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竹寒着臉,聽吳節風講述昨夜偷襲白鶴別莊的經過。
“聽幾位護法尊者説,白鶴別莊已有了防備,他們對此……”
“説下去!”
“他們對此有些懷疑。”
“懷疑什麼?”
“説徐公子讓他們偷襲,可白鶴別莊早已有備,是不是借刀殺人……”
“該死!”徐雨竹大吼。
總管祁勤碌道:“少主息怒,這事也不怪他們。昨夜死了七八人,原天玄會飛蛇幫的長安分舵主全部罹難,可説是栽了大跟斗。此事確也有些蹊蹺,白鶴別莊怎麼會有備呢?”
徐雨竹道:“莫非走漏了風聲?”
“除此外莫非巧合?”
徐雨竹想了想:“要麼四海門出了奸細,要麼有人在暗中搗鬼。”
祁總管道:“事巳過去,暫時放下吧。少主真要和柳家到東海去嗎?”
徐雨竹煩躁地站起來:“不去不行,去了又延誤時日,你説該怎麼辦?”
祁總管道:“這事問問賈德山如何?”
“呀”一聲,丫環詩吟手捧托盤送茶來。
徐雨竹猛地轉過身來:“你怎麼不招就擅自進來了!”
“了”字落音,大袖已揮出,一聲慘叫,詩吟一個身子倒飛出去,吧達落在青石路上,一命歸陰了。
祁勤碌道:“少主,不怪她,是屬下讓她沏茶來的。”
旁邊站立的吳書風,臉色忽地煞白,為掩飾心中的激動,他急忙扭過臉去。
徐麗竹若無其事,安詳地坐下:“節風,賈德山現住何處?”
吳節風回道:“原飛蛇幫長安分壇張家大院,張氏父子死了,大概他不會離開。”
“你去知照一聲,我要會他,務必在今日內,明日我要去東海。”
吳節風早巴不得離開,忙答聲“是”,就趕緊走了。
出門一看,詩吟的屍身已被人拖走,他不禁咬牙切齒,心中罵道:“好一個沒有人性的東西!禽獸不如,該遭天譴!”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強忍着大步走完通道,到馬廄吩咐人備馬。下人牽出馬匹,他翻身上馬,急速奔出“靜園”。
他與詩吟早就心心相印,但限於徐雨竹嚴厲的家規,他一直不敢提出。
現在,他十分後悔,但悔之無及。
這靜園從頭至尾是他與父親建造起來的。
多年的辛苦,珠寶店的盈利全部墊進靜園去了。
徐雨竹直到去年才來,一來就享着人間富貴,沒有自家父子的心血,能有靜園麼?
詩吟畫苑也是父親從蘇杭買來的,他要是早些開口。父親會把詩吟給他,誰叫自己又嫌她是個丫環,怕丟了自己的臉面呢?
他一路思緒起伏,九轉回腸,還未離開曲江地多遠,猛覺腰上一麻,已遭人點了穴道。
緊接着草叢樹蔭裏躍出三個人來,牽馬的牽馬,拖人的拖人,把他抬進樹叢裏去。
他動彈不得,又驚又怒。
三個化子站在他面前。
中間的一個只有一隻眼睛,相貌顯得兇惡,問他道:“少掌櫃,忙得很啊,要到什麼地方去呀?”
吳節風不答,默運玄功衝穴。
獨眼丐笑道:“你想衝穴麼?好極好極,讓弟兄們幫你一把吧。”
旁邊兩個化子咧嘴一笑,露出兩口大黃牙,伸手朝自己懷裏一拉,各自掏出一條兒臂粗的蛇來。兩條蛇昂起三角頭,蛇信忽伸忽縮,讓人見了渾身起雞皮疙瘩。
吳節風生在富貴家庭,素喜潔淨,哪裏見過這些東西,不禁慌亂起來。
“少東家,你不説,我老化子就讓這兩個寶貝鑽進你的衣領,和你熱乎熱乎,親近親近,這可是—等一的毒蛇啊,你會喜歡的。”獨眼化子笑嘻嘻地調侃道。
吳節風噁心了,只好道:“收起來吧,你們要問什麼?”
“少東家去哪兒?”
“上西市買東西。”
“少東家和徐公子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也沒有。”
獨眼化子嘆口氣:“我老化子問不出名堂來,還是你兩人問吧,我到那邊望望風。”
他説走就走。
“慢,我説我説。”吳節風軟了。
“少東家,你説了不吃虧,我們讓你走你的路,休要誤了自己的命。”獨眼又回到原地。
“在下與徐公子的關係,説來是主僕關係。”
“此話怎講?”
“在下父子都為徐公子當差。”
“徐雨竹師從何人?”
“不知道。”
“咦,不願説麼?”
“不是,在下的確不知。對此在下也曾問過家父,家父嚴厲申斥,不準過問。”
“徐雨竹的來厲?”
“不知。”
“你此刻欲何注?”
“去見一位顧客。”
“什麼人?”
“叫張林。”
“住在何處?”
“張家大院。原飛蛇幫分壇。”
“何事?”
“為徐公子聯絡見面時間。”
“何時見?”
“就在今日。”
“張林是幹什麼的?”
吳節鳳嘆口氣:“在下有一言相勸,不知當説不當説?”
“請説。”
“恕我直言,丐幫雖然勢大,高手如雲,但決難與四海門相抗,諸位何必以卵擊石?”
“嘿,你倒為四海門當説客?”
“並非如此。只因在下若吐出全部秘密,回去是死,如果不説,也要死在各位手中。即使在下願投靠諸位,不久也仍然是死……”
“改邪歸正,棄暗投明,怎麼會死?”
“因為你方只怕無人是徐公子、飛天魔獠的對手,到頭來還不是王石俱焚!”
獨眼丐倪淵道:“你這話就不對了,自古邪不勝正,再説我方有少林、武當諸大派眾多高手,哪裏會輸給幾個魔頭?你不必多慮。”
吳節風嘆道:“你不信在下也無奈何,就任由處置吧。”
“你不伯死?”
“萬念俱灰,死有何懼?”
兩個化子一擺手中蛇,要扔到吳節風身上,但被倪淵制止了。
“好,放了你,正邪兩條路,任由你選擇。”倪淵説。説完就往他腰上一拍。
吳節風想不到如此容易脱身,迅即從地下跳起來。
倪淵又道:“你從張家大院回來後,願意見一個人嗎?”
“誰?”
“暫不説名字,你自他攀談後,再決定你的選擇,放心,我們決不為難你。”
吳節風想了想,一口答應。
他和獨眼丐分手後,一口氣跑到了城裏。
半個時辰後,他又循原路回曲江池。
途經他和獨眼化子相約的地方時,果見三個化子正等着他呢。
這來去路上他都想過,徐雨竹來到長安前,他與老父做的是規規矩矩的生意,那時心無牽掛,日子富足快樂,無憂無慮,自己想要什麼有什麼,不必看人臉色。當時修建靜園,還以為是為自家構築呢。沒想到落成不久,父親才告訴他,靜園是為一位姓徐的公子建的。
他追問徐公子來路,爹爹只嘆一口氣,道:“風兒,你不必多問,知道了無益。莫説這座靜園,就是盛昌珠寶店,也是人家徐公子的、徐公子來後,當着外人稱公子,揹着人就得稱少主,懂了麼?”
他又問為什麼,父親不肯再説。
徐雨竹來後,起初規規矩矩,足不出户,不到半月,靜園上下俱都稱道徐公子的謙和。
哪知兩月後,才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記得有一次他到靜園看望詩吟。
詩吟流着淚求他將她帶出靜園。他追問為了什麼,詩吟只説她害怕。
又過了一段時問,方知靜園的丫環婢奴,被徐雨竹掌斃的不下十人!
以後突然有人找上珠寶店,公然問起翡翠秋水瓶。父親便慌忙閉了店,帶着他來到靜園暫住。
這一段時間,他逐漸瞭解到徐雨竹的心性是如此殘忍又是如此變幻無常,令接近他的人感到戰戰兢兢,也不知何日喪命於他之手。
他吳節風本也是堂堂公子,到了靜國卻只是個跑腿的奴僕。幸而父親在徐麗竹眼中還有地位,所以徐雨竹對他總還是比別的僕役好些。但是,他仍然忍受不下去。
從偶然遇到詩吟畫苑,幾句匆忙的交談中,隱隱透出徐雨竹的荒淫無恥,靜園中二十多個丫環,沒有一個不遭到他的蹂躪。
最糟的是,靜園中所有僕婢都有人監視,休想越出庭園一步。
這原因還在於總管祁勤碌。
他手下有二十八名高手,號稱魔星二十八宿。這些人並不站崗放哨,也不持劍拿刀。二十八宿男男女女都有,平日都混在僕役下人中,你根本分不出誰是武士、誰是僕役丫環。就連僕役丫環本身,也不知對方究竟是真僕還是假僕。只有祁勤碌總管和徐雨竹兩人知道。
這真是難以提防。
他除了認識詩吟畫苑外,原來僱來的外婦差役都被總管打發走了。以後陸續招進,你根本不知他們到底是何身分了。
他所知道的這一點點,還是父親透露的。目的在於要他小心。更多的內情,只怕父親也不知道。
吳節風害怕了,他宛如生活在一所美麗的地獄裏,時刻戰戰兢兢,小小心心。
與過去的生活相比,無異於天上地下。
今日,他親眼見到自已所愛的姑娘慘死,內心受到的刺激實在太深太深。
他感到心裏在流血,詩吟俏生生的雙眼,似乎一直在怨恨地盯着他。
獨眼化子的話正觸到了他內心深處。
是的,他該設法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了。
徐雨竹嗜殺成性,野心極大,縱然他成功地為自已建了豐碑,與吳節風又有什麼關係呢?説不定何時一不小心,便會死在他手裏。
要是徐雨竹最終失敗,他吳節風不過是一個殉葬物罷了。
於是他決定,與丐幫帶來的人見面後再拿主意。
獨眼丐見他果然來到,笑吟吟和他打了招呼:“吳公子不失約,大丈夫也!”
“吳公子”三字,象三點火星,燃起了吳節風心中的火,使他渾身充滿了暖意。
他對這個稱呼闊別已久。
只有這個稱時才讓他感到自己是個人,是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他忙翻身下馬,雙手抱拳:“勞大俠久候,實在抱歉!”
倪淵道:“請!”
步入林中,一眼看到了兩少一老。
他不由一驚,這兩人不是來問翡翠秋水瓶的麼?後來才知是天玄會的追魂散莫成,名噪一時的須彌怪客蕭笛。
忽然問他猛地想起,這蕭笛不是已被天山四煞是斃了麼?
他嚇得連退兩步,話也説不出來了。
老的笑道:“過來過來,不必擔心白日見鬼,蕭老弟可不太容易死呢!”
吳節風按下心頭的驚懼,慢慢走過去。
蕭笛笑道:“少東家,久違了。”
獨眼化子走過來道:“這位是八卦神算古算子老爺子,有話就請對他們幾位説吧!”
古爺道:“請坐請坐。”
幾人席地坐下,獨眼丐走開值卡去了。
古爺道:“吳公子,你和吳老東家一向經營珠寶生意,規規矩矩做買賣,怎麼也捲入到武林的是非場所來呢?未免不值。”
吳節風道:“身不由己啊。”
“吳公子,徐雨竹的面目我們已經看清,不瞞你説,昨夜徐雨竹遣人偷襲白鶴別莊,是我們蕭老弟親耳聽到的,蕭老弟先一步搶到柳家,留條示警,又在暗中助一臂之力,趕上兇頑,所以,吳公子,你又何必再相瞞呢。”
吳節風大吃一驚:“什麼?蕭大俠潛入了靜園?還到了天玄會長安分舵?”
“不錯,昨晚你到分舵,秀羅剎戚玉珊和你説的話,在下都聽見了。”
吳節風嘆氣道:“原來如此!”
“有幾天徐雨竹不在靜園,去哪裏了?”
“去太原天龍山麓的天玄堡,是和飛天魔獠一塊去的。”
“四海門成立,與此行有關?”
“是的。”
“吳公子,你願助正道武林一臂之力麼?”
“這個……”
古爺道:“你怕正道武林放不過四海門麼?未免多慮了。”
“蕭大俠若沒有……恐怕正好是徐雨竹的對手,否則……不過,還很難説,徐雨竹身懷絕技,只怕無人能制,加上飛天魔獠等人,唉,道消魔長呢!”
古爺見他猶豫不決,便道:“自古正邪不兩立,古人曰:‘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吳公子只要為道義,雖死猶榮。況我等仁人志士,決不苟且貪生,務必與妖邪決一生死。吳公子舍一擇一,老兒我決不強求。”
莫威道:“咳,我老莫是天玄會的執事,後來跟了蕭老弟古爺,腦袋兒雖然可能隨時搬家,但我老莫為道而死,就比那個什麼山還重,吳老弟你要是為徐雨竹四海門這等妖邪賣命,那就死得比雞毛還輕了。何況我老莫不一定死呢?你吳老弟卻是死定了,這個賬還算不清楚嗎?”
古爺道:“又來亂説一氣,比泰山還重,比鴻毛還輕,不會説就別充文雅。”
莫威一點不臉紅:“還不是一樣的意思?紅毛白毛黑毛都一樣輕。”
吳節風被他逗笑了。
古爺續道:“吳公子回去三思吧,我老兒言盡於此。”
吳節風毅然道:“好,我願與前輩及兩位大俠結交,我所知的一切,盡數奉告。只是我所知不多,未免使各位掃興。”
古爺道:“無妨,只要今後你老弟按時通風報信,就算建立了殊功。”
吳節風把知道的都講了,果然所知不多。
古爺問:“飛天魔獠與徐雨竹是怎樣勾結上的呢?”
“詳情不知,只知那天兩人對掌後,又在城外見了一次面。飛天魔獠正在尋找一隻寶瓶,知道徐雨竹的底細後就提出,如果徐雨竹幫他找到寶瓶,他就助徐雨竹完成他師傅未了之心願。”
“什麼心願。”
“不知道。”
“説的什麼寶瓶?”
“翡翠秋水瓶。”
“此瓶是徐雨竹帶來的嗎?”
“是的。”
“從哪裏蒐羅來的?”
“其實,是我爹爹打聽到的。爹爹常年做珠寶生意,認識了不少胡人。有一位大商人,漢名叫胡達明,與家父經年有生意來往,交情篤厚。去年胡達明來長安,説起他有一隻價值連城的翡翠秋水瓶,想請家父作個鑑定,等以後有機會再帶來。以後,約莫過了兩個月,胡達明派人送信來店,信上説他到長安商事已了,即將回程,所説玉瓶,兩月後帶來。可惜,胡老闆未如約而來。以後過了幾個月,家父才發現徐雨竹書房中有個玉瓶。這使家父驚疑不止,又不敢問徐雨竹來源。私下裏家父和我提起,知道胡達明要帶玉瓶來的除我父子兩人,就只有祁總管知道。但是,此瓶究竟是不是胡達明的,要等胡過明來了才知道。”
“胡達明怎麼不來呢?”
“這就不清楚了。”
“今日吳公子去張家大院見何人?”
“飛天魔獠賈德山。”
“不是説叫張林麼?”
“那是他的化名。”
“見他何事?”
“與徐雨竹相約見面的時間地點。”
“定了麼?”
“今晚在‘靜園’。”
“上回蕭莫兩人到你珠寶店,問了秋水瓶後,何以店門就不開了呢?”
“家父以為此瓶並無人認識,二位是長安城都知曉的人物,怕泄了與徐雨竹關係的底,為避免麻煩,曾報告祁總管,總管讓關門的。”
“以後吳兄若有消息,就與獨眼老兄聯繫吧,地點就在貴珠寶店門前,如何?”蕭笛道。
“在下不願與徐雨竹再混在一起,能幫忙讓在下逃離麼?”
“請暫耐一時,到時必有安排。”
談話到此結束,吳節風匆匆走了。
古爺道:“許多事只有吳東家明白,待以後再問吧。”
蕭笛道:“今晚待我到靜園一探。”
古爺道:“去不得的,只怕被發現,飛天魔獠非同小可呢!”
蕭笛道:“走吧,在這裏不好久呆。”
古爺道:“老兒去柳家一趟,你們先回吧。”
於是各人分手。
徐雨竹在靜園花池邊的亭閣裏接待賈德山父女。
賈德山一襲白袍,瀟灑俊逸,賈玉珠一襲紅衣紅裙,儀態萬方。
徐雨竹面對賈玉珠似顰似笑的芳容,連心都抖了。
半灣新月朗照,水榭亭台,疏水馨花。亭閣間掛着的四盞琉璃燈,卻掩不住一片銀色。
如此月夜良辰,人不飲自醉。
徐雨竹親自把盞,替賈氏父女斟上清酒,恭請美女小酌。
賈玉珠“噗哧”一笑,以袖掩面,輕啓櫻唇,道:“人家喝不來酒的,請自便吧。”
賈德山一笑,舉起翡翠酒杯道:“玉珠,良辰美景,莫辜負了徐公子一番心意。”
玉珠斜瞟了父親一眼:“爹爹,你怎幫着外人欺負自己的女兒呢?”
説着將身一扭:“人家不會喝嘛。”
賈德山又一笑,道:“此刻是外人,保不定什麼時候成為一家人呢?”
玉珠粉臉通紅,嬌嗔道:“你是個壞爹爹,就只把心向着外人,不理你了!”
徐雨竹看得神迷心醉,道:“前輩,小生只怕不配呢?”
賈德山哈哈一笑,用嘴一呶,意指玉珠,道:“那就看你心誠不誠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賈玉珠早已羞得垂下了一顆螓首。
徐雨竹越看越愛,這賈玉珠和柳媚相比,可説是桃李雙姝,不分軒輊。
柳媚象素潔的李花,賈玉珠則豔若粉桃。
他要一箭雙鵰。
賈德山道:“珠兒,唱個曲子助助酒興如何?”
賈玉珠這次卻不扭捏,低着頭輕輕答應一聲:“嗯。”
徐雨竹大喜,一拍掌,花樹下走出來兩名丫環。
徐雨竹一抬手:“琵琶侍候!”
繼而一想,忙道:“慢!”
對玉珠道:“賈妹妹善撫何種琴瑟!”
賈德山笑道:“她十分聰慧,各種琴瑟都會,就取琵琶來吧。”
徐雨竹大喜,一揮手,兩個侍婢躬身而退,不一會兒,就取來一把琴首嵌着珠寶的名貴琵琶。
賈玉珠纖手接過,輕輕一撫,弦如流水,清脆悦耳。
她將螓首一側,纖腰一扭,背對徐雨竹,抬首望明月。
一陣叮冬似珠落玉盤的引子過後,只聽她輕啓珠喉,如黃鶯囀啼,輕聲唱道: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須惜少年時,
有花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聲音逐漸擴展開來,吐字清晰圓潤,把個徐雨竹聽得如醉如痴。
歌聲已停,他仍痴痴望着玉珠姑娘的背影,不言不語,似已神遊太虛。
賈玉珠輕聲道:“小女子唱得不好,只怕污了徐公子尊耳呢!”
徐雨竹這才清醒過來,忘情地大聲叫道:“好一個‘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姑娘麗如天人,又精音律,真叫小生疑是月宮嫦娥下凡,不敢仰視了。”
賈德山笑道:“賢侄,你不要過於誇她了,再誇她真要上天了呢。就是現在,老夫也常受她編排呢!”
賈玉珠扭了一陣身子不依道:“爹爹,你就會編排人家,人家可不答應!”
賈德山徐雨竹同時大笑起來。
徐雨竹又將酒斟上,道:“小生已拜倒在玉珠姑娘石榴裙下,今日斗膽向前輩求親,望前輩俯允才是。”
賈玉珠聽他當面求親,羞得離席逃出亭子間去了。
賈德山嘆口氣道:“老夫一生,無有親人在世,只有這一寶貝女兒,倘要分開,實在捨不得呢!但女大當嫁,老夫也不能誤了她的青春,有婿如公子,倒也使老夫放得下心。只是老夫一生酷愛珠寶古玩,賢侄若取來‘翡翠秋水瓶’,就當珠兒的聘禮吧。屆時,老夫陪送嫁妝有玉盒一對,寶石項圈一對,哎,不必細説了吧,陪嫁總要對得起寶貝女兒才是。”
徐雨竹道:“小侄已下決心,老伯不必多慮,只是小侄出道前,恩師再三叮囑,要小侄完成老人家心願,否則不能結親,還望伯父鼎力相助。
賈德山道:“愚伯巳強令天玄會,飛蛇幫合併為四海門,四海門高手如雲,當今武林沒有一派能望其項背,這門主雖説由我掛名,不過是暫時的事,再過一年半載,便由賢侄蟬聯。那時四海門縱橫天下,何愁賢侄恩帥意願不能實現呢?”
徐雨竹道:“恩師曾言,要讓中原武林各大門派凋蔽覆亡,前車之鑑,不要集合黑道英雄東征西討。一個門派的覆滅,勢必激起其他門派的聯合意願,所謂兔死狐悲。若天下門派聯盟對付四海門,則鹿死誰手還不可逆料。故此,師尊再三囑咐,必須以毒攻毒。望老伯助我組成白道同盟,由小侄擔任盟主,在小侄號令下,務必會同四海盟設下圈套,將各派高手分批殲滅。只待大功告成,小侄便與令媛退出是非場地,覓處隱居,過那人間天上的富貴生活,豈不美哉?”
賈德山讚道:“賢侄才高八斗滿腹經綸,令愚伯欽佩已極,賢侄前途不可限量,來來來,乾杯!”
徐雨竹微笑着舉起玉懷,一飲而盡。
賈德山放下杯子,道:“令帥與我當年曾有數面之緣,後來各奔東西,彼此不再見面。
令師為何定要毀掉各大門派?其意何在?”
徐雨竹嘆口氣道:“此事小侄本也不甚明白。恩帥若要復仇,專找仇人便了,為何要與整個中原武林挑戰呢?這不是極其麻煩的事麼?況且還要樹下許多強敵。但小侄不便詢問,只能從側打聽。聽和總管説、恩師當年橫行江湖時,吃過所謂名門正派的虧,所以立下誓言,要把這些名門大派整垮,讓他們一蹶不振,至於吃過什麼虧,祁總管沒有説。”
“賢侄今後有何打算?愚伯能效勞之處定當盡力。”
“迫使各門大派組盟,只要四海門再去垮一兩個門派,他們就會這樣做的。由於當今各派掌門均懼怕伯父和各位護法尊者,小侄必被推為武林盟主,若事成,功成一半矣!”
“好,那就把婚事定在賢侄當上武林盟主的第二天,如何?”
“一言為定!”
兩人興高采烈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伯父,明日柳震一家與那幾個老東西要到東海子規島,小侄為取得幾個老傢伙的信任,答應與他們前往。可是,這一去費時太多,實在不划算的。”
“有什麼不划算的?有美人陪伴,有大好河山,只怕徐公子到了東海樂不思蜀呢!”賈玉珠不知何時飄然回到亭閣,幽幽地説。
徐雨竹忙道:“不去不去,除了賈姑娘,天下女子小生都不在眼內。”
賈玉珠斜睨他一眼:“只怕是口是心非呢!”
徐雨竹道:“青天在上,徐雨竹若有虛言,天打雷……”
“哎呀,誰讓你説不吉利的話嘛,我相信你就是啦!”她把一雙美目,深情地注視着他。
徐雨竹又一次感到心顫,恨不能立刻就將美人擁入懷。
他勉強壓下了一腔激情,道:“伯父,此事該如何處置?”
賈德山道:“賢侄一去一來,起碼費時幾個月,只恐誤了大局。明日遣人過去,找個託辭不去便了。”
徐雨竹道:“這託辭還須斟酌呢。”
“你只要不和他們去,路上就可派人下手。只要一舉將琅琊老兒、紫衣秀士、妙清老道斃了,勢必震動江湖,加快組成武林同盟步伐。哦,對了,還有一計,由四海門派出高手,將一些名門正派的掌門捉到天玄堡關押,還愁武林同盟不組?加之掌門已去,人心必亂,推舉賢侄為盟主就容易多了。”
徐雨竹大喜,道:“或者這樣吧,明日一早,小侄登柳家門,勸他們緩走,説動幾個老傢伙去遊説各門派組盟,不知可否?”
賈德山道:“賢侄天天上門,與他們周旋,再由四海門上門尋釁,由賢侄將他們趕走,以洗昨日之疑,並使賢侄名聲大震。”
徐雨竹喜得忙站起身一揖:“多謝伯父運籌帷幄,此計得售,大局已定矣!”
賈德山笑道:“愚伯明日赴天玄堡,定將各派高手捉他一簍回來,你就靜侯佳音吧!”
順即告辭,與賈玉珠回城去。
徐雨竹早吩咐下人備了馬車,恭送賈德山父女上車。
賈玉珠上車後回眸一笑,隨即放下了遮簾。這一笑,把徐雨竹的魂魄勾了去,怔怔站在門口,目送馬車遠去。
直到馬車拐彎消失,他這才匆匆回屋。
祁總管已在屋中等他。
“少主,事情如何?”
“嗯,進展順利,老傢伙已答應進一步實施計劃。
他把商談結果説了。
祁總管喜道:“恭賀少主,既登武林盟主寶座,又獲美人陪伴,真是一箭雙鵰!”
徐雨竹笑道:“雖説薑是老的辣,但英雄出少年,賈德山也只能按本少主的意志行事。”
祁總管道:“少主雄才大略,蓋世英雄,賈德山日薄西山,怎能與少主相提並論?”
徐雨竹笑了一會,十分得意。
稍停,他又道:“明日柳家赴東海之事,須替我找個託辭才好。若是能勸阻他們留下,當然更好。”
祁總管想了一會,道:“除了將他們擊傷,或是活擒了他們,除此外都沒有好理由。”
徐雨竹默思半晌,下了決心:“今夜派出二十八魔星,一舉將其全部擒獲。”
祁總管道:“留下兩人傳口訊吧。”
徐雨竹道:“很好。不過,不要傷了柳媚和那兩個女娃,其餘送往天玄堡關押。”
“是,少主。”
“不過,二十八魔星斗得過幾個老傢伙嗎?”
“少主,使用獨門魔香,就可使對方喪失功力。再説以二十八魔星的造詣,足夠對付幾個老傢伙。”
“獨門魔香不可輕用,今夜顧不得了,破一次例吧。”
“少主親自前往麼?”
徐雨竹一笑:“去看看也好。”
祁總管道:“待屬下傳命,三更動身。”
徐雨竹道:“動身時叫我。”
總管答應着走了。
徐雨竹遂在椅上坐下,入定練氣。
三更時分,祁總管來請他動身。
徐雨竹換上了一身黑衣,並戴了頭套,和祁總管來到後園。
只見黑壓壓站了兩排人,全部黑色緊身衣褲,黑色頭罩,只露了兩個眼睛和一個鼻孔,你根本分不出孰男孰女,只能從身材上判斷。
祁總管也是如此打扮,黑夜中休想辨認出誰是誰來。
徐雨竹道:“全部活捉,不能捉者,殺!”
二十八魔星默不作聲。
祁總管道:“少主親臨,望爾等奮力迎戰,及時撒出魔香。記住,此香極難煉製,不可多撒。”
説完一揮手,只聽“噗噗噗”,二十八魔星一個個如飛鳥投林,瞬間便失去了蹤跡。
徐雨竹將身一晃,早已越出牆外,緊隨魔星之後,片刻便到了白鶴別莊。
二十八魔星訓練有素,四人一組,一共七組,分從不同方向進入別莊。
徐雨竹直撲小樓,想看看柳媚。
他躍到房頂,從屋檐上使個倒掛金鈎,把頭貼在窗紙上,想聽聽柳媚是否熟睡。
未料月亮通明,窗紙上映上了他的頭影。
只聽一聲嬌叱,一劍破窗而出。
徐雨竹旋即上了屋頂,一個“大鵬展翅”,躍到一株大樹上。
緊接着柳媚已穿窗而出,落到樓下台階上。她仗劍四處一望,嬌聲呼道:“賊人來犯,快起來迎敵!”
黑暗中潛伏的一組魔星躍出,四把劍殺向柳媚。
柳媚劍尖一閃,晃起七朵小星,“錚錚錚”,將四劍格開。
徐雨竹暗贊:“這妮子功夫又有了長進。”
遂見另一組魔星接近了小樓,潛伏於台階兩側。
與柳媚對陣的一組魔星,有兩人左手一揚,只見媚媚一聲不哼,軟癱倒地。
與此同時,小樓中躍出了郭青、洪天龍,伏在台階下的魔星同時將手一揚,郭洪二人還來越穩便栽倒在地。
徐雨竹不禁十分佩服師傅,這魔香果然厲害,只可惜為數不多,用一次少一次。
緊跟着樓上又躍出四女,月光下看出是沈雪珠、董雪雁、荷花、青蓮。
她們還未發出一招半式,便被魔香迷倒。
徐雨竹忙從樹上往後院掠去,隱伏小院前的一株小樹上。
小院外情形就大不相同。
崔不凡、尚子書、妙清道姑與徒兒玉靜,正與二十個魔星打成一團。
少林智圓大師未見,想是巳回少林。
祁總管忽從一棵大樹上躍下,直撲琅琊老人。他一加人,就把崔不凡老兒逼得手忙腳亂,有兩個魔星乘機打出兩把魔香。只見老兒突然搖搖晃晃,步履不穩,想是已着了道兒。
祁總管當即又撲向紫衣秀士尚子書。
尚子書未等他近前,便喊道:“妙清道姑速退,敵方有……”
可惜他未能喊出後面的話,便被魔香迷倒,頹然倒下。
妙清一聽喊聲,情知不妙,一抖手中拂塵,擊開兩魔星劍招,正待飛身前去救援尚子書,祁總管已向她打出一把魔香。
玉靜先一步中了此香,巳然倒下。
至此,柳家全軍覆沒,柳震夫婦早已睡倒。
徐雨竹看得大喜,連忙從樹上躍下,把祁總管拉到一邊,道:“速退,先將人帶回靜園,明日再作處置。”
還未動身,只見一魔星如飛而至。
祁總管道:“前院的人已帶走了麼?”
魔星道:“啓稟老爺,柳媚、沈雪珠忽然不見了!”
“什麼?”祈總管大驚。
“怎麼回事,慢慢説,”徐雨竹斥道。
“啓稟少主,我等將人全部迷倒,便留下兩位魔星看守,其餘準備人後院助戰,我們六人剛動身躍出五丈,就聽留守魔星大叫,我們當即趕回,兩魔星呆如木雞,一動不動,已被人制了穴,柳媚沈雪珠已不見。”
徐麗竹氣得一晃肩,飛往前院。
只見七個魔星站在小樓前,地上躺着兩人,近前一看,睡在地上的只有郭青、洪天龍,連董雪雁也不見了。正待責問魔星,發現情形不對,怎麼見了他也不招呼。
他輕喝一聲:“你們站着幹什麼?”
沒人理他,一個也不回答。
咦,他們七人都遭點穴制住,來人這份身手當真駭人。
此時,祁總管率二十一魔星來到,見狀便上去解穴,卻毫無用處。
徐雨竹一揮手:“通通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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