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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段雕翔氣不過,氣喘牛山:“有!”

    “很好,有氣魄!”丁牆老奸道:“它在你身上麼?否則姑娘實在不太敢相信你的能力哦。”

    段雕翔面目猙獰如鬼,怒道:“只要你們有人能贏我,少爺自會負責將它交到你們手上,否則擊天靈穴自決。”

    丁嬙聽了毫無感覺,只應道:“但願你言出如山!”

    轉身向秦快眨眨眼,秦快笑道:“你真有一套,在下甘拜下風。”

    丁嬙一指點在朱唇上,自嘲道:“我只有這一套,比手劃腳那一套,就要看你的了。”

    秦快頷首,踱步向前,拱手道:“就由在下陪段三爺過幾招,請發掌吧!”

    段雕翔見秦快那副樣兒,不屑之色已現於面上,道:“閣下何門何教?有這份自信麼?”

    秦快則一臉不耐之色,愠道:“段三爺既是名門之後,做事何不爽快點,多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會使人瞧輕的。”

    段雕翔強抑怒氣,生硬道:“閣下快人快語,一招左掌,一招右掌,第三招雙掌齊發,勝二場為贏家,如何?”

    秦快頷首不語,小心戒備。

    “就由老夫做公證人如何?”

    出現是名五旬開外老者,青緞袍,美髯如銀鬚,顧盼生威,那份威儀不是段雕翔所能比,即是此樓之主段雲奇。

    段雕翔忙上前見禮,秦快、丁嬙也拱手為禮,段雲奇拱手呵呵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兄弟與犬子比量武藝,千萬不可手下留情,好挫挫他鋭氣,放棄井底之蛙的觀念,至於那塊綠玉,誰贏,老天就以此做獎勵。”

    説着自袖中取出綠玉,丁嬙細望即知是曾偷得的那塊。

    秦快倒不注意綠玉,他是覺得段雲奇的笑聲似乎隱含着什麼?

    段雲奇收回綠玉,慈愛的道:“雕兒!你與人較量,可不能心存輕視之心。”

    “是,爹。”段雕翔嘴裏不敢説出心中的不屑。

    段雕翔與秦快凝神注視對方,不敢有絲毫大意,一個關係着自身名譽,一個則關心圓環之謎。

    左掌互擊一掌,“碰”的一聲,雙方互退二步,均心驚對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第二場比試,雙方就使足功力,一聲轟響,段雕翔退了三步,秦快退了二步半,算是險勝一籌。

    段雕翔羞憤難當,雙掌十二成功力推出去,秦快毫不禮讓迎了上去,頓時彷佛雷轟乍響,二人各退了四步,一時分不出誰輸誰贏,但不多時,段雕翔嘴角有幾縷血絲流出。

    段雲奇嘆息一聲,道:“秦兄弟勝了。”説完交出綠玉,秦快接過給丁嬙。

    段雕翔以袖擦掉血絲,叫道:“他只贏一場,爹,您不應將綠玉給他……”

    段雲奇揮手製止兒子再説下去,道:“雕兒,贏,要贏得光彩,敗,也敗得磊落,不要忘記一個武人應有的尊嚴與骨氣。”

    段雕翔憤憤退下,秦快拱手道:“前輩光明坦蕩,正氣凜然,晚輩心折,這就告辭!”

    “等等!”段雲奇連忙又道:“小兄弟的大名可否奉告?”

    “秦快!”

    丁嬙也指着自己笑道:“姑娘是‘妙手小如來’丁嬙。”

    段雲奇不再阻攔,望着他們離去,心中雜亂至極。

    間到客店,秦快迫不及待取出圓環,將綠玉合在中間,大小剛好吻合,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禁皺眉道:“確實是這塊綠玉沒錯麼?小嬙。”

    丁嬙哼了聲算是回答,秦快賠禮道:“別生氣,來,你看看,可有什麼發現?”

    看了良久,丁嬙也看不出,秦快皺眉道:“莫非還少了什麼?不然就是那日段雕翔所佩綠玉就是假的,所謂假的,就是與一般綠玉無異,其中一定有塊特殊的玉或其他東西,大小正好可嵌進圓環中,甚至細紋處亦能相吻合,再不然圓環本是獨立,無須配以其他東西。”

    “妙手小如來”丁嬙不在乎道:“這樣也好,沒錢時,可以將綠玉拿去賣。”

    秦快將東西收好,嘆氣道:“原以為這枚不起眼的圓環將引得大批江湖人來爭奪,藉此可瞭解它的神秘,不料它彷佛被世人給忘了,連‘龍鳳閣’那班人也不見找來。”

    丁嬙靈光一閃,叫道:“會不會那位姑娘將真的塞在你懷裏,以另一枚假貨讓追趕的人搜去,以保護真貨?”

    秦快得她提醒,忙起身叫道:“走,上合肥走一遭,再查不出就放棄。”

    “找‘龍鳳閣’?”丁嬙詫異道:“怎麼查?偷偷摸摸潛進去查?”

    秦快朗笑一聲,道:“姓樓的排斥外姓人,偷偷打聽又是陡耗時光,就同今日一般,大大方方進去,風風光光被送出來。”

    丁嬙不再説什麼,二人兼趕至鄰省安徽合肥已是十天後。

    秦快二人先至巢湖遊玩二天,才取道合肥,一路上,好幾次提醒丁嬙道:“令尊令堂對你定然十分思念,不回去走一趟麼?”

    丁嬙總是左右言他,最後被逼急了才道:“爹媽忙着救濟窮人,一年有十個月不在家,我回不回去又有什麼關係?就算回去也未必見得到人。”

    秦快這才明白為何她不到十歲就會做菜,憐惜道:“連自己的女兒餓倒路邊都無法救濟,還有空閒去照顧別人,令尊令堂真是寬以待人,看來當俠盜也很辛苦。”

    遂一改前風,與她談笑風生,到了“龍鳳閣”堡門前,又遇到刁蠻的看門人,丁嬙重施老法子,唬得他們將二人客客氣氣讓到大廳,又奉上香茗。

    秦快看在眼裏失笑道:“這些人骨頭真賤,不打不聽話?”

    “可不是!”丁嬙笑應。

    不一會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秦快、丁嬙起身相迎“龍鳳閣”的二位當家,樓文龍、樓文鳳兄妹。

    樓文龍中等身材,容貌無特殊之處,也缺乏段雲奇的威儀,總之,平凡之極。

    樓文鳳容貌並不出色,但一雙水汪汪的單鳳眼很是媚人,此時她就以這雙媚眼打量二位客人,尖聲尖氣好像被踩到脖子,道:“瞧二位怪陌生的,該是頭一次見面吧?”

    秦快、丁嬙齊皺眉,不提樓文鳳年近四旬的臉上那層厚厚的脂粉,她的聲音活像老鴇在招呼客人,沒有大户人家小姐端莊氣度。

    丁嬙扭頭不語,秦快乾咳一聲,拱手道:“在下秦快,這位是……表妹丁嬙,不日前過上一件怪事,與貴府有極大關連,特來請教二位前輩。”

    樓文龍面無表情的道:“説吧,別耽擱時間,老夫還有事。”

    秦快見大户人家全一個樣兒,心火大起,取出圓環,喝道:“在下只問前輩一句話,認不認識這個東西?”

    樓氏兄妹互望一眼,樓文龍冷冷道:“不認識!”

    秦快目睹他們毫不知情的臉色,火道:“二位前輩均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宗師,有意裝蒜推諉是非,豈不令人齒冷?大約二個半月前,有位年輕姑娘在周家口附近遭貴閣十餘名大漢追趕,不巧與在下相撞,二幫人因而分散,在下回至住處才發現懷裏多了這枚圓環,想是那位姑娘不想讓它落在貴閣手中,才寄放在下身上,不料而後聽人説起那位姑娘已遭殺害,始終不見有人將它領回,因此到貴地拜訪二位前輩,告之它的主人到底是誰?在下好將它送還,了卻心中疑竇。”

    樓氏兄妹面無表情聽完,樓文龍才冷冷的道:“二位來此的目的若是如你所説的,那很抱歉,敝兄妹完全不知你在説什麼,這半年來除了幾位帳房,根本未曾派人去周家口,何來追殺年輕女子之事?”

    秦快冷哼一聲,生硬道:“在下親眼所見,難道會沒事來此取鬧麼?”

    樓文龍七情不動,冷道:“老夫如何知道你在打什麼心思?”

    秦快豁然起身,森冷的道:“前輩倘執意不肯透露,在下自會查個水落石出,只是至時前輩面上將不大光彩。”

    二人憤憤出了“龍鳳閣”,秦快慢踱思量,氣早消失殆盡,猛然想及丁嬙,回身尋去,見她落後十餘步,止步等她,看清丁嬙氣鼓鼓模樣,詫異道:“還在生氣呀?小嬙,何必為那二人氣這麼久。”

    丁嬙瞪他一眼,一字字道:“我不是在生他們的氣。”

    秦快怪笑一聲,指着自己有趣道:“你應該不會想説生在下的氣吧?”

    丁嬙一根細長的指頭偏偏就指向他,道:“你居然佔我的便宜,向別人介紹我是你的表妹,你是安什麼心?”

    秦快摸摸她頭頂,望着她矮小的個子笑道:“小女孩別多心,在下總不能介紹你是我女友吧!”

    丁嬙撥開他的手,不悦道:“你……哼,我要回家了,你去不去?”

    “不去!”秦快又恢復常態,道:“如今只想找家客棧好好睡一覺,預祝你一路順風。”

    丁嬙跺跺腳,朝另一條路走了。

    秦快目送她離去,喃喃道:“真搞不懂女孩兒的心思,難怪阿爹與阿伯不肯結婚。”

    不禁有點同情秦生、秦勞的苦境,搖搖頭,找家客店休息,心中不住在嘀咕:以前日子單純,未想江湖上有這許多神秘事兒,好像每個人都懷有重大秘密?俺怎地就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着覺得心痛,黯然自語:“誰説俺沒有秘密?俺的娘是死是活俺都不知道,阿爹、阿伯説俺的娘生下俺就一命歸天,不想還好,一想就愈懷疑,焉有人死後不立墓碑?”

    昏沉睡着,一覺醒來天色已黑,房裏未上燈,一片昏暗,秦快悚然覺得房裏不只他一人,想起身看個明白,駭然發覺自己被制住穴道,無法動彈。

    良久,良久——

    房中那人彷佛發覺秦快已醒來,聲音冰冷:“你醒來了,因何不出聲?”

    秦快心裏明白那人的聲音自己從未聽過,心中暗忖,閉口不語,想引得她探試。

    那名女子的聲音極為自然,不像假裝,冷笑道:“我帶了面具,你是無法得知我的容貌,別再玩花樣,出聲回答我的話,免得吃苦。”

    秦快鬼計被視破,冷冷道:“你是誰?找在下有事麼?”

    神秘女子沉默半晌,才道:“你就稱呼我‘冷姑’吧!白天你到‘龍鳳閣’做什麼?”

    秦快怏怏不快,硬聲道:“你我素不相識,在下的私事有必要告訴你麼?”

    “冷姑”卻不動怒,一樣的聲調道:“你想知道的圓環之謎,與如今三大世家無多大關連,不用白費心機。”

    秦快心中一動,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姑”語含責備道:“你若還聽不出,與白痴無異,也不必費神去調查了。”

    秦快頓時思緒凌亂,道:“你的意思是,秘密藏在‘洗滌山莊’?”

    “冷姑”哼一聲算是回答。

    秦快亂中找出頭緒,立刻反擊道:“‘龍鳳閣’手下追殺那位姑娘又代表什麼?”

    “冷姑”十分不屑道:“我想找十來個大漢冒充‘龍鳳閣’手下,簡直跟吃白菜一樣。”

    這話説得再明白沒有,秦快想起被自己廢掉武功的成鋼、遊焦,臉上不禁一陣臊熱。

    “冷姑”似乎很瞭解他,道:“不要被人的外表、衣着所迷惑,否則一不小心即會鑄下終身難以彌補的錯誤。”

    秦快應了一聲,又問道:“‘洗滌山莊’的覆亡,前輩可知道其中內幕?”

    “冷姑”突然叫罵起來道:“沒出息的東西,不會自己去調查,死睡一輩子就可以知道一切麼?”

    秦快莫名其妙遭受倫襲,火氣正盛,也怒道:“十五年前俺還在學走路,如何調查?再則那座鬼屋子與俺有何關連,何必多事?碰上就查,碰不上俺可沒功夫去查那段陳年曆史,還有你這瘋婆娘莫名其妙點住俺穴道,有什麼目的再不痛快説出,俺又想睡了。”

    “冷姑”像瞧熱鬧似的聽他發泄夠了,冷道:“你遇事不明,已經夠混帳了,再加以火氣太盛,沉不住氣,常會無法控制的發怒,實在不是塊材料。”

    秦快反而不生氣,有趣道:“沒想到俺的缺點給你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誰?你跟蹤俺多久了?”

    “冷姑”語中透出十分傲氣,道:“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跟蹤?似你這般天真的人,要了解你宛如喝茶吃飯。”

    “是,是!”秦快又一副懶洋洋道:“俺不是什麼東西,只是個懶人,你又何必費唇舌與俺抬槓,還是快請吧,唉,難怪阿爹、阿伯討厭你們,遇上自傲又不可愛的女人,實在比吃半生不熟的飯還難受。”

    “冷姑”不料他一張嘴如此刁,恨聲道:“你既然懶,姑奶奶索性替你點住啞穴,從此不用再説話,甚至一掌將你劈了,從此不必再動上一動。”

    秦快一驚,仍然蠻不在乎道:“你若會殺俺,早已動手,豈會苦等俺睡醒再動手?”

    “冷姑”激烈的叱喝道:“我要殺你隨時可以動手,你最不要引動我的殺機。”

    秦快很不耐煩的道:“閣下有何貴事就快説吧,你不厭煩,俺可膩味了。”

    “冷姑”調勻激動的情緒,才語含諷刺道:“耐性奇差的人,居然想解開圓環之謎,真是作夢!”

    秦快強壓怒火,硬生生的道:“俺的行為舉止,你憑什麼再而三的批評?聽你口氣,好像知道圓環之謎?”

    “冷姑”微微一怔,才道:

    “我不知道它的秘密,這有待你去調查,只能告訴你,上面所刻的字與你所懷疑無關,至於這枚圓環的主人是誰?待你解開謎底自會出現。”

    秦快哼了一聲,心中暗叫:“好啊,敢情俺被你們利用了,你不説俺還被瞞在鼓裏,把俺當傻瓜,你就是白痴。”

    “冷姑”行至窗邊,叮囑道:“早點解開謎底,也許它與你有很大關連,好自為之!”

    飄然而去,又破空丟進一粒石子解開秦快穴道。

    想都不想,秦快決定不追,依然躺在牀上,沉思良久,才起身點亮油燈,喚小二將晚飯端進來,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不時皺皺眉,喃喃自語,可聽不清他説些什麼?

    夜間集市十分熱鬧,秦快閒步至此,也感染那份熱鬧,這攤位看陶土狗、貓等動物鳥禽,那店裏看鞋子,什麼繡花鞋、錦緞鞋、絲鞋、小蠻靴、布鞋、草鞋……應有盡有,秦快不禁打量自己腳底那雙,鞋面都快磨破,鞋底也隨時有洞穿的可能,於是選了一雙黑麪軟鞋,穿在腳上大小剛好,十分舒適,也就付錢買下。

    買東西似乎有連貫性,秦快又逛到隔壁的成衣店,選一套黑布儒衫,向店主借房間換上,攬鏡一照,皺皺眉,將臉上的鬍渣以氣功抹掉,又將頭髮梳理幾下,披在層上,雖然懶散氣息不減,也有那麼股閒散瀟灑味兒,店主見了也不禁稱讚他幾句,害得秦快不得不多賞他幾個銅錢。

    秦快興致十足的逛到市集快收攤才回客店,一進店,掌櫃郎告訴他有位女客找他,已經在他房裏枯等多時。

    秦快以為是“冷姑”迴轉,未進房門已先吼道:“你糾纏不清到底是什麼意思?”

    進房才看清是“妙手小如來”丁嬙,話已收不回來,二人怔在當場。

    “妙手小如來”丁嬙眼眶一紅,哭了出來,秦快手忙腳亂,舌頭好像突然間打結,説了半天才解釋清楚,丁牆破涕為笑,重新打量秦快,讚道:“秦大哥今天換了個人似的,最少年輕三歲。”

    秦快卻預感又有麻煩了,道:“你不是回去?怎麼這般快又來了?”

    丁嬙大腦袋晃了晃,慢條斯理道:“我走到一半才想到爹孃北上辦事,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所以又回來找你,秦大哥若是嫌煩,我也不敢打擾。”

    秦快是喜歡她的,喚來小二替她開了一間房,丁嬙抿嘴一笑,才小心的道:“秦大哥倘若有空,明天不妨同小妹辦一件好玩的事。”

    秦快正不知該上那兒去,忙問道:“什麼事?偷兒的本領在下可不懂。”

    丁嬙神秘一笑,走到房門口才道:“明天才告訴你,晚安!”

    秦快向來不會多問,也吹燈安眠。

    第二日,天未亮,丁嬙就來催促秦快起身,又買了幾個饅頭、包子路上吃,秦快道:

    “到底什麼事這麼急,非現在不可?”

    丁嬙將一包食物塞給他,取個包子吃食,卻不答話,秦快猛地站定,道:“你不將事情編派分明,在下沒頭沒腦跟你走算什麼?”

    丁嬙扭頭正經道:“秦大哥認為我會像那神秘女子一樣玩弄你麼?”

    秦快拂了拂被吹到面頰的頭髮,道:“總有個目的吧?小嬙。”

    聽到“小嬙”,丁嬙才微微笑道:“我已經查出,每日清晨雞未鳴,樓家兄妹都會在堡後門相見,然後進入一間秘室。”

    秦快與丁嬙並肩而馳,問道:“這些事你從何打探的?”

    丁嬙吞下口中食物,才得意道:“樓氏兄妹不信任外姓人,使得門下許多外姓子弟不滿,昨日與你分手後又回來,遇見‘龍鳳閣’一個小廝,從他身上探出來的,只花了幾十兩就把他知道的全説出來。”

    “你不怕他回去之後,後悔而告發你麼?”

    丁嬙十分篤定的道:“除非他不想在‘龍鳳閣’待下去了。”

    秦快明白內情,就沉默不語。

    二人避開大道,抄小路轉至“龍鳳閣”後門,沒人看守,秦快小心將門推開,極快閃了進來,丁嬙亦隨後閃進,又把門合上,卻不禁奇怪為何沒上鎖?

    丁嬙靠近秦快細聲道:“有點古怪噸,秦快大哥,後門的防守居然如此疏忽,這不像他們傳説中的作風啊!”

    秦快不得不佩服她的細心,笑道:“同樣都是女孩子,小貢子就沒有你的細心。”

    丁嬙表情甚是古怪,有點不悦道:“現在提她做什麼?找找秘室到底在那裏?”

    後門附近顯然很久無人走過,地上的枯枝滿地,踏上去即發出“喳喳”聲音,而且一覽無遺,別説屋子,連個椅子都沒有。

    秦快舒口氣,懶懶道:“不用找啦,小嬙,那位小廝想騙你銀子才亂蓋一通,試想他一個下人怎會知道主人的秘密?”

    丁嬙不服的跺一跺腳,突然地下被她跺着的突出岩石下陷,現出一個洞口,丁嬙叫道:

    “那個小廝不敢騙我,只是他不知秘密藏在地下。”

    秦快見她無緣無故跺出密室,大感詫異,道:“這裏面或許是個陷阱,咱們下去可須處處留神。”

    丁嬙也知道厲害的點頭,亦步亦趨跟在秦快身後,上面石板又合上,秘道一片黑暗,秦快示意停留片刻,等眼睛適應黑暗,略能看出地形,才又繼續前進。

    “小嬙……”

    秦快給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完全靜寂中,低低的聲音竟如雷轟響,好一會才接下去:

    “小嬙,把你的手給我,免得不小心走失一方。”

    丁嬙依言將一隻手給秦快握住,厚實的大手給她一種安全感,這時秦快又道:“小嬙,你身上可攜有火摺子?地下太暗,難以瞧清前面情形。”

    那有小偷不帶火摺子的?

    秦快接過丁牆遞來精巧的火摺子,從不小的火光中將路途照了一遍,又熄掉火,步履堅定的攜着丁嬙走完三個旋彎的通道。

    一間間隔開的石室彷佛牢房呈現在眼前,丁嬙細聲道:“秘室看來不只一間,樓氏兄妹會在那間?”

    秦快不語,寬大的地下室有二枝火把照明,將一切看得很清楚,秦快低語道:“小嬙,摒住氣息,我來聽聽是否另有其人?”

    當下兩人均摒住聲息,秦快凝神傾聽,好一會才道:“沒有任何氣息,顯然他們剛走或尚未來此。”

    丁嬙算算時間,迷惑道:“咱們天未亮就趕來,他們應該還在這裏才對呀!”

    秦快搖頭苦笑,表示也想不透,道:“既然沒人干涉,咱們就看看這些石室藏些什麼玄虛?”

    石室隔有左、右兩排,每排各五進,分割十分整齊。

    秦快招呼丁嬙進入右邊第一閭,石門緊閉,秦快試着推開卻無法辦到,丁嬙小聲道:

    “裏面不知藏着什麼妖怪,咱們要進去麼?”

    秦快奇怪的打量個子只到自己腰際的丁嬙,道:“不想看個究竟?説不定裏頭藏有稀世珍寶。”

    “不稀罕!”丁嬙搖搖頭,憋着聲音怪叫:“説不定裏面是間屠宰場,打開一看,也許是具無頭屍體、吊死鬼、白骨骷髏、餓死的皮包骨屍體、血肉紛飛的屍體,或缺手缺腳啦、腦殼被砍掉一半啦、大腸小腸被拖出一半啦、臉被燒焦啦……豈不嚇死人?”

    地下空闊,迴音本就讓人心裏毛毛的,丁嬙又故意憋緊聲音鬼叫,頓時好像有千百個鬼怪同時在尖叫,秦快也不禁變了臉色,丁嬙也被自己的聲音嚇得抱住秦快顫抖。

    拍拍丁嬙肩胛,秦快好笑又好氣,道:“什麼都沒見着,自先嚇壞自己,何苦來哉?”

    説完在石室附近尋找,丁嬙道:“秦大哥想找出開閉石室的機關麼?”

    秦快頷首不語,丁嬙也幫着尋找,雙腳在地上亂踩,想使方才的幸運重現一次。

    秦快在石牆上摸索,突然感覺到有一小塊地方微微突出,不特意注目凝視是難以察覺得出,秦快運力往下按,石門轟隆打開,忙招呼丁嬙,丁嬙聽到異響,早已一溜煙衝進去,陡地——

    “啊——”

    驚叫一聲,丁嬙掩面奔出,與正要進去的秦快撞上,秦快忙扶住她,道:“你看到什麼了?小嬙。”

    丁嬙跺跺腳,叫道:“你自己進去看!”忙奔出室外。

    秦快踏進石室,目睹石壁上所繪,不由得面孔漲紅。

    原來石壁上繪製六幅男女裸體圖案,有的相對運掌,有的一男倒立或一女倒立,有的女的騎在男的肩上,兩人雙掌交疊,還有兩人背貼背打坐,女的雙掌翻天,男的雙掌壓在她掌上等等不一而足。

    秦快冷靜看了數眼,退出石室,又將石門關上,丁嬙看他臉紅紅的,怒道:“你怎麼看那麼久?”

    秦快面紅耳赤,一會才道:“我在想,那些圖畫,會不會是什麼內功心法?”

    “狡辯!”丁嬙雙手插腰,扳着臉道:“天下那有這麼不要臉的內功心法。”

    秦快皺眉沉吟道:“天下怪事何奇不有?可惜壁上未書文字,不然就可真相大白。”

    丁嬙拉着秦快手腕,道:“我們快出去吧,這裏妖里妖氣的。”

    秦快掙脱被握手腕,毅然道:“既然來了,就須看個明白,免得心中留個疙瘩。”

    丁嬙一言不發的自往旋梯走去,秦快料想她不會出什麼意外,由她自去。

    將右邊的石室一一看明白,圖形每室增加一幅,依然未刻上文字,秦快看完右邊,愈發確定自己的想法,這是一種需要男女二人同時修習的內功心法。

    心中確有所動,秦快疾步走向左邊第一間,弄開石門,驚呼一聲,暗忖:“果然不出所料,只有一幅圖案,這些石室上的圖畫所示的內功心法是依序漸增,第十間石室則有十幅,每幅略有差異,顯然樓氏兄妹每日天未亮均來此練功,可是,不知這些壁畫是誰所繪,居然一字不標,他們又如何修練?”

    想了想,秦快得到一個結論:“心法定以文字記在冊上,由他們兄妹保管。”

    想着又有點不放心,一一開了左邊石室,見不出所料,秦快忍不住微微一笑,朝四周再打量一次,瞧清沒留下什麼破綻,往旋梯走去,突然——

    有輕微説話聲傳下,秦快不及細想,轉身躲進右邊第一間石室,心思略定才想到,萬一他們要進入這間右室,到時可就尷尬,甚至會大舉干戈,但想退出來不及。

    説話聲愈來愈響,女的尖聲怪叫:“錦……錦萱那臭婊子值得你留連忘返?若不是為了練功,我早翻臉不認人。”

    秦快聞得這聲音只想嘔吐,不是樓文鳳還有誰?

    樓文龍顯然氣不過,怒叱道:“你有個長下之分沒有?我只是……”

    “只是第二次是不是?”樓文鳳截斷話尾,叫道:“你這副模樣像是哥哥麼?全不顧自己尊貴的身份,簡直像密室裏沒睡飽的龜公!”

    “你……”樓文龍廢然吼道:“氣死我了!”

    樓文鳳嬌聲尖氣的譏刺道:“你可死不得,你死了,誰來陪我練功?”

    “太過份了。”樓文龍吼得震天價響:“好歹我們是同胞兄妹,你一而再的拿言語激我,想跟我大戰一場麼?”

    樓文鳳消了氣焰,冷笑道:“我那敢,只是勸你不要給那狐狸精迷得忘了正事。”

    樓文龍重哼一聲,腳步聲沉重,顯然尚在氣頭上。

    秦快在室裏直念阿彌陀佛,不想樓氏兄妹的腳步聲卻向他傳來,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樓文龍就在右邊第一間石室停下,哼道:“打開吧,今天該從這兒練起。”

    樓文鳳卻遲疑了好一會,才堅決的道:“不,今天依舊到第五進修練,我想多熟練些。”

    樓文龍強抑沒吼出來,怒道:“第五進石室已經練了四個多月,還不夠熟練?”

    樓文鳳尖高的嗓音充滿決心,道:“貪多嚼不爛,欲速則不達,無論你怎麼説,我是決定要再修練一次。”

    沉寂半晌,樓文鳳突然滿含醋意的道:“對你的錦萱就百依百順,你就不能順着我一次?”

    “好吧!”樓文龍終於道。

    聽着腳步聲走向裏進,秦快心頭大石才放下,全身有虛脱的感覺,他知道只要樓文龍堅持要進來,或樓文鳳退讓一步,如今的處境可難以想像。

    秦快的武功是一流的,而且他使用的兵器是人所難以想像,加以外貌使人容易產生輕視之心,對敵可説佔着極大的便宜,但是,樓文龍、樓文鳳兄妹享譽江湖數十年,又是大世家之主,只要一人就足讓秦快無法消受,再看壁上這些詭異的圖畫,秦快不敢想像他二人的功力到底已達何種境界?難怪暗中直捏冷汗。

    由此秦快又想及那位神秘女子“冷姑”,她的功力顯然也比他高許多,不然就算他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有人闖進他房裏一點知覺也沒有就被制住穴道。

    江湖上能人異士多如天上星斗,秦快總算見識到了。

    石門開關聲在寂靜的地下宛如雷轟,秦快打個呵欠走出來,一點也不在意被樓氏兄妹聽見,練功時即時有人拿刀抵在背後,也得當作沒知覺,秦快認為自己安全的很,實際上他也很安全,一搖三晃出了地下室,讓樓氏兄妹留下一肚子疑問,對於前些日對他的無禮,算是一點懲罰。

    回到客棧,不見丁嬙回來,以為她又溜回家,一點也不在意,付了店錢,信步遊逛。

    愈往北走,天氣愈陰涼,秋天在北地似乎走得快,初多已經到臨,秦快依舊黑布儒衫一襲,沿途踏遍各地名勝,如此過了二個月,這天來到河北,京城繁華所在,只覺這裏的人似乎都特別富有,到處茶館林立,好似這裏的人都沒事做,整天泡茶館閒嗑牙,而且,他也感到這裏的人大多較俗氣,缺乏江南文士的温文儒雅,北地胭脂也不似江南姑娘個個宛如香扇墜兒,顧盼之間含帶股靈秀之氣。

    大抵來説,秦快認為北地人自有他們的特色,看慣了酸氣橫溢的江南人,看到他們反而覺得豪爽多了,也較新鮮。

    河北還不能算是極北地區,但風景文物硬是與江南大不相同,秦快漫步其間,心中欣喜來的好!

    撿到茶樓二樓靠窗桌位,嘴裏喝茶嗑瓜子,雙眼眺目望着窗外景色,只覺得人間至高享受也不過如此,回眼望着前桌二男一女客人,目睹他們神秘交耳情況,禁不住裝作低頭喝茶,豎起耳朵傾聽。

    “……張世昌那懦夫還是不肯寫休書。”

    “別急,二妹,少不得威逼一番,還怕他不就範?”

    “是啊,二姐,他有膽子欺負你,就必須娶你,否則我拚命阿三給他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阿三,別亂來,弄出人命吃官司,大家都不好看。”

    “聽你姐姐的,阿三,這些天你給老子安份點,待你二姐做了‘勝糧行’的老闆娘,吃喝嫖賭隨你花用,別再跟那班癟三搞什麼豬狗幫會,拚掉命,想享受也來不及。”

    “對吔,‘勝糧行’是北六省最大的糧店,張世昌腰纏萬貫,當小舅子與他分點羹湯吃也不算過份吧,是不是?二姐,你該不會死捉着錢不放吧!”

    “呸!死皮賴臉的,也不做點正事。”

    “好了,先別得意,張世昌的老婆不走,二妹永遠當不成老闆娘,咱們得合計合計。”

    “他要再敢推三阻四,我黑二妞豈是好欺負?一紙告進宮府,説他凌辱清白少女,看他的臉往那兒擺?”

    “不行,張世昌家三代富有,與宮府交情很好,這條計弄得不好我們吃虧,對他至多隻是多費些銀子罷了。”

    “大哥,難不成你要小妹白吃虧?”

    “當然不是,耳朵靠過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大哥,這成麼?”

    “三弟,這得偏勞你那般豬拘朋友。”

    “成,養兵千日,用於一時,他們一個個吃得肥頭豬腦,也該辦點事。”

    “大哥,你打算幾時行動?”

    “十五吧,只有那天才有機會下手。”

    “只要事成,小妹絕不忘大哥與三弟的情誼。”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想我們三兄妹從小給人看輕,遭入唾罵,只要你當上‘勝糧行’的老闆娘,誰還敢對我皺眉瞪眼?所以,這種好機會,咱們要緊捉不放。”

    “對,大哥啊,離十五還有五天,咱們去喝一杯慶祝吧,小弟的酒蟲也不安份了。”

    “你這酒鬼……好吧,換家酒樓大吃一頓。”

    三兄妹起身離去,秦快注意到他們居然沒有付茶錢。

    一會,一名茶博士上樓收拾杯碟,秦快趁機問道:“小二兄,剛才那三名男女是誰?跟皇帝一樣吃東西不必付錢的三個。”

    那名茶博士嘴唇很薄,一眼即知是刻薄的人,道:“你想學他們?勸你省了,要不是請不到更好的護院,今天他們三個就得爬着出去。”

    秦快不介意,一字字慢慢道:“我是問你,他們的姓名?還有,他們是幹什麼的?”

    茶博士將杯碟弄得鏗鏘響,滿心不甘願的道:“馬大、黑二妞、馬三,是這裏的混混。”

    説完看也不看秦快一眼,端了杯碟就走,秦快手裏正巧拿顆瓜子,將瓜子吃了,二片瓜殼分擊在他左右腳跟,那名茶博士腳下草鞋跟處剎時裂開,成了拖鞋。

    茶博士怪叫一聲,低頭瞧了又瞧,哺喃道:“二隻腳跟同時裂開,大概有好運要來了。”

    也不疑有他,端着杯碟自下樓去。

    秦快失笑一聲,未想北地人的性子也較樂觀。

    這時有位中年武人打扮的漢子走向秦快,拱手道:“小兄弟好高明的功夫,在下陸啓明,若不嫌棄,大家交為朋友如何?”

    秦快皺皺眉,不想自己的舉動均落入對方眼裏,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陸兄好高明的眼力,不知江湖朋友如何稱呼閣下?”

    陸啓明不請自行入座,呵呵笑道:“坐,坐,説起小兄外號十分可笑,叫‘大路財神’,只因我的銀子來得快出得更快,絲毫不懂計算銀錢。”

    秦快聽他第二次開口就自稱“小兄”,不禁好笑,道:“疏財仗義本是江湖兒女本色,有何可笑?”

    陸啓明激動的握住秦快雙拳,道:“小兄弟真是我的知音,也是唯一不笑我痴呆的人。”

    秦快細觀陸啓明,四旬不到,衣着不俗,質料普通,身材勇壯,一張圓臉紅光滿面,不笑也帶笑意,彷佛永遠無憂無慮,雙眼精湛有神,太陽穴高鼓,可見武功高強,這時他激動起來,果真有點小孩的天真呆傻。

    秦快反握住他雙拳,誠摯的道:“陸兄乃至情至性之人,不是呆,而是大智若愚。”

    陸啓明很贊同他的話,猛點頭道:“小兄弟果非常人,現在小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小兄弟有事到‘如洗山莊’找我,為你雙脅插刀,小兄是在所不辭。”

    秦快連聲不敢,目送陸啓明下樓,發現他也沒付茶錢。

    不久又有一對五旬出頭,衣着灰舊老者走近秦快,左邊禿頭的嗓音粗劣道:“老子王大禿,這位是我伴當張小禿,跟剛才那個騙吃騙喝的陸啓明同住在‘如洗山莊’,我説小子,你既然替他付了茶錢,何不也好人做到底,連老子兄弟倆的也一起付?如何,你該不會厚此薄彼吧?”

    秦快一想果然如此,卻故意道:“他吃白食,憑什麼將茶帳記在在下身上?”

    右邊微微禿頭,肚腹凸出的張小禿粗着嗓音:“誰叫你年輕人這麼無精打采,讓他認定你是好吃的,不把帳記在你名下,豈不跟呆子一樣?我哥倆自然也效法到底,白吃你一頓。”

    秦快好氣又好笑,懶洋洋道:“你把一切真相分剖給我聽,你以為我還會替你們付帳麼?”

    兩個老禿頭互覷一眼,哈哈大笑,王大禿道:“會的,會的,而且你不付也不行,我們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白吃專家,茶博士的眼睛都一直瞪着我們看,如今我倆與你有説有笑,誰也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先走一步,帳自然就由你付,這點茶博士明白的很。”

    兩個老禿子得意洋洋往樓梯走去,秦快突然叫道:“慢着,二位老兄的東西忘了拿咧!”

    王大禿和張小禿回頭望去,見秦快手裏拿着二頂假髮,還翻來覆去仔細瞧了又瞧,嘴裏嘖嘖有聲,戲謔道:

    “這也叫假髮麼?還東禿一塊,西禿一塊哩!”

    在座客人無不哈哈大笑,王大禿和張小禿頂着光如鴨蛋的腦袋面紅耳赤,伸手向秦快搶去,秦快避開,慢慢道:“要還你們可以,把陸啓明,還有你們的茶帳付清,如果連在下的一起付,那就感激不盡了。”

    王大禿咬牙切齒招來茶博士,當秦快面付了四人的茶帳,秦快道謝一聲,將二頂禿頭假髮雙手奉上,還關心道:“小心點,不要拿錯了,否則王大禿成了王小禿,恐怕張小禿會很不樂意,壞了兄弟多年感情就不划算了。”

    王大禿和張小禿各帶回假髮,氣極反笑,張小禿道:“你真有意思,小子,做我們朋友還夠格,歡迎你隨時蒞臨‘如洗山莊’,包你賓至如歸,樂不思蜀,一去不復回,不,是去了就不想再出來……”

    “停——”王大禿厭煩的打斷他話題,道:“你請這小子去,打算用什麼招待他?”

    張小禿摸摸圓圓的肚皮,呵呵道:“你沒説錯吧,大禿,我的意思是請這小子去時,多帶些好酒好菜,嫌少不嫌多,這樣一來,咱們哥倆心頭高興,自然會侍候得他服服貼貼,賓至如歸,樂不思蜀,然後將口袋裏的黃白之物全數吐出,再然後就一把丟出去。”

    王大禿這才同意的直點頭,讚道:“看不出你肥頭豬腦的,居然想得出這種好法子。”

    “這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張小禿道。

    秦快聽在耳裏,宛如翻倒五味瓶,道:“你們兩個簡直是……老不尊、老神經、大白痴。”

    兩個禿頭怪叫一聲,張小禿搶着道:“小子,我哥倆好心好意請你去玩,你為何還罵人?”

    王大禿推開張小禿,一指指向秦快鼻尖,道:“看不出你是表裏不一致的人,外表嘛,懶懶散散,有點像名落孫山的酸秀才,沒想到嘴巴這麼缺德,小子要是不解釋個清楚,哥倆今天可不與你干休。”

    秦快重新落座,嗑了一粒瓜子,懶懶道:“在下若有錢吃好酒好菜,會在這裏嗑這些小玩意?”

    張小禿拉拉王大禿衣角,小聲道:“這小子是個窮光蛋,別跟他鄉耗時間,走吧!”

    二人相偕離去,王大禿臨行前回頭道:“我説小子,老子看你蠻投緣的,所以要先警告你一件事,你若遇到一位二十上下,右唇邊有顆美人痣的妞兒可須小心點,她不比咱哥倆仁慈,稱得上吃人不留骨頭的,好啦,你好自為之就是,有空找老子聊聊……”

    秦快來不及開口稱謝,張小禿已拉着夥伴走遠。

    王大禿説的他沒放在心上,在想自己事兒,忖道:“阿爹與阿伯以殺人賺生,俺呢?

    殺人是不幹的,雖説殺的均是該死之人,心中難免不快,不如救人有趣,對,俺就以救人謀生,先查查張世昌的聲譽如何,再決定開的價錢。”

    有目標就好辦事,接連三天,秦快四下詢問“勝糧行”大老闆的名聲,大抵説來,張世昌這人還算不錯,只是有點軟懦,“富不過三代”這句話,恐怕會在他身上實現,幸好有個剛強的妻子暗中撐大局,才能維持商譽不壞。

    第四天,秦快就登門拜訪張世昌,開門見山的道:“知聞大老闆有位能幹的夫人,堪稱張老闆的左右手,如今卻有野心者想侵奪她的地位,明天將是她的末日,你若捨不得尊夫人,在下會替你除掉他們。”

    張世昌瘦小的身子顫了顫,粗聲道:“你胡説些什麼?我們是善良老百姓,誰敢欺侮我們?”

    秦快微微牽動嘴角,道:“馬大、黑二妍、拼命阿三,大老闆認識麼?”

    張世昌剎時白了一張臉,顫聲道:“你……你怎麼……認識……他們……是……同夥的?”

    秦快慢條斯理道:“在下若與他們同夥,會上門與你交易麼?”

    “他們想害如娟?”張世昌喃喃唸了幾次,大喝道:“只要你能救我妻子的命,要多少我都給你。”

    秦快伸出一根指頭,張世昌很乾脆道:“一萬兩白銀?好,我先付你一半,其餘事成立刻付。”

    秦快搖搖頭,懶懶道:“不必這麼多,只要一百兩白銀。”

    張世昌嘴張大驚呆,試探道:“你説只要一百兩白銀?”

    秦快聳聳肩,語氣平板的道:“三個市井中的混混,大老闆出一萬兩,未免太抬舉他們了。”

    張世昌還是不大相信,上下打量秦快,道:“拚命阿三有二、三十名兄弟,一個人鬥得過?我説小夥子,我多付你些錢,你各請幾個幫手吧,萬一……”

    秦快虎目圓睜打住他話尾,冷冷道:“對一個出道的江湖人來説,馬家三兄妹那三條命,合起來只值一百兩銀子,其他的小流氓讓他們在牀上躺幾個月算是利息,在下要的就是這麼多,大老闆不必多説。”

    “是,是!”張世昌畏於他是江湖人,好一會才敢道:“我希望不要鬧出人命,教訓他們不要再來找麻煩就夠了,壯士以為如何?”

    秦快答應,張世昌才敢再道:“不知壯士要我如何配合,才能救賤內的命。”

    秦快想了想,道:“叮囑尊夫人明日正午前不要出門就行了。”頓了頓,又道:“江湖人講究一諾千金,大老闆可以信任我吧?”

    “當然,當然。”

    張世昌一點即通,拿出一百兩銀子交給秦快。

    臨走前,秦快又道:“在下秦快性子卻懶,事情辦好不再來回覆,尊夫婦且安心過日子吧!”

    張世昌恭恭敬敬送他出門,雖然有點不大相信秦快的能耐,事到如今,只能寧可信其有,照他的話去做了。

    秦快出了“勝糧行”,不耐將事情拖到明天,直搗拚命阿三的巢穴,在一家骯髒的小衚衕裏找到他們三人,不,是三人的屍體,秦快大驚,檢視三人,尚未冰冷,流出的血還帶温熱,顯然一刻鐘前三人還是活蹦亂跳的。

    三人致命傷均正中心臟,一擊斃命,傷口窄而薄,可見劊子手使的是長劍,而且手上功夫不弱,殺人速度極快。

    秦快邊走出巷子,心中暗自忖道:“是誰在搶俺生意?那三個混混不可能結交這麼高強的仇家,那……”

    忽地靈光一閃,朝“勝糧行”奔去,直衝到大廳,見一名黑衣女子持劍抵住張世昌脖頸,想也未想,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右手食,中二指閃電般夾住劍尖,運力一折,拗斷劍尖,以身擋在張世昌身前。

    黑衣女子來不及阻上這一切,怒叱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破壞姑奶奶好事?”

    秦快注意到黑衣女子右唇邊有顆黑痣,想起王大禿所説的妞兒莫非是她?

    “叭”的一聲脆響,火辣辣的耳光子擊在秦快臉上,黑衣女子插着小蠻腰怒道:“色眯眯的盯着姑奶奶瞧,你這小子是活膩味了?”

    秦快心火大起,怒喝道:“你以為自己是人間尤物?馬不知臉長,俺是瞧你右唇上怎麼有顆‘虎神屎痣’(蒼蠅屎痣),覺得可惜,才好玩的多看幾眼,想自我陶醉?找銅鏡去吧!”

    大凡美貌女子最是自負本身容貌,再加顆美人痣,簡直有畫龍點睛之妙,如今給秦快貶得一文不值,黑友女子氣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良久才冷硬道:“你有種別走,待我與張老狗談好條件,才與你決鬥,斷劍之恨,辱罵之恥,都足以讓你罪無可赦,罪該萬死!”

    秦快忙着安妥張世昌,沒注意她的咆哮,黑友女子道:“張世昌是姑奶奶的,小子你別搶奪我的搖錢樹。”

    秦快凝視黑衣女子,冷道:“馬家三兄妹是你殺的?”

    “沒錯!”黑衣女子昂頭自認道:“姑奶奶一劍一個,乾淨俐落,解了張世昌的危機,我要他將全部財產讓出一半,他居然寧死不肯,簡直找死!”

    秦快嘖嘖數聲,大馬金刀坐在椅上,數落道:“潑辣不講理的女人,俺見了不少,你排得上第一,明知馬家兄妹抵不過你一招半式,還下手殺害,你,簡直不顧江湖道義,再則他們三人在我眼裏值不得一百兩,而姑娘卻獅子大開口強要人家一半財產,還是一廂情願幹這事,人家張老闆可沒拜託你幫忙,自個兒胡亂殺幾個人,硬賴張老闆要付出保護費,你,簡直無恥、可笑,骯髒……”

    “住口——”黑衣女子青白着臉叱道:“姑奶奶出道江湖至今,還沒有人敢説我一句不是,惹我‘黑水仙’冷玉環,你休想逃出姑奶奶劍下。”

    秦快要笑不笑的望着她,廢然道:“算了,女子小人向來最難纏,俺本不願多事,但答應為張老闆解除困難在先,也收了人家銀子,現在馬家兄妹已喪命你手下,俺嘛,只好幫着張老闆打發你,總是不能白拿人家銀子不辦事吧,張老闆,你同意麼?”

    張世昌畏縮在秦快身旁,一副可憐樣,聽到秦快問他,忙不迭的直點頭,卻又有點畏懼的瞧着冷玉環發抖。

    秦快拍拍他肩膀,起身拱手道:“這裏人家要做生意,姑娘選個地點吧!”

    “黑水仙”冷玉環不懷好意的一笑,唇邊黑痣彷佛也帶者笑意,十分迷人,聲音卻冷的像冰珠子所連串,道:“這可是你自找的,到時斷肢殘腿,或缺個腦袋,可怪不得姑奶奶,唉,好吧,看在你有膽量,不像只會縮成一團的懦夫,姑奶奶就讓你三招。”

    秦快也不生氣,抱拳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心領了。”

    “黑水仙”冷玉環睨着縮成一團的張世昌道:“你最好將銀兩準備妥當,待姑奶奶解決了這小子回來,也許會饒你一命。”

    秦快待冷玉環走出大廳,對張世昌堅定的道:“別聽她的,大老闆,好好睡一覺。”

    見張世昌眼露驚訝,秦快知道他還是不相信,以掌劈下一截椅角,放在掌中一揉,張開巨掌只剩一小堆木粉,吹一口氣,木粉隨風而散,張世昌帶着崇拜的神色望着他,秦快已走出大廳,隨冷玉環而去。

    事實在眼前,張世昌此時相信秦快甚於冷玉環了。

    “黑水仙”冷玉環施展絕妙輕功遠遠領先秦快,又怕他藉機溜走,不時回頭瞧一、兩眼,只見秦快喘氣道:“黑姑娘,今日天氣晴和,動刀掄槍未免有煞風景,不如改個方式,比輕功,我贏,你發誓從此不再尋張老闆晦氣,你贏,那不用講啦,一切任你宰割。”

    “黑水仙”冷玉環回首目睹秦快汗揮如雨,氣喘如牛的情況,傲然道:“行!看誰先到前面的山岩洞,誰就是贏冢。”

    説完腳下彷彿毫不沾地,速度愈發的快了。

    秦快以袖擦乾汗水,又調勻呼吸,懶散的樣兒更重了,腳下突然輕快起來,有如御風而行,在車尖上飛翔,若沒有刻意注意他腳下變化,從臉上看來宛如隨時都有可能睡着,這就是秦門的輕功絕技“草上飛”。

    “黑水仙”冷玉環十分自信的往山岩洞奔去,突然有人在後面透着笑意道:“黑姑娘,是你的速度減弱了?亦是在下速度快了?”

    “黑水仙”冷玉環頓時背脊泛寒,人家在她耳邊低語,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那麼,對方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

    話説這妮子最是心高氣傲,當下使足全力狂奔,不多時,鬢髮微亂,鼻尖冒着汗珠,回首一望,嚇得心驚瞻顫,不管她奔得多快,秦快始終不離她三步遠,而且沒有絲毫疲色,剛才的孬種樣顯然全是裝的,一想及此,不想憤恨難當,眼見山岩洞就在不遠處,秦快隨時可能趕過她,冷玉環一挫銀牙,一把鐵菱子暗器如滿天飛雨罩住秦快周身。

    “姑娘好卑陋的手段!”

    秦快怒叱一聲,陡地厲嘯一聲,有如龍吟鳳鳴,以腳跟為圓心,高長的身子彷佛受到強烈的地心引力,整個身子往地下摔去,避開全部暗器,在身子快着地的一剎那,突然平行將身子甩成半圓弧,藉着腳跟的負着力,又立起身朝前奔去。

    這一幕寫來須費百餘字,實際發生卻是刻不容發的事,暗器的速度在冷玉環盛怒之下發出,有如流星趕月,秦快只要稍有遲疑,難保不被鐵菱子釘成刺蝟,這全是多年的武術訓練所養成的下意識行動。

    “黑水仙”冷玉環以為鐵菱子即使無法使秦快負傷,但至少能阻一阻他的速度,山岩洞就在眼前,不及一丈遠,她有自信能贏過秦快,不料,此時——

    一聲輕蔑的冷哼聲又在耳邊響起,不及細想,一條人影已掠過她身旁,瞧背影不是秦快還有誰?

    轉個彎就到山岩洞,秦快坐在一顆大石上,冷眼瞧着氣喘咻咻的冷玉環,冷玉環怒目盯着他好一會,才恨恨道:“姑奶奶向來言出必行,你不必狗眼看人低。”

    “很好!”

    秦快起身往山岩洞內走去,冷玉環驚異道:“你進去做什麼?”

    秦快繼續朝前走,打個哈欠道:“一路辛苦奔忙,不該好好睡一覺麼?”

    “黑水仙”冷玉環滿懷怨恨與奇妙的心情離去。

    秦快愈朝裏走,愈覺得這個山岩洞實在是個好地方,空氣清涼,沒有一般巖洞的陰濕。

    洞裏不深,二十來步就走到盡頭,有一塊很平整的巖上,居然有張草蓆,秦快忖道:

    “難道這裏有人住?不管,反正俺只借睡一覺。”

    睡覺是他的大本領,秦快向來認為,隨時隨地都能睡覺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福,身子一沾草蓆即沉沉睡去。

    感覺只睡了半個時辰,秦快一肚子怒火醒來,原來有人不斷以腳尖踢他肩膀,不輕不重,卻很令人惱火。

    緊接着他張嘴想罵,一股流液自上頭流下,噴得他一頭一臉,流進嘴裏有一小半,原來是酒,烈酒燒刀子,秦快整個人一滾,避開他最討厭的燒刀子。

    坐起身,擦乾臉上酒汁,秦快頭一個念頭就是找出戲弄他的人,他一眼就瞧見剛才他睡的草蓆,如今四平八穩正躺着一個酒鬼,酒罈高高對着嘴巴傾入烈酒,源源不上,喉嚨咕嚕咕嚕作響,一點都不會嗆到或溢出一滴。

    秦快這時倒沒了怒火,反覺得有趣,問道:“朋友喝酒的技術堪稱一絕,剛才何以失手噴得在下一頭一臉。”

    那人不答,直至整壇酒全倒入嘴裏,肚子也微微突起,搖幌再三不再滴出一滴酒,才死心的放下酒罈子,打嗝道:“酒烈,怕你小子醉死,嗝——”

    秦快這時才能看清楚那人的廬山真面目,一張大海口足有秦快嘴巴的二倍大,使人不想注意他的嘴都不行,一顆碩圓的腦袋下是一副瘦弱的身子,豬泡眼眯成一條線,一顆酒漕鼻,二隻招風耳,一頭稻草般無光澤的亂髮,一襲青布衫洗得發白,不過還算乾淨,就這樣,構成一副獨特的形象,瞧外貌大約三旬出頭四旬未到,不過,年紀不重要,秦快自然不會去詳問他老兄今年貴庚?

    秦快起身伸個懶腰,邊往外走邊道:“老兄好好睡吧,在下不能奉陪了。”

    那酒鬼似乎瞧秦快蠻有趣的,道:“你這小子不會東問西問的,很討人喜歡,跟老子脾胃相通,老子就把草蓆讓一半給你,不必辛苦跑回家睡。”

    秦快被道破心思,也不客氣睡一半草蓆,不久又沉沉入夢,這時——

    那酒鬼陡地張大豬泡眼,溜了幾溜,突然一個翻身,左臂垂在睡於右側的秦快,仔細觀察好久,見秦快睡得死沉,左掌輕輕朝他懷裏伸去,有巧無不巧,就在此時,秦快也一個翻身,嚇得他忙把手伸回來,對着秦快的背部無聲息的舞牙弄爪,心中臭罵:“老子非得到手不可,肚裏酒蟲又不安份了。”

    想着小心的半起身,脖子伸着長長的打量秦快側面,觀察了好久,脖子都有點酸了,確定秦快是睡死了,左掌又小心翼翼朝他懷裏伸去,這時——

    秦快又一個翻身,嚇得酒鬼忙又躺下,慌張之餘,後腦重重碰擊堅硬的岩石,忍不住痛哼一聲,秦快似醒非醒,像夢囈似的喃喃問道:“老兄怎麼了,喝太多酒,肚子不舒服麼?”

    那酒鬼也裝着夢囈聲,道:“沒什麼,一會兒就好,老子習慣了。”

    秦快嘿了一聲,聲音透着睡意又道:“身子不好就別喝太多,自討苦吃何苦來哉?老兄説是也不是?”

    那酒鬼“嗯,嗯”二聲,打個哈欠道:“多承關心,老子領受了,現在快睡吧!”

    秦快沒有回答,原來又睡熟了。

    那酒鬼望着秦快安詳的睡容,恨得牙癢癢心道:“老子非要你把身上的銀子吐出來不可,你睡吧,睡得愈死愈好,方便老子下手。”

    敢情他老兄是看中秦快懷中的百兩銀子,也怪秦快太招搖了,二錠銀子突出衣裳,對於想喝酒又無錢買酒的酒鬼來説,不啻是個誘惑。

    可望不可及的東西,通常最是誘惑人,秦快平躺而睡,雙掌不知有意無意,恰巧交插放在銀子上,酒鬼看在眼裏,直是望穿豬泡眼,就是沒有下手的機會,最後只好放棄,再加上酒又喝多,不多時也沉沉睡去。

    夜幕低垂,郊區顯得陰冷,酒鬼給一陣寒風吹醒,斜睨身邊,已不見秦快,不禁咒罵:

    “混帳小子,要走也不向主人告辭,真他孃的王八蛋,王九蛋,五十蛋,臭小子,沒良心的小子……”

    破口大罵好一會,突然頓住,一縷縷酒香鑽進他鼻孔,吸了一大口,讚道:“十五年陳的花雕,老子好久沒喝過這種好酒。”

    接着烤肉、小菜、麪餅的香氣一一傳來,酒鬼吞了一大口口水,起身朝洞外尋找香味來源。

    一出山巖洞,一張克難木板矮几就放在洞側,桌上擺着一罈子酒,已開封,難怪香氣四溢,一碟滷牛肉,一隻烤鴨,一疊葱油烙餅,一籠包子,幾樣小菜,滿滿佔了一桌,秦快坐在大石上,右手挾菜,左手舉杯,口中吟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

    “不對,不對。”

    那酒鬼想及剛才自己破口大罵,不全給秦快聽見?所以一直躲在洞口偷窺,不好意思走出來,這時聽到秦快吟哦李白的“月下獨酌”,捉到錯處,裝着方睡醒的樣兒走出來,一把坐在石上,搶了酒罈飲一大口酒,才道:“李白這句‘行樂須及春’,老子聽了頗不贊同。”

    秦快以眼打過去一個問號。

    酒鬼喝酒從不用杯子,咕嚕咕嚕喝個痛快,哈氣道:“如今時節近冬,難道就不能行樂?

    所以老子來吟的話,就改為‘行樂須及時’。”

    秦快大喝一聲“好”,笑道:“看不出老兄不僅是酒仙,連詩仙也須甘拜下風。”

    酒鬼哈哈一笑,一罈酒在他得意下,去得甚快,秦快也不出聲阻止,只閒閒一句:“老兄不吃飯麼?”

    酒鬼口中酒水不斷,語意不清道:“不吃,不吃,吃了酒味全跑了。”

    秦快搖頭詫異道:“難道你平常只喝酒,不吃菜?”

    酒鬼臉突然泛紅,放下酒罈,籲口氣道:“這個……自然是吃的,只是大多時候不吃。”

    秦快肚裏暗笑,嘴上好心勸道:“須知空肚子喝酒是最傷身的,老兄不吃,在下不好勉強,丟了又可惜,只好勉為其難將它們全塞進肚裏。”

    話未説完,早已放下筷子,雙手齊伸,一口一個包子,一張葱油烙餅三兩口吞下肚,幾樣小菜一掃而光,這才吐一口大氣,如今桌上只剩下一隻烤鴨。

    那酒鬼望着秦快生怕被人搶食的吃相,忘了喝酒,雙眼盯住烤鴨,直吞口水。

    只見秦快從懷裏取出一隻巧小酒瓶,拍開泥封,酒鬼的注意力馬上被引過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讚道:“好酒!五十年陳的竹葉青,這一小瓶可價值不菲。”

    “小意思,小意思!”

    秦快小心倒滿一杯,又封瓶珍寶似的塞進懷裏,細細啜了一小口,頻頻點頭,將烤鴨拉近自己,撕下一隻鴨腿,慢條斯理的咀嚼,回味無窮的不住點頭,笑道:“‘奎元館’的烤鴨遠近馳名,若非老兄只貪牛飲,厭惡其他食物,在下真想請你共嘗,包你也會讚不絕口。”

    酒鬼不住的吞口水,乾笑道:“老子不久前也慕名去吃一隻,味道的確不錯。”

    秦快又撕下一條鴨腿,品論道:“聽説‘奎元館’的鴨羣,每日均喂以一大匙好酒,烤燒起來肉香中滲着絲酒香,最是令人饞涎,而且為求供需平衡,不願以普通鴨子瞞騙顧客,每日只賣出二十隻,想買的人均須三日前預訂,這樣的誠實商店少有,難怪馳名遠近。”

    酒鬼嘴裏乾笑着,心裏不知咒罵秦快幾十句,一罈子花雕早已給他喝個涓滴不剩,只好眼睜睜看着秦快細嚼鴨肉,品啜美酒,好不愜意,突然空腹傳出“咕、咕”叫聲。

    秦快停了吃食,訝異道:“這是什麼聲音?在下少聞不懂,老兄知道麼?”

    酒鬼臉紅了紅,豁出去似的大叫道:“老子肚子餓扁了,你看不出來麼?”

    秦快目注他喝太多酒而凸起的肚子,一會才怪道:“老兄肚餓為何不早説?如今只剩半隻鴨子夠麼?”

    “夠了,勉強夠了。”

    不由分説,酒鬼搶過半隻鴨子大口咬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嘴裏塞滿食物,大力吞嚥,支支唔唔道:“酒………酒……鴨子太乾了……”

    秦快毫不吝嗇的將懷裏的酒瓶遞給他,酒鬼高舉酒瓶,以瓶口對準大嘴傾注,夢想中的酒柱沒有流下,不信似的搖晃半晌,才滴下一滴,又一滴,舔舔嘴唇,死命搖着酒瓶,再也流不出半滴酒。

    秦快將面前僅剩的三分之一小杯酒端過去,道:“很抱歉,在下忘了剛才倒下最後一杯,老兄別生氣。”

    酒鬼苦着臉望着十餘滴酒聚在一隻小杯上,小心啜了一下,生怕一下子把它喝光,忙三兩口將鴨子啃乾淨,雙手端杯,小心的啜了一口又一口,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喝酒喝得最斯文的一次,也是最不痛快的一次。

    秦快專神欣賞着酒鬼,打趣道:“老兄斯文舉止,文人墨士也難以比擬啊!”

    酒鬼舔舔嘴唇,回敬道:“你這小子表裏不一致,讓人摸不透,比女人還差勁。”

    秦快一怔,繼而大笑,拱手道:“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請問高姓大名?”

    酒鬼臉色變了變,激動的咆哮道:“滾、滾、滾……以為老子喝你幾杯酒,就得聽你的,做夢!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大打一架,交朋友?免談,老子才不跟你這臭小子結交,沒的辱沒了身份,滾,滾,滾………再不滾,老子斬斷你的狗腿。”

    秦快沒有滾,雙腿也沒丟,懶懶的道:“夜色深沉,老兄要在下滾到那兒去?再則這山岩洞又非你私地,你住得,俺當然也住得。”

    説完往山岩洞進去,酒鬼在他身後跳腳咆哮,全當耳邊風,還老實不客氣的佔住酒鬼的草蓆,酒鬼怒叫道:“臭小子你欺人太甚,還不把草蓆還給老子?”

    秦快宛如完全沒聽見,均勻的呼吸聲漸漸取代酒鬼的咆哮聲,酒鬼累得坐在地上,口渴想找酒喝,捧起裝燒刀子的大罈子,對準嘴搖晃數下,涓滴不流,氣得將它摔下巖壁,“吭啷”一聲,破片跌落一地,酒鬼這才驚醒叫道:

    “完了,賣酒的答應老子,如果把罈子送回去可換一斤酒,這下什麼都沒有了。”

    忍不住悲從中來,痛哭失聲,大喉嚨使盡力量吼哭,再以巖壁窄小,聲音難以散出,聽在耳裏,有如千百個嬰兒同時哭鬧肚子餓,奇怪的是,秦快依然睡得深沉,呼吸也不見凌亂,好像泰山壓頂也與他無關。

    酒鬼的豬泡眼十分細小,流出的眼淚也不多,最後成了乾嚎,又好一會,才剎住哭聲,憤恨咒罵道:“他媽的,這小子真是掃把星,沒來多久就害老子損失了一斤酒,可須想法子把他趕走,這掃把星、倒路屍,現在又害老子大哭一刻三分,有害龍體,真他奶奶的不是東西,瞧他那麼厚臉皮,要趕他走可須動點腦筋。”

    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漏了想到,秦快故意留給他喝的那一罈花雕,二十斤燒刀子也比不上,恐怕現在是風餐露宿,那會吃得半飽,有空餘腦子去想趕人走的主意。

    時間並不因睡眠而暫停,曙光照進罕有人煙的山岩洞,酒鬼睜開一隻眼睛,心中奇道:

    “老子何時睡着的?不好,法子想到那兒了?”

    翻身支腮想了半晌,才注意到山岩洞裏只有他一個人,不信似的起身四下尋找,又出洞看了看,才相信秦快確實又不告而別,這時卻有些愁悵,不知是想了一大堆法子沒機會實現,還是……有點不捨?

    碩大的腦子大力搖幌數下,酒鬼大聲道:“臭小子自己走算是識時務,免得醒來突然不見狗腿。”

    確定了自己想法,酒鬼在身上很仔細的摸索一遍,突然奇蹟似的,找到一小塊碎銀,酒鬼高興的跳起來,直往鎮上衝去。

    木板自搭的小屋低矮,枱上地下襬滿酒壺,這是家賣酒的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你叫得出名字的酒這家都有,並且還兼賣早點。

    大清早,人們尚未出門,二張桌上只有一位客人,身着黑色儒衫,亂髮披肩,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早點,頭不住的朝桌面一點一點,敢情沒睡飽,邊吃邊打呵睡。

    這家小酒店的老闆陳大可,已經注意他好久了,客人的頭不住的學姜太公“釣魚”,他也跟着一點一點,點久了,居然也有想睡的感覺,幸好這時——

    “老陳,老陳,你老子又來了——”

    一聽到這聲音,陳大可整個人驚醒,他最討厭的客人又出現,白吃白喝的傢伙是不會受歡迎的,等那人一跑近,立郎開門見山的道:“老大爺,小店利薄,吃不起記帳,你老……”

    那人不是酒鬼還有誰?聽見這話,一掌擊得枱子上的酒罈酒瓶羣起跳舞,陳大可死命的護住,哀叫道:“你老要賒多少説吧?別再來這一下就阿彌陀佛了。”

    酒鬼神氣的將碎銀放在桌上,眼望於頂,大刺刺的道:“給老子包十個大饅頭,十個肉包子,其餘的買酒。”

    陳大哥喜出望外的把碎銀拿手裏掂一掂,笑道:“你老等一會,我這就去給你弄妥。”

    酒鬼鼻子“嗯”了一聲,眼睛始終不往下移,這樣風光的買東西,他已經很久沒嚐到了,氣派上自然不能鬆懈。

    店裏唯一的黑衣客人,打呵睡太入迷,前額撞到桌面,痛哼一聲,人也驚醒,自責道:

    “真是不像話,吃飯也在睡覺。”

    酒鬼的眼睛早已不時四下溜轉,想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風光,四下少有行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客人身上,見他怪模怪樣,總忍不住朝他看,直到他撞到桌面,哈的笑出來,兩人一朝面,酒鬼已先叫道:“原來你小子在這裏,老子以為你給夜鬼捉走。”

    那位客人就是秦快,似笑不笑道:“這不正順了你老兄的心願?”

    酒鬼語塞,恨恨的道:“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

    秦快不説什麼,盡顧吃早點,不久陳大可把酒鬼要的東西全包妥交給他,笑道:“敢情你老跟這位客人是朋友,真是物以類聚,怪人配怪人,我們可交不上。”

    “我呸!”酒鬼喝了一口酒,哈聲道:“好酒,真夠味……老陳啊,你別狗眼看人低,老子乃一代怪傑,會跟這窮酸扯上什麼狗屁關係?”

    陳大可沒趣的打哈哈,恭敬的送走酒鬼,接着秦快也起身付帳離去,跟在酒鬼身後,陳大可望着二人背影自語:“這年頭怪人真不少,像這一對寶貨倒是少見。”

    酒鬼沒有聽見陳大可的話,只聽到秦快跟在他後頭的腳步聲,豁然轉身破口大罵:“你這小子跟着老子有什麼企圖?嫌狗腿太長麼?”

    秦快盯着他手中的食物,道:

    “老兄發了大財,辦治這許多美食,難道就吝嗇請在下一起享受麼?別忘了昨晚在下曾殷切招待你,當怪傑的第一要件,就是不能恩將仇報。”

    酒鬼摟緊懷中食物,心疼好一會,豁出去道:“好吧,算老子倒黴,不過,你吃完了,須立給老子滾得遠遠的。”

    秦快思量半晌,猛然搖頭道:“不成,在下無處可去,山岩洞正好做為棲身之所,老兄請客還附條件,未免有失怪傑的俠義風範。”

    酒鬼沒好氣的自顧回途,心中咒罵道:“奶奶的,當怪傑還有這許多禁忌?遇上這小子,老子不知自受多少氣,不想個法子將他趕走,老子往後焉有安寧日子好過?”

    邊走邊想邊嘆氣,回到山岩洞還是想不出個好法子,只有借酒澆愁,等他想到饅頭包子,紙上只剩下一個饅頭一個包子,瞥見秦快又要伸手,忙搶過叫道:“這是老子二天的糧食,你居然一口氣把它們吃光,你有沒有良心?你肚子是什麼做的?吃,吃,吃死你。”

    秦快神秘的一笑,道:“在下是躲禍來的,至少有二天的時間不想出這山岩洞,不多積存點糧食,如何應付以後二天的生活?”

    酒鬼遇上秦快這種下定決心賴定你的驢子脾氣,當真欲哭無淚,不問他避什麼禍?一口饅頭一口包子拚命啃食。

    吃個半飽,喝足了酒,酒鬼喃喃咒罵道:“遇上你這小子,老子總是吃個半飽,還不知下餐有沒有着落哩!”

    久久不聞回聲,發現秦快又睡在他的草蓆上,又怒道:“臭小子真是得寸進尺,把草蓆還給老子。”

    秦快不理,酒鬼氣不過,雙手使力拉着草蓆邊,想把它扯出來,可是不管他怎麼拉怎麼動,秦快好像已經黏在草蓆上,徒費力氣而已。

    酒鬼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最後廢然道:“算你小子厲害,可是,咱們非親非故,你小子該不會厚臉皮硬佔老子便宜?這樣吧,老子看你還算人樣,一天十兩銀子租給你好了,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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