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沒救了」嚇得眾人全白了臉,氣氛低得彷如十二月寒冬冷冽刺骨,有人當場發出輕泣聲。
誰知峯迴路轉,趙為壽在片刻之後又加了下文「我的頭給你當椅子坐」,全意是如果救不了她,他的太醫名號不是白封了。
所以大家鬆了一口氣,一顆焦慮的心定了下來,安靜地看著他救治。
由於診斷出是偏熱的赤蠍粉,而女子的體質屬陰,不能用熱攻法,怕兩股冷熱氣交雜在身有損精神,必須上天山採擷極陰極寒的雪融花來克衡。
白茫自願上了天山,耗時三天三夜快馬急鞭地送來藥引,令白震天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同意胞妹與他來往並親允婚事。
休養了十數天,白綠蝶的身子已完全康復,登時像只不安分的小雀鳥跳來跳去,只差沒生雙翅膀飛上天。
沈醉雪及沈月瓊兩人被白震天送進了教條嚴苛的尼姑庵,從此削髮為尼。白家堡絕不養虎為患,任由喪心病狂的人為亂。
此刻鑼鼓喧天,大紅花轎由八王爺府送出,沿途灑滿香花,百名童男童女前頭開路,鞭炮隆隆好不熱鬧。
繞過了一城進了堡,拜了天地送入新房,新郎倌在外面敬酒,獨留新嫁娘一人端坐喜牀,靜靜地等著筵席散盡,郎君進房度春宵。
一雙鮮豔繡鞋不文雅的踏進門檻,粗魯地往新嫁娘身側一坐,熟悉的女子香味讓辛秋橙忘也忘不了。
「三小姐,你不去乘機賭一把嗎?」難得她會放過好機會。
來者怔了一下,隨即咯咯的笑出聲。
「秋兒,你好神哦!一猜就猜出是我,真不愧是我的好姊妹。」趙纓是上門來「賠罪」。
為了她的一時任性,秋兒始終掛懷在心不肯原諒,連她大喜之日都不願與之交談,害她好傷心。
幸好有這個大好機緣可以握手言歡,她當然要自告奮勇地送禮來,不許任何人和她爭,甚至以王府千金的身分壓過白綠蝶。
「服侍了近十年,三小姐身上的味道和一舉一動秋兒豈會不識得。」根本用不著猜。
「喔!是這麼嗎?」她訕然地乾笑,輕嗅自己身上有何異味。
「你穿的那雙繡鞋還是秋兒繡的花面。」她還知道翻出來穿算是有長進了。
除了賭,其他一概不精的三小姐是閒懶出了名,往往一件急用的物品放在眼前都能視而不見,高呼她來捧到手心,才驚訝地露出原來在這裏的神情。
因此她能找到數個月前收藏在底櫃的繡鞋,辛秋橙頗感意外。
趙纓縮縮腳地掀開紅巾一角,「秋兒,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換作有人要你從此戒賭,一輩子都不得沾惹和賭有關的事宜,你會不會憤怒?」
「哼!誰敢攔我,我就找誰拚命……呃,我的意思是坐下來好好商量。」秋兒好賊哦,用「賭」來套話。
明知道她最禁不起賭的誘惑。
「恕秋兒愚昧,小姐幾時同秋兒商量過?!」她仍有些忿忿不平。
趙纓美目一睜地説道:「人家為你找了個好夫君還責怪,你真要怨我一輩子呀!」
「他好不好是一回事,你不該拿人當賭注。」看來她還是不知悔改。
「好嘛!好嘛!人家以後不敢了,不然就罰我把王爺爹給賭輸掉。」最賊的就是他。
哪有人不收聘金,連忙地將她打包送人,外加數不盡的嫁妝,好像她沒人要似的。
嫁禍,嫁禍,她就是八王爺府四大禍害之一「小姐——」辛秋橙疾言厲色的一喝。
「哎呀!你別計較人家的一時失言,王爺爹都一大把年紀了,沒人要贏個老奴才回家供奉。」賭後耶!她不可能再輸了。
江山變色,她依然不改其色地吆喝一賭。「小姐是來找秋兒聊天嗎?」
人的本性是很難更改,向一個賭鬼勸説,只有自討苦吃。
「我還沒説到重點嗎?」她記得説了很多話呀!
「小姐一向言輕避重,秋兒聽不出你所為何來。」不就是在她新婚之日串串門子,她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要緊事。
得意的趙纓笑得很猖狂。「我是來送禮的。」
「此時此刻?!」紅巾下的水眉微微一挑,不太能認同她的低級笑話。
新郎倌在外頭敬酒,隨時會推門而入,而她卻揚言來送禮,豈不戲弄人。
「你可別懷疑,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得泣不成聲。」她有把握。
「你確定是驚喜而不是驚嚇?」她太瞭解三小姐的個性。
「少瞧不起人,我會讓你把話吞回去。」她走到房門口一敞,小手一招。
不一會兒,魚貫地走進數位身著新衣的男女,面容神似今日的新娘子。
新房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沒人開口説句話,滿布悦色的趙纓興高采烈地搖著辛秋橙的手打破僵局,大聲的介紹來者。
辛秋橙聞言怔愕不巳,唇瓣微微地顫抖著。
然後——
一滴、兩滴、三滴……無數的淚滑下濃妝過的粉頰,動容得扯下紅巾。
「爹、娘、大哥、二哥、秋蓉姊,你們……你們……」她真的哭得説不出話來。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和略帶削瘦的少婦抱住她一泣,身側三個男人也紅了眼眶,滄桑的臉刻劃出不少辛酸,可見吃了不少苦。
「能見面就好,能見面就好。」聲音沙啞的老者以手背拭去淚,輕握著女兒的手一撫。
望著哭成淚人兒的一家人,不習慣重逢場面的趙纓悄悄的闔上門退出。
走了幾步路,有人在她背上一拍。
白綠蝶很不甘心地嘟著嘴,「小人,你仗勢欺人。」
「是呀!我投胎投得好嘛!嫉妒死你。」她故意炫耀著身分。
「哼!坐享其成的懶賭鬼,功勞又不是你的。」可惡,好處全讓她佔光了。
趙纓哈哈地大笑。「有本事我們來賭一場,看白板那笨蛋教了你幾手。」
「賭就賭,怕了你不成。」她豪氣干雲的説道。
兩人年歲相近,個性相仿,當場就多了一個女賭鬼,相偕往人少的客居走去。
當人走遠時,一道孤寂的人影走出樹後,望著其中一位背影嘆了口氣,苦澀的心滿是後悔,向來帶笑的唇角向下垂掛。
不知珍惜的結果是佳人別抱,他怨不得人。
秦九雲神色落寞地佇立月光下,當他的小蝴蝶生命受到威脅之際,他正暢懷地醉卧美人膝,享受芙蓉的温存服侍,樂不思蜀地一再流連暖玉温香。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和芙蓉説個分明,欲斬斷過往情愛專心愛一個人,誰知那抹ㄇ嵊的蝶影已投向他人懷抱?
不能怪別人橫刀奪愛,更不該責備蝶兒的見異思遷,一切都是他的二心所造成的結果,失去最愛便是對他最殘酷的懲罰。
別了,我的小蝴蝶,是我的自以為是讓你從我手中拍翅飛走,另覓著多蜜的花圃。
別了,別了……
不再回頭。
月光下突然多了兩道人影,一左一右地搭上他的肩。
「看什麼,都已是別人捧在手掌心的寶了,誰叫你手腳不靈光,領悟得慢。」
「別落井下石,你沒瞧見他一副寡婦失了兒子的無望相,我們要同情弱者。」
古珩和一身喜氣的白震天一搭一唱地奚落他,要不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動向,現今三個好友都是幸福的有妻一族,不致落單。
「在傷口上灑鹽巴很痛快哦!好、朋、友——」咬牙切齒的秦九雲狠狠地瞪著他們。
「還不錯啦!至少傷口好得快。」唉!他也好想跟纓兒娘子去賭上一賭,可是這兒有個失意鬼。
「我看用酒淋較適合,可以麻痹傷口。」唉!看來他的新婚夜得等上一等,因為有個落魄漢。
秦九雲苦笑著,「你們非常不仁道,我真是錯交了損友。」
兩人相視一笑,陡地架起他。
「走,喝酒去,不醉不歸。」
「去,給他喝到死,叫新娘子獨守空閨。」
白震天兇惡地賞古珩一拳,三人成影地走回大廳繼續喝。
月升正中央。
酒過三巡,夜已過三更,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近,嘎吱地推開門板,酒氣重得足得燻昏人。
淚已半乾的新娘子微腫著雙瞳,象徵喜氣的紅巾斜傾在牀沿,兩盞紅燭也已剩殘紅,因門開滲風而左右搖曳,照著一對互相凝望的新人。
「傻娘子,瞧你多了個酒糟鼻,為夫是來討你歡心,不是見你哭得沒力氣。」
步伐略顯不穩的白震天取下辛秋橙重得要命的鳳冠,笨拙的體貼動作有些遲緩,欲將她的細發撩到耳後的手刷地一偏,整個精心盤轉的髮髻倏地滑落,散成絕媚的傭懶美景。
他醉得更厲害了。
脱俗的仙子人間遊,嫁予他為妻不披羽衣,不羨天上嫦娥。
美呀!他的愛妻。
「震天,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以為乾了的淚又再度滑下。
是喜悦。
「不許哭,你的淚是我的私藏,我要將它封在十尺冷窖裏冰凍,不許它垂掛在你的雪顏上。」輕輕一吻,是充滿憐惜。
等待了多日,她終於成為他所擁有的珍寶。
辛秋橙淚中猶含絕美笑靨,「霸氣的傻子,叫我如何不愛你。」
她的心結徹底的解除了。
失散多年的家人不是因為不愛她而遺棄她,而是太愛她的緣故。
撫著爹孃生繭的雙手,那一層層的厚皮刺痛了她的心,為了能讓她過好日子,他們犧牲了對女兒的想念,甘於十年不出現地默默守著她。
大哥不過大她十歲已滿臉風霜,活像她的另一個爹親,可見他的生活多麼困苦,磨光了他的凌霄壯志。
已為人婦的胞姊同樣不好過,夫死子幼還得奉養公婆姑叔,原本的清麗容貌枯瘦無光,十指無一處是完整,盡是新疤舊痕,叫人慘不忍睹。
而姊兒正是雙十年華呀!
回想起來是她太幼稚了,不懂得家人對她用心的呵護,一心巴望著她能在八王爺府錦衣玉食,遂忍痛地割捨骨肉、手足之情,即使身為丫鬟也好過勞碌的荷鋤下田,與天爭食。
她有今日的幸福全是他們的賜予,無私的留下她。
最該感謝的是她的夫君,不辭辛勞地遠赴渭州接回一家老小,讓她的新婚日不留遺憾,得享渴望已久的天倫之樂。
「愛你、愛你,我怎能不愛你。」歡欣的淚佈滿辛秋橙的玉頰。
白震天捧起她的粉臉用衣袖拭淨她哭花的妝,還以原本細嫩的肌色,無限寬容地抹去如斷線珍珠般的淚珠,充滿愛意的黑眸説著深情。
「我的好秋兒,我對你的愛深海包容不了,雲天難以丈量,刻在這裏。」他握起她的手覆蓋在胸前。
她感動地抽抽鼻息,「放我心於君心,你生我生,你死我相隨,永不放手。」
緊握住他温厚的大掌,難以言喻的深愛至情漲滿小小的心窩,藉以交握的手心傳達意念,她是深深愛戀著他。
「不要放手,我將你的心收進我的心,從此相融成一心,你只能是我的。」好愛她,上蒼的巧姻緣。
她微笑地吻著他的粗指,「謝謝你為我的家人所做的安排。」
「你的爹孃也就是我的爹孃,你的兄姊亦是我的手足,咱們已不分彼此,何來言謝。」只要她快樂。
他知道她心裏一直有個填不平的空洞,偶爾歡笑時會浮上一絲失落,在他的呵寵下仍有陰影存在,保留著一分退路。
他要得到全部的她,而不是缺了一角的圓。
透過多方查訪及八王爺的協助,他在近邊境的小城尋到以織耕為生的前征戰元帥的後人,並以隆重大禮迎來京城,給予華宅美服及營生的店鋪。
起先他們不願接受,只是單純地想來看看辛家的小女兒出閣,了卻一番心事。
經他再三勸説和小施詭計,他們才勉為其難地往進新宅,並以承租方式經營酒樓,收入必挪出一半還本予他才肯承其恩惠。
説來是他討了便宜,不但嬌妻釋懷還得到好人手,他才是真正的大贏家。
「震天,我愛你。」
「我也愛你,秋兒娘子。」
花月良宵,兩情正濃。
酒氣催發下的白震天情慾勃發,輕輕地將愛妻放平,眸中火焰如熾地湊上前吻親吻她緋色的唇瓣,酒味麻了她的舌根。
驀地,臉色倏白的辛秋橙推開他奔向盆孟,大吐特吐的嘔出一肚子酸液。
「秋兒,你怎麼了?」他臉色跟著發白,擔心是先前白綠蝶中毒的事件重演。
「不要靠近我。」她低喊了一聲,扶著盆架繼續吐出殘穢。
他受傷地停在原地不動,難過的眼瞳仍有濃厚的關懷,「秋兒……」
她將所有的穢物吐盡後,一手搗著喉嚨口羞睨著他。「要收成了。」
「收成?!」什麼意思?
「春末播種秋收成,你那麼努力耕耘,沒豐收個一季怎成。」她輕笑地望向小腹。
「播……播種……」他突地明白,一臉錯愕。
「你不喜歡當爹?」瞧他的表情似乎無半絲喜悦。
白震天當場臉一垮。
「喜歡是一回事,此時是我的新婚夜,他來湊什麼熱鬧。」這是上天開的惡意玩笑嗎?
她寬心的一笑,「等他出生再揍一頓泄氣,你是他老子嘛!」
「哼!一頓怎夠,我要天天拿他練拳。」他説得很恨地瞪視她的小腹。
才一走近,酒味讓辛秋橙又是一陣反胃的後退。
他仰天一哀,感覺宿醉提早到來的疼了額頭。
天哪!這是他的新婚之夜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