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一口氣到了開封城內。
街上人羣擁擠,摩肩接踵,他不知自己要到何方去,就隨着人流徜徉,心中茫然。
他為什麼要頂撞湛藍,自己也説不清楚。
當然,他不喜歡人家可憐他。他雖像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但決不需要人們佈施憐憫。
從小父母雙亡,是他不可逆轉的命,莫非因此就該向人乞討憐憫和衣食?
他是一條漢子,在清苦乏味寂寞的寺廟中長大,心性平和,與世無爭,與人無爭,他只依仗着一身力氣掙飯吃。
為在五台山台懷鎮王善人家每日化一頓晚餐,他每年都要擔幾擔柴禾送到王善人家去。
不,他不要憐憫。
大街上店鋪林立,酒樓飯店的招客幡,像寺裏掛的佛幡,使他目不暇接。
要是在山上,他可以擔一擔柴禾到城裏來賣,可是在城裏,就不知該去幹什麼。
他茫無目的地走着,除了走,他再沒事可幹。
忽然,他瞧見拐角上有一夥人圍成了圈,不知在看什麼熱鬧。
近前一看,原來是“虎威”鏢局的門口。
人們擠在這裏,是看貼在牆上的一張告示。他雙眼一閉,運功於目,然後突然睜開,即使離有一丈多遠,也看得清清楚楚。
五歲入寺後,師傅就逼着他天天看香火,兩眼要盯着香頭看,只要他目光旁移或是閉起眼睛打瞌睡,總會被師傅發現,哪怕是熄燈瞎火的夜間,也休想瞞過他老人家。
所以,他的眼力十分敏鋭。
後來,師傅又教了他一種功法,使眼睛看得更遠更清楚。
這是什麼功法?師傅沒説。
他仔細看那告示,上面説,虎威鏢局威鎮四海,生意興隆,各方客商託保之物品銀兩越來越多,故人手頓感缺乏,特招鏢師、鏢夥,視應聘者武藝高低錄用,按職給俸祿云云。
這告示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
他想,自己沒有什麼武功,這鏢師不當也罷,至於鏢夥,倒正適合。
他便進了大門,在帳房處掛了名。
帳房處的人説,報了名就到第一進院裏,由鏢主考較武功,合適者當場錄用。
走進院裏,天井寬大,已擠滿了應招的人,天井中間,正有一人在練一趟刃法。
天井上方,石階上支着一排太師椅,坐着幾個錦衣羅緞的爺們,想是鏢局的鏢主鏢師們。
他翹首瞧中間的人舞刀,旁觀者不時喝采助興,熱鬧騰騰。
忽然,有人拉他的袖子。
轉頭一看,是個年齡比他小的半大小子。
這小子兩隻圓眼,一隻翹鼻,笑起來有兩個圓窩,這會兒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喂,你來應考麼?”
陳野點頭,“是,你呢?”
“我也應考。你會武功麼?”
“不會。”
“不會你來幹什麼?”
“當個鏢夥。”
“和我一樣,都是一付倒黴相。”
“怎麼倒黴?”
“當個鏢夥,一月二兩銀子,當個鏢師呢?每月二十兩、三十兩,銀兩多不算,騎着高頭大馬,有多威風?你説呢?”
“那你為何不考鏢師?”
“咳,你這人真是,我小六子武功不行啊,不配當鏢師。”
這時,只聽坐在廳前石階上的一人道:“還有沒有考鏢師的?”
沒有人再答應,鏢師們議論了幾句,便考鏢夥。
考鏢夥的人多,按名冊一個個唸了名字,讓他們站到院子中間,亮亮相,試試拳腳。
小六子報名在前,先上場應試。他打了一趟譚腿,腰腿十分靈活。
坐中間的鏢主道:“鄭六子是塊練功的料,留下指點指點,定可當個好鏢夥。”
其他四人也都贊同,小六子就被錄取了。
輪到陳野上場,他不知打什麼拳好。靈機一動,他把連日來瞧人家拼鬥學來的招式瞎拼湊比劃了十幾招,便停下了。
他不好意思比劃師傅教的玩意兒。
沒想到他拼湊出來無頭無尾,就是説既無起手式也無收止式的招式,卻驚動了五位鏢師,一個個滿臉驚奇地瞧着他。
鏢主顏世良問道:“這位兄弟,令師是誰?能告訴在下麼?”
陳野回道:“沒有師傅。”
“那……請問小兄弟的這些招式……”
“啊,是我瞧見人家練功記下來的。”
顏世良不由點點頭:“好悟性,就留下吧!”
小六子高興得直拍他的肩膀:“這下好了,我們兩個就做個伴吧!”
不多一會,他倆被安排在側房一間小小的房裏住下,牀鋪被蓋齊全,不用操心。
第二天天不亮起牀,新招的鏢夥被叫到院中練拳,教拳的是本局鏢師。
練完拳,有稀飯饅頭,不限量,只管吃。
接下來又有鏢師給他們講走鏢的常識,當個鏢夥該幹些什麼,等等等等。
眨眼間過了五天,聽説新招的鏢夥馬上就要派差出鏢,把陳野和小六子喜歡得要命。
這天中午,吃完飯,小六子約陳野到他家看看,他只有一個不滿五十歲的娘,説是要把局裏發的銀兩送給娘去。
還未出門,就見一夥人,扶的扶,攙的攙,剛從大門進來。
咦,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是他們?
原來他瞧見的正是八臂神偷牛三一夥,除了皇甫霓虹、黃烈、黃霞具是手腕上纏着白布,其餘人似乎傷得更重,都由鏢夥們扶着,而鏢主顏世良則跟在後面,不時叫人小心攙扶。
皇甫霓虹首先瞧見了他。
“喂,野哥兒!”她站下了,“你在這裏?”
陳野回道:“皇甫姑娘,你們這是……”
“啊,差一點就這輩子見不到你了呢……”皇甫霓虹説着眼圈一紅,落下淚來。
陳野大驚:“姑娘,發生了什麼事?”
黃烈不高興地停下來道:“霓虹妹妹,快到後院治傷吧,與他説這些何用?”
皇甫霓虹道:“野哥兒,家父傷勢頗重,我等一下來找你,好麼?”
陳野道:“姑娘請便,在下當了鏢局的鏢夥,就住在頂頭那一間,有事只管吩咐。”
皇甫霓虹點點頭,進廳堂旁邊的側門,人第二進院子去了。
小六子拐了陳野一下:“你與這位小姐相識?”
“是的。”
“啊喲,真好福氣,這位小姐對我們下人挺和氣呢,好人好人,難得難得!”
陳野道:“什麼下人不下人,我問你,還去麼?”
小六子道:“家不遠,很快就回來,誤不了的,快走!”
二
皇甫霓虹沒有來找陳野,僅是後院的僕人來把他叫去,説是奉鏢主之命。
後院房屋雖然不多,但卻有個小花園。
為這夥敗兵設的洗塵宴安置在花園裏,陳野去時,晚宴已經收場。
因為傷者多,眾人均無心吃喝,只應個景便草草終席。
皇甫霓虹坐在一條石凳上,黃霞、黃烈兄妹和何玉龍也在。
一見他來,皇甫霓虹便站來道:“野哥兒,牛大哥想見見你。”
“牛大哥在哪裏?”
“跟我來”
皇甫霓虹引着他,來到一座小樓。
牛三和無極叟皇甫敬分別躺在兩張牀上,同處一室。
兩人均受了內傷,傷勢不輕。
陳野向無極叟見過禮,又探問牛三傷勢。
牛三斜靠在牀上,臉色蠟黃,見了他一笑道:“老弟,想不到會在開封見到你,這一向可好?”
“陳野道:“兄弟倒無事,不知牛大哥受了什麼傷?”
“一言難盡。小兄弟,實話告訴你,我這條命只怕留不住了,上次把小兄弟拖進這趟渾水,實在不該,小兄弟,只有請你饒恕……”
“咦,還提這事作甚?大哥,你們遇到強人了麼?”
“不錯,這強人厲害得緊,皇甫老前輩、鐵扇先生等無不重傷,只有幾個年輕人沒事。”
“強人是誰?”
“小兄弟,這些事與你無干,別問吧。倒是和你從沁河鎮別後,你這一向怎麼過日子的?”
這話也是皇甫霓虹想問的。
陳野把所有經過講了,至於為什麼從碧痕莊出走,就略去不説.牛三越聽越驚訝,聽完問他:“小兄弟,你説你在太原見到了蕭強老爺子?”
“是啊。”
皇甫敬道:“小子,你是不是在瞎説?”
“啊,這話從何説起?”
牛三道:“小兄弟,是誰教你這麼説的?”
“咦,牛大哥,在下不明白你的話,誰會教我、又何西教我?”
皇甫霓虹也激動萬分:“野哥兒,你説的都是真的麼?”
陳野滿頭霧水道:“怪事,怎麼在下説話就沒人信。牛大哥把我扔給錢達仁、韓天貴他們,他們硬要我説與牛大哥一夥,我實話實説他們就是不信,想不到現在輪到你們不信我的話了,真是奇怪已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在下也不知前生作了什麼孽,現世受到如此報應,也罷,既然不信我,“那麼告辭了。”
他傷心已極,站起來就往外走。
皇甫霓虹跳起來把他攔住:“野哥兒,你別生氣,你不知道,你説的話事關重大,非同小可,故此多問你幾句,我是相信你的話的,半點不假……”
牛三也道:“小兄弟,且請坐下,皇甫姑娘已經告訴你,你説的事十分重要,我也相信你的話,萬如計較剛才的言語才好。”
皇甫敬仍不放鬆:“你的話有人證明麼?”
皇甫霓虹道:“爹爹,你……”
陳野雖不明白,但領會到其中的曲折,便道:“前輩,丐幫幫主何澤與胖和尚德恩與蕭老先生的孫女湛藍姑娘,合鬥白飛馬,前輩可差人到太原一問便知。”
皇甫敬不言語了,的確,丐幫幫主瘦金剛、胖佛爺德恩在江湖上名頭極響,這小子不是江湖人,編造不出這種謊言來,再説請人到太原找瘦金剛一問,也就可以證實。
他於是嘆了口氣,和緩地説道:“野哥兒,你知道麼?老夫就是被蕭強打傷的,所以你的話5!起了我們的猜疑。”
陳野大驚:“前輩,那是什麼時候?”
皇甫霓虹道:“以你所見足證蕭強不可能分身來害我們,定是有人嫁禍於他老人家,這份用心實是太也惡毒!”
牛三道:“姑娘所説極是,這人用心之惡毒,我們險些上了大當呢!”
皇甫敬長嘆一聲:“着了人家道兒還不知,真愧煞了我們這班老江湖!”
陳野覺得十分奇怪,世上竟有人冒蕭老爺子的名行兇,這都是些什麼人呢?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又聽皇甫敬道:”這冒名的蕭強,武功非同小可,他使出的掌力自稱飛鴻掌,確也厲害非常,這人若不是蕭強,又會是誰呢?倒叫人費猜疑了。啊,還有,野哥兒,你説白飛馬是太叔兆鋒的傳人,太叔兆鋒也出現在江湖了,對麼?”
“是,這都是在下聽蕭前輩在旅舍裏説的。”
“你還説,白飛馬劫財,是為了賙濟北宗?”
“這是白飛馬親口説的。”
皇甫敬嘆了口氣:“嘿,真是‘秋風已一起,草木無不霜’,只怕江湖從此多事了。”
皇甫霓虹道:“爹爹,你就靜靜養傷吧,這些事就別操心了。”
“虹兒,爹的傷勢已重,只怕……”
“爹爹,你的傷會好的,你……”皇甫霓虹止不住淚水溢出,聲音哽咽。
陳野忍不住問道:“皇甫姑娘,前輩受的什麼傷?”
“受的飛鴻掌傷,內腑……”皇甫霓虹泣不成聲。
“吃藥行麼?找個大夫……”
“內傷吃藥無用,只能請內力深的高手,以內力治傷才……可惜,幾位前輩雖有此能力,但都受了重傷,我們幾個小輩,就是何兄、黃兄、霞姐,都無這麼深的功力啊……”
“啊喲,這就麻煩了……”
皇甫敬嘆道:“命該如此,虹兒不必悲傷,只是為父好恨,竟連誰傷了自己也不知道。
此外,你自小失去孃親,父女相依為命,為父有個三長兩短,你卻如何是好?”
皇甫敬老淚縱橫,話説不下去。
皇甫霓虹更是衷哀痛哭,好不淒涼悲傷。
牛三也灑了幾點清淚,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幸好我牛三光棍一條,無牽無掛,死也不足惜。只是不知道仇人是誰,於心不甘,死不瞑團”
皇甫霓虹淚流滿面,猛地抬起螓首,咬着銀牙道:“爹爹,女兒發誓尋找仇人,定要報此不共戴天之仇……”
皇甫敬聲音已弱,但強打精神道:“虹兒,莫説瘋話,你讓爹爹安心去吧。仇人的武功已到出神人化之境,又是三人,連爹爹與幾位老兄弟都不是對手,你何必又以卵擊石,空自丟了性命……皇甫一脈,寄予你一身,你怎能再把自己的性命搭上,虹兒,答應爹爹……終生不再提報仇之事……虹兒,你……你聽見了麼……你……”
皇甫敬心頭一急,傷勢加重。昏了過去。
皇甫霓虹大駭,哭得更加悽惶。
陳野看得連眼也紅了。情不自禁灑下了幾滴清淚。
生離死別之情,他這是初次見到,內心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他在想,要是自己能替皇甫前輩治傷,皇甫姑娘不就免了失親之痛了麼?
可是,他雖會治傷,把握卻不大,何況是垂死的人。
記得師傅倒是説過一種起死回生法,也教過自己,説是身為佛門弟子,救死扶傷倒是應該的。可是,師父説話多半無頭無尾,也沒詳説怎麼個“起死回生”法,也沒説哪種傷該怎麼治。他教的武功自己都不敢顯露出來給人瞧,這“起死回生”豈同兒戲?要是不靈,自己怎麼做人呢?不行不行,千萬別丟人現眼。何況皇甫姑娘説了,要內功極深的人才能救治,我沒有內功,能治什麼傷?
他前思後想,只有嘆息焦急的份,眼看着皇甫前輩一命歸陰,自己卻束手無策,大概這就是個自己唯一能做的,怕是隻能替他老人家念超度經了吧。
果然,他嘴皮蠕動,嘰哩咕嚕,旁人則聽不見。可是,唸了幾句,沒詞了。他一向學經甚少,會幾句也是從別的和尚嘴裏聽來的。無奈,只好停下來不念。而皇甫姑娘悽切的哭聲,又使他撕心裂肺,難受萬分。
這時,哭聲驚動了何玉龍、黃烈兄妹,連鏢主顏世良也來了。見皇甫敬昏死過去,均都束手無策。何玉龍、黃烈、黃霞觸景生情,想起自家的父親。便又都忙着出去探看。
顏世良看看這等情形,搖搖頭,婉言勸道:“姑娘,不必哭了,準備後事吧。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人……”
皇甫霓虹大哭邊:“不……不,顏前輩,家父還未嚥氣……會好……起來……的,請你不……不必費心,家父決不會……棄我……而去……爹爹呀,你可……不能撇下……女兒……
不管……呀……”
陳野再也受不了這悽慘的哭聲,這痛斷肝腸的呼喊,他界頭一酸,眼淚又灑下了幾滴。
自懂事起他沒有流過淚。
今日破天荒,他接連兩次掉了淚水。
極度的悲傷激起了他的勇氣,他覺得不管師傅的起死回生法有沒有用,都該試他一試.他不是曾把法玄大師救醒過來麼?
師傅教的東西並非全都無用,逃跑的功夫不是頂管用麼?
也許,這“起死回生”法和開跑的法一樣有用。何不悄悄地試他一試呢?
瞧,鏢主搖着頭走了,牛大哥也昏睡了過去,房內只剩皇甫姑娘一人,她只顧埋頭痛哭,哪會注意到我在幹什麼呢?
這樣一想。他立即興奮起來。
用眼打量,皇甫敬的牀鋪與他在窗前的座位相隔不到一丈,足可以試試。
他記得師傅教這救人法兒時,説過有好幾種,有的直接接穴,還有一種是隔着距離的,那一次,師徒倆面對面相隔三尺,師傅邊説邊用指頭朝他的穴位上一指,一股微氣就鑽進了他的穴位。一共只有幾個穴,好記得很。
他悄悄站了起來,往前挪了兩步,從抽中偷偷伸出食指,按師傅説的運氣法門,先朝百會穴點出一指,接着朝人中穴上點了一指,又朝璇璣、中脘、臍中各點一指。
他先試試看,能不能將皇甫敬點醒,若能使他醒轉,説明師傅不是拿他開心果真有些門道。
幾指點下去,果見皇甫敬睜開了雙目,他大喜之下又點一指,點在滷會穴上,此穴在百會穴前三寸正中處,是暈穴,把皇甫敬點昏了過去,然後食中二指合併,點着百會穴運功,射出一股柔和內力,從皇甫敬的腦門人,激發了皇甫敬的氣機,使丹田注滿了真氣,然後這股真氣又在外力催動下走遍四肢百骸。
他就站在那裏,手指頭藏在袖內運功,別人又哪裏看得出來?
皇甫霓虹將頭埋在茶几上飲泣,只知他在坐着發呆,也顧不得許多,自管傷自己的心。
一盞茶時間過去,陳野收了功,又點一指解了暈穴,然後悄悄退回椅上,觀察動靜。
師傅曾説,有的高手你只要幫他凝集一些真氣,使他的內傷好了一些。他就可以自行運功療傷,不必耗費自己太多的功力。
他這樣做,就是想瞧瞧師傅的話靈不靈。
他自己沒有內功,指頭是點了,也不知有沒有氣發出去。但以點他暈穴來説,還真管用,大概自己也能發氣的。
這一發現,他不由大大高興。
可是,他也有些疲累。
師傅説,給人治傷後,需要打坐練功,方能恢復體力。
不過,他現在沒有閒空。
這時,只見皇甫敬睜開了雙目,聽見了女兒的啜泣聲,一急之下頭一抬,便坐了起來。
“虹兒你別傷心,為父自感傷勢減輕……”
皇甫霓虹聽見聲音忙抬起螓首,見老父居然坐了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一時大喜,但馬上又從頭冷到腳根,莫不是人們常説的迴光返照,老父死期已至?
“咦,奇怪,為父真的好了許多……”皇甫敬邊説邊抬手慢慢揮動,“原先四肢麻木,動彈不得,現在可以揮動了,虹兒,莫非給為父吃下了什麼藥麼?”
“沒有呀,爹爹,你老人家剛才暈死過去,才一盞茶功夫,爹就醒了……”
皇甫敬大喜之下忙不得細問,試着一提真氣,丹田真氣尚存,不禁十分驚異,他的真氣本已被對方掌力震散,這會兒怎麼又能集氣了呢?再試之下,果然如此,趕忙眼觀鼻、鼻觀心,屏除雜念,進人物我兩忘之境。
皇甫霓虹見爹爹打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喜之下,聯想起飛叉頭陀福敬、鐵扇先生陶榮、一指神龍何劍雄、乾坤掌黃一鶴等幾位前輩,説不定也跟爹爹一樣,傷勢有好轉的趨勢,連忙跑出內室,到樓上去看望他們,把爹爹的好消息報告他們,以鼓舞他們復甦的勇氣和信心。
陳野見師傅教的玩意兒真靈,心中也欣喜異常,便趁皇甫姑娘外出之機,又趕忙運功如法炮製,替牛三療傷。
等皇甫霓虹、何玉龍、黃烈、黃霞從樓上下來,他已治完傷悄悄回去練功補氣去了。
皇甫霓虹到樓上時,何玉龍等三人正默默垂淚,躺在牀上的何劍雄、黃一鶴已氣息奄奄,聽皇甫霓虹説了經過,他們只搖頭嘆息,認為那只是一時的復甦,救不回一條命的。黃甫霓虹費了些口舌,讓他們不必擔憂,説服他們下來看看。
三人尾隨下來,一進內室,四人都驚。
因為,牛三也在牀上打坐,看得出是在運功調息。
何玉龍等三人見皇甫敬、牛三都已好轉,不由不信。他們立即轉憂為喜,認為自己的爹爹也定能像他兩位那樣,傷勢發展到一定時候就會逆轉。
雖然這是極荒唐的事,但眼前的事不由人不信。
於是,他們不再傷心,立即熱烈地議論起傷勢好轉的原因,你一句我一句,説起來沒個完,最後怕驚憂兩人練功,便到室外園子裏説,説了一陣,四人又興沖沖跑到樓上,想看看雙老和住對面的飛叉頭陀、鐵扇先生情況如何。一看之下,四人又象從大熱天突然遇到了暴風雪,心又冷了下來。
四老依舊傷勢沉重,毫無轉機。
三
陳野回到前院房內,鄭六子溜出去玩還沒回來,他連忙坐下來,再次提氣練功。
其實,他站着走着都能練功,只不過連治兩人有些累,除了在回來的路上練着功走,還想找個地方坐一下。
路上回來走的這一段路不長,他只得到一些補足,這一坐下,氣運周天,半個時辰便復原如初。
師傅説過,替人治傷也是在練功,等復原時功力反會有長進。功力越高,恢復越快。
現在,他相信自己有功力了。
不過,這只是治痛而已,不能與人家掌擊石塊、樹幹的功力相比。
運完氣,他忽然想起還有四老,便提腳又往後院來.小樓前側邊的石凳上,坐着皇甫霓虹等人,他們正唉聲嘆息,十分懊喪。
皇甫霓虹見他來了,忙走過來叫他,請他到屋裏去。
“爹爹和牛大哥傷勢好轉,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皇甫霓虹輕輕説:“可是,樓上的四位前輩情形不妙呢”
她怕何玉龍、黃烈兄妹聽見,説話時挨着陳野的肩膀,吐氣若蘭一股馨香味兒直衝着鼻孔,陳野情不自禁深吸兩口氣,一顆心怦怦跳將起來。
他從未和一個姑娘捱得如此近,也從未有一個姑娘如此親切地對待過他,使他一時間有股説不出的味兒在心裏直攪,攪得他心慌意亂。
進了內室,皇甫敬、牛三仍然在練功。
“瞧見了麼,他們正以本身內力治傷,只要幾天功夫就會恢復如初了。只是,唉,樓上的前輩怎麼依然如故呢?”論傷勢,爹爹和牛大哥不比他們四位輕呀!真叫人想不透。”
陳野道:“上樓瞧瞧,如何?”
皇甫霓虹點頭,引着他來到樓上。
左間住着黃一鶴、何劍雄,右邊住着福敬和陶榮。
他們來到左間,只見黃、何二位已經昏迷,皇甫霓虹輕叫一聲,轉頭就跑。趁此機會,他朝黃一鶴施功。
不一會,黃家兄妹、何玉龍跌跌撞撞跑進來,見二老已昏死,不禁一個個跪在牀前,放聲大哭。皇甫霓虹則站在一旁陪淚.
陳野已有了經驗,施功時多用了二成力,盞茶時分,黃一鶴忽然醒了過來,出了聲音.“哭什麼?你們……”
房內漆黑,無人點燈,黃一鶴這一説話,黃家兄妹驚得跳了起來,急忙取出點火淬兒,將桌上蠟燭點燃,只見黃一鶴氣色好了許多,兩眼不再無神發直。
陳野趁他們問長問短,又朝何劍雄施功。何玉龍跪在牀前,兩眼大睜着,盯着爹爹,希望上天發慈悲,讓爹爹和黃叔叔一樣,醒轉過來。
他足足盼了盞茶時間,才見爹爹也睜開了雙眼。
這一喜非同小可,他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坐到牀沿上,問長問短。
黃、何二老異口同聲説,精神恢復了不少,又説真氣已能聚集,當真是好兆頭。皇甫霓虹把樓下爹爹和牛三的情形講了。
二老又驚又喜。
皇甫霓虹道:“如此看來,先要傷重到暈死過去,然後才會起死回生,你們説對麼?”
何玉龍、黃家兄妹都紛紛説了一通,極為贊成她的説法。
眾人熱烈地探討了一番之後,黃、何二老説想吃東西,吃了東西再運功療傷。
黃烈連忙下樓找鏢主去了,請他通知下人備點稀粥。
皇甫霓虹想起了福敬、陶榮二老,忙到對面房間去看望。
迎面在客室碰上陳野從二老房裏出來,慌不迭問:“二老醒了麼?”
陳野有氣無力地道:“姑娘,放心,二老已經醒過來了。”
“真的麼?”她説着就往房裏跑,跑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咦,你怎麼啦?”
“我……有些……大概是病了,我回去躺一會就會好的。”
“不好就請大夫看看。”姑娘説着忙進內室去了,陳野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她的歡叫。
他想,這姑娘心真好,掛牽着每一位前輩呢。好,總算師傅教的治傷功夫不錯,把幾條命救過來了。皇甫姑娘也用不着擔心自己成孤兒了。
他心中有説不出的高興。
他邊走邊練功,回到住房,感到渾身疲軟,較前尤甚。一口氣治四人的傷,消耗太多,他便打個盤腳坐在牀上,坐了一會兒,乾脆側卧運功,調整鼻息。
忽然,有人敲門.
他只好坐起來:“誰啊?”
“我呀!”隨着聲音門被推開,卻是皇甫霓虹,一進門就問:“好些了麼?”
“好多啦,不妨事,多謝姑姑娘關心。”
“你不會是大病吧?”
“不會不會.”
“咦,你臉色不太好呢,等我讓鏢局給你請個大夫去!”
“啊喲,不用不用,姑娘千萬別驚動鏢主,在下不過一時氣短心跳,渾身無力而已,並未生什麼大病。”
皇甫霓虹道:“好,那就等明天看看,如果不好,一定要請大夫,好麼?”
“好的好的,多謝姑娘!”
“謝什麼呀,上次牛大哥拖你下水,我們大家都對不住你哩,好,我走啦,要照顧老爺子,你就自家多關照自家吧。”
皇甫姑娘朝她嫣然一笑,走了。
這姑娘真好,陳野想道,不由自主地感到快樂起來,他臉上掛着一絲淺笑,忘了練功,過了片刻才收束心神,進人物我兩忘之境。
他想了些什麼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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