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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飛葉摧心

    方玉琪聽他口口聲聲叫自己“小賊”,心中不禁有氣;但因自己借宿而來,當着人家姑娘,不好惡聲相向,只得強忍着氣,抱拳説道:“兄台息怒,方玉琪天台門下,前山實是一場誤會,還請原諒。”

    勁裝青年冷哼一聲道:“小賊,誰聽你花言巧語?你是崆峒也好,天台也好,唬不到小爺!今日除非扔下寶劍,先讓小爺在你肩頭擊上一掌,再隨我見師傅去,否則……”

    那姑娘聽勁裝青年説到“誰聽你花言巧語”?好像自己就聽了他的花言巧語,心中一氣,噘着嘴兒一聲冷笑,返身就走。

    方玉琪怒聲道:“在下因借宿而來,身在客地,才讓你三分,你當方玉琪是怕事的人嗎?

    來!咱們別在這裏動刀動劍。有本領,不妨到莊外去較量較量!”

    他這幾句話,説得聲音極響,那姑娘走了幾步,忽又迴轉頭來,笑望了方玉琪一眼,才翩然走入廳內。

    方玉琪只覺心中一陣舒暢!

    猛聽勁裝青年喝道:“今天諒你也逃不出去,走!小爺就伸量伸量你崆峒劍法,到底有什麼希罕?”

    方玉琪見他小覷師門,心頭更是氣憤,也立即針鋒相對的道:“崆峒劍法,是否比峨嵋高明,你少時自知!”

    説着足尖一點,躍上牆頭,一連幾個起落,縱出圍牆。又是一連幾掠,就到了莊前一片空地之上。回頭一瞧,勁裝青年急起直迫,和自己還差兩三丈遠,不由“嘿”的一聲冷笑,道:“方才不是閣下説過,諒在下也逃不出手去嗎?這會倒教在下久候了。”

    勁裝少年被激得滿臉通紅,急吼一聲:“小賊,你少在口頭上賣狂,看劍!”

    他人未到,劍先到,劍走偏鋒,人影倏進!

    方玉琪早巳注意着他,豈會容他得手,一個旋身,“嗆”然龍吟,松紋劍出匣,立即反臂上撩!

    勁裝青年右劍未收,左手倏伸,一把向方玉琪腕脈扣來!

    此人擒拿手着實迅捷,顯然劍是虛招,他志在擒人!

    方玉琪輕哼一聲,圈劍削腕,左腳前跨半步,劍招未變,忽然“橫挑珠簾”,向勁裝青年肩頭削去,劍招奇詭已極!

    勁裝青年劍術也自不弱,劍化“白鶴亮翅”,硬向方玉琪推來。

    方玉琪劍鋒一轉,劍脊貼着對方劍脊,一滑而下,回刃仍向對方肩頭點出。這一招奇詭神速,勁裝青年猛吃一驚,要回劍自救,已是不及,忙不迭暴退三尺,緊接着一聲大喝,暴退出去的身形,又欺身疾進。

    “刷刷刷”!一柄長劍,猛向方玉琪身前身後,亂砍了七八劍!

    這一陣,莫看他東一劍,西一劍,亂扎亂砍,漫無章法,卻這正是峨嵋派最出名的“亂披風劍法”,但見滿天劍影,聲勢着實凌厲!

    方玉琪心頭驀地一震,暗想光憑此人,已是勁敵,那青雲子和白雲子,自己當然更非敵手,峨嵋劍法果然名下無虛!

    心念轉動,也把師門絕學“通天劍法”,源源施出!

    這一會,兩人各盡全力,以快制快,以奇制奇,翻翻滾滾,直打得滿天流光,銀蛇亂閃,劍風呼呼,劍氣森森,差不多已是百招左右,還難分出勝負!

    兩人正在互出奇招,互搶先機之際,忽聽廣場上傳來白雲子的聲音,喝道:“啓輝,你退下來,這小子,今天不能給他跑了。”

    聲音不高,但在廝殺的兩人,卻聽得十分清晰。

    方玉琪心頭一緊,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故技重演,一招“通天澈地”,緊接着“橫彌六合”驟然推出!

    但見劍光暴漲,一大片銀虹,潮湧而出!

    這兩招劍法,威力何等強大,勁裝青年直被逼開了四五步!

    方玉琪朗笑一聲:“失陪!”

    銀光倏合,化作一道匹練,破空飛起!

    勁裝青年剛被逼退,也是一聲狂笑,左手揚起,同時喝道:“小賊,你瞧瞧我銀彈子於啓輝的能耐!”

    颼颼颼!三粒金丸,業已連珠般劈空打出!

    方玉琪一招“長虹經天”,連人帶劍,向斜刺裏飛起,聞聲知警,但身在半空,要旋身掄劍,已是不及!

    只得猛吸一口真氣,長劍抖處,閃出層層銀鱗,身形藉着抖劍之勢,硬往上竄,拔起五尺來高!

    那急襲而來的三粒金丸,正分上中下三路,劈空飛來。

    方玉琪身子拔高,襲向中下兩粒,從他身下打過,本來打向頭部的那一粒,卻因他身形上升,正好擊中腿彎。

    方玉琪只覺得一陣劇痛,知道此時如不能覷空逃出,勢必落人人手,猛的一咬牙,身形不變,仍然向左側松林中掠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他還沒奔近松林,猛覺一陣急勁風聲,掠過頭頂。只聽白雲子的口音,已在身前發話道:“小子,你這點螢火之光,也敢在貧道面前班門弄斧?還不快快束手待縛?”

    “恐怕還沒有如此容易!”

    方玉琪怒極而吼,忍着腿彎疼痛,一挺手中長劍,迎了上去!

    白雲子冷哼一聲,長劍微顫,隨手揮出,立時寒光電奔,閃起一道精光,擊向方玉琪長劍之上!

    方玉琪只覺手腕驟震,長劍幾乎脱手飛出!不由心頭大驚,趕緊吸了一口真氣,後退了兩三步!。

    白雲子冷峻的臉上,微現怒意,左腳猛然跨上一步,舉手一劍,又隨勢點出!這一招看來十分平凡,其實劍隨身走,變化莫定,極不易防。

    方玉琪只覺白雲子隨手一擊,奇幻之中,威力逼人!

    他明知對方峨嵋三雲,盛名久著,劍術精湛,自己那是人家對手?何況腿彎上又中了於啓輝一彈,雖然傷勢不重,也着實疼痛,但他乃是個性倔強之人,暗暗咬緊牙關,一聲不哼,猛的揮動手中長劍,反而欺身直上。

    劍光流動,劃出一圈寒芒,宛若一朵梅花,那是“通天劍法”中的“寒梅迎春”,分襲白雲子咽喉,左右“將台”與左右“期門”,五大要穴!

    白雲子眼看對方輕輕年紀,崆峒劍法,倒也練得十分老到,鼻孔微哼,身形不動,手中長劍一顫,一點銀星,驀然向迎面飛來的一朵梅花形劍光中刺入,逕奔方玉琪執劍右腕!

    他發劍雖然在後,但去勢卻比方玉琪迅疾了許多。

    方玉琪心頭大驚,急忙收劍後躍!

    白雲子、峨嵋三雲,劍術精湛,此時臉露煞氣,那還容得方玉琪逃出手去?劍勢急若流星,眼看就要點上胸口!

    就在這千鈎一發之際,驀聽一聲劃空長笑,一團黑影挾着凌厲狂飈,由空中直瀉而至!

    不!勁氣橫卷,風沙激盪!

    “嗆”!白雲子連人影都沒瞧清,手上長劍業已被這陣勁猛無儔的風聲,卷飛出去!不由心頭大駭,疾退三步,定睛一瞧,眼前那裏還有方玉琪的蹤影?

    只見數十丈外的林梢之上,正有一團黑影,星丸跳躍,眨眼消失!

    “又是那老賊!”

    白雲子切齒頓足,恨恨的叫了一聲,拾起長劍,縱回廳去!

    方玉琪後退不及,暗暗叫了聲:“完了!”

    他牙根咬緊瞑目待死,只覺白雲子森森劍氣,已到胸口,卻驀地狂飈疾卷,自己一個身子,竟晃悠悠地被帶了起來。

    不!似乎被人橫挾而起,連半點力道都使不出來,風聲呼呼,迎面掠來,幾乎使自己呼吸被窒!

    他記得今天傍晚誤救惡窮神歸駝子之後,曾被他帶着自己飛縱疾掠,但和此時相比,快速程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難道自己另遇奇人出手相救?這又是誰?

    要想瞧瞧清楚,但那強勁風力,迎面撲鼻,連眼皮都無法抬一下。恍惚之間,身形突然一停,雙腳已落到地面,耳際響起一個宏亮的笑聲:“哈哈,小友,你怎麼又撞上了峨嵋的牛鼻子?”

    方玉琪驀地一驚,睜開眼來,自己身子已在一處破廟之中,眼前站着一個鬚髮如戟,濃眉圓眼,狀似叫化的駝背老頭。

    這不是惡窮神歸駝子是誰?

    他頭上轟的一震,腳下也踉蹌了半步,陡地目射兇光,一看自己手上,還緊握着長劍,一聲低吼:“老賊,我和你拚了!”

    長劍疾掄,猛向歸駝子兜胸刺去!

    這一下,歸駝子被他弄得莫明其妙,閃身一讓,急叫道:“小友,你怎麼啦?”

    方玉琪一劍刺空,挫步旋身,刷刷兩劍,又往歸駝子身前刺到。

    歸駝子再次閃身,讓開劍勢,一雙大環眼,注視着方玉琪,訝道:“小友,你這是怎……?”

    “老賊住口”!

    方玉琪滿臉怒容,手上長劍顫動,大聲喝道:“你害死恩師,我方玉琪與你勢不兩立,恨不得食爾之肉,寢爾之皮!”

    歸駝子臉現驚詫,洪聲問道:“小友,你此話從何説起?”

    方玉琪咬牙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賊……”

    “哈!哈!哈!哈!”

    歸駝子突然發出一陣裂帛怪笑,直震得方玉琪雙耳嗡嗡作響,心頭一驚,立即運功戒備抵禦。

    只聽歸駝子大聲道:“小友,你把老夫當作何人?哈哈,歸駝子惡播江湖,仇遍天下,但生平作事,還從沒抵賴,尊師和老夫道路雖殊,並無粱子可言,老夫怎會無故加害?何況蒼松子一代宗師,武功已達化境,老夫即有加害之心,{謝絕收費會員網站轉載}也不是一兩百招就可分出勝負,誠如小友所説,尊師遺書之中‘心脈將竭’,恐怕……唔!天都一會,崑崙、武當、峨嵋、崆峒、少林五派掌門,已只有古月和尚一個了,十年,果然不出十年!

    難道……真是……”

    他説到這裏,臉上也同時流露出無比的驚詫。

    方玉琪從他臉色上瞧來,似乎並沒有假,何況他説得也對,師傅只説“心脈將竭”,並沒指出仇家是誰,可能連師傅自己都不知道是受了誰的暗算?

    這和懷玉山莊的樊太公,在和峨嵋三子敍舊之際,突然心脈枯竭一樣,不但峨嵋三子一無所覺,樊太公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飛下一片紅葉,如果不是凌雲子説出當年紫霞真人死後,丹室中也發現一片紅葉,有誰知道這是有人暗中加害?

    那麼此人武功,簡直神出鬼沒,高不可測,那麼果然不是惡窮神歸駝子所為?

    他心念閃電般掠過,只聽歸駝子忽然住口,似乎言有未盡,而且好像因五大門派四個掌門人之死,引起他某種猜想。

    但從他驚詫的神色看來,這種猜想,還含有談虎色變的恐怖成份,和他高傲成性的為人不類。

    方玉琪江湖經驗雖然不足,但他乃是絕頂聰敏之人,鑑貌辨色,心中不由一動,故意冷哼道:“老賊,誰信你鬼話?你在懷玉山莊出現,正好樊太公也在此時心脈枯竭致死,兇手如果不是你,還有誰來?”

    歸駝子聽得臉色一變,大環眼睜得滾圓,大聲問道:“小友,你説什麼?雙枴樊長江死了,他……他也是心脈枯竭?”

    方玉琪怒道:“誰還騙你不成?樊太公方才和峨嵋三雲還談得好好的,就突然死去!”

    “又是一個心脈枯竭!”

    歸駝子伸手抓着一頭亂髮,突然點頭道:“唔!不錯!樊長江也是參加天都之會的人!”

    他説到這裏,一面向方玉琪道:“小友,尊師之死,使老夫聯想起一件事,不知小友可願意聽嗎?”

    方玉琪悻悻的道:“你説!”

    歸駝子伸手拂了拂拜墊上的積塵,坐下身子,徐徐的道:“小友,你也坐下來憩憩!”

    方玉琪收起長劍,在惡窮神歸駝子對面一張拜墊上坐下。

    只聽歸駝子乾咳了兩聲,又道:“這是江湖上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差不多連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如果到今天還沒有歸山的話,恐怕也早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但時至今日,卻證明確是事實。

    不過就是像小友尊師,和武當寧靜真人、峨嵋紫霞真人、崑崙清虛道人四位先後仙去的人,到了臨終之時,怕也並沒想到如今五派掌門人,碩果僅存的只有少林古月大師,他可能也決不會聯想到這件事上去。”

    方玉琪見他説了半天,依然並沒説出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來,而且聽他口氣,好像誰都沒有想到,只有他一人知道,心中頗為不服,冷冷的道:“那麼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歸駝子亂髮蓬鬆的腦袋,點了點頭,呵呵笑道:“差不多!其實老夫也是適才聽到小友之言,才偶而想起來的!”

    他微微一頓,接着問道:“小友可知十年之前,五大門派掌門人集會黃山之事嗎?”

    方玉琪雖曾聽師傅提起過十年前五派掌門曾有黃山天都之會,但究竟為了何事?師傅卻從沒説過,自己只知道那次集會,乃是互相研討武功,公開交換心得的一種集會。

    師傅當時曾經把崆峒派失傳已久的“離合神功”,提出討論,從那時開始,師傅就加緊研練“離合神功”,這些事情,只是師傅平日吐露的片斷。

    方玉琪想了一想,抬頭道:“黃山天都之會,乃是五大門派公開交換武學心得之會罷了!”

    歸駝子又打了個哈哈道:“不錯!天都之會,確實是五大門派五位掌門人,把千百年來各派秘而不宣的武學心得,作了一次半公開的交換,説這是半公開,因為只限於與會的七個人!”

    “七個人?”

    方玉琪十分驚奇,五大門派只有五個掌門人,他卻説與會的共有七人,那麼還有兩人是誰呢?”

    “不錯!一共是七個人。”

    歸駝子點頭應了一句,接着又道:“一個就是今天突然暴死的懷玉山莊老莊主雙枴樊長江,另一個是兩年前就失蹤的飄浮子!他們兩人,是應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邀請而參加的,當時邀請的還有神州一劍,但他並沒有到場。哈哈!小友,你可知道當時尊師等五人,為什麼要邀請一劍、雙枴,和三奇中的飄浮子,為什麼要把五派不傳之秘的武學,在會上公開?”

    方玉琪聽得甚為出神。

    果然,這些事情,自己從未聽師傅説過。

    歸駝子嚥了一口口水,鄭重其事的道:“這是為了武林中一件不尋常的大事!”

    “不尋常的大事?”

    方玉琪至表驚異,隨口問了一句。

    歸駝子笑道:“不錯,這原是一件不尋常的大事,只是事過境遷,一晃十年,誰也淡然遺忘了;不想十年之後的今天,這件不尋常的事果然出現,可惜竟沒有一人想得起它來,而且縱目江湖,知道這件大事的人,已只剩下兩個。”

    方玉琪這會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問道:“這兩人是誰?”

    歸駝子大笑道:“哈哈!那就是少林方丈古月大師和老夫兩人了!可惜古月大師當局者迷,還沒有想到,那麼普天之下,實在説起來,{看武俠,請到清風閣}卻只有老夫一人。

    唔!小友,你也許不信,老夫既非名家之人,何以知道得如此詳盡?哈哈!説起來也極為平常,一個在江湖亡混了幾十年的人,只要把平日得到的一鱗半爪,串連起來,豈非就是事實?

    這叫做江湖經驗!”

    他説得口沫橫飛,但究竟是一件什麼不尋常的大事呢?他還是沒有説出。

    方玉琪迫不及待的道:“那就請告訴在下,究竟是一件什麼大事?”

    他顯然對惡窮神歸駝子疑心漸去!

    歸駝子右手抓着頭皮,藹然笑道:“小友,你當然知道江湖上有一劍、雙枴、三奇、四惡、五大門派的説法,其實三奇中的瓢浮子,和老夫最為莫逆,老夫三年來走遍大江南北,就是為了追查故友突然失蹤的原因!老夫前面曾經説過,瓢俘子是當年參加黃山天都之會七人中的一人,那麼天都之會,究竟為了什麼?他自然源源本本的告訴老夫了。”

    方玉琪點了點頭,只聽歸駝子又道:“那該是十年以前的事了,據説五大門派的五位掌門人,各人都在他們的靜室之中,親耳聽到有一個嬌脆的女人聲音,在耳邊説話。”

    方玉琪睜大眼睛,“哦”了一聲,問道:“這女人聲音説些什麼呢?”

    歸駝子道:“這女人聲音,十分清楚的告訴五位掌門人,限五大門派,在十年之內,宣告解散,退出江湖,否則徒取滅亡!”

    “啊!”方玉琪當真聞所未聞,怵然而驚!

    歸駝子又道:“當時尊師還在崆峒,後來據尊師等五人會面之後,推算日期,前後只有五天之差,以五大門派掌門人像尊師等五人,一代宗師,何等功力,居然有人在他們耳邊清晰説話,不但一無所覺,竟然連人家影子也沒瞧到。這且不説,試想武當、嵩山、峨嵋、崑崙、崆峒,這五座名山,相隔數千裏,此人居然在五天之內走遍,這等腳程,簡直不可思議。”

    方玉琪又“啊”了一聲。

    歸駝子又道:“五位掌門人,就因為受到這一警告,自知本身功力,和人家相差甚遠,這才相約有黃山之會,同時也柬邀一劍、雙枴和三奇中的瓢浮子參加。”

    方玉琪又“啊”了一聲。

    歸駝子又續道:“哈哈!還有呢!尊師等七人到達天都峯,交談之下,發覺此事非同小可,而且也弄不清何以對方限他們十年內解散五大門派,退出江湖?這中間究竟有着什麼陰謀?

    “這個女人聲音到底是誰?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説得出來。

    “他們幾經磋商,覺得對方既有十年限期,大家如能在期前把各大門派的秘學公開,共同研究,到時大家聯手對付,也決不致應付不了,於是各派不傳心法,也就在這次會中公開交換,那知奇事卻又在此時發生了!”

    “啊!”方玉琪全神貫注,無意之中,把上身往前湊近了些。歸駝子又道:“正當尊師等七人各自述説本門秘學之際,忽然聽到不遠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殺劫,是人為的,挽救殺劫,也是人為的,人力原可勝天,但憑諸位區區一點武學,和那個孽障相較,相去何啻天壤?’

    “尊師等七人全是武林中頂尖高手,一代掌門,這個蒼老聲音,突如其來,發自身後不遠,大家竟會毫未察覺。回頭一瞧,只見離大家一丈光景,站着一個手持竹杖,銀髯飄胸的黃衫老人!憑五派掌門和樊長江、瓢浮子等七位見多識廣之人,居然不知人家是何來歷?

    因為當時人們所遭遇到的敵人,是一位武功莫測的神秘人物,大家自然早已提高警覺,何況後來各人報告本門心法,更是各大門派不傳之秘,是以七人全是面對峯巔,他們身後,已是飛鳥難渡的百丈削壁,這樣只要有人登峯,大家全可瞧到、那知這銀髯老人,偏偏會在他們身後現身!”

    方玉琪越聽越離奇,急忙問道:“老前輩,後來呢?”

    他對歸駝子也改了口。

    歸駝子微微一笑,又道:“當時因為事出突然,尊師等七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來,武當派寧靜真人首先稽首道:‘無量壽佛,老施主仙駕蒞臨,定有指教,貧道斗膽,想請教老施主名諱,如何稱呼’?

    “銀髮老人微笑道:‘老朽與世相隔,不用姓名久矣!’“少林古月大師也連忙合十道:‘老檀樾上體天心,既以挽救殺劫,事屬人為見勉,不知可否賜示一二?’

    “銀髯老人微微點頭道:‘諸位如有雅興,可到蓮花峯瞧瞧!’“蓮花峯?”

    方玉琪聽到蓮花峯三字,不由驚叫起來。

    歸駝子瞧了方玉琪一瞧,解釋道:“黃山三十六峯,以天都、蓮花兩峯最高。”

    方玉琪輕啊了一聲,因為歸駝子口中所説的蓮花峯,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蓮花蜂,是以重又靜聽歸駝子細説下文,不再插口。

    歸駝子接着道:“當時尊師等七人,聽銀髯老人如此説法。還想再問,那知銀髯老人説完之後,就策杖徐行,緩緩的往崖邊走去,這會,大家都要瞧瞧他如何走法?因為那崖下,就是陡壁。下臨千尋,光滑如鏡,那有半點留足之處?銀髯老人卻視若無睹,依然一腳往崖外跨出!

    “奇就奇在這裏,當他一腳跨出之後,人可並沒下墜,原來他一腳正踏在雲絮之上,第三腳緊跟着又往懸空踏去,一條人影,冉冉落入雲海之中。這會真把在場七人,瞧得目瞪口呆,這老人使的,正是武林中只有傳聞,從沒有見過的‘蹈空虛步’!”

    方玉琪問道:“啊!後來呢?”

    歸駝子道:“大家當然信以為真,從天都峯下來,就連忙往蓮花峯尋去,那知七個人分頭找尋了兩天,把一座蓮花蜂,上上下下,找了個遍,依然一無所得。”

    方玉琪問道:“難道那銀髯老人戲弄他們?”

    歸駝子雙手一攤,搖頭道:“這就無法知道了,也許老人另有所指,大家猜想不出來吧。

    不過後來江湖上卻盛傳黃山蓮花峯藏着武林前賢的武學秘奧,已不脛而走,而且也有不少知名之士,連續前往,搜索全出,但全是一無所獲。”

    他頓了一頓,又道,“近三年來,武當門寧靜真人、峨嵋掌門紫霞真人、崑崙掌門清虛道人先後仙逝的消息,傳出江湖,都來得十分突然,如今再加上尊師和雙枴樊長江,同時還有兩年前失蹤的武夷瓢浮子,不禁使老夫領悟到這是一件武林中不尋常的事故。因為這些人,都是參與黃山天都之會的人,假定全是被人殺害,此人武功之高,簡直駭人聽聞,那麼除了限令五大門派十年之內解散的那個女人聲……啊……?”

    歸駝子“音”字還沒出口,突然一聲驚啊!

    方玉琪急忙瞧去,只見歸駝子左手緊掩胸口,臉色蒼白,一雙大環眼滿布紅絲,精光四射,如蝟鬚髮,根根直豎。

    不由心頭大驚,這似乎是他在突然之間,受人偷襲,而且傷勢不輕;但自己明明坐在他對面,怎會一無所覺?心念疾轉,口中不禁急急叫道:“老前輩,你……?”

    歸駝子並沒回答,右手迅速伸進懷裏,掏出一個白色藥瓶。旋開瓶蓋,把一瓶藥丸,悉數倒入口中,一陣嘴嚼,然後慘笑道:“小友,咱們一日之間,第二次見面,不想也就是永訣之期,不過生死之事,老夫倒也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只是……”

    方玉琪聞言更加奇疑,惡窮神歸駝子,先前被峨嵋凌雲子罡氣震傷內腑,傷勢比現在還要沉重得多,他卻堅強得有如鐵人,何以此時竟説出如此喪氣的話來?一面忙道:“老前輩,你休息一會,就會好的。”

    歸駝子微微一笑,搖頭道:“不中用了,老夫是被人偷襲……唔……”

    他説到一半,又緊閉着口,“唔”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塞到方玉琪手中,鄭重的道:“小友,我歸駝子一生作惡,甚少朋友,有,那只有一個,就是兩年前突然失蹤的武夷飄浮子,不想在臨死之前,卻交上了小友你,而且你又是老夫生平第一個受惠之人,但是目前乍會驟離,老夫身無長物,這……這是老夫三十年苦練各派武功,融會貫通,獨創的十八手‘鐵掌銀鈎’,舉以奉贈,給小友留個紀念……”

    方玉琪被至性所感,顫聲道:“老前輩你究竟……你會好的,晚輩……”

    歸駝子含笑道:“小友,你只管收下,否則老夫死不瞑目,你是崆峒高弟,也許不稀罕老夫這點心得,不過,小友你莫小覷了它,老夫四十年來,仗着這十八手掌法,還沒遇到過對手。咳!老夫已為時不多,反正上面註釋得十分詳盡,你只要一看就會。哈哈!小友,老夫實言相告,要不是他掌風稍偏,老夫此時早已心脈斷絕!”

    “心脈斷絕!”

    方玉琪宛如聽到一聲焦雷,急急問道:“老前輩,到底偷襲你的是誰?”

    “哈哈!”

    歸駝子一聲狂笑,身子也隨着痙攣了一下,臉色微變,掩胸左手,忽然從身邊撿起一件東西,遞了過來,口中説道:“小友,你瞧瞧這個,就知道了!”

    方玉琪目光一瞥,全身熱血沸騰,葛地驚叫道:“紅葉金邊丹楓,老前輩這是……”

    歸駝子濃眉皺了一皺,左手倏然又掩住胸口,點頭道:“飛葉摧心掌,老夫傷及左肺,距心脈稍偏……唔……”

    方玉琪俊目圓睜,問道:“老前輩可知此人是誰?”

    歸駝子緊閉着口,搖了搖頭,道:“敢情她聽老夫道出她的秘密,才給了我一掌,其實老夫也只是一種推測,不過這推測,如今證實了……哦!小友,你……你快過來!”

    方玉琪不知他要説什麼,連忙站起身子,走到歸駝子身邊。

    歸駝子身子又是一陣痙攣,右手向身前地上一指,道:“坐下來!”

    方玉琪依言在他身前地上坐下。

    歸駝子悽然的道:“小友,老夫心脈將絕。但數十年苦練的功力,全都未失,老夫不忍把這一身功力,帶入黃泉,你快眩目運功,排除雜念,不到三個周天,千萬不可中止!”

    他説到這裏,突然把一隻右手,奇快無比的按上方玉琪頭頂心的“百會”穴上,沉聲喝道:“老夫全身真氣,託付小友了!”

    話聲未畢,方玉琪只覺一股滾滾熱流,有若長江大河,由“百會”穴滾滾傳人。

    全身好像不停的膨脹,簡直快要爆炸!

    一時那敢怠慢,立即依着平日練功要訣,澄心運氣,全力施為,果然這股龐大熱流,隨着自己心意循任督,逆玄關,衝擊而上!

    方玉琪強忍着無比灼熱和每一條經路的脹痛,頭上黃豆般汗珠,也滾滾而下。

    一陣又一陣的痛楚,有增無減,好像靈魂已脱離軀殼,逐漸上升,他內心清楚,這是生死關頭,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走火人魔,只得緊咬牙關,屏慮凝神,努力運功。

    半晌之後,只覺得全身起了劇震,生死玄關,突然暢通,一陣從未有過的充沛之感,油然而生!

    氣機循環,隨意運轉,而那股熱流,還是像源頭活水,醒醐灌頂般滾滾輸入!

    第一個周天運行完畢,第二個又循環開始,第三個周天結束,熱流倏然而止。

    方玉琪霍地睜開眼來,只見坐在對面,鬚髮如戟的一代怪傑惡窮神歸駝子,已面如槁木,萎頓地上。

    方玉琪駭然一驚,惶急之中,一躍而起,俯身叫道:“老前輩,老前輩……”

    他那知歸駝子已把數十年性命苦修的全身真氣,一古腦兒輸到他的身上,此時氣若游絲,心脈在逐漸枯竭!

    歸駝子聽到方玉琪急叫之聲,失去光芒的大環眼,慢慢睜開,滿布皺紋的臉上,同時綻出一絲安慰的笑容,斷續地道:“老……夫……就要……去……了,數……十……年……

    修……為……,全交……給了……你……,好……自……為……之……”

    方玉琪眼中含着淚水,急忙喊道:“老前輩,你快説,那人是誰?”

    歸駝子似乎微微搖頭,有氣無力的道:“小……小友,……她……當然……就是……

    要……要……五……大門派……十……年……內……解散……的那……那個……女……人……

    聲……音……你……差得……太遠,……還……有……飄……浮……子……”

    方玉琪俯耳哭道:“老前輩,晚輩一定會替你報仇,也一定會完成你未了之願,找尋瓢浮子,老前輩你……你安心吧!”

    歸駝子已不能作聲,面帶微笑,撒手塵寰!

    方玉琪低頭瞧着手上的一片紅葉,和那本《鐵掌銀鈎》,不知是仇怒,還是悲傷?熱淚盈眶,簌簌而下,悲泣的道:“老前輩,你安息吧!你不是惡人,你老人家將永遠活在我的心上……”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積雪耀陰壑,飛流噴陽崖;青熒玉樹色,縹渺羽人家。”

    安徽九華山,為我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以前叫九子山,唐代大詩人李白,嫌它“按圖徵名,無所依據”,復因山上九峯聳立,狀若蓮花,逐改名九華。這詩就是他改九子山為九華山的詩句。

    九華山陡壁如削,雲霧瀰漫,松柏參天,從山腰至頂峯,有石磴八十一級,驚險難行,人登其上,俯瞰浩瀚長江,曲折有若小溪,連氣勢磅礴的黃山,也變成了小丘!

    時當臘盡春初,山上積雷未融,朔風還在怒號,這高山峻嶺之亡,不僅人跡已絕,就是飛鳥,也難得出巢。

    但正有一個揹負包裹,斜插長劍的人,剛從山中下來,他在迎客松前,惘然低徊。

    瞧他一張俊臉,此時已凍得發紫,但他身上,卻絲毫沒有寒冷的感覺,只是劍眉微皺,好似懷着極大的心事。

    他,正是初涉江湖,到九華山尋訪師叔的方玉琪。

    九華山廣及二百餘里,他窮數日之力,跑遍全山,終於找到了正覺庵。

    那是一座小得可憐的破庵,裏面只有一個患重聽的老太婆在應門。方玉琪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説清了自己來意。

    可是隻遲了一步,師叔靜因師太已在前一天,帶着門人出門去了。

    這真是不巧,方玉琪滿懷希望,只落得敗興而返!

    他留下一封長信,説明師傅仙逝,自己遠來不遇,並奉有遺命,要去尋找大師兄龍步青等語。託聾老太婆轉呈,就退出庵來。

    找尋大師兄,這又談何容易,師叔她老人家,在九華山正覺庵,有地有名,尚且如此難遇!

    大師兄,茫茫人海,又到那裏去找?他瞧着覆蓋如傘的迎客松悠悠出神,他不知下山之後,自己何去何從?

    還有,當日恩師仙逝之後,自己雖然覺得那片金邊丹楓,來得十分兀突,但當時自己總以為恩師是道成仙去,怎會想到楓葉上面,是以忽視了過去。

    何況自己不論年齡閲歷,都和峨嵋凌雲子差得太遠,沒有妥為收藏,但這回惡窮神之死,自己就眼睜睜的瞧到,所以這片楓葉,也已特別收藏起來,作為尋找仇家的重要物證。

    還有,五大門派的四位掌門人,和雙枴樊太公、惡窮神,一個個都死在“摧心掌”之下,是以臨死就發生“心脈斷絕”現象。

    這一秘密,恐怕當今之世,已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如果歸駝子推斷不錯,那麼五大門派碩果僅存的少林古月大師,也難逃此厄。

    自己是不是要趕去通報呢?人家一派掌門,武林前輩,會相信一個江湖上無籍之名的話嗎?

    他腦海中事情越想越多,牽連也越來越廣,從師傅、樊太公、歸駝子牽連到整個武林。

    假如方玉琪是個閲歷豐富的老江湖,也許可以對這些問題,歸納出一個癥結,然後抉擇孰先孰後,自己應該如何去做的步驟。

    但是方玉琪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孩子,他哪知道這是未來武林的一場大殺劫,現在只不過是開端而已!

    他雖然心切師仇,而且知道殺害師傅的人和金邊丹楓有關,是十年前限期解散五大門派的女人聲音,是二種叫做“摧心掌”的功夫,如此而已。但他還是決定先找到師叔靜因師太,和大師兄龍步青,再進行報仇之事。

    他正待灑開大步,往山下走去!

    抬頭之間,忽見十餘丈外的山徑上,正有一人迎面走來,這條山徑,並不太仄,是以方玉琪還是從容跨出腳步。

    那知他才一跨步,只覺雙目一花,那人已到了自己眼前!

    方玉琪簡直不敢相信自的眼睛,十多丈的距離,此人竟然一步而至,心中一驚,立即偏身住足,注目瞧去。

    那人到了眼前,也似乎因方玉琪閃身奇快,感到微訝,不禁向方玉琪打量起來。

    這是因為方玉琪經惡窮神把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功,在臨死之前,一古腦兒貫輸到他的身上,才有如此靈敏反應,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對方這一停足,方玉琪才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個白皙無須的中年書生,揹負長劍,兩道炯炯眼神,有若寒電,大冷天氣,只穿着一襲青衫。

    此人分明身懷絕世武功。方玉琪心中似乎飛起一絲預感,他覺得此人眼神雖然充足,卻有點邪而不正,尤其一張瘦削臉上也環布青筋,神情冷漠。

    這不過是眨眼間之事。中年書生只打量了方玉琪一眼,臉上露出不屑之色,大模大樣的掉頭往山上走去!

    方玉琪心中好奇,不由偷偷的回頭瞧去。那知這一瞧,又叫方玉琪大吃一驚。

    原來就在他回頭瞧去的剎那之間,那中年書生已像行雲流水般出去了三十丈以外!

    江湖上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光瞧他這份輕功,自己就望塵莫及!

    這是因為他還以從前的自己,來衡量人家罷了,其實他身上現在有着歸駝子數十年苦練的內功,如果運用得宜,雖然及不上人家,也該相差不遠。

    閒言表過,卻説方玉琪離開了九華,漫無目的的向前疾走,傍晚時分,敢情已離石碌不遠,他見到前面有了鎮甸,就信步而人。

    同時自己腹中,也確實有些飢餓,這就走向大街上一家酒館,準備用點東西。

    但當他跨入酒館,發覺此處鎮甸不大,食客倒也不少,而且目光瞥過,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原來在這大廳右側一張桌邊,坐着一位二十來歲的紅衣女郎。只見她柳眉斜挑,杏眼含春,脈脈含情的望着自己。

    不!她還似有意,似無意的對自己頷首微笑!方玉琪怔了一怔,他認定這紅衣女郎是在向自己點頭,因為入門處,除了自己,並無旁人,那麼她也許認錯了人。

    心中想着,不由一陣臉紅心跳,也微微點了點頭,移開目光,裝作找尋坐位。在附近一張桌子旁坐下,但一顆心卻咚咚跳動,像做了小偷似的。那有勇氣再去瞧人家一眼。

    同時,總覺得那隻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還在盯着自己瞧,他緊張得有點兒坐立不安。

    好在店小二已在此時走了過來,方玉琪因自己身邊銀子不多,只叫了碗麪,一面卻情不自禁地又偷偷的朝側面瞧去,那紅衣女郎也正好向他瞧來。

    四道眼光,驀地一接,方玉琪心中一慌,趕緊躲開目光。

    “噗哧!”一聲嬌脆的輕笑,從紅衣女郎那邊傳來,鑽進方玉琪耳朵,只覺渾身又是一陣臊熱。

    正當此時,門外來了三匹快馬,跳下三人,大踏步走將進來。

    後面一個,還把手上皮鞭,揮得啪啪作響,露出一副旁若無人的神態。

    這三人全都身材瘦小,膚色黝黑。前面一個年約三旬,身後兩人年事較輕,但眉目之間,泛出兇悍之色!

    方玉琪雖然沒有什麼江湖經驗,但光憑直覺,也可以判斷這三個人決不是什麼好路道。

    果然這三個漢子才一進屋,六道眼光就不約而同的全盯到紅衣女郎身上,好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似的,直淌口水!

    “三位爺!請坐,不知要點什麼酒菜?”

    店夥一手指着靠門的那張桌子,一面哈腰説道。

    只見左邊那個年輕的,驀然回頭,厲聲喝道:“少羅嗦!”

    他手上皮鞭,作勢欲揮。

    前面一個擺手道:“三弟,咱們坐下來慢慢欣賞也是一樣,這雌兒又飛不上天去!哈哈!

    先叫他來上五斤白乾,喝足了,才夠意思。”

    説着領先往空桌上落坐。

    店夥趕緊抹好桌子,放好杯筷,敢情他擋了右邊那個的視線。

    那傢伙手掌往桌上一拍,喝退:“你還不快滾!”

    店夥嚇了一跳,沒命的應是,三步並作兩步,如飛退了下去。

    這三個人口中嘰嘰咕咕的説着,但三雙賊眼卻一直滑碌碌的在紅衣女郎身上打着轉兒。

    方玉琪聽不懂他們説些什麼,可是瞧他們那副色迷迷的模佯,心中不禁有氣。

    但紅衣女郎卻落落大方,處之泰然,一會工夫,用罷飯菜,她那纖纖玉手,掠着鬃發,還整了整斜插在鬢邊的一朵嬌紅桃花,嫋嫋婷婷地站起身來,把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衝着方玉琪展齒微笑,翩然往門外走去。

    臨去秋波那一轉,方玉琪心中又是驀地一跳,幸好她這微笑,除了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瞧到,否則豈不更加難為情?

    “咳!尤物,真是甜心兒!”

    三人中的老大,咂着舌,失魂落魄似的大嚷。

    他身邊兩個青年,也忍耐不住,齊聲道:“大師兄,咱們……”

    老大點頭道:“好!咱們也走。”

    “桃花樹下死,做鬼也不冤!”

    另一張桌子,有人陰聲而笑!

    三人中的老大,突然目射兇光,沉聲喝道:“是誰找死?”

    “就算是本公子!”

    方玉琪依聲望去,原來自己右方不遠的一張桌上,坐着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歲的錦袍公子,此人生得秀眉朗目,瘦削臉上,白中泛青,他説話的神態,極為倨傲,實足的像個紈絝子弟。

    老三嘿道:“小子,真有你的,咱們還有急事,就要趕路,你叫什麼名字?”

    錦袍公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並未作答,緩緩從袖中抽出一支一尺來長黑黝黝的鐵筆,篤的一聲,隨手向桌上一擱,便自顧自喝起酒來。

    老三臉色倏變,驚道:“生死筆!”

    老大冷哼道:“他是鐵筆生花錦袍公子!嘿嘿!兄弟墨石英,這是敝師弟西門通、何不凡,閣下在此地出現,自然不會無事而來,咱們就在黃山見面好啦!”

    錦袍公子瘦削的臉上微微一哂道:“墨老大有意,本公子自然必到。”

    墨老大一揮手,三人會賬就走,三匹駿馬,蹄聲得得,由近而遠。

    方玉琪覺得奇怪,那錦袍公子叫什麼鐵筆生花,瞧他們口氣,好像是約地比武,但何以只説地方,不説日期?

    心中想着,忽然聽到店夥驚叫起來。

    方玉琪依聲望去,原來方才紅衣女郎坐過的桌上,她隨手放置的一錠銀子,卻有一半嵌入桌面,店夥拿了半天,卻拿它不出。

    錦袍公子此時已緩緩走近,用食指輕輕在桌用上一彈,説也奇怪,那錠有一半深陷在木頭內的銀子,隨着他食指一彈,托地跳了出來!

    店夥連連哈腰,錦袍公子會過酒賬,也揚長出門而去。

    方玉琪瞧得又是一愣,暗想原來那弱不禁風的紅衣女郎,也是個會家,自己當真看走了眼,尤其這錦袍公子,顯露的這一手內家真力,也非同小可,江湖上當真到處都有能人。

    他一想到紅衣女郎,心中不由又起了一絲漪漣,巴不得趕上去,再瞧上一眼,其實也許人家早巳走遠了。

    “哈也!”

    忽然有人打了個呵欠!

    方玉琪正好起身會賬,順眼望去,那是身後角落上,一個身材瘦小的道人,雙手捧着藥箱,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敢情他方才伏在桌上打盹,是以自己並沒瞧到,此時目光和他一接,只覺他縮着一顆亂髮蓬蓬的腦袋,向自己咧齒而笑,尤其兩顆小眼珠,神光如電。

    方玉琪心頭大感驚奇,瞧這不道不俗打扮的瘦小老頭,分明也是個內家高手。自己一日之間,竟然遇上這多不凡的江湖人物!心中想着,不由又多看了一眼,這才往門外走去。

    “哈哈!這叫做‘筆墨之爭’,禍福無門,惟人自召,這種狗打架,不去看也罷!”

    方玉琪只覺他説的“筆墨之爭”,好像是指方才那場事,又好像是對自己而言,心中想着,人已跨出店門。

    小鎮上炊煙四起,牛羊回村,先自己出來的三批人,早已走得不見影子,但卻有一個影子,還佔據在他腦海之中,她明眸皓齒,頷首輕笑,清楚的猶在眼前!

    雖然當着她的面,自己連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但此時卻感到忽然若有所失。

    走出小鎮,天色已經昏黑,他因為自己住不起客店,就不想進城,心想在城外找一座破廟或者涼亭過夜。反正自己一路上都是如此,有時找不到廟宇,還在大樹下打盹呢,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苦。

    何況自從歸駝子在臨死之前,把一身功力,轉輸到自己體內之後,從沒感到露宿的寒冷和睏倦!

    正當他低頭徐行之際,忽然路好人影一閃,鼻孔中聞到一陣清香。

    “啊!你果然來了!”

    銀鈴般的聲音,鑽進耳朵,方玉琪驀地一怔,抬頭瞧去,是她!俏生生站在自己身前,含睇輕笑的,不是她是誰?酒店中和自己點頭的紅衣女郎。她好像是有意在路旁等候自己,那麼她當真認錯了人?

    方玉琪方才一路還想着她呢,雖然自己只和人家見過一面,連姓名都不知道,但這時一見了面,不禁又面紅心跳起來,口中喃喃的道:“原……原來姑娘……”

    他不知姑娘下面,該説些什麼?

    紅衣女郎瞧出他這副模樣,不禁掩口格格一笑,説道:“你這人很老實,嗯……還是初涉江湖,是嗎?”她不待方玉琪開口,接着又道:“我方才還耍了一陣三隻大狗熊呢,不然,真等死人啦!”

    方玉琪平日從沒和異性接觸過,如果在懷玉山莊碰上的那個穿紫紅棉襖少女,算是第一次的話,那麼今天該是第二次和異性説話了!

    聽紅次女郎的口氣,果然是在等候自己,他心頭又是一陣猛跳,暗忖原來自己猜得不錯,她一定認錯了人。自己應該問問清楚才對,這就略為定神,抱拳道:“不知姑娘等的是誰?”

    紅衣女郎被他問得粉臉微酡,輕輕的道:“這裏除了你,難道還有第二個人?”

    方玉琪怔了怔,又道:“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他本來想説“不知姑娘等侯在下,有何見教?”但話説了一半,覺得不妥,臨時才把“等候在下”四字略去。

    紅衣女郎嗤的笑道:“我瞧你像是初出師門的小弟弟,而且也是到黃山去的,才想問你,你要是見疑的話,我先走好啦!”

    説畢,嬌軀一斗,裝出要走的神氣!

    方玉琪以為自己言語不慎,開罪了她,心中一慌,連忙陪笑道:“姑娘請留步,在……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紅衣女郎剪水雙瞳,瞟了他一眼,笑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方玉琪被她問得俊臉緋紅,囁嚅的道:“在下……不知姑娘是什麼人?”

    紅衣女郎道:“我想先問問你呢!”

    方玉琪道:“在下姓方,草字玉琪。”

    紅衣女郎道:“還有呢?”

    方玉琪愣道:“還有?不知姑娘要問在下什麼?”

    紅衣女郎笑了笑道:“譬如説,你家在那兒,師傅是誰?”

    方玉琪黯然搖了搖頭,道:“在下沒有家,先師道號蒼松子!”

    紅衣女郎哦道:“原來你是崆峒派的!”

    方玉琪當然知道恩師原是崆峒派的掌門人,但他老人家從沒説起崆峒,對自己也只説是天台派,好像極不願提起以往之事,只在他老人家臨終時的那封遺書上,才説出崆峒派來,其中緣故,方玉琪一點也不知道。

    此時一聽紅衣女郎説他是崆峒派,不由搖頭道:“不,在下是天台派。”

    紅衣女郎微微一怔,忽然點頭道:“蒼松子老前輩遷居天台,你説是天台派,自然也無不可。”

    方玉琪瞧她神色,好像臨時改口,心中也不由一動,對方年紀比自己大得有限,江湖掌故,倒好像知道得不少,心中想着,一面反問道:“那麼姑娘現在該你……”

    “我……”

    紅衣女郎底下的話還沒有出口,忽然側耳一聽,急急的道:“唔!那三隻大狗熊又找來了,我們快到林中躲一躲!”

    方玉琪自從得到歸駝子數十年的功力,耳目何等靈異,遠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比紅衣女郎聽到得還早,只是沒在意罷了!這時紅衣女郎要自己一同到林中去躲,不由激起了他倔強個性,心中不以為然。

    紅衣女郎話説出口,見方玉琪還是一動不動,不禁柳眉微皺,柔聲説道:“小兄弟,你真是名師出高徒,我不是説你怕了人家,因為……因為你初走江湖,能不照面,還是不照面的好,犯不上和這種人結樑子,來!別倔強啦!”

    説話之際,蹄聲已逐漸接近,她不容方玉琪開口,纖手一伸,便牽着方玉琪的手,縱身往林中掠去!

    方玉琪從沒和女孩子牽過手,這時經紅衣女郎伸手一握,只覺對方滑膩温軟的掌心,傳來一陣真氣,提住自己身子,往前飛馳。

    這敢情是紅衣女郎怕方玉琪輕功不夠高明,才用力帶他同行,免他落後。

    這下,她可輕估了人家,身子縱起,只覺手上輕若無物,哪像拉着一個人同飛?不由心中大奇,暗想憑自己的輕功,在江湖上已算罕見,他原來也不弱呀!

    兩人同時落地,紅衣女郎吹氣如蘭的道:“小兄弟,你輕功着實不弱呢!”

    方玉琪和她貼身而立,脂香微度,一顆心早已碰撞得快要從口腔裏直跳出來!

    這時天色已黑,密林中更幽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不然的話,一定可見他一張俊臉,比鮮血還紅,口中也更是木訥,懾懦的道:“在……在……下……”

    突然一隻香噴噴、軟綿綿的手掌,一下掩住自己嘴唇。

    紅衣女郎在耳邊“噓”了一聲,輕聲説道:“別出聲,他們來啦!”

    一陣急驟的蹄聲,和縱馬急馳之際,突然勒住馬繮,所發出的“希聿聿”馬鳴之聲,同時響起。

    方玉琪也從迷糊之中,陡然警覺,縱目瞧去,只見馬上果然是酒店中見過的那三個漢子,墨石英、西門通、何不凡!

    他們三人,似乎還沒有黑夜視物的能耐,六道眼光向四面亂搜了一陣,只聽何不凡怒道:

    “大師兄,小師弟方才明明瞧到這裏有人影閃動,一時怎會不見?”

    西門通接口道:“這丫頭十分滑溜,哼!抓到她,非整她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

    墨老大十分暴躁,滿臉怒容,揮手道:“這丫頭逗着咱們,繞了一個大圈,可能就躲在這座林中,咱們搜!”

    方玉琪猶疑了一下,劍眉斜剔,俊目射出迫人異彩,問道:“他們是誰?”

    紅衣女郎輕聲道:“你可知武林中有位惡道人墨無為嗎?他們就是他的徒兒。那為首一個還是惡道人的獨生兒子!”

    惡道人墨無為,方玉琪自然聽師傅説過,那是和歸駝子齊名的四惡中人!

    他們説話雖然極輕,但墨石英果然不愧是惡道人的傳人,雙目覷林,冷喝道:“林中何人?”

    “在下!”

    方玉琪人隨聲出,墨石英只覺眼前一花,人家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已無聲無息地落到自己面前。心中不禁一驚,急忙疾退三步,縱聲笑道:“原來是……!”

    他“你”字堪堪出口!

    嘶!又是一條人影,煥然從林中飛出,嬌聲説道:“小兄弟,這三隻大狗熊,還是讓我來打發吧!”

    紅衣女郎乍一現身,墨石英立即面帶獰笑,右手微揚,彈出三縷寒光,直向方玉琪面門射去,口中喝道:“小子,你倒佔了頭籌,豔福不淺。”

    他一對面便下辣手,話未説完,暗器已到了方玉琪的面前。

    方玉琪不禁雙目陡豎,右掌吐勁,把襲來暗器一舉震落,腳下一點,身形驟進,左手一探,五指箕張,直往墨石英右肩抓去!

    他這一下使的,正是歸駝子“鐵掌銀鈎”手法,快捷無比,但墨石英乃四惡中惡道人墨無為的傳人,武功已得其父真傳,江湖上只要提起鬼爪墨石英,誰不聞名變色?

    此時眼看方玉琪一掌拂落自己三枚“奪命飛芒”,如鈎左手又向自己抓來,心頭一凜,身形原式不變,橫飄八尺,耳中聽到“嘶”的一聲,自己右肩一片衣服,已被對方撕下。

    墨石英心中大感凜駭,暗想這小子身手不凡,該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自己怎會從沒聽人説過?心中一陣驚疑,雙目一翻,射出陣陣煞氣,一步步向方玉琪走近,喝道:“小子,你是何派門下?”

    方玉琪劍眉一軒,冷冷的道:“你出手暗算之時,怎不先問問人家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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