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石英冷笑道:“中原五大門派,還嚇不倒我姓墨的,我是因你出手看來眼熟,才問上一聲罷了,你自己估量估量,要是識趣的話,報個師承,快快滾開,墨老大一擊不中,照例任人逃走。”
方玉琪縱聲笑道:“要是在下不識趣呢?”
墨石英冷笑道:“那還不容易,三招之內,送你回姥姥家去。”
方玉琪朗笑道:“三十招,方某也決不推辭!”
紅衣玄郎雖然親眼目睹方玉琪出手神妙,一下抓破對方衣服,但耽心的是他到底初出師門,也許方才鬼爪墨石英太輕敵,此時一見方玉琪居然敢向鬼爪墨石英挑戰,心頭一慌,叫了聲:“小兄弟……”
墨石英已嘿嘿陰笑,身形倏進,右手一探,往方玉琪當胸抓去!方玉琪可並沒避讓,等他右手離胸前快到一尺光景,突然左手一翻,五指如鈎,猛扣對方脈門,右手呼的一掌,向墨石英右肩拍出。
紅衣女郎鳳目圓睜,本擬出手相助,此時眼看方玉琪這一抓一掌,不但疾逾閃電,招式怪異,而且拿捏得宜,配合精妙,她一時不禁瞧得出神。
墨石英外號鬼爪,爪上功夫自然有他獨到之處,但他想不到自己善於用爪,如今卻被對方用爪反扣自己脈腕。
這一着奇詭多變,已夠令人驚訝,那知對方右手一掌從腕底上切,更是出奇!
不,掌根吐勁,內力拂拂,勁氣十足,這一招兩式,竟然使人有頗難化解之感!
墨石英不禁大為驚凜,這小子果然有點來頭!
心中想着,右掌一沉,雙臂倏張,身形後退半步,但一退之後,立即欺進,兩股隱挾陰勁的爪風,又已逼到!
他身形側進,其快如風,方玉琪再要躲閃,已嫌不及,急切之間,左手一收。切出右掌,劃了一個半圓,呼的向前推出!只聽“啪”
的一聲,方玉琪感到右腕一震,身不由主的後退了一步。
那不可一世的鬼爪墨石英,竟被一股純陽剛猛之勁,震得腳下踉蹌,一連退出三步之多。
他強抑滿心震駭,雙眼一霎不霎的瞧着面前這個在江湖上無稽無名的少年發怔。
突然又陰嘿一聲,腳下一頓,身形拔起三丈來高,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頭下腳上,雙爪箕張,宛若飛鷹攫兔般,往方玉琪當頭撲下。
這敢情是鬼爪墨石英的殺着了,人在半空,空氣震盪,發出嗚嗚厲嘯,一丈方圓,全籠罩在陰寒爪風之下!
方玉琪瞧到對方這份聲勢,也不禁微生怯意,但這時那還容你考慮,猛吸一口真氣,功運雙臂,身子一挫,左鈎下沉,右掌上託,使了一招“柱地擎天”。
雙方動作,都是奇快無比,轟然一聲,方玉琪只覺壓力奇重,下盤一個支持不住,屁股往地上坐去!
再看墨石英,一個身子憑空震飛出去一丈來遠,他借勢連翻兩個跟斗,落在地上,還後退了兩步,方始站住!
一張本來黝黑的臉上,此時色若豬肝,敢情被方玉琪這掌,震得有點血氣翻騰,憩了一憩,才狂笑道:“好小子,原來還是駝子老鬼的徒兒,你報個名兒,咱們後會有期!”
方玉琪劍眉斜剔,怒道:“記住了,小爺方玉琪,你要找我的話,隨時候教。”
鬼爪墨石英嘿了聲:“好!”
向西門通、何不凡一揮手,躍上馬背,絕塵而去。
就在三人騰身上馬的同時,方玉琪隱隱聽到林中有人嘆息了一聲:“可惜!可惜!一塊上好材料,竟會落入四惡中人手裏?”
方玉琪聽得微微一怔,這分明是酒店中那個手捧藥箱,非俗非道的瘦小老頭的聲音!
他好像在説自己,上好資質,不該拜在惡窮神門下,敢情他和墨石英都當自己是歸老前輩的弟子,而且聽他口氣,似乎不值歸老前輩的為人。
咳!歸老前輩曾經感慨的告訴自己:“老夫惡名滿天下,其實捫心自問,無怍於天。”
他老人家絕不會欺騙自己,一定有些自以為名門正派的人,排除異己,有了先入之見。
本來麼,武功門派,那有什麼邪正之分?行之正則正,行之邪則邪,難道名門正派之中,就沒有為非作歹之人?
他心念轉動,目光不期然地往發聲之處瞧去。
“小兄弟,你真行,居然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爪墨石英嚇跑了!”紅衣女郎不知何時早已俏生生的站在身邊,柔情脈脈地含笑説着。
方玉琪微一怔神,忙道:“在下微末之技,沒得叫姑娘見笑!”説到這裏,忽然話題一轉,含笑又道:“在下還沒有請教姑娘尊姓?”
紅衣女郎嫣然笑道:“我叫呂雪君!”
她幽幽地説着,腳下緩緩向一塊大石走去,一面又道:“小兄弟,你方才連接鬼爪三招,要不要坐下來憩憩?”
方玉琪身不由主的跟了過去。
呂雪君落落大方的在石上坐下,還讓出一半,意思是要方玉琪與她共坐。
方玉琪躊躇了一下,並沒坐下。
呂雪君掠着鬃發,微微一笑,道:“你這人是怎麼的?難道怕我吃了你?還不坐下來好談!”方玉琪可從沒和女孩子並肩兒在一起坐過,心中雖然作難,但人家姑娘家還大大方方的毫無顧忌,自己—個男人,倒反而忸怩起來,豈不被她見笑。當下便鼓着勇氣,也在石上坐下。
呂雪君瞧着他惴惴不安的模樣,噗哧笑了一聲,問道:“小兄弟,你不是説你是天台門下麼?方才墨石英怎會説你是惡窮神的弟子呢?”
方玉琪神色一黯,道:“師傅在三月之前,已經死了!”
呂雪君“啊”道:“所以你就改投在惡窮神門下?”
方玉琪搖了搖頭,道:“歸老前輩也死了!兩位老人家都是被人殺害的。”
呂雪君微微一怔,杏眼圓睜,訝異的道:“蒼松子和惡窮神兩位老前輩,在武林中已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怎會被人殺害,那又是誰?”
方玉琪搖搖頭道:“在下不知道。”
呂雪君妙目一轉,又道:“那你知道他住在那裏?”
方玉琪依然搖頭道:“在下也不知道。”
呂雪君秀眉一皺,不樂的道:“你不肯告訴我?”
方玉琪苦笑道:“在下到目前為止,真的不知道仇人是誰?不過,在下相信總有找到的一天。”
説着就把師傅仙逝,自己奉遺命下山,直到歸駝子身中“摧心掌”為止,一字不漏的説了一遍。
這—段話,直聽得呂雪君不住點頭,她等方玉琪説完之後,沉思有頃,喃喃的道:“解散五大門派!摧心掌!我從沒聽人説過啊!哦!小兄弟,你把你收藏的那片紅葉,給我瞧瞧好嗎?”
方玉琪依言從懷中取出那片金邊丹楓,遞了過去。
呂雪君趁着月光,反覆瞧了一陣,才交還方玉琪收起。一面説道:“我從小跟隨師傅,走遍名山大川,這種金邊丹楓,倒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據我猜想,這人既然限期要五大門派解散,可能另有陰謀,和稱霸武林的雄心,稍假時日,一定會在江湖上霹面,小兄弟,到時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方玉琪瞧她一口一聲“小兄弟”,叫得甚是親熱,尤其這份爽朗豪氣,不讓鬚眉,而且江湖經驗,也極為老到,心中大是感佩,忙道:“姑娘盛意,在下甚是感激,只是報仇之事,在下不願假手他人。”
呂雪君道:“我不過幫你啊!報仇自然還是由你親自動手。”説到這裏,忽然翠眉一揚,回頭笑道:“小兄弟,不是你説,我差點忘了,這次黃山之事,説不定她也會來呢!”
方玉琪給她沒頭沒腦一説,忙道:“呂姑娘説誰會來?”
呂雪君纖指往方玉琪鼻尖一指,眨着眼睛笑道:“就是害死你師傅和樊太公、歸駝子的仇人呀!”
方玉琪為之一愣!
呂雪君又道:“對呀!她一定會來。因為……,你不是也到黃山去的麼?”
方玉琪搖搖頭道:“在下不知道黃山出了什麼事。”
呂雪君道:“你沒聽江湖上説過?……哦,不是你方才説起十年前那段故事,我也不知底細呢!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個月江湖上忽然傳説一位少林寺的師傅,無意之中在黃山一處山澗裏得到一柄金透,啊!你知道金透是什麼?”
方玉琪又搖了搖頭,呂雪君笑道:“你隨身不是帶着長劍嗎?透和劍差不多,只是劍身兩邊扁而鋒利,透是圓的,只是頭上尖鋭,可以刺敵,因為刺中敵人,準得透個窟窿,才叫做透!那少林寺僧,得到那柄金透,仔細一瞧,原來透柄上還篆着“蓮峯之鑰”四個篆字。”
方玉琪心中聽得一動,不覺啊出聲來。
呂雪君道:“那知他剛得到手,立時有三個蒙臉之人,向他圍來,説這金透是他們所尋之物,雙方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那少林寺僧終固眾寡不敵,不但金透被奪,還身負重傷,趕返少林,説出這段經過,就告身死。
“少林掌門古月大師接報之後,立時派出兩位師弟,率領十八弟子,趕赴黃山一帶,飭令務必追回金透。江湖上因少林寺突然有此舉動,就紛紛揣測,這柄金透,既刻有‘蓮峯之鑰’,一定是蓮花峯一處秘室的鑰匙,這秘室如果不是藏着大量珍寶,就是那一位前輩高人遺留的秘笈!
“於是大家一窩風的趕上黃山去,當然,少林寺似乎志在必得,各派之人,有不少只是心存觀望,但也有不少人懷着明搶暗奪之心,我就是瞧熱鬧去的咯!不過,先前我還懷疑少林寺出家之人,清規素嚴,何以會勞師動眾,趕赴黃山?但方才聽你説出那個故事,這才知道古月大師的重視這一件事,原來另有原因,因此,我想這風聲傳了開去。她也許會來!”
方玉琪道:“據歸老前輩説,當年黃山天都與會七人,已有五個身死,一個失蹤,目前除了少林古月大師之外,普天之下已無人知道會中情形,古月大師不説,江湖上有誰知道那位白鬚老人説過的話?自然也不會知道蓮花峯有剋制她的武功秘笈,怎麼會趕來?何況金透雖刻有‘蓮峯之鑰’,到底是不是那白鬚老人所留武功,還有疑問呢?”
呂雪君噗嗤一笑,搖頭道:“小兄弟,你真是誠實君子,只要聽我大姐的話,仇人是誰?
保管你不出幾天,就可明白,來,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説着,在方玉琪耳邊,低低説了幾句。
果然!方玉琪聽得臉露喜色,感激的道:“呂姑娘賜助之德,在下終身難忘。”
呂雪君白了他一眼,嗅道:“又來了,瞧你還是姑娘、在下的,多難聽,你今年幾歲啦?”
方玉琪臉上一熱,囁嚅的道:“在下今年一十九歲。”
呂雪君笑道:“對不?我二十三了,還比你大上四歲呢?我叫你兄弟,你就不會叫我姊姊?”
話一出口,覺得“姊姊”叫的太親熱了,粉頰上不禁泛起一片桃紅。
方玉琪心中又是一陣跳動,嚅嚅的叫了聲:“姊姊。”
呂雪君格格的笑道:“好弟弟,這才像話,唔,姊姊還有一個辦法呢?這次如果她沒在黃山露面,就憑金丹楓,也可找到她的下落!”
方玉琪道:“你方才不是説從沒見過這樣的楓葉?”
呂雪君笑道:“你可知道‘一劍、雙枴、三奇、四惡、五大門派’,這句話中的‘三奇’,是些什麼人?”
方玉琪道:“小弟曾聽先師説過,三奇是桃花島離塵庵主,武夷飄浮子和百草仙翁葛長庚等三位老前輩!”
呂雪君笑道:“這就是了,葛老前輩稱百草仙翁,採藥名山,足跡迨遍,只要讓他瞧瞧,一定可以認得出來,等黃山事完,姐姐陪你走一趟黔靈山就是。”
方玉琪十分感動的道:“姐姐你真好!”
呂雪君聽他又叫了一聲姐姐,不由芳心一甜,温婉的道:“為了你咯!”
説罷,她發覺這句話又太露骨,又趕忙幽幽的道:“做姐姐的總得照顧弟弟呀!我不是説過要協助你報仇雪恨的麼?陪你走一趟黔靈山,又算得了什麼呢?”
方玉琪絕世聰明之人,呂雪君這句“為了你咯”他怎會聽不出來?不由心頭一震,低下頭去。呂雪君見他久久不語,道:“弟弟,你怎麼啦?”
方玉琪抬頭道:“小弟是在想姐姐這樣待我,將來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呂雪君幽幽的嘆道:“嗯,你怎麼説出報答的話來呢?”
她一雙鳳目之中,隱射萬種柔情,低聲又道:“人世間什麼都是緣份,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姐姐自小就沒有爹孃,四歲那年,就被恩師帶上桃花島去,晃眼就過了十八個年頭。
兩年前恩師仙去,我……我……只剩了孤單單的一個人……這就流蕩到江湖上來。”
她説到這裏,鳳目之中,隱含淚水,但她似乎不願方玉琪瞧到,大眼睛眨了一眨,強笑道:“今天在酒店裏,我就看出你是初入江湖,好像也是到黃山去的,同時發現鄰坐鐵筆生花錦袍公子,對你十分注意,而且後來又來了惡道人的徒弟鬼爪墨石英等三人,我不禁替你擔心……正想把你引走,那知三隻狗熊,反先跟出,我又怕你碰上他們,因為這三人比他師傅還要兇惡,才故意讓他們繞了個圈子,再到這裏來等你,那知你武功卻很高呢!”
方玉琪又感動的叫了聲:“姐姐……”忽然他星目中閃出驚喜的光芒,急急的道:“原來你是離塵庵主老前輩的高弟!”
這一陣工夫,差不多已是二更時分。
兩人又談了會,還是呂雪君瞧着天色不早,就嫣然笑道:“弟弟,我們明天還有要事待辦,快運一會功吧!”
方玉琪果然依言在石上閉目運功,過了一會,天色逐漸黎明,兩人一同在山澗中洗了個臉。
呂雪君笑靨如花,向方玉琪叮囑道:“弟弟,我得走啦,別忘了三天後的中午,在獅子林等我!”
方玉琪點了點頭,還想開口。
呂雪君嫣然一笑道:“別説啦,你照着姐姐的話去做,決不會錯!”
嬌音未落,一條紅影,業已電馳而去。
方玉琪瞧着她的後影,忽然感到好像失去了什麼?怔了半響,才往大路上奔去!近日以來,黃山腳下的幾個村落之中,不時發現有風塵僕僕的不速之客。
他們包括了老少男女,僧道尼俗,各式人等,相繼入山而去!
這是因為江湖上傳説,有一位少林寺僧人,曾在山澗中得到一柄“蓮峯之鑰”,結果又被人劫去,而且還重傷致死,少林寺派了兩位監寺大師,入山搜索而起。
風聲傳聞,大家紛紛揣測,蓮花峯上可能藏着達摩禪師手著的武功秘笈,因為這次出動得最早的是少林寺僧,當然大有可能。
但另外一種説法,也不無可能,那就是,蓮花嶺下,有一座。秘室,裏面藏有大量珍寶。
於是黃山蓮花峯,就成為江湖上人物聚集的目標,當然其中有些人是懷着奪寶之心而來,也有些人只是抱着瞧熱鬧的心情來的!
就在人們為了“達摩秘笈”、“秘室藏珍”瘋狂的向蓮花峯湧集之際,忽然間一個新的傳説傳了出來。
這個新的傳説,由於其內容與實際情形頗多吻合,是以不徑而走,很快便推翻了以前的一切揣測,為所有武林人物所接受。
那是説:十年之前,武林中出了一個自稱紅葉教主的女魔頭,她於一夜之間,警告了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要他們在十年之內自動解散各門派,如敢違抗,殺戳無赦。
這就是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集會黃山天都峯的主要原因,而且應邀參加的還有三奇中的瓢浮子,和雙枴樊長江。
後來會中突然出現了一位白髮老人,聲言要剋制紅葉教主,就非得到“蓮峯之鑰”,練成曠世奇功不可。
當時與會之人,曾在蓮花峯找了三天,並無結果。
如今紅葉教主的限期已滿,所以武當寧靜道人、峨嵋紫霞真人、崑崙清虛道人、天台蒼松子、雙枴樊太公,全部先後被害在“摧心掌”下,而且每人臨死之前,都有代表紅葉教主的一片金邊丹楓為證。
當日與會之人,目前只剩了少林古月大師和武夷飄浮子,而飄浮子又已神秘失蹤,所以真正碩果僅存的只有古月大師一人,他鑑於各派掌門人紛紛被害,才密令少林弟子查尋“蓮峯之鑰”。
又説:黃山蓮花峯有一處石室,乃是數百年前一位武林異人修真之所,他曾手著一部“玄天秘笈”,不但是紅葉教主的唯一克星,而且練成之後,可以長生不老。
這故事例舉事實,盲之鑿鑿,就是古月大師本人聽了,也只有驚凜,不會否認。因為多半全是事實,連他—直無法知道的十年前的那個神秘女人聲音,如今也才知道叫做紅葉教主。
當然這是一件震撼江湖的大新聞,而且各大門派本來對掌門人之死,感到事出離奇,如今與這故事印證,為了查詢紅葉教主的下落,也都紛紛趕到黃山來。
紅葉教主的名頭,在短短的兩三天內,居然轟傳遐邇,江湖上幾乎談虎色變,無人不知。
“玄天秘笈”更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爭取之物。
誰又知道這不過是呂雪君和方玉琪臨時編造出來的故事罷了!
他二人的目的,在引起各大門派的注意,使大家一致以為本門掌門人之死,把這個以紅葉為記,使用“摧心掌”的神秘女人聲音找出來。
同時更以“玄天秘笈”上所載武功,能夠剋制她,引她本人出來,一個人武功到了登峯造極之境,誰都免不了有武林獨尊的野心,和長生不老的企求,何況對方又是個具有野心的女人,“長生不老”這四個字,對她的誘惑,自然更大。
呂雪君蘭心慧質,心思縝密,她為這位一見鍾情的弟弟出了這個主意,設想不可謂之不周,收效不可謂之不宏;但她那裏想得到正因為這一設想,使得蓮花峯下,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多少江湖人物,葬送性命,她自己也葬送了幸福。此事後話。
黃山已在醖釀着一場險惡風雲,但從外表看來,它還是松風流泉,雲氣舒捲,異常靜寂!
矗立在天都、蓮花兩峯之間的文殊院、祥符寺、兩大叢林,也依然黃牆碧瓦,鐘聲繚繞!
文殊院地位較偏,這兩天則已謝絕遊人隨喜進香,而且大和尚們,一個個神情肅穆,不時的進出,很像有什麼大有來頭之人,即將蒞臨的模樣。
祥符寺,地當人山必經之路,左旁還有一座供人遊憩的亭子。
亭分兩層,青石抱柱,覆蓋着畫棟雕樑、檐牙四卷,極為壯觀。上層四面朱欄,十六明窗,可以攬松間清風,聽古寺鐘聲,當真幽勝已極!
時約午末初,東風猶冽,春陽温煦,這座四角亭的樓上,正有一個青袍少年,手扶朱欄,面向獅子林呆呆出神,陽光照着他清朗眉宇,清俊風標,直若圖畫中人!
瞧他目不轉睛的模樣,敢情是被當前景色,吸引住了。
但是不!他是在等人,他選擇了這個地方,正好登高矚遠,方圓十里,盡收眼底。
獅子林,終於出現了人影,但他有點失望,因為那是兩條人影,並肩而來,並不是他所要等的人。
等人,原是最使人心焦的事兒,何況他已等了個把時辰?
那兩個人,正是朝他這邊走來,那是兩個道家裝束之人,黑袍椎髻,揹負長劍,看去氣度不凡!
左邊一個,紫臉長鬚,環眼重眉,年約五旬;右邊一個年在四十上下,白面無鬚。
這兩人緩緩而行,邊走邊談,逐漸接近,憑欄少年裝出若無其事的悠然遠眺,其實他正在凝神傾聽!
中年道人邊走邊道:“……難道這全是真的?”
那年老的點頭道:“很難説,我奇怪何以當年師叔從沒提過,就是在他老人家羽化之時,靜室之中也有兩個小師弟隨侍在側,除了聽到他老人家‘啊’了一聲之外,並沒有半點被人害死的跡象;至於心脈枯竭,雖然事後才檢查出來,但那也不一定就是中人暗算;不過奇就奇在那片金邊紅楓上。這不僅武當山從沒見過,就是其他名山大川,恐怕也極為罕見,當時愚兄雖然覺得來得兀突,但由於無關宏旨,也許師叔他老人家從那裏撿來,放置案頭,是以連大師伯也忽略過去,如果傳言是實,那倒真是武林中亙古未有之變呢!”
憑欄少年心頭微微一窒,知道這兩人定是武當派的人!不過自己初涉江湖,並不認識。
只聽中年道人又道:“小弟也奇怪,十年前黃山之會,如果真是為了對付那位女魔頭,何以師叔他老人家隻字不提,只説是研討武功呢?”
年老的道:“那隻能解釋為惟恐驚世駭俗,淆亂人心,不過五大門派掌門人既對此事都守口如瓶,那這個傳言又從何而來的呢?”
他説到這裏,忽然改口道:“好在古月大師佛駕即將親臨,此事真相如何,不久就可揭曉!”
兩人邊説邊走,業已打亭邊走過。
但憑欄少年還可聽到中年道人又道:“據小弟這兩天觀察所得,各方面來的高人着實不少,四惡中的門人,也已趕到;他們的主腦人物,雖尚未露面,不過惡郎君崔如風,已有人在山下見過……”
年老的嘿了一聲,並未作答。
中年道人文道:“崑崙錘先生和峨嵋凌雲子,都已到了江南;崆峒派來的什麼人,此時還不清楚,但一定有人蔘加。”
老道人又微微頷首,因人已去遠,聽不真切,一會工夫,兩人已走進祥符寺去。
就在這略一回頭之間,憑欄少年瞥見獅子林忽然閃出一條人影,向自己這邊飛馳而來。
這條人影,身法好快,但嬌小玲瓏,一看就知是女的!
是她!是她來了!
憑欄少年心中大喜,也來不及再瞧清楚,連忙閃身下樓,迎了上去,口中只叫了聲:
“姐……”
第二個字還來沒出口,眼前人影一閃,她已到了面前!
兩人同時站住。不!憑欄少年後退了兩步,心下大窘,一張玉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可不是自己等待之人,不過她也是女的,一個十六七歲的綠衣少女!
“你……”綠衣少女蛾眉斜挑,滿面嬌嗔,口中叱了一個“你”
字,敢情要罵“你沒長眼睛?”或者是“你找死!”
但在叱了一個“你”字之後,一對剪水雙瞳,宛如點漆寒星,盯在憑欄少年面上,雙頰微紅,倏然住口。
憑欄少年愣了一愣,立即抱拳作揖,吶吶的道:“姑娘請恕在下失禮!在下實因在此等人,一時認錯。”
綠衣少女瞧他窘得連話也説不清楚,一臉愠色早巳飛上九天雲霄,翹着紅菱般小嘴,似乎要笑出聲來,但卻故作矜持,停了一停,她好奇地問道:“你也練過武?”
憑欄少年點頭道:“在下略識拳劍。”
綠衣少女櫻唇披了披,道:“略識拳劍,也算會武?”
憑欄少年被她問得微微一怔,暗想略識拳劍原是自謙之詞,她倒真當自己不會武呢,心中想着,還沒回答。
只見綠衣少女忽然臉露稚笑,又道:“我問你,你也是到黃山瞧熱鬧來的?”
憑欄少年點了點頭。綠衣少女忽然目光閃動,笑得十分神秘,又問道:“你等的人,也是女的嗎?”
憑欄少年臉上一紅,道:“在下等候……姊姊。”
綠衣少女笑道:“你不是跟你師傅來的?”
憑欄少年神色一黯,道:“在下師傅已經仙去。”
綠衣少女哦了一聲,微一沉思,星目眨動,仰臉又問道:“那你想不想再學本領,我替你引介到我師傅門下好不?”
憑欄少年瞧她滿臉稚氣,心中覺得好笑,一面搖頭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領。”
綠衣少女睜大眼睛,微露不悦之色,道:“那又為什麼?人家想拜我師博為師,都夢想不到呢?告訴你,我師傅本領可大得很呢!
“大師兄,就是由大師姐引到師傅門下的咯!一共只學了三年,本領便已很大!師傅説,現在大師兄僅次於大師姐,算起來已可算是江湖上第三位高手了!”
憑欄少年微微笑道:“那麼江湖上第一、第二位高手,又是誰?”
綠衣少女不假思索的道:“第一高手,自然是師傅咯,第二位就輪到大師姐了。”
憑欄少年聞言之下,心頭暗暗好笑,心想:此女天真無邪,但她師傅倒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把天下第一第二第三,都自己封了!當下含笑問道:“那麼第四位高手,就該是姑娘了?”
綠衣少女搖頭道:“師傅説,那還早呢,不過她老人家答應我,再過十年,我也可以輪到啦!”説到這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憑欄少年道:“在下方玉琪。”
綠衣少女喜道:“這名字真好!”説着蘋果似的臉上微微一紅,又道:“我叫……”
底下的話,還沒説出;忽然螓首微偏,作出向空啼聽之狀,恨恨道:“真討厭!他們就是不讓我一人出來玩!”一面卻妙目一轉,瞟了方玉琪一眼,急聲道:“我要走啦,桑叔叔在叫我了!”
方玉琪自從得了歸駝子輸給他的畢生功力之後,武功可説已達一般江湖高手之列,此時聽説有人叫她,自己卻毫無所覺,心中不禁大奇!
“啊!你記着,我叫簡小云……”
綠衣少女嬌音未落,小劍靴一跺,一個嬌小身子,已倏地飛掠而起,掠過林端,一閃而逝。
身法之快,方玉琪幾乎不敢相信;憑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居然練成了這等曠世輕功,一時不禁望着樹林怔怔出神!
“弟弟,你怎麼啦?”
另一個嬌柔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方玉琪連忙轉身,只見呂雪君已是無限柔情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喜,脱口叫了聲:“姊姊!”
呂雪君臉上飛起一絲紅暈,嬌笑道:“你嘴真甜,姊姊就是為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説到這裏,忽然問道:“這三天來,你可曾遇到些什麼人?”
方玉琪搖頭道:“沒有,我只照着姊姊的囑咐去做,並沒遇上什麼高手,姊姊的錦囊妙計,確實高明,當真到處傳播,看來已轟動江湖了呢!尤其這幾天黃山附近,江湖人物,好像也愈來愈多了。”
呂雪君笑道:“你知道來了些什麼人?”
方玉琪把方才兩個武當道人的一段對話和自己遇上綠衣少女之事,一字不漏的説了一遍。
呂雪君螓首微側,不住點頭,尤其方玉琪説到那個綠衣少女,她更特別注意的留神諦聽,一面説着:“那兩個道人是武當雙劍,年長的叫抱真子,中年的叫守真子,不錯!五大門派的人,都下榻在祥符寺,文殊院是接待少林方丈古月大師的。
“唔!那個綠衣姑娘……又是誰的門下,有恁高的輕功,連口氣都是恁地大法?不過,照她的語氣與行事,決不是名門正派的人!”
方玉琪道:“姊姊怎能如此武斷?”
呂雪君嫣然一笑道;“她師傅如果是正派中人,口氣就不會有如此狂妄!弟弟,這姑娘一定生得很美。”
方玉琪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姊姊怎麼知道的?”
呂雪君噗哧笑出聲來,道:“姊姊這兩年闖蕩江湖。得了不少經驗,如果那小姑娘不長得很美,你會替她辯護?可惜我來遲了一步,不然就也可看到她了!”
方玉琪急道:“小弟……”
呂雪君搖着纖手幽幽的道:“愛美,原是人的天性,姊姊又沒怪……”
話一出口,突然想到自己又不是他什麼人,那能如此説法?當下立即口風一轉,掩飾的道:“啊!弟弟,你知道我怎會遲來一步?”
方玉琪搖了搖頭。
呂雪君笑道:“我因為瞧了一會‘筆墨之爭’呀!”
“筆墨之爭”!方玉琪好像聽人説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呂雪君補充道:“筆墨之爭就是鐵筆生花錦袍公子獨孤不善和鬼爪墨石英的約鬥,恐怕這時還沒結束呢!”
方玉琪忙道:“他們在那兒比鬥?小弟想去瞧瞧!”
呂雪君沉吟着點頭道:“你行走江湖,難免不與他們狹道相遇,先瞧瞧他們路數也好;不過這次你可不要出手!”
方玉琪連連應是。
呂雪君向林邊那條小徑一指,道:“我們從這裏抄過去,就不會被他們發覺。”
説着領先刨、徑上奔去。
方玉琪對這位萍水相逢的呂姊姊,已是十分信服,是以毫不遲疑地跟着飛奔。
不多一會,呂雪君穿入一片密林之中,回頭和方玉琪打了一個手勢,悄悄躲近林邊,找了一個隱蔽之處,掩蔽身形。
方玉琪縱目瞧去,果然林外一片草坪上,正有兩人在拚命廝鬥。
一個是前幾日和自己動過手的鬼爪墨石英,此時手上多了一支三尺來長黑黝黝的鋼爪,招式潑辣,勁風呼嘯;另一個是自己在酒店中見過的錦袍公子鐵筆生花獨孤不善,他使的是一支魁星筆,點、削、吞、吐,專找敵人周身大穴,筆影點點,漫天浮動!
這兩人敢情打了千招左右,依然功力悉敵,難分軒輊。
在兩人戰圈之外,還站了兩個漢子,那自然是墨石英的師弟西門通和何不凡。他們也各仗兵刃,雙目炯炯,全神貫注地看着動手的雙方。
一陣陣的金鐵交鳴,接連暴響,顯然場中兩人,全已打得極是不耐;但不管如何,兩人的功力招式,全在伯仲之間,任誰也沒有出奇制勝,佔得優勢的希望!
“住手!”
鬼爪墨石英突然大喝,身子暴退八尺,躍出戰圈。
鐵筆生花錦袍公子臉上毫無表情,冷冷的道:“墨老大有何見教?”
墨石英怒睛突出,大聲説道:“咱們兵刃既分不出勝負,兄弟想在拳掌上討教!”
鐵筆生花冷哼道:“兵刃拳足,悉聽尊便,本公子無不奉陪!”
他話聲才落,墨石英一支鬼爪,已倏然縮入袖內,趁勢一躍而起,雙腳連踹,瞬息之間,已踢出五腿。
錦袍公子連收魁星筆都來不及,只好隨手一丟,雙掌翻飛,封開對方攻到的五腿,也還了四掌。
兩人雖然由兵刃變成赤手拚搏,但比之剛才使用兵器,尤為激烈,各自以快攻快,搶制先機。
只見鬼爪墨石英的雙爪,和錦袍公子的雙手,依然全是專攻重穴的招式,奇詭狠辣,險象互見。
激鬥之中,錦袍公子突然一縷指風,向墨石英當胸點到。
他這一招快速絕倫,墨石英封架不及,只得使展鐵板橋功夫,上身後仰,同時腳尖一點,往後躍出一丈多遠!
錦袍公子並沒追逼,只是冷冷的哂道:“墨門絕技,原來不過如此!”
“哼!小子,好狂的口氣!”這聲音低沉得有若悶雷,彷彿一塊石頭,擊中心窩。
躲在林中的方玉琪和呂雪君同時一驚。
錦袍公子也失色地後退了兩步,抬眼一看,自己面前五丈之內,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頭挽道髻,獨目如電的道人,手執鐵佛,面帶獰笑,瞧着自己。
“惡道人墨無為!”錦袍公子倒抽了一口冷氣,暗暗驚呼了一聲,腳下不由又後退出一步,才定下心神,躬身説道:“晚輩孤獨不善,拜見墨老前輩!”
惡道人冷哼一聲,忽然回頭,對鬼爪墨石英道:“石英,為父限你在黑煞四十九爪之內廢了這狂妄小輩的右手,讓他認識認識墨門武學!”
鬼爪墨石英經父親一喝,那敢怠慢,立即領命,運起全身功力,雙臂一振,露出其黑如墨的一雙鬼爪,猛往錦袍公子抓去。
錦袍公子橫飄三尺,脱出墨石英雙爪範圍,急叫道:“墨老前輩,請容晚輩……”
墨無為冷嘿道:“墨門絕技,浪得虛名,你儘管出手教訓,何用多辯?”
墨石英在他父親面前,第一爪就被人家讓開,臉上大感無光,沒待他父親説完,“嘶”
的又是一爪,往錦袍公子右肩抓出。
錦袍公子獨孤不善,原是心高氣大之人,只因當着惡道人面前,不無顧忌。
此時聽墨無為這麼一説,年青人血氣方剛,誰受得了,何況對方第二爪又已攻到,眼看今日之局,自己説也無用,只得伸手相架,一面説道:“既然墨老前輩如此吩咐,晚輩恭敬不如遵命。”
口中説着,右臂一圈,駢指如戟,出手還攻!
這一會,一個是在父親面前,奮力急攻;一個是大敵當前,豁出命去。
兩人一動上手,就各使殺着,翻翻滾滾的比方才還要凌厲,兩丈方圓,全被“嘶嘶”爪風,點點指影所籠罩!
轉眼工夫,已打了三十多招,雙方還是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
惡道人一隻精光閃爍的獨目,仰天而視,面上滿布煞氣,似乎大是不耐。
站在一邊的西門通、何不凡,知道師傅脾氣,此時早已嚇得全身戰慄,連大氣也不敢再透!
突然,惡道人仰天喝道:“火中取粟!”
“天魔配爪!”
“鬼箭飛湖!”
墨石英一聽父親的喝聲,精神陡振,“黑煞爪”驟如風狂雨暴,閃電擊出!
只聽錦袍公子在漫天爪影中,一聲慘叫,踉蹌後退。
一隻右臂軟軟下垂,左手緊按右肩,敢情肩骨已被抓碎,本來一張白中泛青的臉上,更痛得沒有半點血色!
墨無為冷嘿一聲,緩緩的道:“狂妄小輩,這會你見識到墨門絕技了罷?”
説着袍袖一揮,從袖中飛出一個小小紙包,落到錦袍公子身前,喝道:“拿去!這是‘黑煞爪’解藥,靜靜養上一百天,可無大礙!”
錦袍公子臉上現出一陣痛楚的痙攣,咬牙切齒説道:“晚輩技不如人,雖死無怨,墨老前輩一番盛意,晚輩心領了!”
説到這裏,對那包解藥瞧也不瞧,從地上拾起魁星筆,狠毒的橫了墨石英等三人一眼,返身就往山下奔去!
惡道人墨無為在江湖上何等身份,畢生之中,被後生小輩當面奚落,真還是第一次!但他終究對錦袍公子父子,心存顧忌,此時不由得被激怒得嘿嘿冷笑。
驀地對地上一小包解藥,屈指輕彈,只聽“呼”的一聲,火星四濺,連山石都被他指風擊得像駑箭般直射出去!
這一下,可把藏在林中的方玉琪、呂雪君兩人,瞧得大為凜駭!
但事情可也在此時發生,方玉琪和呂雪君目光一抬,恰好碰上惡道人墨無為緩緩轉身,和他那隻精光如電的凌厲獨目,對個正着!
呂雪君暗叫一聲:“不好!”
慌忙一扯方玉琪衣角,向後急躍!但是已經太遲了,耳中只聽墨無為沉聲喝道:“你們出來!”
方玉琪和呂雪君雖然身形掠起,已閃出兩丈以外,卻覺一股陰寒爪風,把他們身子吸住,再也掠不出去!
方玉琪輕聲叫道:“姊姊,你快後退,小弟擋他一擋!”
呂雪君那肯讓方弟弟涉險,急叫了聲:“不……”
但方玉琪早已大吼一聲,倏然一個轉身,雙掌使了一式“愚公移山”,猛力前推,內家真力,悉發而出!
要知惡窮神歸駝子臨死之前,把畢生修為,全已度入他的體內,雖然為時不久,方玉琪還未能善為運用,收發由心,但在這緊要關頭,拼命一拒,確也勁氣洶湧,不可小覷!
只聽惡道人墨無為輕“咳”了一聲,吸力驟然一鬆,同時自己胸前似乎被人推了一把,一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三步。
這不過電光石火般的事,兩人好不容易,脱開對方爪風,呂雪君早巳拉着方玉琪提氣急縱,掠出十丈之外!
耳中忽然聽到林外響起二陣敞笑:“哈哈!想不到在這裏會和墨老哥賢師徒相遇,真是巧極!”
接着墨無為的聲音,笑道:“十年不見,温兄風儀如昔,不知那一陣風,把你也吹到黃山來?”要不是墨無為遇上了故友,自己兩人要逃出這魔頭的毒爪,恐怕還沒如此容易!
聲音入耳,方玉琪、呂雪君暗暗叫了聲:“好險!”一時那敢停留,慌慌張張的循着樹林,向前急走。一陣工夫,差不多已奔了四五里路,穿出松林,前面是一條羊腸小徑。
呂雪君站停身子,偶一回頭,瞥見方玉瑛臉色蒼白,微微有點氣喘,當下柔聲笑道:
“玉弟弟,你是不是覺得累了,快先歇息一陣再走!”
但話聲出口,忽然覺得不對,自己親眼見過方玉琪輕功內力,好像比自己還要深厚,這區區四五里路,雖然這次從惡道人手中逃出,心情難免緊張,但也不會有這等現象。
她疑念方起,方玉琪已經依言在山石上坐下,似乎顯得十分疲乏,不由心中一急,輕聲問道:“玉弟弟你怎麼啦?”
方玉琪不自禁的用手在胸口撫了一撫,搖頭道:“沒什麼,小弟只覺胸口有點脹悶。”
呂雪君柳眉輕蹙,急道:“唉!你準是方才奮力一推,掙脱惡道人爪風之時,用力過猛,內腑受傷,還不快運功,姊姊替你守衞就是!”
方玉琪從小沒有親人照顧,這會有了這位體貼入微的姐姐,他倒真是聽話,果然依言在大石上盤膝坐好,運起功來!
那知不運功,倒也並無所覺,這一運功,陡覺胸口麻木,內腑若裂,口中禁不住咬牙輕哼,額前黃豆般汗珠,也一粒粒綻了出來。
這—情形,直瞧得呂雪君大為焦灼,急道:“玉弟弟,你負了傷?”
方玉琪頭腦逐漸昏脹,勉強打起精神,抬頭笑道:“還好,只是胸口稍感麻木,想是方才用力過度所致!”
“麻木!”
呂雪君杏眼圓睜,變色的道:“你中了毒藥暗器?快脱下衣服,給我瞧瞧。”
方玉琪心中猶豫,禁不住呂姊姊不迭催促,只好慢慢解着衣襟,那知這一陣工夫,他發覺自己手指業已不聽指揮,身子也起了一陣痙攣!
呂雪君等了一會,見他還沒把衣襟完全解開,那還忍得,慌忙湊過身子,替他解開衣襟,只見玉弟弟胸膛左側,赫然印着五條其黑如墨的爪印!
她臉上神色大變,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中直跳出來,全身一顫,驚呼了聲:“黑煞爪!
玉弟弟……你……中了惡賊的黑煞爪!”
但她的玉弟弟,此時已陷入神志昏迷之境,眼皮也漸漸垂了下來!
她這一急,當真非同小可,珠淚不禁奪眶而出,慌亂之中,一手替他掩上衣襟,一手卻急急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傾出綠豆大小三粒藥丸,迅速納入自己口中,嚼了一陣,撥開方玉琪緊閉的牙關,櫻唇一湊,用舌尖輕輕哺了過去,再提一口真氣度入他腹中。
這一動作,雖然沒人看到,呂姑娘卻也羞得滿臉通紅!她可知道自己喂他的三粒“碧靈丹”,固然是師傅採擷名山數十種藥草,精練而成的療傷靈藥,但惡道人墨無為的“黑煞爪”,不僅是內家掌力,而且還藴藏劇毒,如果得不到他獨門解藥,就是內傷好了,這劇毒依然無法消散,也是枉然。
頃刻之間,她心念急轉,兀自想不出一個計策,惡道人的解藥,自己是萬難求取。
那麼只有仗着師傅的“碧靈丹”,每日喂他三粒,只要心脈不絕,自己抱着他上一趟黔靈山,求求百草仙翁,也許有救!
“黔靈山!不錯!只有上黔靈山去!”
她喃喃自語,突然面露剛毅,雙手一抄,抱起方玉琪身子,正待舉步,驀聽林中有人打了一個呵欠,自言自語的道:“我老頭子早已告訴過他,別看這種狗打架,他偏要看,這會被狗抓了,可就夠瞧!咳!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大一個孩子,連古人俗語都沒聽人説過,真是豈有此理!”
呂雪君心急如箭,她把林中這個蒼老聲音當作山上樵夫,並未在意,只是急急的向前奔去。但林中那個蒼老聲音,卻依然從身後傳來:“咳!這也難怪,人家家裏大人故世了,少不更事,那會知道厲害?年青人要湊湊熱鬧,也情有可原,就是我老頭子,不是也喜歡湊熱鬧嗎?
“可憐倒是那個女的,被人家幾聲姐姐,叫得挺甜,甜迷了心,這會抱着大孩子,要跑上幾千裏,可也着實夠累呢!”
呂雪君這陣工夫,已掠出去了二十來丈,聲音入耳,心頭猛地一動,這蒼老聲音分明是指着自己而言,莫非自己碰上了那位前輩奇人不成?腳下一停,立即回過頭去,走向林前,説道:“那一位前輩高人,請救救小女子兄弟……”
她話還沒有説完,蒼老聲音“嘻”的笑道:“我老頭早準備好啦,拿去!”
“嘶!”一縷勁風,由林中穿出,直向面門射來!
呂雪君騰出左手,一把接住,低頭一瞧,原來是一顆胡桃大的臘丸,色呈深黃,正中還有三個珠紅小字:“百草丸”!
呂雪君抱着方玉琪急急叫道:“老前輩,你是百草仙翁葛老前輩!”
“啊!啊!不是!我不是葛長庚!”林中的蒼老聲音,漸漸遠去。呂雪君此時救人要緊,既然百草仙翁不願相見,也只得罷了,一面在林邊放下方玉琪身子,捏碎臘殼,裏面是一粒龍眼大的金衣藥丸。
她依然納入自己口中,把藥丸嚼碎,一時只覺滿口藥味,奇苦無比,當下摒着呼吸,用津液拌勻,俯身哺入方玉琪口中,然後又度了兩口真氣。
百草仙翁葛長庚的“百草丸”,在武林中素有解毒聖藥之稱,呂雪君哺下藥丸,一顆心才算定了下來。
回眼四顧,原來這陣折騰,已是日薄崦嵫的傍晚時分。
玉弟弟重傷未愈,亟待靜養,此處是一條荒僻小徑,那有人家可以投宿?心中一急,立即抱起方玉琪身子,順着山徑走去。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幸虧前面不遠,已發現一座小廟,掩映在松林左側。這就加緊腳步,奔近一瞧,原來是一座香火稀少的尼庵。
呂雪君抱着方玉琪,上前拍門。
過了一會,庵門啓處,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婆子,向呂雪君和她手上的方玉琪打量了一陣,方待訊問。
呂雪君早已開口道:“老婆婆請了,小女子姊弟兩人,遊山迷路,內弟又突然患急病,懇求借宿一宿,望老婆婆行個方便。”
那老婆婆為難的道:“小庵老師傅持戒清修,不留外人,姑娘令弟既然患了急病,且容老婆子稟明老師傅,再作定奪。”
呂雪君急道:“老婆婆,這裏除了寶庵,無處投宿,出家人慈悲為懷,與人方便,還望老婆婆垂憐,借住一宿,香金自當加倍。”
老婆子面上流露出同情之色,搖頭道:“姑娘別急,只要老師傅答應了,香金倒在其次,姑娘且請稍待,老婆子去去就來。”
説着讓呂雪君抱着方玉琪,走進山門,隨手關好,一面就急急往裏走去。
呂雪君略一打量,這尼庵雖小,卻打掃得極為清潔。前後一共只有兩進,除了前進供奉着佛像之外,後進敢情就是持修之所。她等了一會,只見那老婆子,已含笑出來,説道:
“老師傅因姑娘令弟身患急病,此處離前村少説也有十幾里路,天色已晚,姑娘抱着人行走不便,才破例容納,姑娘快請隨我來!”
呂雪君連連稱謝,老婆子領着她穿過偏殿,到了右側一間禪房,回頭笑道:“小庵從無外人投宿,姑娘委屈些罷!”
呂雪君再次稱謝,一面鳳目掃過,早已看清這房中除了對面兩張木榻,和一桌一椅之外,別無他物,榻上還放着一條被褥,當下不再客氣,把方玉琪輕輕放下,然後替他蓋上棉被,自己移過檀椅,靠在牀邊坐下。
老婆子卻十分熱心,替他們送來油盞,還燒了一壺開水和一份素齋。
呂雪君十分感激,不迭道謝,但她此時一顆心全在玉弟弟身上,那有心思進食。
方玉琪服下三粒“碧靈丹”,再加一顆“百草丸”,臉色已逐漸好轉,只是沉睡未醒!
這樣又過了一陣,方玉琪眼皮動了動,倏然睜開眼來。呂雪君心中一喜,舒了口氣,急忙俯下身去,輕聲問道:“玉弟弟,你覺得怎麼樣了?”
方玉琪一眼瞧到自己已躺在牀上,心頭大惑不解,揉了揉眼睛,呼的坐起身子,問道:
“咦!姊姊,這是什麼地方?”
呂雪君一雙柔荑,輕按在他肩頭,柔聲道:“玉弟弟,你重傷初愈,快躺下去,再休息一會,這裏是尼庵,你方才被惡道人‘黑煞爪’所傷,昏迷不省人事,真急死人。”
方玉琪想起適才自己胸口麻木,內腑如裂,確係重傷之象,但此時試一運氣只覺真氣通行無阻,胸前劇痛,已然一掃而空,不由哦道:“原來小弟這條命是姊姊救的,小弟此時已完全好了。”
呂雪君幽幽的道:“今天要是沒有葛老前輩的“百草丸”,姊姊就得抱着你上黔靈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