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隨着他雙手搬動,慢慢轉過身子,低垂着羞紅的粉頸,一個身子,彷彿還在輕微顫抖。她方才一時又羞又怕,才掙脱身子,這時瞧着他一臉惶急,心中又有點不忍。
試想自小青梅竹馬,耳鬃顆磨的伴侶,分別了七年,如今大家都長大了,那個少女不懷春?
何況他又生得如此温柔多情。她紅暈的梨渦,漸漸露出淺笑,白了他一眼,低聲説道:“誰生你的氣來?”
方玉琪才定下的心,又撲撲地猛跳起來,懾懦的道:“蓮兒……
蓮妹妹,你不生我的氣就好!”
他呼息急促,俊臉浮起桃花,雙臂一張,緊緊把她摟住。
她仰起紅得像蘋果似的蛋臉,張着一雙清澈大眼,嬌喘吁吁,喊出:“玉……哥……”
“嘖!”她薄薄的櫻唇,被兩片滾燙的東西堵住了。她感覺到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令人滿意,也令人窒息,她緩緩閉上眼皮。
“嗯……”良久之後蓮兒把一顆頭,埋在他懷裏,再也抬不起來,方玉琪在替她整理着秀髮。
又過了很久,兩條人影才緩緩分開,蓮兒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碧玉小盒,打開盒蓋,拈了一粒碧綠如玉的蓮子,遞到方玉琪手上,道:“玉哥哥,這裏一共是三顆‘翠玉蓮實’,你這時先服上一粒,就好運內功啦!”
方玉琪微微一愣,正色道:“蓮兒,這‘翠玉蓮實’既是無上仙品,曠世靈藥,我此時傷勢已愈,豈不糟蹋了?你快收起來罷!”
蓮兒嗤的笑道:“這是老伯伯叫我送給你的,你總記得‘花落見蓮心,蓮房碧似金,粒粒皆仙品,婉轉何處尋?’這四句歌,説的是‘翠玉蓮實’;下面‘蓮根是蓮藕,玉節盤珠走,冰絲合三三,好為王母壽,’那是指‘六合真氣’。就是説:要練‘六合真氣’,必須先求‘翠玉蓮實’,否則即使參悟心法,也無法練成。老伯伯要我代傳心法,你不先服下‘翠玉蓮實’,那怎麼成?以後每隔三日,再服一粒,一共須九天時間,真氣才能凝固,這樣還要面壁靜修九十天,‘六合真氣’才算練成呢。”
方玉琪聽她説得如此鄭重,才依言把蓮實服下,只覺一股清芬,立時從喉間直沁五臟!
這時蓮兒要玉哥哥在石牀上盤膝坐定,一面在他耳邊解釋‘翠蓮曲’最後四句口訣,如何氣納“蓮根”(丹田),如何“盤珠”運行,如何逆衝“玉節”(玄關),如何“絲合三三”(調陰陽六經之氣)。
方玉琪出身蒼松子門下,所學內功,原是崆峒玄門正宗功夫,後來又經惡窮神歸駝子把一生修為,悉數輸入他體內,內功一道,少説也有了旁人四十年火候,先前身負重傷,蓮兒已給他服了一粒“翠玉蓮實”。
此時服上第二粒,再有蓮兒在旁詳細解釋“六合真氣”,調運之訣,當真一竅通,百竅通。
依言修為,只覺那縷清涼之氣,灌溉臟腑,直透丹田,不多一會,竟變成一股陽和暖流。
不!一股滾滾熱流,在體內到處鼓動,形成奔騰澎湃之勢,全身氣流震動,隱隱有風雷之聲,人好像要跟着飄浮起來,不能自已!
心頭一驚,就一意調氣寧息、導引歸宮,走完“九宮雷府”,“十二重樓”,這樣過了半個時辰,陡覺豁然貫通,飄飄欲仙!
方玉琪連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夠在頃刻之間就打通生死玄關!
蓮兒站在一邊,眼看玉哥哥只不過片刻工夫,一張俊臉,晶瑩如玉,霞光隱隱,正和老伯伯説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極為接近,難道玉哥哥這麼短短時間,就打通了生死玄關?
她心中想着,那敢驚動,這時一見玉哥哥倏地睜開眼來,不由喜道:“玉哥哥,原來你內功根基極厚,難怪老伯伯説你是練武不可多得之才!”
方玉琪道:“這大概是‘翠玉蓮實’之功,我依着你所傳口訣,一下就衝破了生死玄關。”
蓮兒喜得直跳起來,叫道:“啊!玉哥哥,你玄關果然通了,那麼‘六合真氣”就成功了一半了呢。我去年一連服下三顆‘蓮實’,足足坐了九十天,才算衝開玄關,老伯伯還説我進境極快!可是比起你來,卻差得太多了。”
説到這裏,忽然又嬌笑道:“玉哥哥,老伯伯本來叫我等你玄關通了,就要回去,現在快了,你玄關已通,我只要等你學會三十六式‘大羅天劍’就好走啦!”
方玉琪聽説她教會自己劍法,就要回去,不由心頭驀地一怔,急急問道:“蓮兒,你還要回到蓮花島去?”
蓮兒眨着一雙清澈大眼,嫣然笑道:“當然要回去咯,老伯伯説,我這次回去。他就傳我‘無形劍氣’,大概需要半年時間,就可學會。”
她嘰嘰喳喳的説着,忽然發現玉哥哥臉上,似乎流露着惜別之容,不禁心中暗暗“哦”了一聲,粉臉微酡,柔聲安慰道:“玉哥哥,我去了,就會來的,半年時間,不是一晃就過去了?何況老伯伯説,你在這裏,最少也得待上三個月,非把‘大羅天劍’和‘六合真氣’,練得收發自如,不可輕易出去,否則功虧一簀,豈不可惜?這樣你練成之後,再有三個月,我也好回來了,再把‘劍氣’功夫傳你,不是很好嗎?”
方玉琪點了點頭,蓮兒笑道:“那麼玉哥哥,我們就練劍法去,等你學會了,我就好回去,早些去,就好早些回啊!”
説着,拉了方玉琪就走,纖手在壁上輕輕一推,石門開處,兩人並肩走出外面那間石室,黑黝黝地絲毫不見光亮。
蓮兒從杯中取出一顆鴿蛋大的珠子,並熟練地飛起身子,把珠子嵌到圓形洞頂中間,方玉琪只覺眼前一亮,照得全洞纖微畢露!
蓮兒卻笑盈盈的返身進入裏洞,一會工夫,手上執着一支形如長劍,通體圓,黃光燦爛的兵器出來,隨手一揚,接着笑道:“玉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麼?”
方玉琪一見金透,自然知道這就是“蓮峯之鑰”,不由笑道:“這不是你從李跛手上奪回來的‘蓮峯之鑰’嗎?我怎會不識?”
蓮兒輕笑道:“不錯,這是我從跛腳老賊手上奪回來的‘蓮峯之鑰’,你知道它有什麼用處?”
方玉琪見她問得可笑,不禁聳了聳肩,笑道:“蓮峯之鑰,乃是開啓蓮花峯石室之用,目前江湖上,還有誰不知道?”
蓮兒臉上笑意更濃,故意點頭道:“是啊,原來大家都知道了!不過據我所知,它最大的用處,還是一支鋭利無匹的兵器呢!
方玉琪瞧着她淘氣神情,和七年之前,絲毫未變,一面笑道:“金透,本身原是一件兵器,如果上面不鎊着‘蓮峯之鑰’四個小字,誰知它是開啓石室的鑰匙?”
蓮兒姨首輕搖,道:“我不是説這個咯!”
方玉琪奇道:“那麼你説的是什麼?”
蓮兒唁的笑道:“你瞧,這……”
話聲未落,只聽“喀”的一聲,蓮兒皓腕乍揚,一縷銀練,隨手而起!
方玉琪和她站得極近,頓感森森寒鋒,砭人肌骨,定睛瞧去,原是蓮兒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支寬僅八分,長約二尺七八的銀色細劍,寒光閃閃,銀虹吞吐,分明是一口斬金截鐵的神物利器!不由讚道:“好一口利劍!”
蓮兒笑盈盈的道:“那跛腳老賊,要是知道金透之中,還藏着兩百年前雪山神尼用鋼母鑄成的‘銀練劍’,他不後悔死才怪呢!玉哥哥,我們這就開始練劍咯,這‘大羅天劍’共有三十六式,已在頂上留下劍痕,現在你只要留心我的起步發劍就是了!”
説着就邊説邊練,緩緩展開劍勢,一招一式,不厭其詳的反覆解釋!
方玉琪出身天台,原是崆峒一系,崆峒派以“通天劍法”馳譽武林,他對劍法一道,原有深厚造詣。
此時經蓮兒詳細解説,只覺這三十六式“大羅天劍”,乍聽起來,似乎極為簡單,但一經推敲,頓覺異常玄奧,每一招式,都含有無上玄機!
尤其蓮兒第二招劍法堪堪演完,方玉琪已瞧得驀然一怔,口中輕噫出聲,暗想:這不是神州一劍司徒昌明反覆使用的一招劍法嗎?
難怪自己如此眼熟!
蓮兒給方玉琪一“噫”,立即住手問道:“玉哥哥,你發覺了什麼?”
方玉琪道:“沒什麼,我瞧到你使的這招劍法,和神州一劍使用的完全一樣,不過他只會一招,但變化卻比你多了許多。”
蓮兒奇道:“神州一劍?他也會‘大羅天劍’?啊,他只會一招劍法?”
方玉琪點着頭,就把四十年前商山四異大鬧黃山,連傷長白、邛崍、終南三派,後來被一個叫做神州一劍客公冶玄的擊敗。
但公冶玄因力鬥四異,傷及內腑,雖然博得武林第一劍美號,不久傷發身死,他門下弟子只學了一招劍法,數十年來,無人能擋,詳細説了一遍。
蓮兒聽得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老伯伯以前説過,他老人家從前有一個記名弟子,就叫做公冶玄,他學了十二招‘大羅天劍’。因為真氣不足,無法練全,後來老伯伯只好捨棄劍術,改傳‘飄香步法’,想不到他還博得了‘武林第一劍’的稱號!啊!他的徒弟,憑一招劍法,居然也享了盛名?什麼‘神州一劍’,大概這孩子並沒碰上過厲害的人物?”
方玉琪見蓮兒把神州一劍叫做孩子,不由聽得哈哈大笑,蓮兒含嗔道:“你笑什麼?”
方玉琪道:“虧你叫人家孩子,司徒昌明已經五十來歲的人了!”
蓮兒小嘴一噘,羞紅的道:“人家不知道咯,這也要笑我?”
銀劍一橫,遞到方玉琪手上,道:“別管他,快練劍罷!”
洞中沒有時間,也不辨昏曉,方玉琪有蓮兒從旁指點,渴飲飢食,日夕演練,苦心揣摩,大概經過三五日光景,才算把三十六招“大羅天劍”招法記清。
蓮兒這幾天當真像嚴師似的,絲毫不肯放鬆,她眼看玉哥哥劍法,業已全部記住,就急於趕返蓮花島去,一來伯自己留在這裏,分了玉哥哥的心,二來早一天動身,也就早一天回來,和玉哥哥重聚。
方玉琪知道別離在即,不由闇然神傷,蓮兒又何當不愁聚眉心,兒女情長,但她卻在玉哥哥運功練氣的時候,留了一張字條,悄悄的走了。
“玉哥哥,老伯伯對你期望頗深,才要我不遠千里的前來找你,代傳絕藝。‘六合真氣’和‘大羅天劍’你目前都已學會,只要在這裏澄心靜慮,再練上三個月,即可大成。
“‘翠玉蓮實’,還有兩粒,必須每隔三日,服用一粒,千萬不可忘了。‘銀練劍’留給你行走江湖之用,你出洞之後,再過三個月,我也好重返江南來了,屆時我自然會來找你的。希望你多多保重。蓮兒。”
當方玉琪瞧完這封信的時候,蓮兒已經走了好一會,他心中雖然倍感惆悵,但想到半年之後,就可和蓮兒重聚,也只好暫行放下兒女之情,專心一志,練功練劍。
山中歲月,他除了出去採些黃精鬆子和山中甘泉裹腹以外,就是練習武功。
時間過得極快,他雖然記不清確實天數,但至少“大羅天劍”,業已練得純熟無比,就是“六合真氣”,自己覺得最少也有了五成火候。
三個月,也該相差無幾了!
他想起呂姊姊,被惡郎君擄去,不知安危如何?
同時想起當日自己施展“飛葉摧枯掌”,孫殘、李跛把自己當作一家之人,看來殺害自己師傅和歸老前輩的紅葉妖婦,果然匿在勾漏山九陰谷中!
他一想到師傅和歸老前輩的慘死,心中熊熊仇火,再也按捺不住!
這三個月苦練,自己也覺得今非昔比,蓮兒還要三個月才能回來,自己趁這段時間,何不趕上勾漏山去,先和妖婦一拚,如能把她除去,報了師傅和歸老前輩之他,豈不是好?
計議定當,立即收拾包裹,佩上長劍,又把金透——銀練劍一一旋緊,貼身藏在長衫之內,以免引人注意。
同時又戴上簡小云送給自己的人皮面罩,然後開啓石門,走了出來,隨手又把石門關好,才匆匆往峯下而去。
但就在方玉琪下峯之後;離石門不遠的一叢灌木矮林中,忽然走出一個身材瘦小的漢子。他雖因方玉琪戴了面罩,認不出來,但瞧清方玉琪揹負包裹,證明去而不返,他瘦削臉上,不禁露出笑,立即從身邊取出一支精鋼製成的渾圓長透,依樣畫葫蘆,往石門一個圓孔上插入。
敢情他已經窺伺了不止一天,鋼透大小長短,竟然和“蓮峯之鑰”,絲毫不差!
他不失是一個有心人,江湖上多少成名之士,為“玄天秘笈”所吸引,結果全把寶貴生命,葬送在蓮花峯上,連石室都沒有跨進半步,甚至像商山四異,以及青師太等人,也都沒有發現什麼,棄之而去。
他卻在大家鎩羽之後,還潛伏附近,終於給他在一個月黑星稀的晚上,發現一個白衣書生(蓮兒)抱着一個負傷的人,進入石室,不久白衣書生走了,他還是耐心等候。現在那個黃臉漢子(方玉琪)又走了,他可以毫無顧慮的啓門而入。
他內心雖然得意,但還是十分小心,鋼透在石孔中左轉右轉,果然一陣軋軋之聲響起,石門應手而啓,他迅疾無比的閃身入內,石門又隨着閉上了。
他是誰呢?
卻説方玉琪下了蓮花峯,直往菩提庵奔去。
在他想來,師叔靜因師大也許還在庵中,自己三個月前,被孫殘、李跛擊下懸巖之事,當時曾有神州一劍、葛仙翁和樊太婆祖孫在場,師叔大概早已得到消息,自己因禍得福,自然應該前去稟過她老人家再走。
那知他趕到準提庵,只見庵門緊閉,伸手叩了幾下,裏面並沒答應,再舉手敲了一陣,依然聽不到半點聲息,心中不由大起疑!
自己離開菩提庵之時,師叔她老人家説過:“五大門派中人,不是死在‘紅葉教主’掌下,便是死在商山四異之手,這些人全是五大門派的共同仇人,你如有發現,千萬不可單人涉險……
師叔目前在這裏還有一段時間耽擱,即使青師伯和師叔都不在的話,駝老前輩也總會在的,你可以告訴她情形,讓大家謀定而動,這一點,你必須切切記住!”
她老人家説得不錯,青師太和師叔如果出門去了,駝姑婆決不會走遠的,怎會沒人開門?
難道……
黃山菩提庵,江湖上威名久著,一方面是青師太不易招惹,另一方面,青師太雖然脱離青城,但總究她是青城掌門人鐵肩大師的同門師姐,有青城一派作她後盾,自然更沒有人敢輕捋虎鬚。
於是才有黃山菩提庵方圓一里,不準江湖上人踏進一步的禁忌。
菩提庵決不可能發生變故,當然,像上次商山四異之事,那是例外!
方玉琪心中想着,手上依然拍了幾下山門,如果裏面有人,早該聽到了,他那還怠慢,雙腳一點,騰身飛起,越過圍牆,輕飄飄落到大天井中。抬頭一瞧,只見大殿石階上,蹲着兩個身穿黃麻長衫的老人,正在全神貫注地下棋。
方玉琪瞧得一怔,自己敲了半天山門,只當裏面沒人,原來還有兩個老人在對奕,心中想着,人已走近過去,一面拱手道:“請問老丈,這底裏的人,不知到那裏去了?”
那兩個老人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看年齡都在六旬以上,此時四道目光,只是注視着棋盤,目不旁視,似乎對方玉琪的走近身邊,根本一無所覺,就是連他説話,都沒聽到。
方玉琪等了一會,依然不見人家理睬,不由大聲説道:“兩位老丈,可知庵中之人,去了那裏?”
他這回聲音較大,但兩個老人依然連頭也沒抬一下,只是左邊的白臉老人,左手輕輕擺了一擺,好像回答自己不知道,也好像是叫自己別吵他們。
方玉琪心中不禁有氣,暗想自己何必多問,進去瞧瞧,不就是了?當下不再多問,一腳就往後進走去。
他首先奔到自己師叔靜因師太以前住的禪房,四下一瞧,果然師叔和姜師妹業已走了,案頭上也並沒留下什麼字條之類的東西。
再到對面庵主青師太的禪房一瞧,房中也空蕩蕩久無人住,但目光瞥處,忽然發現臨窗桌上,卻端端正正放着一個大信封,上面寫着:“黃山菩提庵青師太道啓:玄黃教緘”特別是“玄黃教緘”四個紅字,十分刺目,信封並沒封口,但好像還沒有動過。
“玄黃教?”
方玉琪從沒聽説過江湖上還有一個“玄黃教”?心中好奇,不山取起封套,抽出一張紅底黑字的請柬,只見上面印着:“本教效應天命,繼承道統,玄黃主教,四海景從,起武林百代之衰,合江湖萬流歸源,茲訂天中佳節,假九宮正峯,舉行開壇大典,務請貴派光臨觀禮,曷勝企禱之至!
玄黃教總壇主龍步青百拜頓首”“大師兄!”
方玉琪瞧得目瞪口呆,雙手捧着請柬,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自己大師兄龍步青,竟然當起什麼玄黃教的總壇主來了,開壇立教,自然該叫教主,總壇主這個名稱,也有點不倫不類,但口氣卻大得出奇!
什麼起武林百代之衰,合扛湖萬流歸源!哦!原來玄黃教還野心不小,要統一武林,唯他獨尊!
五月端陽,在九宮山正峯行開壇大典,難怪自己一次碰到的那個自稱是自己師嫂的玄裳少婦邀約自己到九宮山去!
大師兄敢於如此明目張膽,妄作妄為,想必就是受了他那女人的蠱惑。
他氣憤的放下請柬,心中盤算着自己還是先上九宮山去,勸阻大師兄呢?還是先上勾漏山,找紅葉妖婦報仇?
不!大師兄平日睿智果斷,既敢如此膽大妄為,那會聽小師弟的勸告?自己不如先去手刃妖婦,報了師仇,再到九宮山去不遲。
何況目前離端午還有兩個月光景,時間也還來得及。
他退出青師太房門,再從禪房找到廚房,依然一個人也沒有,顯見連駝姑婆都不在了。
方玉琪不再停留,匆匆退到前殿,階前兩個老人,依然一聲不作,蹲坐如故,心暗想:他們可能是看庵之人,自己既然找不到駱姑婆,就留下口信,也是一樣,這就再次走到兩人身邊,拱手道:“兩位老丈,想是替青師伯看菩提庵的?”……
方玉琪又道:“在下方玉琪,此刻急須趕上勾漏山去。如庵主回來,也請……”
話未説完,只見右邊的紅臉老人,忽然哼了一聲,道:“你這是自找死路!”
方玉琪聽得一怔,目光不禁往紅臉老人瞧去,原來他對面白臉老人手中正拈着一粒白子,往黑棋圍住的一處死角上下去。
白臉老人蕪爾笑道:“不要緊,已經碰上兩顆救星!”
果然,他白子下處,邊上還有兩粒白子,成為犄角之勢,紅臉老人嘿嘿笑道:“這就要看如何走法了?”
方玉琪見他們只是對棋説話,根本沒睬自己,心中一氣,沉聲道:“兩位難道沒聽到在下説話?”
紅臉老人緩緩抬起頭來,但他依然連正眼都沒瞧方玉琪一下,只是向白臉老人問道:“他這般大驚小怪的,可是和咱們説話?”
白臉老人隨口道:“唔!好像在和咱們説話。”
方玉琪盛氣的道:“不和你們説話,難道在下是説給自己聽的?”
紅臉老人怒聲道:“這小子那裏來的?”
白臉老人道:“我也不知道,別理他就是!”
説着從懷中掏出用草繩串着的兩枚制錢,頭也不抬,隨手向方玉琪遞來,口中説道:“別羅嗦,你拿去吧!”
方玉琪不想白臉老人居然摸出兩枚制錢,打發自己,心頭不由大怒,但目光一瞥,只見這兩枚制錢,一枚塗着珠紅,一枚塗着白粉,似乎和普通制錢有異。但他憤怒之下,只匆匆一瞥,根本沒有看清楚,便冷哼一聲,雙足一點,人如離弦之箭,往牆外縱去!
耳中依稀聽到白臉老人在身後諮嗟,説了聲:“可惜!”
方玉琪卻並沒理會,飛出菩提庵,立即沿着山路,直奔官道,往南攢程。
一路上聽到的,卻盡是談論着玄黃教和大師兄龍步青的事,方玉琪自然十分留心,但聽來聽去,沒有一個人能説得出玄黃教的來歷,甚至連龍步青這個人,也言人人殊,雖都説不清楚,反正這次別説各大門派,只要江湖稍具名氣的人,誰都接到了一張玄黃教觀禮的請柬。
更因為玄黃教口氣狂得異乎尋常,而且又值五大門派高手,在黃山蓮花峯喪失過半,元氣大傷之時,是以玄黃教的倔起武林,越發顯得非同尋常,接到請柬的人,大有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感覺。
方玉琪一路由江西,湖南南行,只要有江湖上人歇足的茶館酒肆,聽到的莫不以玄黃教為談話中心。心頭不禁暗暗感嘆,不管玄黃教是正是邪,但龍步青三個字,卻已一舉成名,轟傳天下,他不知是替大師兄高興,還是替大師兄惋惜?他為了要在端午以前,趕上玄黃教的開壇日期,是以曉行夜宿,一路急趕。
這一天,他趕到容縣,勾漏山脈的婉蜒山勢,業已在望。
入境問俗,他對漢夷雜處,蠻煙瘴雨的廣西,這許多天來,也着實聽到了不少寶貴經驗,落店之後,就在街上買了些乾糧和闢瘴解毒的藥物,第二天一早,就往勾漏山而去。
説起勾漏山脈,蜿蜒粵桂邊界,東起北流,西接十萬大山,橫亙四百餘里,峻峯起伏,數以千計,幽壑深林,有許多地方,瘴煙腐沼,陰森死寂,從無人蹤。
方玉琪當日曾聽七指煞君説過,九陰谷是在九雲嶺下面的一處幽谷,要找九陰谷,自然得先找九雲嶺。
他先前還認為有了地名,就不難找到,像天台的北峯,像黃山的蓮花峯,到了山下,一問便知。
哪知這回他可想錯了主意,趕到山下,但見一片荒涼,那有什麼人煙?迎面峯巒重疊,渤林如墨,除了可以沿着溪流,進入兇區,簡直無處可以問路!
方玉琪面對着險惡窮山,心頭雖然發怔,但幸虧自己昨晚打尖之後,曾經約略打聽過勾漏山形勢,據那位賣藥的人説,山勢是由西往東伸展,九雲嶺正好在東西之間。
他緊了緊背上包裹,就施展輕功,沿着山澗,直向山中奔去。
入山漸深,眼前的危崖峻嶺,斷澗絕望,也越來越多,密壓壓的參天古木,陰森森的及人茂草,差非方玉琪輕功絕世,早巳無法通行!
光是一路上獸嗥鳥啼,各種不同的古怪叫聲,響澈空山,也足使人聽得毛骨悚然,大有杯弓蛇影,提心吊膽之感。
一天時間,就在羣峯起伏中渡過,眼看夕陽銜出,天半浮雲,幻出了絢爛無比的彩霞,鳥啼獸嗥,也越來越響。
方玉琪暗暗估計,自己這一天雖然盤着山峯前行,時而翻山,時而下坡,但少説也走了兩百來裏,如果方向沒錯,九雲嶺應該就在不遠!
此時天色漸晚,不如找一個山澗,先休息一晚,明天如果找到九陰谷,就得有一場拚鬥。
心中想着,立即往一處峯巒上奔去!
走了一會,發覺這一帶惡石危巖,根本連歇腳的地方都沒有,眼看四下慢慢昏暗下來,心下一急,腳下立時加緊,一口氣找了幾重山嶺,依然找不到可供容身的巖穴。
“真是窮山惡嶺!”他暗暗咒嘴着勾漏山,反正自己不怕猛獸侵襲,就是露宿一曉,也不打緊。
他放緩腳步,慢慢走去,盤過山頭,漸覺峯迴路轉,眼看一片平坡,碧草茸茸,景色清麗。
索性就停住身形,背倚一株老樹,在草地上坐下,把松紋劍放到身邊,然後從包裹中取出乾糧,慢慢吃着。
這一會工夫,皓月銀輝,已從樹上升起,但見遠山迷離,煙景如畫!
舉頭望明月,一時間思潮起伏,自己在天台北峯習藝之時,不是也時常對月練劍?想起嚴父慈母的師傅,也想起英華畢露的大師兄……
他眼睛漸漸潮濕,同時喉頭甚渴,張目四顧,暗想山腳丫可能就有澗水,心念轉動,站起身子,一手提着長劍,起步往坡下尋去。
果然約摸走了數百步路,已可聽到潺潺水聲!
心頭一喜,便依着水聲走去,月光之下,瞧到一縷銀練,從一處石壁上倒掛而下,匯成一潭清水!
方玉琪放下包裹、長劍,伏下身子,兩手微凹,招起一捧清泉,俯頭就吸。
只覺入口微澀,但此時口中極幹,也並未在意,一連喝了幾捧清水,渴猶未止,還待再喝……
驀聽頭上有人嬌喊一聲“嘶!”一縷尖風,帶着叮叮清響,往自己肩頭打來!
如今的方玉琪武功造詣,大非昔比,但就是三個月以前,他也不會把區區一枚暗器放在眼裏,他左手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水跡,連看也不看,右手中食兩指向前一夾,已把打來的暗器夾住。
叮……清響乍停,方玉辮只黨這東西體積極小,入手輕微,但從十丈之外打來,取穴極準,此人指上功夫,想來不弱!
低頭一瞧,原來自己夾在手指中的,竟是一枚製作精巧的銀鈴,難怪打來之時,叮叮作響!
就在這眨眼之間,又是一縷銀影,像隕星般往身前瀉落!
方玉琪目光何等犀利,來人身形落地,他已瞧清那是一個夷女裝束的少女,身上穿着一襲銀色短襖,和一條梅紅窄褲,纖細腰肢,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手上還握着一柄彎月形苗刀!
此時兩點星星似的雙瞳,正註定自己臉上,嬌聲問道:“你喝了這潭裏的水?”
方玉琪心中一動,暗想自己在勾漏山跑了一天,不見半個人蹤,此處離九雲嶺不遠,這夷女方才飛下來的輕功,造詣不弱,莫非她就是紅葉妖婦門下?
他想到紅葉妖婦,不由臉色驟變,但他帶着人皮面罩,別人自然瞧不出來,只是冷冷應道:“不錯!這潭水可是你家之物?”夷裝少女聽得微微一怔,道:“誰説這潭水是我家的?”
方玉琪冷哼道:“潭水即非你家之物,在下喝了幾口,就值得姑娘用暗器傷人?”
夷裝少女這才聽出方玉琪語含搶白,不由粉臉一紅,薄怒道:“這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姑娘用銀鈴打你,還是一片好心!”
方玉琪聽得大奇,同時瞧得對方一股天真未鑿的模樣,心氣漸平,問道:“姑娘此話怎講?”
夷裝少女吸着櫻唇,向石壁一抬,兩條又黑又光的辮子跟着晃動,一面負氣的道:“你認識字的話,不會自己瞧瞧清楚?”
方玉琪順着她目光瞧去,只見潭頂石壁上,果然鑿着八個大字:“潭水有毒,不可飲用!”
方玉琪驀然驚道:“這水有毒?”
夷裝少女白了他一眼,得意的道;“毒泉潭一滴潭水,就得劇毒攻心,這會你總明白,姑娘不是暗器傷人罷?”
方玉琪知她所説不假,但試一運氣,卻又並無異樣。
那夷裝少女哼道:“快別運氣,中了毒運氣,豈不死得更快?快跟我回去,我爺爺會給你解毒,再遲就來不及了!”
方玉琪給她説得如此厲害,也不禁心頭大凜,尤其她最後那句“再遲就來不及了。”
驀然想到她可能就是紅葉妖婦一黨,她既要自己跟去,自己正苦於找不到九雲嶺下落,有她帶路,豈不正好。
萬一邀天之幸,趁自己毒發之前,和妖婦拚個同歸於盡,至少也替師傅和歸老前輩報了血仇。
心念轉動,立即取過包裹長劍,跟着夷裝少女就走。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姑娘想是住在九雲嶺了?”
夷裝少女道:“九雲嶺離這裏遠着哩!”
方玉琪微微一怔,又道:“那麼姑娘府上,住在那裏?”
夷裝少女邊走邊道:“我不是領你去了嗎?”
方玉琪聽得啞然失笑,道:“在下還沒請教姑娘貴姓?”
夷裝少女道:“我叫谷飛鶯。”
方玉琪道:“原來是谷姑娘,在下失敬!姑娘一身輕功,極非凡俗,想來定是名門高弟,不知尊師是誰?”
谷飛鶯想是聽他稱讚自己,高興起來,嗤的笑道:“用不着前倨後恭,我武功是跟爺爺學的。”
方玉琪又是一怔,暗想難道她和紅葉妖婦無關?一面又道:“這麼説來,姑娘倒是家學淵源,不知令祖如何稱呼?”
谷飛鶯道:“我爺爺大家都稱他蓑衣丈人,你總聽人説過?”
蓑衣丈人?方玉琪幾曾聽人説過這個名字?
他微微一頓,歉然的道:“啊!在下還是初來貴地。”
谷飛鶯哼道:“真是孤陋寡聞,他老人家蓑衣丈人的名頭,你只要一進廣西,問三歲的孩子都知道!”
説話之間,業已翻過山嶺,只見山助中隱隱現出燈火。那是依山而築的幾間石屋。
谷飛鶯腳下加緊,一面説道:“我家就在前面,快跟我來,唉,爺爺屋子裏沒有燈光啦,不要已經靜坐了?”
她身形如風,一下掠近柴門,回頭一瞧,只見方玉琪從容跟在自己後面,一步也並沒落後,不由臉上微露詫容,正待伸手叩門,只聽裏面有人間道:“飛鶯,你在和誰説話?’柴門啓處,燈光一亮,開門的是一個濃眉大眼、三十多歲的青年,瞧着谷飛鶯身後,還跟了一個淡金臉漢子,不由臉色微微一變。
谷飛鶯讓方玉琪人屋之後,一面叫道:“三叔,他誤喝了毒泉潭的水,我才帶他來的。”
那被叫做三叔的望了方玉琪一眼,冷冷的道:“爹方才已經靜坐了,怎好驚動?”
谷飛鶯道:“三叔,那怎麼辦?”
三叔遲疑的道:“讓我瞧瞧藥去,飛鶯你跟我來!”
説着返身往裏就走,谷飛鶯也忙着跟了進去。
方玉琪瞧着那被叫做三叔的青年神色倨傲,心中大是不快,暗想替人解救劇毒,原是一件好事,但看他,似乎大有見死不救的神色。
裏面傳出極低的聲音,那正是谷飛鶯三叔的口吻:“飛鶯,你可知此人是什麼來歷?”
谷飛鶯道:“我只見他喝了毒泉的水,誰知道他來歷?”
那三叔道:“他是九陰夫人的羽黨!”
九陰夫人!方玉琪聽得微微一震,難不成九陰夫人就是紅葉妖婦?
只聽谷飛鶯驚奇的道:“三叔,你怎會知道的?”
那三叔冷嘿道:“昨天不是也有一個人喝了毒泉潭的水,死在路旁?爹就是叫我去埋的。”
谷飛鶯哦了一聲,並沒插口,那三叔續道:“我起先倒也沒有注意,後來發現那死屍臉上,還戴了一張人皮面具,和他臉色完全一樣!”
方玉琪心中又是一怔,暗想:自己這張面罩,是簡小云送的。
難道她也和紅葉妖婦有關?
不錯!自己第一次見別她時,就覺她雖然生得天真未鑿,但身世來歷,卻透着神秘……
他心念轉動之際,只聽谷飛鶯道:“三叔,憑一張面取,你怎會知道那人就是九陰夫人的爪牙?”
那二叔父道:“自然還有,我見他戴着面罩,心下起疑,再在那人身上一摸,卻發現了一個竹筒。”
“竹筒?”
谷飛鶯越聽越奇,聲音説得大了一些。
那三叔唔道:“那是一個用臘固封的針筒,我因一時好奇,打開一瞧,嘿!你知道里面放的什麼?”
谷飛鶯嬌聲道:“三叔,你快説咯!”
三叔冷哼道:“那是一個什麼叫玄黃教的呈給九陰夫人的一張計劃表。”
方玉琪聽得心頭一跳,玄黃教,那不是最近轟傳江湖,廣發請柬,預定五月端午舉行開壇大典的玄黃教?由自己大師兄擔任了總壇主,他呈給九陰夫人計劃表?一念及此,慌忙聚精會神的下去!
谷飛鶯問道:“計劃表?三叔,什麼叫計劃表?哦!玄黃教,我也沒聽人説過。”
三叔憤激的道:“我也沒聽人説過,想來定是一個邪惡的組織,他們這個計劃,真也惡毒,共分五年實施,前三年按期消滅五大門派,後兩年,剷除江湖一切反對力量,獨霸武林,唯他獨尊。”
方玉琪不由暗暗切齒,大師兄果然良知盡抿,敢如此倒行逆施!
只聽谷飛鶯道:“有這等事!那張表呢?”
三叔怒道:“我一怒之下,就把它撕得粉碎!”
谷飛鶯道:“三叔,這事你告訴了爺爺沒有?”
三叔似乎在搖着頭,道:“九陰夫人當年身中桃花毒,還是爹老人家給她治好的,這多年來,不但大家相安無事,她對爹也始終禮遇不衰,咱們既不在江湖之中,爹也不問塵事已久,這擋事那好驚動他老人家?”
谷飛鶯道:“三叔,你也真是,這種掀起江湖上血雨腥風的大事,咱們既是練武之人,那能袖手不管?”
方玉琪不由暗暗點頭,谷姑娘雖是女流,卻不失為一個存有正義感之人!
三叔嘆了口氣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江湖上的事兒,自有江湖上的人去自己料理,何用咱們多事?”
谷飛鶯還想再説,三叔笑道:“好啦,飛鶯,咱們別把話題扯遠了。”
谷飛鶯道:“啊,三叔,你方才説的,和這人又有什麼關聯?”
三叔道:“嘿,飛鶯,你真少不更事,這人戴着的面罩既和昨天中毒死的人一樣,分明就是同黨!”
谷飛鶯啊了聲,壓低聲音道:“那麼,三叔依你説,該怎麼辦?”
那三叔也壓低聲音説道:“咱們雖然不管江湖是非,但這種邪惡之徒,也犯不着浪費咱們的靈藥,只要敷衍他半個時辰,他自己就會毒發身死。”
谷飛鶯沉吟道:“三叔,這怕不大好吧,爺爺知道了……”
三叔又道:“爹這時已經靜坐了,不到子夜,不會醒來,咱們只要不驚動他老人家就行了。”
他們話聲才落,突然聽到一個蒼老聲音叱道:“畜生,醫者有割股之心,即使遇上十惡不赦之徒,豈能見死不救?何況僅憑臆測,就敢如此草菅人命?我乎日教誨你們的話,都到那裏去了?”
三叔驀地一驚,連忙低聲叫着:“爹,你老人家教訓得極是!”
谷飛鶯喜道:“啊,爺爺,原來你老人家今晚沒有靜坐?”
蒼老聲音笑道:“乖孩子,你做得對,説得也對,比你三叔自私的想法,強多啦!”
後面房中,這一陣私語,聲音極輕,但方玉琪聽得極為清楚,暗想,那蒼老聲音,敢情就是谷姑娘的祖父蓑衣丈人了,他這種胞與為懷的救人精神,不覺使自己聽得肅然起敬!
心中想着,只見從屋後緩緩走出一個鬃眉皆白的精瘦老者,他身後跟着那個叫三叔的漢子,和谷飛鶯兩人。
方玉琪趕忙站起身子,作揖道:“在下誤飲毒泉,驚擾老丈,心實不安。”
蓑衣丈人聞聲一怔,毒泉潭水,一滴斷腸,誤喝之人,經過這一陣時間,照理早巳腹痛如絞,聲音喑啞,何以此人不但沒有疼痛現象,而且話聲也一點沒有變音?心念轉動,立即舉目瞧去,果然只見淡金臉漢子,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兩道目光,宛若一泓秋水,清澈有神,分明內功已達上乘境界,不由白眉微微一皺,道:“貴客身懷上乘武功,老朽至為欽佩,不過毒泉潭水,發自地底,含有一種極毒礦質,和普通毒藥不同,尊客如仗內力,把喝入毒泉,逼聚一處,時間稍久,即有穿腸蝕腑之虞,快請停止運氣,讓老朽先切一會脈查明毒入何經,再用藥吧。”
方玉琪依言坐下,伸出左腕,一面説道:“辱承老丈謬譽,在下喝下毒泉之後,蒙谷姑娘見告,不可運氣,是以在下並未運氣逼毒。”
蓑衣丈人三個指頭,按在方玉琪寸關尺上,雙目微閉,聚精會神的切脈,聞言雖不信一個飲下毒泉之人,如果不運功通毒,此時哪會如此安祥?是以只唔了一聲,並未作答,那知切完左手心胸、肝、膽諸脈,發覺竟然查不出一絲中毒現象,口中説了聲:“奇怪!”
換過方玉琪右脈,再切胸、肺、大腸、腎脈之後,發覺眼前此人,不但並未中毒,抑且氣機循環分明練就一種玄門至高無上的絕世神功,極非九陰夫人門下之士,心下不禁大為詫異,手指一鬆,兩道炯炯眼神,望着方玉琪懷疑的道:“尊客是否已喝下毒泉潭水?”
方玉琪怔道:“在下因不知潭水有毒,喝了約四五捧之多。”
蓑衣丈人沉思有頃,搖頭道:“奇怪,尊客飲下如許毒泉潭水,何以沒有絲毫中毒脈象?實叫老朽費解。尊客身懷絕世之功,老朽已從脈中得知,不過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使劇毒自解……”
谷飛鶯深知爺爺武功博雜精微,難得有人得他老人家稱許,這會連聽兩次提到這個淡金臉漢子,身懷絕世之功,不由大為納罕,—雙妙目,始終盯着方玉琪瞧。
那三叔聽説方玉琪喝了毒泉,居然沒有中毒,也感到異常驚異。
方玉琪自己也覺得奇怪,連忙運氣檢查。果然氣機通暢,並無異樣,這就拱手道:“在下自從喝下毒泉,蒙谷姑娘及時趕到,引在下前來,路上即曾運氣檢查,覺得並無異樣,此時依然豪無感覺。
在下也不知其故安在?”
要知方玉琪在蓮花峯石室一連吃下丁四粒“翠玉蓮實”,這樣尺材異寶的人間仙品,服用一粒,即可起死回生,諸毒不侵。他服下四粒之多,區區毒泉,那會在他體內發生作用?
這恐怕連他自己都説不出來,蓑衣丈人自然更不知其中情形,除了深為奇怪之外,他手捋銀髯,微微點頭道:“老朽平日自稱見多識廣,但對尊客喝下毒泉潭水,並無中毒一節,老朽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尊客掩藏本來面目,容有難言之隱,如不見棄,能否以師承來歷見告?”
方玉琪聽蓑衣丈人動問,不由朗笑一聲,答道:“在下方玉琪,天台門下,面罩只是友人所贈,並非故作掩飾,老丈勿笑!”
説到這裏,徐徐摘下面罩。
谷飛鶯只覺得星眸一亮,紅雲上頰,痴痴地望着方玉琪!
蓑衣丈人目光何等犀利,察微知著,瞧着孫女神情,白眉微微皺了一下,忽然大笑道:“方老弟原來是蒼松道長的高徒。二十年前,尊師雲遊廣西,老朽曾有一面之緣,當日談得頗為投機。不想二十午後,又見道長門下高弟,英挺多姿,實是幸會!”
方玉琪慌忙拜了下去,道:“老前輩原來和先師有舊,請恕晚輩不知之罪。”
蓑衣丈人一把扶住,口中連説:“不敢!”一面卻向侍立背後的三叔和谷飛鶯兩人又道:“方老弟,這是犬子谷騰,這是老朽唯一的孫女飛鶯。”一面向兩人喝道:“你們還不見過方少俠?”
他瞧出自己孫女心意,但如以自己和對方師尊有舊,那麼孫女兒豈不比方玉琪晚了一輩?但姜終究是老的辣,心念一動,給他想出兩全其美,讓自己孫女以“方少俠”相稱,彼此可免去輩份上的困擾了。
谷騰和飛鶯姑娘依言和方玉琪重新見禮,大家坐定之後,蓑衣丈人望着方玉琪,道:“方老弟,尊師何時已歸道山?”
方玉琪把師傅被害經過簡約説了一遍。蓑衣丈人聽得連連搖頭,嘆息道:“江湖上恩怨循環,何日始寧?方老弟此來,自然是師仇不共戴天,但焉知九陰夫人也有她的苦衷,六十年殺夫之恨,何嘗不耿耿於懷?”
方玉琪聽得一怔,張目道:“老前輩是説……”
蓑衣丈人低喟道:“當今之世,除了老朽,恐怕再也找不出知道九陰夫人底細的人了!
方玉琪忙道:“晚輩願聞其詳。”
蓑衣丈人想了一想,笑道:“那該是六十年以前,老朽還只有二十來歲光景,隨侍先師,行道滇桂,那時勾漏山出現了兩個武功極高的人,他們憑着自己好惡,生殺予奪,短短幾年之間,把江湖上鬧得天翻地覆……”
方玉琪聽得心中一動,接口道:“老前輩,這兩人可是勾漏雙魔九臂魔君和七指煞君?
蓑衣丈人微微點頭,谷飛鶯姑娘張着一雙妙目,嫣然笑道:“原來你也知道?啊!爺爺,我怎麼沒聽見你説過咯?”
蓑衣丈人蕪爾道:“説給你聽,你也不會知道。”
谷飛鶯噘着小嘴道:“你説了我不就知道了嘛?”
蓑衣丈人並不理會,只是續道:“那勾漏雙魔的武功,據説是在靈山一處峭壁中得到了一冊武功秘笈,叫做‘玄陰真經’而來……”
谷飛鶯道;“啊!靈山?那就是離咱們不遠的那座怪石山?”
蓑衣丈人瞧她這般性急,不禁捋須笑道:“那裏還有旁的靈山?”
谷飛鶯思索着道:“就是咯,我總覺得那山上有點特別,好像有寶物似的,原來果然還藏着武林秘笈。”
方玉琪也被她説得笑了起來。
只聽蓑衣丈人道:“飛鶯,你別打岔,聽爺爺説下去,那勾漏雙魔橫行江湖,作惡如山,終於惹起當時五大門派的注意。大家發下宏願,誓必為武林除害,這就柬邀江湖白道高手,聯合圍剿,五大門派的主腦人物,在這一戰中喪亡殆盡,總算兩個魔頭,也同時傷重致死……”
方玉琪暗想:“七指煞君,只傷未死。”
但他心中想着,並沒説出口來。
蓑衣丈人續道:“就在勾漏雙魔被圍攻的第二年,唔!該是那年的秋天,因為老朽先師,是在那年春天仙逝的,所以老朽記得特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