沒有。
秦快漫無目的走着,小豹子跟在後頭,忍不住問道:“秦兄,你心中可有腹案要上那兒去?”
回頭苦笑一聲,秦快兩手一攤,道:“沒有,我也是初次走江湖的。”
小豹子一想走了這麼多冤枉路卻連個目標也沒有,差點就想在大街上就地休息,唉道:
“咱們既然有‘龍鳳閣’這條線索,何不找去?”
秦快嘴角上翹,拍拍小豹子肩膀,道:“老弟兄,這兒再走十里就到‘龍鳳閣’大堡門了。”
小豹子聞言精神大振,叫道:“秦兄想混進去察個究竟?”
“見機行事?”
秦快咕噥一聲,招呼小豹子上道。
突然間秦快呆住,走在後面的小豹子奇怪的問:“你怎麼啦,在想什麼心事麼?”
這時,秦快一把將小豹子拖進一條小衚衕,小豹子道:“躲起來做什麼?秦兄,是不是又有情況——”
秦快輕輕拍了拍小豹子右肩,低聲道:“又有熱鬧了,小豹子,路前頭出了古怪,你靜靜,聽我的話行動。”
小豹子點點頭,又好奇的伸側出上半身去,朝官道前面張望,這一看,忍不住“嗤”的一聲,但馬上被秦快止住笑聲。
十丈外的大路緩緩行來兩截刀山似的光頭和尚,光頭油光泛亮,襯以一襲耀眼的金黃色長袍,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絲毫不像出家人,古怪中透着滑稽,使小豹子忍不住想笑。
一個滿面油光,突目蒜鼻,寬厚的嘴唇合不瓏,只因生了兩顆大暴牙,將一柄月牙鏟扛在肩上。
另一個滿臉花斑,眼生如蛇,雙耳招風,血盆大口,一雙戒刀為兵刃。
兩個和尚一樣的牛高馬大,腰粗膀闊,也一樣滿臉帶着凶氣,邪味十足,叫人看了,全身寒毛都要倒豎起來。
緩緩的,二個和尚經過秦快二人立身的小衚衕,那副目不斜視的模樣兒,真讓人覺得真是夠神氣的。
小豹子扯醒在發呆的秦快,詫異道:“怎麼了,秦兄,你認得他們麼?”
笑笑,秦快俏皮道:“應該算認得,説不認得也沒錯。”
“怎麼説?”
“因為我認得人家,人家卻懶得看我一眼。”
“原來如此!”小豹子笑了,又道:“瞧他們裝束也是‘龍鳳閣’的人,秦兄初次行走江湖如何認識他們?”
秦快耐着性子解釋道:“他們的光頭和那副尊容,江湖上難找出第三個,只要聽説過傳説就會認得。”
小豹子“啊”了一聲,拍拍自個兒額頭道:“我想起來了,大哥跟我們提過黑道上有二位光頭煞星,一個叫‘奪魂’成鋼,另一個是‘懾魄’遊焦,是不是他們?但是,這二個魔頭何以投入‘龍鳳閣’門下?”
秦快招呼小豹子綴在成鋼、遊焦身後,這才道:“這二個魔頭向來不與旁人合作,其中一定有蹊蹺,咱們跟上去看看。”
小豹子邊走邊道:“咱們不混進‘龍鳳閣’哩?”
秦快神秘一笑,悠悠道:“也許咱們能從那二個魔頭身上得知一切真相。”
“哦,怎講?”
秦快清清喉嚨,解釋道:“成鋼,遊焦十分自重身份,若無重利是無法請到他們,而且為了表示誠意,一定會將一切計劃説與他們明白,聰明人會放棄向他們下手的便宜不要,去鬥整個‘龍鳳閣’?”
小豹子嚇了一跳,駭聲道:“拿他們開刀?我們?”
秦快戲謔的一笑,道:“不敢?還是嚇壞了?需不需要找個收驚的?”
“我呸!”沒料及秦快這張嘴會這麼刻薄,怒叫道:“誰怕誰來着?待會兒搞上了我選塊頭最大的那一個,叫什麼來着?”
“成鋼!”秦快嘆口氣,道:“連人家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只顧逞匹夫之勇,智者不取也!你琢磨琢磨吧!”
小豹子心一橫,十分英雄道:“我就不信自個兒的功夫會比你差。”
秦快不介意,心想讓他吃點苦頭也好,只提醒道:“武功高強固然重要,對敵經驗亦是不可忽視。”
小豹子重哼一聲,滿心不服咕噥道:“難道你就殺過人?不想自己也是頭一次走江湖,哼!”
秦快古怪一笑,不再説什麼。
秦快的脾氣像頭驢子,倔得不得了,成鋼、遊焦進店用膳,他也跟着進去,他們出來,他也拉着小豹子繼續跟着,不管好酒好菜只吃個半飽,只因他認定能夠從成鋼、遊焦身上知道他解不開的謎題,他就非跟緊不可,只苦了小豹子連想歇腿喝碗茶都不許。
中秋剛過,“秋老虎”依舊逼人,小豹子擦着額汗道:“秦兄,這種跟法未免太明顯了吧?對方又是江湖老手,咱們行跡恐怕早落入對方眼裏。”
秦快走得很悠閒,大太陽對他彷佛夠不成威脅,所以火氣小得很,慢慢道:“我有個習慣,面對敵人時喜歡主動,更喜歡迫使敵人照着我的心願去做,你看,前面二個已漸往郊區走去,省得上前與他們搭訕請他們移步,那多煩人!”
小豹子看清地勢果然愈走愈偏遠,不禁心折,又問道:“若與朋友在一起呢?”
秦快伸個懶腰,無精打采道:“能不動絕不動,最好我一個眼色,你們就知道我想説什麼。”
小豹子瞪他一眼,嘀咕道:“打得好算盤,痴人説夢話!”
秦快笑笑,小豹子絕不會了解秦家三人一身懶骨,平時根本都是用眼睛説話,他也懶得多做解釋。
不多時,“奪魂”成鋼與“懾魄”遊焦在一座小土丘下止步,大銅鈴眼惡狠狠的往秦快二人打量,小豹子興奮的扭住秦快在十尺外止步,道:“果真不出秦兄所料,這二隻禿驢一臉兇相好像恨不得一口將咱們吞了,你説,我先上還是你打頭陣?”
秦快懶懶的靠在一棵槐樹上,冷道:“恐怕由不得咱們選擇,你想試試身手就請吧,能贏就好,否則小兄弟好大喜功的毛病可得改一改,去吧,別害得人家望穿了一雙銅鈴眼。”
小豹子走前幾步,丟下一句:“你他娘就只會泄人家的氣!”在五尺開外止步,小豹子不等對方開口,已先吼道:“兀那二隻禿驢擋住少爺去路,有什麼指教麼?”
秦快聽了直搖頭,“奪魂”成鋼冷硬道:“二個兔崽子鬼鬼祟祟跟蹤佛爺,倒問起我們來着?”
小豹子呸了一聲,很不屑道:“少爺們是光明正大的跟在你們後頭,何來鬼鬼祟祟?”
“呼,狡辯!”成鋼惡狠狠道:“説,你們姓啥名誰?跟蹤佛爺有何目的?否則找死!”
“少爺喬玄!”小豹子以眼瞄向秦快,道:“那位是少爺異姓兄長,姓秦名快,現在倒想瞧瞧你如何讓我們‘找死’?”
“奪魂”成鋼紅着眼冷森道:“無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佛爺就成全你!”
雙方大有一觸而發的僵局。
“慢着!”一直沉默不語的“懾魄”遊焦突然道:“先問問他們的目的何在?”
“奪魂”成鋼將月牙鏟扛回肩上,喝道:“聽見沒有,小兔崽子,再不説往後就沒機會説了。”
小豹子聽他們口氣狂傲,更狂道:“少爺要你們將為何加盟‘龍鳳閣’的理由説出來!”
二大魔頭初時一怔,繼而狂肆大笑,充滿不屑與譏刺,小豹子怒道:“你們不説,少爺也有法子逼你説,有什麼好笑?”
“奪魂”成鋼對夥伴笑呵呵道:“聽見沒?老夥計,人家在生氣哩,你説不説?”
就算呆子也聽得出其中取笑之意,小豹子心一橫,道:“你們儘可以扮啞子,待少爺將你們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看你們還敢嘴刁?”
“奪魂”成鋼取下月牙鏟要上前教訓小豹子,又給遊焦攔住,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是何人門下,怎地狂傲如斯?須知狂要有狂的本錢,你有自信獨鬥我們,以你十四五歲的年紀?”
原來“懾魄”遊焦個性陰沉,與粗枝大葉的成鋼大相迥異,他看出十尺開外閉眼休息的秦快若是會武,即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因此出言相激。
小豹子可也不是呆子,反問道:“以兩位在黑道上的名氣,好意思聯手對付一名小孩?”
“懾魄”遊焦拔出雙戒刀,冷笑道:“好巧的嘴,就由佛爺獨鬥你吧,只是不知你手下工夫是否和嘴一樣巧?”
小豹子有恃無恐的搖搖頭,道:“我跟夥伴早就商量清楚,由我打發塊頭較大的成鋼,你去找他吧!”
説着手比向秦快立處,頭側轉過去,這一看,不禁魂破九霄,原來秦快早已逃之夭夭。
二大魔頭傑傑怪笑,聲如梟啼狼嗚,遊焦怪笑道:“看來不僅我的老夥計是你的,連本佛爺也得拜託你順便打發打發!”
小豹子心中不知咒罵秦快幾千萬句,嘴上不服輸,道:“打就打!”
喝聲如雷,拔出背上長劍,劍光在一閃之下先到了“懾魄”遊焦的太陽穴邊。
猛偏身,“懾魄”遊焦的反應亦是快速至極,幾乎在他偏身的同時,一雙戒刀燦亮如雪的光影,已橫着削出!
小豹子身子倏旋,同時“奪魂”成鋼身形掠起,有如一顆碩大的隕石壓落,他的金黃長袍帶風驟響,一片月牙鏟帶起的冷芒熱電已從四面八方湧至。
小豹子吃足了苦頭,別説二個齊攻,就算一個也足以舍他吃不消,這時方後悔言語猛浪,好大貪功,已來不及。
強振起精神,小豹子暴移六步,恰巧躲過了遊焦雷霆萬鈞的二柄戒刀,露齒一笑:“好傢伙,二位可還真個有幾下子!”
雙手分握着鋒利淨亮的兩柄沉重戒刀,遊焦陰沉道:“你也不差,喬玄兔崽子,難得你能支持這麼久!”
“奪魂”成鋼幾次不見功,早已心頭火起,怒叫:“老夥計,你還跟他嚕唆什麼,咱們二人合力不能在二十招內將他收拾掉,傳出來還有臉見人麼?”
“懾魄”遊焦亦驚於小豹子的功力,冷森道:“真有你的,小子,現在,我要把你劈成一堆肉醬!”
小豹子心中一驚,嘴上卻揶揄道:“似二位這般不要臉的打法是可想見的,佛爺!”
這番話説得二大魔頭面上一熱,手下卻愈加俐落,彼此投過一個眼色,嗯,早點將這小子解決,毀屍滅跡,有誰知道二人曾聯手欺負一名十四五歲的小男孩?
不想,這時彷佛晴天一個霹靂,幽幽傳來幾句話:“加把勁,小豹子,人家想來個毀屍滅跡哩!”
二位魔頭一凜,卻又聽不出聲音傳自何方。
小豹子以一斗二,正沒個喘氣機會,突然聽到這些話,氣得破口大罵。
“他孃的懶人秦快,我與你劃地絕交,朋友是交來看熱鬧?打秋風?”
兵器撞擊聲中,又傳悠悠的聲音:“別吼,小兄弟,你那毛躁的脾氣可需改一改,放心吧,他們不敢傷你,也傷不到你,他們削斷你一根毫髮,俺拔光他們全身寒毛,這總行了吧!”
小豹子真是哭笑不得,迎拒之間,咒罵道:“俺們真不幸,居然會交上你這種朋友。”
同樣幾句話,在不同人聽來就產生不同的後果,二大魔頭聽了秦快那番話,氣得差點一佛出竅,二佛昇天,卻也陰沉老辣地一言不發,全心在小豹子身上下功夫。
“奪魂”成鋼身形斜走,卻又一偏即回,月牙鏟抖飛,顫幻的鏟頭,罩住小豹子全身的十二處重穴。
同時,“懾魄”遊焦雙戒刀有如二條竄動的毒蛇,它兇猛的對着小豹子刺來。
小豹子縱然功夫再強一倍,缺乏臨敵經驗依舊吃虧,如今他已不知如何使對方傷不到他,別談説削斷一根毫髮。
“奪魂”成鋼的月牙鏟在接觸小豹子太陽穴前的一剎,陡地一條鋼絲般的刺,了無聲息捲住那把月牙鏟,成名武人視兵器為第二性命,怎容它脱手,掙扎一下,小豹子腦門險境已除,鋼絲倒卷放了月牙鏟,成鋼沒防這一招,大力掙扎之下突然無所藉力,腳下一個踉蹌,鋼絲般的刺又無聲無息朝他“軟麻穴”重戳,鮮血如絲湧出,人也軟軟倒下。
一隻禿筆難述雙方事,小豹子少了成鋼一個勁敵,精神抖振,長劍呼聲閃掠,與遊焦兩柄戒刀的攻勢纏鬥一起。
成鋼癱軟在地,遊焦見了心驚,抗敵之間不忘問道:“老夥計,你是怎麼了?打一打就休息成話麼?”
“孃的!”成鋼沒給點上啞穴,沒好氣的吼道:“你沒瞧見我給那天殺的偷襲了?還不快來替我解穴。”
遊焦的確有意思要替老夥伴解穴,小豹子那容他如此?長劍筆直刺去,遊焦錯身暴施,溜溜銀虹交織成網,凌厲無比罩向敵人。
卓立如山,小豹子彷彿一頭小飛豹,不動則已,一動驚人,長劍快不可言的迅速攻到,遊焦突然大喝一聲,貼地仰竄,左手戒刀暴刺敵人丹田,右手劍卻在閃竄間罩向對方頭臉,端的人陰沉,功夫也陰狡!
小豹子並沒有向他攻擊,劍尖上抬,人已倏然一個跟斗翻出二丈多遠,遊焦叱喝一聲,雙戒刀抖出二點黑星,向小豹子如飛而來。
陡地又傳來一聲嘆息,鋼絲般的刺又出人意料之外的直刺遊焦腦門,遊焦及時頓住如飛的身形,斜裏揮刀斬向鋼刺,鋼絲居然柔如棉絮,猛地如蛇扭身飛舞暴卷遊焦雙腳,心中一驚,身形倒翻,鋼絲的主人冷冷的聲音道:“不要跟在下捉迷藏,乖乖讓我刺中穴道,要不,不死也落個殘廢。”
這番話是夠嚇人的,可惜遊焦久走黑白兩道,豈有這般容易給人唬住?
遊焦既見不着使鋼刺的主人,雙戒刀又閃晃成無數光環罩向在一旁看熱鬧的小豹子,一條人影忽從小土丘旁暴射出來,鋼絲艘的刺隨着身形抖成一條二丈長的線,猛往遊焦足踝刺去,遊焦心思一大半放在小豹子身上,猛聞身後傳來破空之聲,想閃避已是不及,鋼刺扎進他的足踝,斜裏一挑,腳筋已被挑斷。
“嗷……”
嚎叫着,遊焦跌坐在地,血自足上如泉湧出。
秦快順手點了他“曲泉穴”,然後再也不看他一眼,目注着二丈鋼絲上血跡順斜勢緩緩滴落在地上,嘴角上翹卻了無笑意,只是注視着鮮血一滴滴往地上滴落。
大概眼角瞥見小豹子向他行來,秦快將鋼刺一抖,血跡全落地,把二丈長的鋼絲插入亂髮內,右手指微微幾個旋動,二丈長的鋼絲居然完全隱於發內,外表一點也看不出。
小豹子從未聽聞有人將兵刃藏於發內,看得悠然神往,秦快已先輕輕嘆道:“何以你不肯使出全力對付遊焦,非留個尾巴給我收拾不可?真搞不懂令兄妹。”
不理陡然震住的小豹子,彷彿從未説過這幾句話,將二大魔頭擺在一起,很和氣的道:
“在下不晦言的承認是一個很懶的人,連生氣都懶,當然,在下也希望你們在回答我的話時不要拖泥帶水或支唔不言,在下耐性很差,發起火來會讓你們後悔少説了一句話或慢了半拍説出實情,你們懂了麼?”
“奪魂”成鋼與“懾魄”遊焦在江湖上是一對魔星,黑道上更是來去自如,如今栽在一個未到二十的後生小子手上,而且均是在不留心下着了道兒,怎不捨他們恨得牙癢癢的,尤其遊焦被挑斷右足腳筋,今後將終身殘廢,更是恨不得生啖了秦快,惡狠狠道:“隨你説風涼話吧,你叫秦快,我會永遠記住,今生今世你再也別想安寧。此仇一日不報,我師兄弟永不甘休!”
秦快點了他啞穴,面無表情道:“你這人太過狡猾,俺也不問你,成鋼,你説不説?”
成鋼向秦快吐一口痰給秦快閃過,咆哮道:“別發你孃的春秋大夢,暗中偷襲的晚輩,有種解了佛爺穴道再比一場,你若以真功夫贏,到時再逼佛爺不遲。”
赫赫一笑,秦快索性也坐在地上好説話,問道:“我若沒有真功夫,坐在地上動也不能動的二位是什麼?酒囊飯袋?三腳貓?”
挫着滿口牙,“奪魂”成鋼怨毒至極的道:“你叫秦快?可與‘秦門雙惰’那對殺胚有親戚關係?”
“叭,叭”兩下脆響,秦快摑了成鋼二個耳光子,一肚子不耐煩的火道:“俺的身家八字你也配問?是俺問你,不是你問俺,一句話,説不説?”
有道“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秦快正犯了大忌,只見成鋼將頭一偏,狠道:“不説!”
“很好!”秦快冷哼一聲,道:“俺非出身書香門第,不懂得何謂温文儒雅,只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現在的硬氣,好讓俺有機會一一試試學來的逼供法子,不要太令人失望才好。”
伸手招來小豹子,在他耳旁低語幾句,小豹子興沖沖的尋來一根帶葉樹枝,脱下成鋼鞋襪,在他腳底搔了幾下,只見成鋼躲避不成,呵呵怪笑,小豹子煞有介事道:“佛爺一定很疼愛尊夫人吧?”
“放屁,呵呵……”成鋼笑得很不高興,叫道:“出家人何來老婆?沒的亂説下地獄割舌頭。”
小豹子伸伸舌頭,嘻嘻笑道:“聽人家説,怕癢的男人會疼老婆,佛爺怕癢,因此有此一問,別介意!”
“意”字甫吐,突然向秦快偷襲,伸指在他腋下搔了幾下,秦快一直不察着了道兒,呵呵一笑急忙閃避,童心忽起,也向小豹子腋下搔去,二人笑成一團,看傻了二位魔頭。
小豹子連忙跳起,呵呵笑道:“秦兄怕癢,真看不出來,也是疼老婆的,將來誰嫁給你,不用擔心被你虐待。”
秦快乾咳一聲,整整面色,正經道:“別再鬧了,時間拖久萬一‘龍鳳閣’爪牙起疑出來尋找,給撞個正着就麻煩了。”
小豹子原想誇口“大不了再戰一場”,但想及秦快懷疑自己武功深淺,就住口不語。
秦快瞧着成鋼面上變化,冷硬的道:“不要指望貴盟友前來尋訪,因而敷衍咱們以拖延時間,那你是自討沒趣,俺們不受人威脅,你夠英雄不説,俺就一掌一個將你們作了。”
成鋼不想自己心思所及均瞞不過秦快神目,不服道:“給佛爺搔搔癢就想逼出一切,你是做夢!”
秦快打個哈欠,皮笑肉不笑道:“在下所問非屬佛爺私事,何必這麼吝嗇,再説識時務為俊傑,在下的耐性已至極點,佛爺非得嚐嚐‘萬蟻鑽心’的痛楚才肯説?未免太也犯賤。”
成鋼不由得一怔,小豹子有話藏不住,道:“什麼叫‘萬蟻鑽心’?”
秦快耐住性子解釋道:“在二位佛爺身上割幾條傷口,灑滿糖漿,然後螞蟻啦,小蟲啦通通會來光顧,在他們身上爬呀爬的想鑽進傷口內吸取更多的糖,這種折磨人的法子就叫‘萬蟻鑽心’。”
他説得若無其事,旁人聽了心頭直泛癢,成鋼怒叫道:“你夠種就將佛爺一掌劈死,不要用這種法子折磨人!”
“殺人?”秦快搖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俺那能做劊子手,只想從你身上得知一些消息,何必推三阻四?”
成鋼給“萬蟻鑽心”奪了魂,無可奈何道:“你年紀輕輕就這般狠毒,將來也是一大魔頭,説吧,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秦快皮裏陽秋的一笑,冷道:“俺的行事舉止你最好不要妄言批評,免得惹俺發火。”
輕咳一聲,向小豹子道:“你有話要問就請先吧!”
小豹子搖搖頭,秦快遂問道:“‘龍鳳閣’請二位佛爺加盟目的何在?”
“加盟?”成鋼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繼而大笑:“剛才喬小兄弟也問過這問題,因在氣頭上沒加理會,如今你再問可也太幼稚,佛爺師兄弟二十年來獨步武林,從來不會與任何人合作過,而後也不可能,再則‘龍鳳閣’那對狗男女非常厭惡外姓人,非到萬一不可能求外人。”
秦快猛地起身,大吼道:“你睜眼説什麼瞎話,你不是穿着他們的服飾麼?”
成鋼低頭瞧了瞧自身衣着,笑得更戲謔:“年輕人,你是初次走江湖吧,想一想你家長輩跟你提及三大世家的打扮,‘龍鳳閣’劃分五級,以腰帶為身份高低區別,依次為金、銀、紅、白、黑,想起來了吧?”
沒錯,“龍鳳閣”以金、銀、紅、白、黑五色腰帶區別地位,並於腰帶左邊繡一條龍,右邊繡一條鳳,在江湖上算是獨創一格,金帶子只有二位主人有資格系,即當今族長樓文龍、樓文鳳兄妹。
“奪魂”成鋼與“懾魄”遊焦穿的是金黃色長袍,所繫腰帶是黃非金,也未繡以龍鳳,自然不可能是“龍鳳閣”的主人之一,既然如此,人家愛穿何種顏色衣着誰能干涉?
秦快、小豹子相視苦笑,很快地,秦快又有疑問:“二位佛爺既未加盟任何幫會,方才在下提及有外援將來相助二位,你臉上的表情告訴在下確有其事,那是誰?”
成鋼臉上變了變,叫囂道:“沒有,沒有,早告訴你們佛爺沒有與人合作的習慣。”
秦快懶散眼神突然閃泛着冷酷的光芒,道:“最後再問一次,到底説是不説?”
成銅瞧見他眼色冷顫一下,哀叫:“沒有,沒有,我説沒有就沒有……”
秦快不理他,拍開“懾魄”遊焦啞穴,冷道:“你呢?佛爺是位聰明人,該不會像令師兄那般迂吧?”
遊焦痛楚難當,惡狠狠道:“你以為自己是閻王老子,想向佛爺逼供?呸!”
秦快收起殘酷眼色,笑嘻嘻道:“佛爺的尊嘴都很硬,在下無法可施只好放棄,只不過,等會兒會使二位懊悔終身而已,請別介意在下的魯莾。”
他愈是笑嘻嘻,久走黑道的成鋼、遊焦愈是感到可怕,他們突然想起二個最著名的殺手,平日不言不笑,但一笑足以迷走第一美人的心,也可以取走敵人的頭顱,這年輕小夥子與他們是何關係?成鋼、遊焦實在猜不透,只因那二名殺手所用的武器,功夫路子無人知曉,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死人不會説話,這一切更增加他們的神秘性。
成鋼、遊焦互望一眼,想問又忍住。
這時秦快伸懷取出那枚古怪圓環攤於他們眼前,問道:“這東西那位佛爺識得其來歷,在下可放他一馬。”
成鋼、遊焦望了半晌均搖頭表示不知。
秦快十分失望的將圓環放進懷裏,問小豹子道:“你説該如何處置二位好?”
小豹子頓時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沉吟道:“他們均是黑道上的大魔頭,平時不知害死多少人,咱們就算替天行道,一劍一個?”
二位魔頭面上大變,秦快搖頭道:“不好,他們再壞再惡,咱們又沒見着,如何狠下心?”
小豹子攤一攤手,苦笑道:“有沒有法子不殺他們,又能使他們今後無法再作惡?”
“有!”
秦快雙手食指如電,點向成鋼、遊焦腹部下方。
“嗷……”
二大魔頭慘嚎着,頓時軟癱成一團。
小豹子臉色一變,驚異道:“你點了他們‘氣海穴’,廢了他們武功?”
秦快微微一笑,道:“是啊,這是你提議的唯一法子,不殺他們性命,又能使他們今後無法再做惡,從此歸隱田園,成就真正的佛門中人,你認為太殘酷了麼?”
“不!”小豹子心一定,回覆正常道:“總比殺了他們好,只是初時有點驚訝罷了。”
有些話秦快哽在喉頭,沒有衝口而出:“笨小子,對於一個有武功的人,尤其又成名至斯,廢掉他們武功比殺了他們還要命。”
起身伸個懶腰,秦快望望天色,道:“走吧,小豹子,你不餓,俺可是腸胃打成一團了。”
小豹子笑笑,二人向市鎮走去。
對於秦快慢條斯理的走法,性急的小豹子催促道:“秦快既叫嚷肚子餓,何不加緊腳步?”
奏快有他一套哲學,慢條斯理道:“原因有三:其一,走得快,腹中僅剩的食物消化愈快,更加餓得利害,萬一走不動,小豹子你自願揹我麼?
其二,利用走路的時間思考一些難題,正好‘廢時利用’,半點不浪費。
其三,唉,此乃家學淵源,要快也快不來。”
小豹好氣又好笑,又有點奇怪,實在摸不透身旁這位夥伴的性格,不知他還有多少歪理?
卻也不敢問及他身世之謎,怕的是被反問,只好由他慢走。
市鎮在望,小豹子忍不住又問道:“秦兄一路思思想想,到底在想些什麼?”
秦快頓了頓,才道:“俺好生不解,由當時情況看來,圓環應該是很知名的東西,就算成鋼、遊焦不知其詳細圖樣,也應有所耳聞,可是觀看他們表情就像看到一枚銅板似的。”
小豹子也無法解釋這件事情,沉思不語。
進了市鎮,突然——
一陣吵雜聲起,人羣紛紛閃讓,一個塊頭很小的乞丐樣人兒,雙手抱着一疊不知什麼餅的在人羣間穿梭,一個一身油膩,個子高大的中年婆娘在身後追,一邊手舞着一根粗短的擀麪杖,一邊彷佛雞鴨子叫的破口叫罵:“你這個賊小子,爛乞丐,什麼人你不好去偷,居然偷起我王大娘的葱油烙餅……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孃的,你好狠心,一捉就一大疊……你叫老孃喝西北風啊?”
小孩踉踉蹌蹌的奔跑着,擠跌着,雙手半點不放鬆的緊抱着懷中烙餅,王大娘在後面追趕叫囂,他全充耳不聞,只是在命的跑着,想甩掉王大娘。
小豹子猛的挺身擋住小孩去路,小孩左閃右閃不過,往回一看,王大娘的粗短擀麪杖掄頭砸下,驚叫一聲,暈死過去。
當然,王大娘的擀麪杖沒有砸到小孩腦袋,給秦快伸手止住,賠了雙倍價錢了事。
小孩醒來雙手猶自緊抱着一疊烙餅,秦快、小豹子將飯菜端進房裏,陪伴小孩,見他驚醒,秦快向他温和道:“一起過來吃飯好麼?小兄弟。”
小孩一臉驚疑,小豹子已不高興叫道:“我才不要跟一個小偷同桌共食!”
小孩委屈的雙眼泛淚,怒叫:“你有什麼了不起?你有沒有嘗過二天二夜沒有一粒米下肚?你吃得飽飽的當然有力氣批評別人,開口説風涼話,我……”説到後來,咳嗽不停接不下去。
小豹子給他吼得怔住,不錯,當你餓得頭昏眼花,什麼禮教規矩對你再也不重要,只想盡一切可能取得食物,甚至會為一個饅頭而殺人,偷幾塊餅實在不算什麼。
秦快捧一碗熱湯給小孩喝下止咳,笑道:“小姑娘,你尊姓大名?”
原來小孩聲音特別尖鋭稚嫩,秦快有了上次小貢子假扮男孩的經驗,對人的聲音總特別注意,視破小孩身份。
“我叫丁嬙!”小孩兇巴巴拿出一個烙餅,硬推道:“你比那臭小子好,我請你吃大餅,你吃不吃?”
所謂“臭小子”自然是指小豹子,很不高興怒道:“臭小偷你憑什麼罵我,若非看在你是女娃份上……”
丁牆不理他,猶自將一塊烙餅推給秦快,兇道:“你到底吃不吃,吃啊……你既然能阻止那兇婆娘殺我,定也付了餅錢,吃啊……”
秦快沒法只好接過烙餅,小豹子見她不理自己,一把搶過她懷裏所有的葱油烙餅,叫:
“再來偷啊,讓我看看你偷東西的本事如何?”
“小豹子!”秦快大喝道:“以大欺小算什麼英雄好漢,令兄都是教你如何恃武凌人,以強欺弱麼?倘若你無兄長,雙親死後,為了你自己和小貢子的生活,你不會去偷去搶麼?”
秦快一發火,那副模樣好像要吃人,小豹子將葱油烙餅還給丁嬙,心中很是不服。
丁嬙笑嘻嘻取一個餅吃,從腳下摸出一枚黑黝黝的東西還給秦快,秦快唉叫道:“這不是我的圓還?怎會在你身上?”
還唯恐誣錯人,伸懷摸索,果然空空如也。
丁嬙得意的哼了哼,道:“露一手給你們瞧瞧,不要門縫裏看人將人看扁了,要不是前二天生病,身子發虛無法作案,憑我‘妙手小如來’丁嬙一指,十個王大娘也得躺下。”
秦快二人瞪大眼睛,猛瞧這位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想不信卻事實俱在,小豹子叫道:
“原來你真的是小偷?”
丁嬙吃了餅,力氣有了聲音也充滿活力,道:“不是小偷,是俠盜,專門劫富濟貧的那一種。”
小豹子好氣又好笑,搖着頭道:“別自命清高了,在官府及百姓看來都是一樣的。”
丁嬙不理他,這時秦快突然道:“你是‘妙手小如來’,那麼,‘妙手如來’丁神偷可是令尊?‘妙手觀音’洪宛青可是令堂?”
“沒錯!”丁嬙面上浮着得意神采,道:“我遺傳爹孃的神髓,四歲就已不教自會妙手空空,連爹孃都不得不承認我是天才。”
小豹子好像很喜歡和她作對,出言相譏:“一身都是賊骨頭,自然不同凡響。”
丁嬙卻十分厭惡他的勢利眼,理都不理他。
秦快招呼丁嬙上桌用餐,同席間,好奇道:“小姑娘是女孩兒,為何不叫‘妙手小觀音’,而使用‘妙手小如來’這稱呼?”
丁嬙一顆大腦袋晃呀晃的,才道:“大概是爹孃只生我一個寶貝,為繼承丁家,只好沿用爹爹的封號。”
小豹子賭氣猛吃飯,突然抬頭道:“秦兄,她的父母在江湖上很有名氣麼?居然叫丁神偷。”
秦快見丁嬙不理小豹子,才道:“丁小姑娘的雙親均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神偷,至於丁神偷本名反而無人知曉了。”
“家父本名就是丁神偷!”丁嬙向秦快笑道:“這位大哥請我吃飯又救我一命,尚未請教尊姓大名哩!”
“敝姓秦,單名快。”秦快笑笑,又道:“這位小兄弟姓喬名玄,我們都稱他小豹子。”
丁嬙苦苦思索,一吐舌頭無奈道:“很抱歉,我實在想不起那時聽過你們大名,無法説‘久仰、久仰!’”。
三人相視大笑,就憑這幾句話,他們已認定對方是好朋友,雙方都不是虛偽的人。
丁嬙這位“妙手小如來”賊性難改,道:“秦大哥身上那枚圓環好生古怪,可有稱呼?”
秦快拿出圓環任她把玩,好一會才道:“這枚圓環是我無意間獲得,小姑娘可看出其來歷?”
丁嬙家學淵源,從小見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丁神偷夫婦每偷得一件珍寶,都先讓這個寶貝女兒玩弄數天,待她玩膩才拿去脱手救濟窮人,所以説,丁嬙雖然年紀不到十歲,其辨視珍寶的眼光、手法,一流的大珠寶商也不比她高明,秦快是夠聰明,懂得拿來討教這位小神偷。
丁嬙將圓環翻來覆去看得十分詳細,評價道:“貴重物品的價值我一上手就能説出,這枚圓環拿到當鋪,典不了十個銅錢。”
見秦快二人不信,又道:“圓環上的花紋細膩精緻確是難得,但是,其實此乃玄鐵,黑黝黝一團,當鋪收了也賣不出去,所以不值錢,除非它代表一種身份,或許在某些人眼中是無價之寶。”
秦快驚訝之餘,急忙問道:“丁小姑娘可否認出它的主人是誰?”
丁嬙又看了半晌,肯定的搖搖頭道:“不知道,可能這枚圓環的來歷不大,像是較出名的少林達摩令、丐幫碧竹牌、打狗棒、武當、峨嵋等大門派的掌門令符,爹孃曾弄回來給我玩過,可沒有這枚圓環。”
這種驚世駭俗的行徑,從丁嬙口中説出,倒成了理所當然之事,各門派掌門自然不敢説出,一所以一直沒人知道。
秦快失望之餘也放下心,既然圓環來歷不大,所造成的傷害就非人力所不可彌補的。
丁嬙交還圓環,起身告辭,秦快道:“在下已為丁小姑娘多訂一間房,歇宿一夜體力恢復,至時再走不遲。”
丁嬙感激的笑了笑,與秦快二人談天扯地,至月兒高掛半天才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醒來,丁嬙已不見蹤影,小豹子有點擔心道:“這小妮子一身賊骨,不會偷了咱們東西趁夜溜走吧?”
想檢查行李,給秦快喝住,道:“丁神偷夫婦平日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為武林中人所敬佩,斷不會恩將仇報。”
小豹子素聞丁神偷夫婦的義行,卻不服道:“我就是不喜歡她,走的好,免得礙眼。”
秦快邊出房門,邊若有似無細聲道:“一個小男孩若喜歡和一個小女孩作對,聽人家説,這表示他已經喜歡上她了。”
小豹子面孔漲紅,想反駁,秦快早已溜出去吃飯了。
一個早上,秦快與小豹子就關在房裏討論圓環之謎,説了半天還是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秦快火氣大發,喝道:“如今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混進‘龍鳳閣’察個究竟,一條是乾脆不理,以後碰上再説,小豹子,你打算選那一條,快説,不要再菇菇磨磨的。”
小豹子性子比他急,更不耐煩時間拖久,道:“就算能混進‘龍鳳閣’,咱們是外姓人不足使他們信任,也查不出其中奧秘,不如先回‘洗滌山莊’,由大哥及小貢子口中也許能得知些清息。”
秦快點點頭,興奮的道:“喬兄那雙睿智的眼眸,很是令我懷念。”
小豹子不料他有此一説,沒有好氣的道:“你為什麼不説想念小貢子或大哥?想的居然是大哥的眼睛,真是怪人?”
秦快目注小豹子一會,才道:“令兄的精神所在於雙目,小貢子與你一模一樣,日日可見,想的自然是令兄神目。”
小豹子哼了一聲,不懷好意道:“回去將這件事告訴大哥及小貢子,他們定會笑死,嘿!”
不管誰想誰,秦快攜同小豹子迴轉黃山之麓“洗滌山莊”,走不多遠,忽地一位穿着青色宮裝的豔麗少婦攔在身前,衝着秦快一笑,柔柔道:“你叫秦快?”
秦快覺得她好面熟,又想不起在那見過,本能地道:“是的,姑娘是……”
陡地一陣青煙迎面襲來,秦快無法再説下去,在倒地暈去的前一刻,他終於想起為什麼會感覺她很面熟,可惜為時已晚,只有任人擺佈的份。
青紗宮裝的豔美少婦柔柔道:“聽妹妹説你有多精,看來也不過如此,呵呵……”
笑聲揚起,挾起秦快飛掠而去,獨留小豹子在樹下昏睡如泥。
秦快腦子開始有意識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口乾舌燥,忍不住呻吟要水喝,沒有人理他,接着感到頭疼欲裂,大力搖晃幾下,唉叫起來,原來撞到牆壁,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睜眼瞧清置身所在,不禁暗暗叫苦,他雖然沒見過牢房,總聽人形容過,看來這地方比牢房更堅固。
這“牢房”宛如一個山谷,屋高十個秦快疊起來恐怕也夠不着,空間很大,容納二、三百人是沒問題,四壁排掛着手銬腳鐐,到處散置着刑具,顯然這是間銬問犯人的刑房。
秦快再打量自身,還好,沒有被掛在牆上成個“大”字,房裏除了他,再無其他犯人,想及自己無緣無故給捉來關着,秦快就心灰意懶,索性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覺。
睡眠中隱隱有聲音傳來,秦快睜開一線眼縫打量,原來屋頂給掀起一塊,一隻竹籃順着鐵鏈被吊下,鐵鈎微晃,鐵鏈被收間,屋頂間復原樣,只留下一隻竹籃。
秦快將一切看入眼裏,心中苦笑:“連個僕人都不給我瞧見,怕我從衣着視穿秘密?現在的人真是愈來愈天真?”
食物的香氣鑽進鼻孔,秦快拿開布罩看了一眼,苦笑:“有吃有睡,這種生活倒也愜意。”
一個槓子頭也足以使秦快啃上半天,如今大魚大肉、好酒好菜滿滿一大籃,怎不使秦快放懷大吃,以手拈了一塊滷牛肉細細咀嚼,忍不住大叫好,喃喃道:“這樣好吃的菜不知一天幾次?可別將俺餓得半死才又送來一次。……唉,若非有一堆俗事纏身,真想待在這兒白吃白喝一輩子。”
想了想,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也就不敢再想下去。
就此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秦快大多在睡眠中,也不知自己多久吃一次,更搞不清在這牢中過了幾天,捉他來此的女子顯然在跟他開玩笑,既不招見他,也不放他出去,只有從一直增加的竹籃,算出他一共吃了十九餐。
每次有人從屋頂送飯下來,秦快總在睡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竹籃總被他棄置角落,鐵鏈鈎不着,只好用新的竹籃送飯來。
又渾渾噩噩吃了十來餐,這回上面將飯菜吊下來,秦快一骨碌坐起,瞧着自身自嘲道:
“好酒好菜吃了那麼久,也不見得比從前豐腴,到底都吃到那兒去了?難怪前人形容肚子是個無底洞,真不錯!”
説是這麼説,增加個三、五斤是難免的,只因他身材拔高,外形上無多大變化。
秦快一改前風,三、兩口將食物一掃而空,又將地形勘查一次,暗自忖道:“在外面有路通到上頭,只是這門的機關在外頭,看來想出去只有從上面着手,西牆這道門俺無力移開。”
將目光移向一堆堆的竹籃,心泛温暖,暗道:“你們對人類的貢獻真是太大了,竹筍可以吃,竹子可以做籬笆,葉子可以包粽子,削成細竹片可以做籃子,蒸籠、竹篩……當然,接在一起,勉強也能充當繩索,俺這次能不能逃出去,可全看你們啦!”
做竹器的細竹片,通常較有柔軟度,秦快小心將竹籃一一拆開,扳成一條條的竹片,將覆蓋食物的布罩撕成條狀,先以竹片相互綁個結,再以布條穿過結洞互繞綁成死結,扳一扳覺得夠負力,依續將它們連接起來。
秦快耐心的工作,他必須把握在下次送飯來之前將它們完成,否則難保不被視穿鬼計,工作中難免自嘲的想:“活了近二十年,只有今天才名符其實的勤快,有時真想不通,爹與堂伯既不喜歡俺多事,何以取名‘秦快’?”
眼見竹片愈來愈少,心中也泛着得意,陡地上頭有聲音傳下,秦快連忙將東西掃到牆邊,兀自假酣。
頂上又開了一個口,有人在上面喊:“阿惰,你真的在裏面麼?”
秦快聽出是父親聲音,心中一驚,更不敢作聲。
接着上頭又傳來呼喊聲:“阿惰,你是睡死了,還是給白青娥那婆娘暗算了?”
這回是秦生的聲音,秦快牙齒咬得更緊,心中叫苦:“二位老人家都來了,就算能救出俺,還不是又被綁在身邊,一樣不得自由,不管,俺就是不跟他們走,自然有法子單獨走出這牢房。”
原來那日白紅娥請不到秦生、秦勞回去,“大冥府”的女當家白素姿怒不可抑,愈發堅定非要他們二人做女婿不可,否則就殺了他們或毀了秦家唯一傳人,白青娥生氣之下,病居然很快痊癒,與白紅娥分頭捉拿秦快,不負所望將秦快抓來關了十多天,另一方面,白紅娥派人四下宣揚“秦門雙傑”的獨生子在“大冥府”作客,引來秦生、秦勞,卻礙於二位心上人大忌,沒有傳出秦快之名,也足以使江湖黑白兩道震驚,紛紛猜測二人傳人到底是那位少年英雄?何以這般神秘,連“大冥府”也不知其名姓?
秦生、秦勞果真被引來,由白青娥、紅娥姐妹陪伴到牢房,不聞秦快回答,又看不清面目,秦勞父子情深,張牙舞爪好像要吃人的吼道:“你們該不會找個人冒充來訛俺們?”
秦家只這麼一個單傳,秦生自覺有責任維護這脈香火,心中一氣,也怒氣衝衝道:“咱們雙方的事何必牽扯上小孩子?你們就以阿惰的安危來威脅秦家人,這種廉價的愛情,傳出去我們丟臉,你們也面上無光,阿惰沒事,咱們就此作罷,要是他有個三長二短,敝兄弟也無顏去見祖先,只好踏平‘大冥府’,再自殺以謝罪。”
秦生説得斬釘截鐵,秦勞與他站成一條線,二人如臨大敵,平日懶散樣兒再不復見,雙眼不再散渙無神,灼灼逼人,一望即知是內家高手,雙手厚實而穩定,可以想見兵刃拿在他們手裏,一不留神即有人頭落地的可能。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同樣一個人,怎可能在瞬息間變成一個完全令你陌生的人?秦快是這樣,未想秦生、秦勞變來比他更使人害怕。
白青娥、白紅娥姐妹完全呆住,眼前這二人是夢中幻見,懶散無所事事,以睡覺打發時間的情郎麼?
當然,理想中的英雄是勇敢、正直、英俊、挺拔、見義勇為,有讓人欽服的事業,這一切,除了勇敢、正直無法得知,其他的條件在秦生、秦勞身上完全看不到,甚至他們還有最令女人討厭的懶惰習性,而且懶得超乎尋常,讓人懷疑他們可以像死人一樣不吃不動,然而,白青娥姐妹就是愛上這對懶蟲,如今,他們令人厭棄的懶散一掃而空,不再像個懶鬼,這一改變,卻反而使她們陌生、害怕。
秦快躺在地牢,心中百感交集,眼角閃泛着淚光。
秦生、秦勞互望一眼,暗中自嘲緊張過度,秦勞眼中道:“阿惰又不是個小孩子,犯不着這般神經質為他擔憂。”
秦生也在眼中傳遞訊息:“咱們兄弟殺人無算,可也沒像現在這般正經過。”
二人突然放聲大笑,又回覆原先的懶樣兒,倚在牆上互望一限,由秦勞道:“下面果真是犬子?白姑娘。”
白家姐妹給他們搞得不知所措,這時白紅娥搶着道:“不錯,令郎那副懶樣兒就是最好標記。”
“秦門雙惰”此刻恢復正常,不再像剛才擔憂得連神色都大變,秦勞又懶洋洋道:“放他出來吧,如此這般,咱們雙方均無好處。”
“不——”白青娥羞憤叫道:“我們姐妹就這麼讓人不屑一顧麼?”
秦生咳一聲,正經道:“白姑娘,咱們傳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請捫心自問,就算敝兄弟深愛令姐妹,你們是否能適應敝兄弟之生活?同住在四壁通風的木屋裏?男女欲共同生活,並非愛呀愛的就能解決一切,再則令姐妹千金玉體,敝兄弟天生窮命,無法供養二位錦衣玉食,所以,唉,現實生活是很殘酷的。”
真是一語命中要害,白紅娥掙扎道:“‘大冥府’這個大家族難道小得不足使你們立身麼?”
秦生望向堂弟,面上表情告訴他:“俺費了好大唇舌,這次換你説。”
秦勞瞪了堂兄一眼,眼睛怒道:“咱們是算次不算句,誰叫你那麼長舌?這次還是你。”
白青娥身子晃了晃,給白紅娥扶住,呻吟道:“將他們趕出去,包括秦快,我……我再也受不了。”
“姐姐——”
白紅娥叫了起來,白青娥喘氣道:“別笑姐姐用情不專,妹妹,你沒看見他們剛才的臉色?這麼善變你受得了?”
白紅娥深情的望了秦勞一眼,咬咬牙,斷然道:“我受得了,不過,我會照你的意思去做。”
當下吩咐人將秦快從暗道帶上來,秦快縱然滿心躊躇,也只好眼着走,家丁對二女低語幾句,白紅娥笑容可掬:“你很聰明,可惜現在已用不着,白忙一場,真抱歉。”
秦快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想及她居然愛父親,一陣厭惡,冷哼一聲,轉身與父親、堂伯敍舊,當然,用表情。
白紅娥請他們留下來作客,秦快等人急於脱離胭脂陣,忙告辭離去,礙於愛女情面,白素姿居然沒派人留難。
一路上,秦快好幾次想中途溜走,不是覺得對不起二位老人家就是沒機會,不禁唉聲嘆氣,秦生、秦勞看在眼裏也不多説,彷佛想順其自然。
秦快又拖了幾步,忍不住停下來,大聲道:“小子現在還不想回去,請阿爹、阿伯原諒。”
就像頭一次逃下山一樣,説完就一溜煙跑了。
秦快發瘋般的跑着,一刻鐘一刻鐘的過去,他不停的跑,他知道雙惰沒有追上來,腳就像失去控制般跑個不停,最後跑進一座樹林裏,伏在樹上,忍不住嗚咽起來。
“小小姑娘,清早起牀,
提着花籃,上市場,
空空錢袋,滿滿花籃,
沒人買花,怎麼辦?
小小姑娘,清早起牀,
提着菜籃,上市場,
滿滿錢袋,空空菜籃,
沒人賣菜,怎麼辦?”
突如其來的歌聲,秦快連忙擦乾眼淚,尤其後半段改編的歌詞,令人會心一笑。
隨着歌聲,果然有一位很小很小的小小姑娘提着精緻小籃子走進樹林,頭梳雙鬟,兩鬢垂下一絡垂肩發絛,十分可愛,肌膚呈嫩嫩的奶白色,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一襲粉紅襖褲十分相襯,乍看之下彷彿一尊可愛的洋娃娃,縱然她改了裝束,秦快還是一眼認出——“妙手小如來”丁嬙!
“妙手小如來”丁牆瞧見秦快,於是又改了歌詞:
“小小姑娘,清早起牀,
提着菜籃,逛樹林,
雞鴨魚肉,青菜豆腐,
沒人吃它,怎麼辦?”
秦快待她走近,笑道:“在下幫丁小姑娘吃如何?”
“妙手小如來”丁嬙果真打開竹籃蓋子,裏頭有雞有肉有青菜、有飯糰子、有葱餅,都是烹調好包成五個油紙包。
秦快看了一眼,苦笑道:“在下以為你是唱着好玩,沒想是真的。”
“妙手小如來”丁嬙將食物一一攤開,邊道:“隨時將吃的帶在身邊,走到那兒都不用擔心餓得發昏偷葱油烙餅,差點一命嗚呼唉哉,秦大哥出現得正好,使我不必孤伶伶一個人用餐。”
秦快見丁嬙細心的動作,忍不住問道:“這些好菜全是你做的麼?”
丁嬙點點頭,秦快驚訝叫道:“小姑娘才幾歲?居然將難纏的雞肉也處理得這般好?”
丁嬙晃了晃一雙細長的手,神氣道:“我既被稱之‘妙手小如來’,就是手巧有幾下功夫,不是隻會偷而已。”
秦快也不與她客氣,挾塊雞肉品嚐,讚道:“真不錯,不僅色香味俱到,連雞骨也剔除乾淨,可見小姑娘實在細心……咦,這般久你都沒回家麼?”
丁嬙嘴裏不住塞東西,就是不肯回答,秦快也不再問。
驟然——
雜遽的追趕聲傳來,秦快舉目望去,有十數名身着青色勁裝大漢朝樹林搜索,有名大漢注意到秦快二人,指着他們,口中大喊道:“在這裏,三少爺,我找到人了——”
叫三少爺的兇悍大漢,轉身目注他們,一揮手,喝道:“包圍起來,不要讓他們逃了!”
十數名青衣大漢迅速將秦快二人圍在中間,秦快莫名其妙呆了呆,這才注意到丁嬙的頭愈來愈低,簡直快落地了,輕嘆一聲,不理那羣大漢,儘自吃飯。
叫三少爺的大漢顯然忍無可忍,喝道:“小丫頭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
“妙手小如來”丁嬙抬眼瞪他一眼,問秦快道:“秦大哥,事情不妙了,有人不讓我們吃飯,怎麼辦?”
秦快一手捉肉,一手捉飯,猛往嘴塞,滿嘴全是食物,才支支唔唔道:“就這麼辦!”
“妙手小如來”丁嬙早已領會,不待他説完,也雙手齊動狼吞虎嚥,彷佛全是剛從牢裏放出來,二人互相爭食,手快,嘴也嚼得快,全沒將周圍的彪形大漢放在眼裏,不一會,丁嬙搶到最後一張餅吃下,秦快伸伸懶腰道:“下次吃飯絕不與你同桌,簡直不讓鬚眉。”
“妙手小如來”丁嬙也不臉紅,哼道:“男孩子若不懂得禮讓女孩子,永遠都是光棍一杆。”
秦快比個請的手式,笑道:“丁姑娘教訓的好,那麼,就由你去應付他們。”
丁嬙氣結,跺跺腳,將籃子掛在手,指着一名大漢道:“閣下是‘向陽樓’三少爺段雕翔?”
秦快這才驚悟自己不停亂奔,居然跑向鄂中來。
方才被稱為三少爺的大漢喝道:“沒錯,少爺就是段雕翔,你又是什麼人?居然敢找‘向陽樓’的麻煩,東西呢?”
“妙手小如來”丁嬙立時可憐兮兮道:“我叫丁小草,就像小草一樣渺小,微不足道,從小無人照顧,為了填滿肚子學會了一手偷竊本領,這位秦大哥更可憐,長得一副爺爺不疼奶奶不愛的樣子不説,偏偏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簡直一無是處,好幾次都差點餓死路邊,我看他可憐總是接濟他,可是,如此一來,負擔愈重,只好壯膽子偷較貴重的東西,昨晚撿得一錠銀子,買了一籃吃的,又買套新衣,吃得正高興,段三爺就趕來打擾,不知有何貴事?”
段雕翔聽她又臭又長蓋了一大篇,畢竟出身世家,也起了憐憫之心,再看秦快那副模樣,料知她説的沒錯,也不予反駁,耐住性子再次道:“把你今晨從我身上偷走的一塊綠玉還給我。”
“綠玉?”丁嬙叫了一聲,貪婪的猛道:“什麼形狀?多大一塊?值多少錢?你有幾個?”
段雕翔不耐煩的吼道:“不要再裝蒜了,快交出來,否則我會讓你屍骨無存。”
“妙手小如來”丁嬙有恃無恐道:“怎地?你們三大世家的名號都是用吼出來的?對小人物吼不出名堂,有本事找各派掌門大吼,包你立刻出名。”
段雕翔少年血氣方剛,這時也只好強自忍耐,道:“小姑娘,江湖人快人快語,東西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妙手小如來”丁嬙見將他耍夠了,才點頭:“是我偷的,可是不在我身上。”
段雕翔筒直快氣炸了肺,一字字道:“在誰身上?”
丁嬙找了半天,才在籃子內找到一張油膩膩的字據,丟給段雕翔,慢條斯理道:“本姑娘餓得難受,只好將它割愛給‘利源當鋪’,那位大朝奉非常喜愛它,只要答應在今日正午前為贖期,就多給我五百兩,這種便宜事拒絕的是傻瓜,如今,離正午只剩半個時辰,三少爺捨不得就快去贖回來吧!”
段雕翔攤開縐成一團又油膩膩紙張,果然是張當票,頓頓腳,對屬下喝道:“你們好好看住他們二個,等我回來再處置。”
説完不待屬下回應,忙往林外掠去。
丁嬙目送段雕翔離去,皺了皺眉,喃喃道:“奇怪,一小塊綠玉有什麼了不起,值得他這般慌張?”
轉頭瞧秦快倚在樹上睡覺,推醒他將自己疑點説了一次,秦快漫不經心的道:“可能是傳家之寶吧?”
丁嬙想也不想就反駁道:“那有人將傳家之寶帶在身上的?又不是破銅爛鐵。”
“破銅爛鐵”使得秦快想起那枚圓環,心中一動道:“丁小姑娘,段雕翔的綠玉是何形狀?有多大?”
丁嬙不明就裏,順手劃個小圓圈,道:“很小,不過綠玉少見,質地精純,可以值個三千兩。”
秦快思索半晌,細聲道:“等會見段雕翔迴轉,小姑娘能否再將它偷過來?”
丁嬙扭扭手,遲疑道:“偷是舉手之勞,只是,到手的東西給失主贖回,下手再偷,是我們這行大忌。”
“不吉利麼?”秦快問。
“妙手小如來”丁嬙搖搖頭,道:“盜亦有道,不能逼人太甚,失主既將它得回,再使他失去,有失厚道。”
秦快同意的點點頭,丁嬙好奇道:“秦大哥要它有何用?跟我一樣,窮瘋了?”
秦快失笑一聲,小聲道:“記得在下我給你看過的那枚圓環麼?與一般環大不相同,它的實心處厚,只有中間一小塊圓形空心,想想看,那塊綠玉是不是與圓環的空心大小相吻合?”
“妙手小如來”丁嬙雙目發出光彩,急促道:“沒錯,秦大哥不提我可沒想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秦快聳聳肩,苦笑道:“這種莫名其妙的事突然落在身上,在下也不知該如此處理,如今既有這條線索,而圓環上又刻有‘樓’字,可能與‘向陽樓’有關,咱們就不妨將綠玉借來一用,抽絲剝繭,總會弄清楚其中奧秘,至不濟,也無多大損失。”
丁嬙沉思半晌,毅然決然道:“既然秦大哥這般説,小妹就動手再偷一次。”
不料秦快卻搖搖頭道:“行有行規,不可初出江湖就壞了規矩,由在下向段雕翔借用,你應付那些小囉囉。”
“秦大哥打算強借?”
秦快做個鬼臉,無可奈何道:“要不你有法子使段家的少爺自動將東西送上門?”
“你們嘀嘀咕咕在討論什麼?”
秦快和丁嬙聞言同身,原來段雕翔已經回來。
“妙手小如來”丁嬙笑着打招呼道:“段三爺好高明的輕功,東西贖到手了麼?”
段雕翔模樣兒青白猙獰,嘿嘿冷笑道:“你拿給少爺的當票是去年當珍珠的,居然敢耍我?”
丁嬙“哎呀”叫了起來,匆匆忙在身上到處摸索,終於從袖內口袋找出一疊紙,尋出其中一張,高興的叫道:“就是這一張啦,不小心將它與銀票包在一起,害你白跑一趟真抱歉,不過,你也太粗心大意了,看也不看清楚搶了就走,離正午還剩一刻,快去吧!小心給人買走。”
段雕翔氣得七竅生煙,但這裏屬他輕功最好,只好接過銀票飛也似又跑一趟,丁嬙簡直快笑彎腰,眯着眼睛道:“瞧他緊張的樣子,恐怕他爹快斷氣,也不會跑得這麼快。”
秦快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道:“你何必這樣捉弄人呢?未免有失厚道。”
丁嬙嘿嘿嘿了半天,才不悦道:“全是他咎由自取,又吼又罵,根本不把別人當人看。”
“嗯!”秦快沒意義嗯了一聲,喃喃道:“觀察他的舉止,顯然那塊綠玉意義重大,否則幾千兩銀子的珠寶對‘向陽樓’又算得了什麼?”
丁嬙也在想法子,沒去聽他,突然賊兮兮道:“既決意與段雕翔動武,何不現在先收拾這些小囉囉?”
秦快心想丁嬙一個小孩恐也應付不了這許多大漢,道:“好,先鬆鬆筋骨也好。”
話聲未落,秦快身形倏晃,朝離自身最近的兩名大漢撲,由於事起突然,對方來不及掙扎,已給秦快點住了穴道。
“妙手小如來”丁牆一拍妙手,低叫道:“好傢伙,真看不出他的武功這麼強,我豈能後人?”
當下也施展身手應付驀然驚醒的幾名大漢,不硬打硬拆,運用靈活的身法穿梭其間,頗有花蝴蝶的味道,而那羣大漢只是空有猛悍的幾斤力氣,應付偷兒最擅長的瞬間遊移輕身術,忙得手腳凌亂,丁嬙見機一個個點住穴道,遇上幾個較難纏的,多費一番手腳也將他們點倒,丁嬙得意的反身瞄向秦快那邊,見他悠悠悠哉的坐在樹下,眼望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好生不甘願,哼了一聲。
秦快驚醒,收回眼光望向她,笑道:“小姑娘好高明的身手,在下欽佩不已。”
丁嬙這才高興了一點,忽又皺皺眉道:“時間過去這麼久,段雕翔因何還不見同轉?”
“也許我們是白費時間了。”秦快輕嘆道。
“怎麼?”丁嬙忙問。
秦快舉目四望,不見有人走近,才道:“那塊綠玉對‘向陽樓’顯然極為重要,段雕翔怕一時有失,極可能贖回它立即送回家,再趕來自然多費時間。”
丁嬙忍不住直跺腳,道:“早知道咱們就該跟着他去。”
秦快依舊面無表情,微笑道:“那也是沒法子,走吧!”
“走?”丁嬙臉上佈滿疑惑,道:“咱們不等他回來?也許他又是路上耽擱些時候。”
“別天真了,小女孩。”秦快以兄長的口吻道:“段雕翔性烈如火,你再三得罪他,他恨不得將你剁碎,若非有重大原由,現在雙方早已拚得你死我活。”
丁嬙想想也有理,於是問道:“秦大哥的意思是想闖進‘向陽樓’盜那塊綠玉?”
“不!”搖搖頭,秦快冷靜的道:“‘向陽樓’是當今武林三大家族之一,人才濟濟,卧虎藏龍不提,綠玉只一丁點,隨便藏在一個人身上,外表看不出,咱們如何偷取?”
“妙手小如來”丁嬙望着自己一雙妙手,不以為然道:“綠玉既然重要,段雲奇那隻老狐狸一定自身收藏,或藏在侍妾、妻兒身上,範圍縮小,找起來就容易多了。”
“嘿嘿,説的好!”秦快耐着性子道:“問題是咱們不瞭解‘向陽樓’底細,也無自信鬥得過段雲奇及一干子弟,就這麼冒冒失失的闖進去偷東西,令尊丁神偷恐怕對你的大膽也得甘拜下風。”
丁嬙找不出反駁,索性閉上嘴,秦快反而不忍道:“小姑娘倘若不打算回去,不妨同在下回‘洗滌山莊’玩些日子,小豹子和小貢子這對寶一定很歡迎你去。”
“妙手小如來”丁牆一臉興趣,笑道:“你們住在‘洗滌山莊’那棟鬼屋子?小貢子又是誰?”
秦快帶她上路,同她解釋喬家兄妹一干人。
地上坐的、躺的“向陽樓”侍從,眼睜睜望着他們離去,心中不知是苦是甜?秦快知道段雕翔不久即會回來,自會替他們解穴,也就放心的上路,並且故意留下“洗滌山莊”這條線索,他的用意何在?
懶人一向有他做事的獨特方法,秦快是否有意效法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自從回到“洗滌山莊”的第二天,秦快就發覺自己犯下極大的錯誤——濫用同情心!
可憐丁嬙同自己一樣無兄弟姊妹,雖父母健在,畢竟孤寂,攜她回來,喬家兄妹照例歡迎,寒喧過後,秦快也照舊不管閒事,任三小玩去,不料丁牆首先不悦道:“秦大哥就這樣將我丟給他們,眼睛一閉自顧睡覺,也不關心我住的舒不舒服?有沒有吃好睡好?一點誠意也沒有,算是盡了地主之誼麼?”
小貢子也穿起女裝,嬌嘆道:“我比你大四五歲,你要叫我姐姐,否則我不喜歡你。”
小豹子也未聽過有人叫他兄長,點頭道:“對,你也須尊我為喬二哥,快點叫!”
丁嬙豈肯白白給人佔便宜,硬是不肯順從,三人大鬧起來,頗有三國鼎立之勢,又適逢喬鷹外出,將三小託給他,秦快排解不開,大嘆命苦,睡覺也不得安寧。
最後,秦快悄悄將兩小喚到眼前,道:“做哥哥姐姐有什麼好?凡事須讓弟妹,譬如吃烤鴨的時候,小嬙也愛吃鴨皮,你們做兄姐好意思跟她搶?”
小豹子、小貢子一想有理,不再與丁嬙堅持,三人才肯玩在一起,但小孩均是好勝,爭吵再所難免,秦快聞之心驚,只好避到別處去。
“洗滌山莊”依山而築,氣勢上就令人不敢小覷,再加以數代莊主不斷闊建,如今看來,實在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堡,可惜風光不再,淪為蟲鼠、灰塵寄居所在,恐怕是歷代莊主所料不及的吧?
秦快在前院逛了一圈,心中不禁感嘆:“時勢造英雄,但英雄的壽命又有多長?”
“阿惰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秦快回身,見是喬鷹迴轉,開門見山的問:“喬兄此行可有什麼收穫?”
“你這人永遠都這麼幹脆。”喬鷹搖搖頭,也不多説廢話,面色一整,道:“我在附近鎮市轉了幾圈,總不見有‘向陽樓’的人朝這兒接近,不死心地至鄂中走一趟,卻發覺‘向陽樓’一切與從前無異,可能他們根本不在乎誰住在這鬼宅。”
“怎麼會?”秦快皺眉道:“十多年空無人煙的‘洗滌山莊’有人搬來住,他們會絲毫不好奇?”搖頭表示不信。
喬鷹拍拍他瘦削的肩膀,道:“如今咱們也只好暫時相信了。”
秦快暫時拋開這問題,拱手道:“勞累喬兄奔波多日,當真過意不去。”
“客氣什麼?”喬鷹謙遜道。
毫不經心地,極自然地,秦快問道:“喬兄到鄂中幾次?那兒風景不錯吧?”
“頭一次去,怎麼?”喬鷹道:“靜極又思動,想出去活動筋骨?”
秦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裏卻嘀咕道:“喬兄先前説道‘向陽樓’在鄂中與從前無異,現在又説頭一次去,既未去過,又從何比較?這家兄妹真神秘,到底隱含某種內情?算了,他們自有其苦衷,俺還是老樣子,少管閒事吧!”
遠處又傳來三小的吵鬧聲,秦快忙道:“喬兄回來的正好,那三個小鬼吵得俺暈頭漲腦,如今正好轉交與你,告辭!”
説完一溜煙往門外走去,喬鷹呼道:“阿惰!你上那兒去?”
秦快頭也不回高呼道:“俺要弄清楚姓段的那家人神經有沒有問題?”
喬鷹見他走遠忍不住嘆了一聲,此時三小趕來,丁嬙搶着問道:“秦大哥出門去那兒?”
喬鷹説了,丁嬙跳起來叫道:“他居然丟下我一個人,我去找他算帳,告辭!”
説完人也跑遠,其餘兩小也吵着要去,喬鷹不許,二人苦着臉望着去路,心裏不知在想誰?喬鷹看了又是嘆息。
湖北應城並非十分繁華的地方,但在江湖上卻赫赫有名,儼然有威震江湖的氣概,只因當今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向陽樓”在此稱霸已近百年。
“洗滌山莊”未覆亡前,其餘三大世家不論在氣勢上、聲威上的難與之對抗,也可以説,“洗滌山莊”的覆亡,造就了今日三大世家如日中天的聲望。
秦快與丁嬙這日趕至鄂中,在堡門不遠處打量,丁嬙有點不屑道:“這份氣派遠不及‘洗滌山莊’,算什麼三大世家?”
秦快看了丁嬙一眼,搖頭道:“別挑剔了,平常人叫他往門口一站,恐怕都會發抖。”
丁嬙現出不信的臉色,卻不反駁,道:“秦大哥打算如何進去?”
秦快不答,反問道:“你認為那種進去法最風光?”
丁嬙大頭轉的很快,立時道:“自然是由樓主或少主人相迎進堡門最風光。”
“咱們就這麼進去。”秦快道。
丁牆驚咦一聲,咳了咳,硬氣道:“秦大哥説的好,咱們並非無名無姓之人,樓主親自相迎也是應該的。”
秦快就是喜歡丁嬙剛中帶柔,柔中帶剛的性子,換成一般女子,定大驚小怪,甚至全身發軟説不出話來。
當下二人十分大方的往大堡門走去,世族之家門禁森嚴,立郎有二名壯漢出來喝道:
“你們是什麼人?在此地閒逛可活得膩味了?”
“妙手小如來”丁嬙劈手給二名大漢各一個耳光子,緊接着教訓道:“替大户人家看門眼珠子要放亮點,得罪了你家三少爺的朋友,你吃罪得起麼?”
二位守門人唯恐是真,忙改了臉色,陪笑道:“不知二位公子小姐可呈有拜帖?”
丁嬙又施展妙手賞他們耳光子,怒道:“段雕翔那小子算那棵葱,要見他還需拜帖?早知他如此家教差勁,放縱屬下作威作福,姑娘才不會與他結交。”
守門人一聽原來還是三少爺朋友,笑臉堆得更多,道:“請二位公子小姐賜告大名,小人好進去回報。”
丁嬙素知大户人家的臭規矩,叮囑道:“你去告訴段雕翔,丁小草和姓秦的朋友來找他,記住,直接進去通報他,若是你家老爺在順便通知他到大廳等我們,可別一層一層通報上去,害得姑娘多耗時間等待,出來有你苦頭吃的。”
守門人聽地口氣,顯然樓主也沒當他回事,不禁多看她二眼,直到丁嬙又一掌將他們打醒,其中一人才奔進去,另一人忙請他們至守望室奉茶。
秦快坐在椅上舒舒腿,這才笑道:“真有你的,小嬙。”
丁嬙甜甜一笑,細聲細氣道:“對付這些人,若是客客氣氣同他們講,除非你是武林宗師,否則定將問遍祖宗八代,才慢吞吞通報,而且不塞點紅包,等一小時也不見有人理你。”
“有這種事?”秦快好奇道。
丁嬙肯定一頷首,續道:“索性説與你明白,這也是顯示他們身份地位不同於一般武林家族的法子之一,主人愈驕橫,其看門的愈是狗眼看人低,不比一般書香世家下人謙遜有禮。”
“上樑不正下樑歪?”
“答對了。”
秦快領悟的點點頭,原來天下之大處處皆是學問。
“那二個混帳在那裏?”
暴烈的聲音一聽即知出自段雕翔,秦快二人互望一眼,迎了出去,丁嬙拉拉秦快袖子,示意由她應付,秦快頷首,丁嬙來不及開口,段雕翔先自氣沖沖道:“你們二個陰險狡詐的東西,裝出可憐樣引我憐憫,卻趁我不注意之時狠狠耍我一計,今日你們進得來出不去。”
丁嬙待他咆哮夠了,才幽幽道:“那日有要事在身,又不見你迴轉,貴門下又不肯通融,只好出手點住他們穴道,想到自己以偷襲法子得逞,心中很是不安,等俗事解決,立即登門拜訪謝罪。”
段雕翔聽她説得客氣,氣才消了點,卻不改口氣:“算你們膽子大,明知上門沒好結果,依然敢來,好,就這麼辦,只要你們其中一人能接下少爺三掌,往日恩怨就此一筆鈎銷。”
“不行!”丁嬙猛搖頭道。
“這樣太便宜你了,誰不知道段三爺功力高深難敵?”
段雕翔沒給捧得樂瘋,生硬道:“你們要搞清楚,這兒是‘向陽樓’,少爺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你們選擇餘地。”
“恭禧!恭禧!”丁嬙拱手道。
“恭禧什麼?”段雕翔愕然道。
上上下下打量段雕翔數眼,丁嬙才道:“恭禧你膺選為‘向陽樓’的新當家呀,否則焉有資格誇口説道你的話就是命令?”
段雕翔明白又被戲弄,怒斥道:“好個利口小兒,你們若無人能接下我三掌,就準備葬身此地,以懲戲弄少爺之罪。”
丁嬙也拉下臉,冷叱道:“不要被自己的家世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接你三掌有何難,不過,必須附帶一個條件,倘若我方勝利,那日你贖回的綠玉須送給我們,捨不得,借個十天半月也行。”
段雕翔臉色變了變,強自鎮定道:“那塊綠玉你已得手過,再要回去是什麼意思?”
丁嬙愈加氣勢凌人,逼道:“這個不勞你操心,我只問你,你有膽子承諾這事麼?也許我該問説你有沒有這個權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