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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瑤跟懷哲出車禍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般的降臨在任家!

    任家二老接獲消息,火速飛往阿拉斯加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們從醫生那裏,得知了懷哲和心瑤受傷的情形。懷哲的大腿骨折,經過手術後已無大礙,但心瑤的傷卻是出奇的嚴重,除了身體多處被玻璃割傷外,右小腿在遭到扭曲的休旅車重壓後,血管破裂、肌肉神經嚴重受損,膝蓋以下全部壞死,得儘快做切除手術,否則性命難保。

    “要切斷右小腿!?”任母臉色蒼白地驚叫出來,她渾身發抖,幾乎昏厥過去。

    任父趕緊扶住她,聲音沙啞地説:“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昏倒,堅強點,孩子需要我們!”

    “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下巴滿是鬍子的醫生,臉色沉重,用着英文説道:“她昨天堅絕不要做切除手術,但是她的小腿已全部壞死,要爭取時間切除,再拖下去,失去的可能會是整條腿,甚至是生命。”

    任母的臉上佈滿恐懼,她無法置信地看着醫生,“怎麼會這樣呢……我不相信!”

    “理智點!”任父悲痛地説:“我們必須接受它!”

    “這件事就交給你們,記住,今天就必須作決定,否則……就太遲了!”醫生説。

    任家二老互望着,任母緊咬着嘴唇,考慮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我馬上簽字,讓我先看看她、勸勸她。”

    “嗯!”醫生點點頭,領着任家二老進到心瑤的病房。

    心瑤正無生氣的躺在病牀上,她的頭髮被汗水濕透,凌亂地貼在臉上,額上。

    一看到任母,她就像是看到救星般,死命住她的手,求救似的緊盯着她,用着沙啞的聲音叫道:“任媽媽,我不要鋸腿!我不要鋸腿!”

    任母心如刀割地説:“可是……若不鋸除小腿,會危及性命啊……”

    “如果要切除我的腿,我寧願死!”

    “你別這麼想,任媽媽求求你!”任母哀求着説:“孩子,你一定要動手術,人只要活着,一切還是有希望的!你還有愛你的父母、愛你的懷哲,我們都不能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啊!”

    “天啊……”心瑤痛苦地閉上眼睛,低喊道:“即使我有過錯,也不應該如此殘酷的懲罰我呀!”

    任母沒有聽出她話裏的含義,只是淚眼婆娑地説:“我求求你,心瑤,再拖下去就太遲了!”

    心瑤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半晌,才睜開雙眼,望着天花板,發了好久的愣,然後語氣決然地説:“好!鋸吧!”

    任母一把抱住心瑤,啜泣道:“任家會疼你一輩子的。”

    心瑤輕輕推開任母,淚眼婆娑地望着她。

    “求你打個電話回台北,説我需要他們,但……千萬別提及車禍的事,好嗎?”心瑤嘶啞着聲音説。

    任母含着淚,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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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似乎比平常還要緩慢許多。

    任母坐在手術房的等侯室裏,想着正在開刀的心瑤。

    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如今竟然發生這麼大的憾事,這對她來説,會是多麼大的打擊啊!往後漫長的人生,他們該如何幫她勇敢地走下去?

    這兩天來,過重的責任讓她覺得疲憊不堪,現在她只希望心瑤的手術順利平安。

    看看牆上的鐘,心瑤進入手術室已經兩個多小時,該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任母正覺失神無助時,醫生正好穿着手術服,疲憊地步出手術室,她立刻迎了上左。

    “手術一切都很順利,她沒事了。”醫生拿下口罩,微笑着説。

    “謝謝老天爺!”任母閉起眼睛,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等傷口復原以後,裝上義肢,多做幾次復健後,應該不用枴杖也可以自由地行走。”

    “嗯!”任母點點頭。

    上天總算還是仁慈的,讓心瑤躲過終生依賴枴杖的悲慘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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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任家爸爸回到紐約住處,立即給韓家打了通電話,電話中沒有多説什麼,只照着心瑤的意思,簡單交代幾句,要他們儘速趕到美國來。

    韓家父母被這通電話弄得手足失措,驚詫不已!

    “難道任家不答應解除婚約?”韓母蹙起眉頭説。

    “我想事情不單純,不然不會催我們去美國的。”韓父吐着煙霧,沉思着:“我看,你先跑一趟,我最近業務忙,走不開。”

    “也好,依我看,沒有我們出面,事情是無法解決的。”

    “如果需要我,再打個越洋電話通知我。”韓父説:“還有,在不知道確實情況前,不要驚動偉羣跟心婉他們,以免另生枝節。”

    於是,韓母在極短的時間內啓程赴美。

    途中,有層隱憂始終在她心裏盪漾着,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了,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竟是發生一件如此驚駭的意外。

    她跟任父在紐約短暫會晤之後,又匆忙趕往阿拉斯加。

    一路上,她內心強烈地自責着,她後悔沒有陪着心瑤前來美國,如果當初她有跟着一起來,説不定心瑤可以因此而躲過這一場令人震驚的意外。

    她的內疚與哀傷越來越澡,但是這些都已經於事無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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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後一星期,心瑤覺得自己跌落了絕望的深淵裏,她這一生未曾承受過任何悲痛的打擊,這次的事件,就像一記快而猛的重擊,把她徹底擊倒了。

    這一天,當她見着自己的母親,好不容易稍稍平穩的情緒,再度崩潰了。

    韓母温柔地安慰着她,仍阻止不了她悲傷的淚水沿頰奔流。

    她不忍心看着心瑤如此折磨自己,悄悄地要求醫生讓她服下鎮靜劑,讓她沉沉睡去。

    幾小時以後,心瑤醒了過來,她轉頭看向身邊,發現母親趴在她牀邊,似乎累得睡着了。

    她看着母親,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不能再把心中無限的悲傷加在母親身上了!

    她慢慢地-起身子,韓母立即驚醒,抓住心瑤的手,焦慮地問道:“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媽,我好多了。”心瑤不忍地望着母親,“你該回旅館好好躺一躺,否則身體會支-不住的。”

    “不會的,剛剛我已經靠着牀邊睡了好一會兒了。”

    “這裏怎麼能睡得舒服呢?”

    韓母心疼的看着心瑤,“只要你能好起來,其他都不重要。”

    心瑤沉思了半晌,説道:“媽,不要替我擔心,我會站起來的。世界上多的是少了一條腿的人,他們都能站得穩、站得好,我為什麼不能?”

    韓母凝視着心瑤的臉,悲慼的眼淚不禁又滑落了下來。

    心瑤舉起手,拭去母親的淚水。

    “別哭,媽。”心瑤輕柔的説:“我會勇敢的站起來……只求媽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儘管説,媽一定替你完成。”她含着淚説。

    “明天馬上回台灣去,替我隱瞞這件事,除了爸爸以外。”

    “什麼?!”韓母不解的着心瑤:“你的意思是,包括……”

    “包括心婉、偉羣和……”心瑤停頓了一下:“和慕文。”

    韓母怔了好半晌。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凝視着心瑤:“應該讓慕文知道真相……”

    “不要!”心瑤喊着,打斷了她,臉上有堅決的神情:“我不要,我不希望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媽,求你!”

    “媽瞭解你的感受,但是,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不是嗎?”

    “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知道。”心瑤猛搖着頭,“至少不是現在……”

    “你該瞭解慕文,他會帶着他全心的愛來照顧你的!”

    “不!”心瑤悲慼地説:“求求你,媽!我從小到大沒有要求過什麼,這一次請聽我的,我求求你,媽!”

    韓母心痛地看着心瑤,她迫切哀求的語氣,實在讓她無法拒絕,好半晌,她才蹙緊眉説:“你要我回去如何説謊?”

    心瑤臉色蒼白地望着母親,“就説……説……我和懷哲結婚了。”

    “心瑤,你……”韓母喊了一聲,瞠目結舌地看着心瑤。

    “我跟慕文本來就不該在一起,不是嗎?”心瑤露出個帶着哀愁的微笑,説道:“我們不該在一起,卻又硬要對抗命運,才會遭到責罰,導致要如此痛苦惆悵地結束。”

    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媽,希望你能諒解我的心情,成全我吧!求你!”她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白皙的皮膚,煥發出一種神聖的光潔。

    韓母在心瑤那堅定的表情下,默然了。

    怎麼會在短短的兩個星期的時間內,發生如此突然的變故?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時地想像着她跟慕文的婚禮,數不清的賓客、灑不完的彩紙,慕文緊緊地挽着心瑤的手,周旋在賓客之間……

    可是,如今一切部如幻影般的幻滅了……

    “好,媽答應你,明天立刻回去辦理該辦的事。你靜靜的在美國住一段時間,有任媽媽的照顧,媽可以放心。”

    心瑤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

    “謝謝你,媽。”她兩眼茫然,若有所失。

    韓母知道,心瑤深愛着慕文,如此的決定,就像是在她心口上重重地劃了一刀,這傷口,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癒合。

    她噙着淚,扶着心瑤躺回牀上,“相信媽,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懷哲。”韓母説完便離開病房,去看任懷哲。

    心瑤躺在病房裏。天黑了,對着窗外星光點點的夜色,她陷入迷惘的沉思中,耳邊隱約響超一道懇求的聲音——

    心瑤,你難道一定要去美國嗎?

    只要你記住,我天天在想念你,等着你!

    所有夢想、期盼,等待都已成為幻影了,她轉過身去,把臉整個埋進枕頭裏,雙手緊抱着那個枕頭,孤獨地嘗着這深切落寞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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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懷哲依舊時時刻刻在痛斥着自己的過失。

    那是謀殺!

    他謀殺了心瑤啊!

    每當想起那一天的事,他便被強烈的內疚折騰得幾乎承受不住,因此,今天醫師一告訴他,他的傷勢稍微好轉,可以坐上輪椅時,他便迫不及待地來到心瑤的病房。

    他停在心瑤的面前,望着她憔悴、消瘦得兩眼深陷的臉。

    心瑤呆坐在病牀上,不動,也不説話,思緒彷佛飄到一個好遠好遠的國度裏。

    懷哲緊緊握上她的手,她顫抖了一下,似乎回過神來,抬起來望着他,眼光沉痛而悲哀。

    “原諒我!”他的聲音沙啞得難以辨認:“老天!我要怎樣做才能挽回這天大的錯誤?”他顫抖地低喊:“心瑤!求求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她再度抬眼看他,看來不勝哀慼,好一會兒,才開了口,聲音低柔而無力:“都已經如此了,你要我怎麼説?”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把頭撲進她身邊的被窩裏。“求你!讓我照顧你、愛護你!”他痛苦地低喊着:“讓我娶你!”

    她凝視他那一頭黑髮,稍稍坐直了身子,然後很真誠、很懇切地説:“懷哲,你知道嗎?我們都無法讓已經發生的事變成沒發生過,既然如此,我只有坦然接受它,而且……”她頓了頓,“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不是嗎?你那麼有雅量接受我的過錯,我又為何不能?”

    他直視着她,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絲毫沒有責怪的怨容。

    “你不怪我嗎?”他驚顫地説。

    “以前你也説過不怪我,不是嗎?”

    “心瑤!”他心痛地叫了一聲。

    她微笑了一下,“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我真的不怪你。人生有許多事,真的不能用理性來解釋,人的智力畢竟有限,也許冥冥之中真有一位神在主宰着一切。”

    懷哲長嘆了一聲,分不清楚是感激還是尊重,把臉深深埋在她手心中,半晌,才拾起頭來。

    “那麼……”他仍小心翼翼的説:“你答應讓我照顧你,對嗎?”

    “給我一段時間,好嗎?”她疲倦地説:“讓我們先冷靜下來,再來談其他吧!你也該回牀上好好休息了。”

    他望着她的雙眼,覺得她似乎在逃避他,表情是那麼的冷。

    “好,我聽你的,我等,不管等多久時間,我都願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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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的夏日黃昏,天氣異常燠熱,就連西斜的太陽也挾着炙人的熱力。

    何慕文在三十幾層樓高的工地,兩手撐開設計圖,與工地主任討論着。

    他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為了得到更多實際經驗,他不惜頂着炙熱的陽光,奔跑在辦公室與工地之間,這般腳踏實地、親力親為,實在不像個老闆會做的事情,他似乎繼承了父親對工作的狂熱。

    他與建築師討論各方面的細節,又巡視了工地一遍,才乘着臨時架設的室外電梯,從三十幾層樓高空,垂吊而下。

    滿臉掛着汗水和塵土,他正想到工地臨時的辦公室洗把臉,忽然,後面有人喊住了他——

    “慕文!”

    他回過頭來,看見偉羣站在不遠處的廊柱邊,臉上沒有往常那副開朗的神采,相反的,卻流露出沉重,不安的神情。

    慕文有些納悶地走向他。“下班了?什麼事情壓得你愁眉不展?你看起來有些蒼白。”

    “沒什麼。”偉羣深思着望着慕文,“大概是工作太累的關係。”

    “這種天氣,的確欺人太甚,走,我們上山去!”何慕文沒有想太多,在偉羣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説:“我們來個把酒夜話,順便讓你看看昨晚剛完成的一幅雙姝圖。”

    莊偉羣蹙緊眉峯,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也好,你我都需要喝一杯。”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文望着他:心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真的沒事嗎?”慕文疑惑的望着偉羣。

    “沒什麼,走吧!”偉羣迴避地説道。

    兩個人開着各自的車子,朝陽明山上的雨軒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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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慕文及莊偉羣兩個人坐在雨軒飯廳裏,偉羣自始至終一語不發、眼神陰暗,煙一根接着一根地抽,顯得心事重重。

    何慕文望着他,滿臉的困惑懷疑。

    葉嫂陸續送上菜,又端上啤酒,何慕文拿起啤酒,準備斟滿偉羣的杯子,突然間,偉羣壓住了他握着酒瓶的手。

    “今晚……這種酒對你我來説,太淡了些,有沒有陳年高梁?”

    “陳年高梁?”慕文訝異的説:“你有沒有搞錯?”

    葉嫂在廚房裏,聞聲趕緊又遞上了瓶陳年高梁。

    莊偉羣拿起酒瓶,在慕文的杯子裏倒滿酒。

    “你先把這杯酒喝了,我有事要跟你説。”偉羣鄭重説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何慕文感覺出事情十分的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先把它喝了。”

    何慕文懷疑地看着他,無法抗拒地把酒喝完。

    “説吧!”

    偉羣覺得口乾舌燥。“我有個不好的消息,是關於……心瑤的。”

    “心瑤!?”何慕文緊張地叫了一聲:“她怎麼了?她回來了嗎?”

    莊偉羣惶惶不安地望着慕文,握着酒杯的手不覺加重了力道。

    “她不會回來了!她……她已經在美國結婚了!”偉羣結結巴巴地説。

    何慕文震驚的眼睛直視着他,嘴唇逐漸變得蒼白,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呆了,好長一段時間,無法相信方才聽到了什麼。

    似乎過一世紀之久,才勉強用着低啞的聲音問:“你怎麼知道的?”

    “心瑤的母親一個星期前接到電話,立刻趕到美國,昨天回來,證實了這件事。”

    “那麼……消息是真實的了?”何慕文啞着聲説。

    莊偉羣從口袋裏掏出一封白色信封,遞到慕文的面前。

    “這是她給你的信。”

    何慕文機械似的接過信封,凝視好久,才將它拆開,躍然於眼前的娟秀字跡,立刻引起他一陣顫抖——慕文:

    拿起筆之後才發現,下筆竟是如此艱難,千言萬語也難以道盡,我此時這般刺痛的心!

    原諒我曾給遇你希望,卻又讓你失望。原諒我的懦弱,我終究向道義、命運低頭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人生……終究有許多無奈。

    謝謝你給我的真情,謝謝你給我的那段美好的日子,絲絲縷縷甜蜜的回憶,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祝一切都如意。

    心瑤

    慕文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緊抓着信紙,覺得自己摔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裏。

    莊偉羣一時也想不到適當的話語來安慰他,只是無語地走到慕文身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按住他的肩膀,説道:“慕文,我希望你別為這段感情太傷心。”

    何慕文舉起雙手,矇住了臉,半晌,掌心間才飄出了聲音——

    “你放心,我會好好的過下去,畢竟,世界還存在着!”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放下手,努力地站起身來,這才發現,偉羣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離開。

    他步上階梯,走進自己的房間,將自己拋上牀,兩眼失神的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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