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峯關切的笑道:“賢侄方才酒喝得太快了,快去休息一會,就會好的。”
範子云又向萬選青、索寒心二人説了告退的話,才退出書房,在他想來,師傅要自己假裝頭痛,離開書房,必然會在走廊上等候,或者有什麼話要告訴自己,哪知一直回到東院,並沒有遇到師傅。
紫玉卻在院中等候着,看到範子云跨出院門,立即含笑迎了上來,凝眸説道:“範公子,你喝了酒哪?”
範子云想起昨晚師傅説過,紫玉並不簡單,心中一動,暗想:“自己跟夏伯伯説了頭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綻來。”當下以手加額,攢攢眉道:“酒喝得不多,只是有些頭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關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進去。”正待伸手來扶。
“這倒不勞姑娘。”範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覺得頭痛,可並沒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進去休息,小婢給你沏一盅濃茶,可醒酒。”
範子云跨進左首書房,在臨窗一張椅子坐下。
紫玉已經沏了盅濃茶,還絞了一把熱面巾走入,説道:“公子怎麼不回房去歇一會呢?”
範子云道:“我在這裏坐一會就好。”
紫玉放下茶盞,輕輕把一方熱面巾,折成一條,款步走到他身邊,説道:“公子靠着,小婢給你敷在額頭,頭痛就會好些了。”
範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説道:“還是我自己來。”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給小婢治傷,小婢給公子敷頭,又算得了什麼呢?”
範子云聽了她的話,不覺猛地一躍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驚喜的道:“你……就是紫玉,我一直還當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記着你……”
他確實一直在惦記着她,因為太高興了,才不加掩飾,實話實説,把積壓在心裏的話,説了出來。
紫玉被他嚇了一跳,心裏自然甜甜的,一張粉臉,也羞了個通紅,低着頭,忙道:“公子快放手,給人家看見了,多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範子云急忙放開了手,説道:“!”娘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
紫玉羞澀的道:“現在不是告訴了麼?你頭痛,還不快坐下來?”
範子云道:“在下頭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裝的?”紫玉被人點了穴道、手腳被捆,嘴裏塞了破布,藏在牀下。)
紫玉一雙晶瑩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樣,如何瞞得過金管事和夏堡主?”
“你連我也蒙得好苦!”
範子云好像多年不見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問道:“在下想問你一句話,不知姑娘肯不肯説?”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問什麼了?”
範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麼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訴在下麼?”
紫玉眨眨眼睛,輕聲道:‘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範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會在這裏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訴我,以後叫我到哪裏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繞着手絹,輕聲道:“過幾天再告訴你不是一樣嗎?”
範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
紫玉頗感意外,驚異的望着他,旋即點點頭,説道:“公子是應該到金陵去,這是老管家臨終時最大的心願…………”
範子云跨上一步,雙手握住她纖小柔軟的一雙玉手,低低説道:“紫玉,不要叫我公子,我叫範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應該告訴我真實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頭,一張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她沒有掙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幽幽的道:
“子云……”我日前還不能告訴你,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能説到這裏為止,請你相信我……”
範子云握着她雙手,輕輕搖了搖,點頭道:“我相信你。”
然後才輕輕放開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問道:“堡主答應了?”
範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黃山萬少莊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閃起一絲異芒,奇道:“這就奇了,會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範子云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搖頭道:“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來。”範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師博差不多,他們對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見,唉,這也不能怪他們,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實在不無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語,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沒有。”範子云抬起頭,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來,你還在這裏麼?”
“那很難説。”紫玉低下頭,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這裏了,我也會找得到你的。”
説到這裏,忽然輕哦一聲,部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裏呢?”
範子云道:“夏伯伯説,盛記鏢局老局主,和在下有兩代交誼,要我到盛鏢鏡局去。”
“這樣就好。”紫玉臉上飛過一絲喜色,眼珠一轉,説道:“我有一封信,你給我帶去好麼?”
範子云道:“你要我帶給誰的?”
紫玉道:“我會寫在信封上的。”
範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寫吧!”
紫玉道:“你方才還説頭痛,還是進房去休息一會吧I”
範子云點點頭,就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並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她可以回房去寫信了
他迴轉房中,閒着無事,本待在榻上做一會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覺得思潮起伏,很難安得下心來!
一會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嫺雅。淡雅絕塵的容貌,和她對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摯的情意,這可以從她和自己説話的神情中,看得出來!今天夏伯伯竟會當着萬少莊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親這件事,似乎已成定局。
自從自己第一次見到玉容姊姊,雖然她戴着面紗,但目已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見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內心似乎有些憂鬱,和落落寡歡的模樣,但自己對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會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針時的情形,和紫玉走後,(紫玉當然沒有走,但那時他認為她已經走了)自己對她念念不忘,時時刻刻會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對她已經發生了情愫!
這二位姑娘,有如春花秋月,難下評章,也更難取捨,有這二位姑娘的纖影,不時在他閉着眼睛的眼前浮現,教他如何靜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説運氣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了下來,這下卻迷迷糊糊的睡熟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聽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有人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練武的人,都特別警覺,範子云倏地睜開眼來,看到進房來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起,説道:“是你。”
紫玉輕啊一聲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範子云道:“我只是躺着,並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還説沒睡熟呢!我方才進來,你就睡得很熟呢!’她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説道:“我信寫好了,你要藏好,別讓人家看到了。”
範子云接過書信,只見信封上並沒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個白信封,忍不住問道:“你不寫姓名,叫我捎給誰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聲道:“我是怕人看見,所以用了兩個信封,你到金陵,拆開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裏面信封上寫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要,你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
範子云看她説得神秘,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小心藏好的。”
説話之時,就把書信收入懷中,貼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謝謝你了。”
範子云道:“你和我,還用得着説謝字麼?”
紫玉有些羞澀,但也喜悦的輕輕的道:“嗯,那我不説就好了。”
忽然她“哦’了一聲,抬頭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總管來探望你,我進來看你睡得很熟,就沒驚動你,翟總管曾説待一會再來,我在這裏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你可得小心廠”
説罷匆匆退了出去,剛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開誠施施然從外走了進來,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見過總管。”
翟開誠口中“唔了一聲,一手摸着下巴,抬頭問道:“範公子醒來了麼?”
紫玉道:“回總管,範公子剛起來,小婢是打勝水去的。”
翟開誠口中又“晤”了一聲。
紫玉迴轉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裏奔去,嬌聲道:“範公子,翟總管來了。”
範子云走出客室,翟開誠急忙趨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見過範公子。”
堡主把女兒親口許給範子云,他焉得不曲盡奉承?
範子云忙道:“翟總管不可多禮,在下方才聽紫玉姑娘説,總管已經來過一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見召?”
翟開誠陪笑道:“公子方才飲酒之時,微感不適,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來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麼了”
範子云道:“多謝夏伯伯關懷,在下方才睡了一覺,現在已經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開誠道:“堡主因公子和萬少莊主兄妹,明日即將前往金陵,今晚設宴餞行,堡主特命在下前來相請。”
範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見召,那就走吧廠”
翟開誠連忙躬身道:“公子請。”
兩人走出東廂,一路往花廳而來,剛轉過長廊。
範子云忽聽耳邊響起一縷極輕的聲音,説道:“徒兒,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中,下了‘迷迭散’,幸好為師早有防範,才保無虞,不過見了堡主,你要説頭還有些昏脹,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並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謹,永無二心,因此不論堡主説什麼,你都要一口答應,切不可有考慮之事,好了,有什麼疑問,為師今晚自會再和你説的。”
這是師傅以“傳音入密”説的話。
範子云不覺腳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會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途散’,他這是為什麼呢?”
施展“傳音入密”,本身必須有極高深的內功,練音入絲,以內功送出,出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無法聽到的。因此屈一怪和範子云説的話,跟在範子云身後的翟開誠,自然不會聽到,他看到範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來,急忙問道:“範公了怎麼了?”
範子云用手摸摸額角,説道:“我覺得有些頭暈。”
翟開誠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範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緊,我已經好了!’説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開誠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後,還會頭昏,這是必然的現象,但漸漸就會好起來,當下也就緊跟在範子云身後而行。
(上次屈一怪服了“迷迭散”,裝作出頭痛如裂,神志全失,在地上倒豎打轉,那是因為索寒心知道屈一怪功力深厚,怕藥量少了,不能生效,在一壺酒中,下了比平常人多五倍的藥量,屈一怪也料到了這一點,故而裝作得極像,連九頭鳥索寒心都被他瞞過了。)
範子云跨入花廳,夏雲峯夫婦和萬選青兄妹,已經在廳上坐着閒聊,範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婦行了禮。
夏雲峯一瞼關切的問道:“範賢倒,現在覺得好些了麼?
範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藹親切之容,幾乎真的不敢相信他會要索寒心在自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謝夏伯伯關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幾杯酒,回去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只是頭腦還有些昏脹。”
夏雲峯微微含笑道:“老夫説過,賢侄不會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酒是極平常的事,不過你是第一次,才會頭昏,但這不要緊,過一會就會好的。”
邢夫人一臉堆笑,接口道:“範公子快請坐,以後不會喝酒,就得少喝些!”
範子云唯唯應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萬飛瓊朝他嫣然一笑道:“範公子,我聽哥哥説……我該恭喜你啦I”
範子云俊臉一紅,一時答不上話來。
邢夫人連忙接口微微含笑道:“萬姑娘,這件事還早着呢,保主還得派人去和範夫人商量,你待會見到……”
她要説:“待會見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説到“見到”,只聽一陣環佩之聲,傳了過來,夏玉容已經走入花廳,只好把話嚥了下去。
萬飛瓊看到夏玉容,趕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夏玉容拉住了萬飛瓊的纖手,歉然道:“小妹來遲了,讓你久候了。”接着低低的道:
“瓊姐姐,待會小妹有件事告訴你。”
萬飛瓊輕笑一聲道:“我早就知道了,該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麼呢?”
“你還裝糊塗!”萬飛瓊道:“你要告訴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許給範公子的事麼?”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説正經,你倒取笑起我來了。”
萬飛瓊正色道:“誰取笑你了,我是聽哥哥説的,伯父今天中午親口和範公子提的親,只要等範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説得滿臉羞紅,低低的道:“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
萬飛瓊道:“也許伯父要等範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訴你吧!”
夏玉容哼道:“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才……”
萬飛瓊道:“王姐姐別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訴我的又是什麼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説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麼?”
萬飛瓊點頭道:‘小妹聽我哥哥説過。”
夏玉容低聲道:“好像其中還另有內情。”
萬飛瓊一怔道:“那會是什麼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關,我待會再和你詳説。”
二位姑娘一見面就手拉着手,一直説個沒完,大家也也沒去注意她們,等她們説了一陣,才回到邊上的兩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萬飛瓊告訴了她,爹當面跟範子云提親的事少女總是臉嫩,見了範子云.就經暈雙頻,一副靦腆模樣,沒有昨晚那般親切。
範子云自然也和她一樣.不敢把身和她招呼,於是跟萬選青説話。
不多~會,使女們擺上酒席,這一席酒,是為三人餞行,作為主人的夏雲峯夫婦,殷勤勸酒。
範子云心裏另有一個疙瘩,那就是師傅説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推説頭腦昏脹,不敢再喝。
萬選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勸酒,倒是萬姑娘一會要敬範子云的酒,一會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兩人鬧得個臉紅耳赤,又羞又喜。
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時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萬!”娘,先行退席,二人到綠雲庵品茗去了。
範子云推説頭昏,也起身告辭,迴轉東院。
紫玉還在院門口相候,迎着道:“範公子,你不是説過頭昏麼,不知現在可曾好些了麼?”
範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説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輕輕的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好壞,連我都相信,人家方才還一直替你擔心呢!”
範子云心頭甚是感動,但因師傅曾説晚上會來,不敢和她説,忙道:“時間太晚了,姑娘快去睡吧!”
紫玉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臉,我給你打臉水去。”
範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
紫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點點頭,回身往裏行去。
範子云眼看時光已經不早,不敢耽擱,也就獨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門,一口吹熄燈火,靜靜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師傅。
直到二鼓之後,只覺窗前微風一凜,屈一怪已在書房現身,低聲道:“徒兒,你還沒睡麼?”
範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師博。”
屈一怪點了點頭,在地對面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伸手一指説道:“你也坐下來,為師有話和你説。”
範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親事?”
範子云臉上一紅,低首道:“是的,弟子曾對夏伯伯説,弟子是找家父來的,如今家父尚無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紀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才道:“玉容這孩子,倒是不錯,只是……晤,你確實年紀還小,這件事,過些時候再説也好,好在你就要離開這裏了……”他略為一頓,又道:“據為師看,萬少莊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酒中做了手腳,為師這裏有一顆解藥,你好好收藏,目前暫且不可吐露口風,伺有機會,不妨暗中給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見到盛老前輩時,可把此地所見所聞不用隱瞞,暗中告訴他,但必須沒有第三者在場,這一點,你務必切記。”
“還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記鏢局之後,可能會有後命,要你去做什麼,你凡事必須和盛老前輩商量,方可行動。好了,你初次出門,凡事自己小心,為師要走了。”
不待範子云多問,一道人影,已穿窗而出。
範子云輕輕掩上窗户,正待就寢,只聽房門上響起一聲極輕的剝啄之聲,心中微微一怔,問道:“什麼人?”
門外響起紫玉的聲音,輕聲道:“是小婢,給公子送茶來了。”
範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訴她已經睡了,這時候她還做什麼來呢?”
心中想着,還是起身打開門閂,房門開處,紫玉一手端着燈盞,一手果然端着一盞香茗,輕盈的走了進來,清澈的眼神看了範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果然還沒有睡,小婢給你送茶來,沒有錯吧!”
説着一手把燈盞放到桌上,然後又雙手捧着茶碗,送到範子云面前,嬌聲道:“公子請用茶呀廠”
範子云從她手上接過茶碗,含笑道:“多謝姑娘,夜色已深,你幹麼還要給我送茶來?”
紫玉緩緩低下頭去,説道:“因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才能見到你。··所以……所以……”她連説了兩個“所以”,頭垂得更低,幽幽的道:“我……再想來看看你……”
範子云走上一步,感動的道:“謝謝你,其實我心裏出和你一樣,再想看你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問我姓名,我沒有告訴你……”
範子云道:“姑娘是特地來告訴我的麼了”
“不,我説過日後你自會知道。”紫玉揹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範子云不待她説下去,急着問道:“你想什麼?”
紫玉聲音説得更低,輕聲道:“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裏了,再見到我,你也許不會再認識我了。”
範子云道:“那怎麼會呢?我水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紫玉搖搖頭,羞澀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範子云道:“那你是説…”
紫玉緩緩轉過身來,舉手掠掠鬢髮,嫣然一笑道:“因為你認識的是紫玉,不是我,見了面,自然認不出了。”
範子云輕哦一聲,詫異的望着她,低聲問道:“你易了容?”
紫玉輕輕點了下頭,又輕輕搖了下,説道:“我如果易了容,這裏的人,都是老江湖了,能瞞得過誰?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妝,掩去了本來的我。”
範子云喜道:“那你是為了要給我看看你的本來面目來的了?”
紫玉點點頭道:“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來的緣故了。”
範子云道:“不敢請耳,因所願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許偷看。”她很快轉過身,揹着他,用手絹在臉上輕拭了一陣,倏地轉過身來,低聲道:“現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來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這一轉過身來,竟然完全變了個人!
不,她臉型是不會變的,但黛眉如畫,沒有方才那麼粗了,一雙靈活清澈的眼睛,卻比方才大多了,瑤鼻更挺,櫻唇像水紅菱一般,更有稜角,本來臉色稍嫌白中透黃,如今卻白中透了紅,白得像羊脂白玉,晶瑩有光!
他幾乎不敢相信,轉眼之間,她會變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靜,只是稍嫌冷肅。青鳳萬飛瓊也很美,輕盈得像頭百靈鳥。
紫玉和她們都不同,她在嬌婉嫵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氣,像朝陽中含苞初放的玫瑰花,散發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氣。
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她一雙清澈的眼神,也脈脈含情的望着她,雙頰有些紅暈,低低的道:“你現在認識了吧!”
範子云囁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澀的白了他一眼,輕嗔道:“人家和你説正經咯廠”
範子云心頭跳動,伸手抓住她雙手,低聲央告道:“你再仔細給我看看好麼?”
紫玉沒有掙動,柔順的嗯了一聲,緩緩的抬起頭道:“你還沒看夠麼?”
範子云壯着膽,順勢把她拉入懷裏,低聲道:“我永遠也不會看夠的。”
他摟着她柔軟的嬌軀,一顆頭緩緩的低了下去。
紫玉輕微的掙了一下,顫聲道:“你………”
她底下的話,就給兩片火熱的嘴唇給堵住了。她沒有再説話,他也沒有,無言勝有言,兩個人都可聽聽到對方的心跳!
房中立時沉寂下來,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噴!’,紫玉輕輕推開了他,羞不可仰,映紅着臉,説道:“你壞……我不來啦!”
範子云也脹紅了臉,囁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氣吧?”
“誰生你的氣了?”紫玉臉上嬌紅欲滴,幽幽的低聲説道:“明天你要走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範子云道:“你説,你要告訴我什麼?”
紫玉紅着臉,低聲説道:“前次……你替我……起針……我是女兒家,冰清玉潔之軀,都……給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
她眼中忽然間藴育兩點晶瑩的水珠,盈盈奪眶而出!
範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紫玉心裏甜甜的,含淚一般。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時間已經不早,你該休息了。”她轉身欲去。
範子云低低口叫道:“姑娘……”紫玉柳腰一扭,像一陣香風,閃了出去,回頭低笑道:“你也該睡了,我不再打擾你了!”
金陵,這名稱的由來,相傳戰國時楚滅了吳,佔領吳的疆域,恐怕這地方有“帝王之氣”,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為鎮壓,所以有金陵夕稱。
三國時代,諸葛亮就説過:“鍾阜龍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記鍛局在金陵開業已經有四十年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源局,就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樣是響峻峭的金字招牌。
盛記激局的局主盛錦堂,今年已經六十有三,不但軀幹挺得筆直,健步如飛,就是臉色也是紅光滿面,看去不過五十出頭。
你不論什麼時候看到他,這位老探頭手上總是盤着兩枚鐵膽,滾轉如飛,因為他的外號就叫“鐵膽”。
這外號可不簡單,據説盛錦堂的身上,有五枚鐵膽,飛膽取穴,百發百中,而且還可以五膽同發,從不虛發,據説從他出道以來,最多隻用四枚,同時出手,也從未用過五玫。
盛老縹頭出身華山,還是當今華山派掌門人商翰飛的師兄,就憑這一點,金陵盛記源局的鏢,江湖上還有哪個敢動。”
盛老縹頭早就把盛記縹局交給了他兒子盛振華掌管,這麼説,他該享清福了,但他可並沒享清福,他把總嫖頭的職務交給兒子之後,他卻屈居其下,反而當起盛記鎮局的縹頭來了。
原來盛老嫖頭是個好動的人,他説:“流水不腐,户樞常新,一個人生下來,就是要動的,不動連鐵都會生鏽。”
他把總縹頭交給兒子,是把操心的事兒交出去了,他只當一名鏢頭,可以隨着鏢車,到處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動活動筋骨。
盛記鏢局在金陵,無異是華山派在金陵的會館,只要是華山派的人,到了金陵,都會到盛記鏢局落腳。這回,華山派掌門人商翰飛到金陵來,就住在盛記鏢局裏。
範子云和萬選青兄妹,趕到金陵,已是傍晚時候,萬選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來迎接華山掌門人商翰飛和峨嵋派掌門人青雲道長的,因為今年端午的黃山大會,是由黃山、華山、峨嵋三派值年。
(青雲道長本來落腳在金陵百川鏢局,如今已去了武當)
迎迓掌門人,總不能傍晚去,因此萬選青兄妹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腳。
範子云是投奔盛錦堂來的,他只在店裏洗了把臉,就別過萬家兄妹,按址找到盛記縹局而來。
盛記鏢局開設在南城大街的一條橫街上,那是一所五間三進的大宅子,門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種着一排十幾顆桐樹,前面就面臨橫街石板大路。
盛記鏢局大門敞開着,大門左首,有一塊長型的白銅招牌,寫着“盛記鏢局”四個黑字,白銅招牌擦得光可鑑人,四個黑字,也就分外清楚。
範子云在大路旁跳下馬,把馬系在樹下,越過空地,走近門前,就看到大門裏面一條長板凳上,正有三個穿藍布短靠的漢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個漢子看到範子云走來,已經站起身來,招呼着道:……公子找誰?”‘範子云跨進門,拱拱手道:“在下是專程拜謁盛局主來的。”
這三個漢子當然是縹局的趟子手了,他們終年在江湖上走南闖北,招子自然極亮,範子云年紀雖輕,氣宇軒昂,一身錦袍,腰佩名劍,一望而知是大有來頭的人。
那漢子連忙含笑道:“公子請到裏面奉茶。”
説罷,舉手肅客,引着範子云穿過大天井,進入客廳,然後陪笑道:“公子貴姓大號,如何稱呼?在下好進去通報。”
範子云道:‘不敢,在下範子云,從巢湖來的。”
那漢子客氣地抬抬手道:“公子請坐,在下這就進去通報。”
範子云道:“老哥請。”
那漢子轉身退出客廳,急步行去。
範子云略一打量,這間大廳相當寬敞.正面上首,高懸一方朱漆金字的橫匾,上書“我武維揚”四個金字,四面牆上也掛滿了不少橫匾,那都是盛記鏢局護運官餉,由官府頒發的匾額以及各地殷商鳴謝的橫匾,不下十餘方之多,由此可見盛記鏢局信譽如何卓著了。
範子云正在仰首觀看之際.一名漢子送卜一盞香茗,放到几上,含笑道:“公子請用茶”
範子云説了聲:“多謝”,只聽一陣腳步聲,走進一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年輕漢子,朝範子云拱手道:“範公子光臨,在下失迎,還勞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至。”
範子云看他不過三十出頭,紫膛臉,生相甚是英武,聽他口氣,好像是鏢局的負責人一般,當下連忙還禮道:“不敢,在下還未請教兄台……”
“範公子請坐。”
青袍漢子抬着手,等範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下作陪,説道:“在下盛振華,範公子遠蒞,不知有何見教?”
“原來是盛老哥。”範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爺子的什麼人?”一面略為欠身,説道:“在下是專誠叩謁局主來的。”
盛振華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負責,範公子有何貴幹,但請直説。”
他就是局主!
範子云聽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説道:“在下先祖、家父,和這裏盛老爺子是世誼,在下遠從巢湖而來,是叩謁盛老爺子來的。”
盛振華起身笑道:“範公子是從巢湖來,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範大叔?”
範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説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
盛振華大笑着,親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見到範大叔,還時常在心中惦記着呢,恕我不客氣,稱你一聲範兄弟,快請到裏面坐,家父正在書房裏陪掌門人聊天,你隨我來。”
説完,引着範子云往外就走。
範子云跟着他轉過長廊,進入第二進,但見天井中兩邊木架上,放着不少盆栽花卉,比起前進,就清幽多了。
盛振華卻領着他從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門,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裏栽着幾棵碧綠的芭蕉,和幾盆盛開的蘭花,跨進門,就可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
東首一排三間,幾明窗淨,隱隱可聞有人正在談話。
盛振華走近門前,就笑道:“爹,有位遠客前來見你老人家。”
只聽裏面響起一個蒼老聲音問道:“誰?””
盛振華笑着道:“孩兒已經把他請進來了,爹見了一定會十分驚喜!”一面回身道:
“範兄弟請進。”
這是兩間打通的一間精雅起居室兼書房,此時一張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小擱幾,正坐着兩個人!
左首坐着一個年約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長眉入鬢,朗目如星,臉色白皙,胸飄黑鬚,舉止從容,就是盛振華方才不説:“家父正在書房裏陪掌門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萬選青專程來請的華山派掌門人商翰飛了。
右首一個身穿藍緞大褂的老人,個子高大,生得滿臉紅光,除了頭髮和頦下一把疏朗朗的鬍子已見花白,一點也看不出他的老態來!這人不用説就是鐵膽盛錦堂盛老爺子了。
盛振華攤手朝老父一抬.給範子云引見道:“範兄弟,這位就是家父了。”
盛錦堂不認識範子云,連忙從榻上站起,愕然道:“振華,這位公子……”
盛振華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時常惦記着範大叔麼?他就是範大叔的哲嗣範子云。”
範子云已經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範子云叩見老爺子。”
“哦?呵呵!”盛錦堂隨着呵呵大笑,一把把範子云扶住,説道:“老侄台快不可多禮,令尊有消息了麼?”
“還沒有。”範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來金陵,就是打聽家父消息來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這麼大了。”
盛錦堂高興的打量着範子云,一面説道:“來,老夫給你引見,這位是華山派商掌門人,和令尊也是素識,你就稱他一聲商老伯就好。”
範子云轉身又朝商翰飛作了個長揖道:“晚輩見過商伯父。”
商翰飛站起身,含笑道:“範賢侄遠道而來,快請坐下好説。”
盛振華道:‘範兄弟請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範子云道:“盛老哥請便。”
盛振華走後,一名青衣漢子送上香茗。
商翰飛含笑道:“令堂可好?”
範子云欠身道:“多謝老伯,家母幸託粗安。”
盛錦堂一手摸着花白鬍子,問道:“老管家呢,身子還健朗吧?”
範子云神色一黯,説道:“老管家已經過世了。”
盛錦堂一怔道:“這是幾時的事?”
範子云道:“就是上個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風死的。”
盛錦堂道:“老侄台見過夏堡主了?”
範子云道:“再晚就是從夏家堡來的,和再晚同來的,還有黃山少莊主兄妹,他們是迎迓商老伯來的。”
盛錦堂問道:“他們怎麼沒和你同來?”
範子云道:“萬選青兄妹現在落腳西城萬安客棧,預定明天再來拜見商老伯。”
盛錦堂道:“萬選青兄妹到了金陵,還住什麼客棧?長根,快去叫局主進來。”
一名青衣漢子在門口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不多一會,盛振華走入,請示道:“爹叫孩兒,有何吩咐?”
盛錦堂道:“黃山萬家少莊主萬選青兄妹,奉他們母親之命,迎迓掌門人來的,現在落腳西城的萬安客棧,你快去把他兄妹接來,到了金陵,還住什麼客棧?”
範子云道:“老前輩,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華道:“這樣就好,我和萬少莊主從未見過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不過了。”
盛錦堂手持蒼髯,朝範子云道:“當年令祖在日,他是鏢行的前輩,老朽那時剛剛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棄,和老朽忘年論交,老朽稱他老叔,他稱我老弟,令尊呢,因令祖稱老朽老弟的緣故,堅待稱我大叔。其實老朽大令尊不過十四五歲,所以老朽卻堅持咱們應該兄弟論交,稱他一聲老弟,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上兩代糾纏不清的稱呼。”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認識自稱再晚,其實老朽和令尊誼着兄弟,因此老朽覺得老侄台稱我一聲老伯,你自稱小侄,反而來得親切。江湖上這種情形也多的是,所謂各交各的,別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個生性爽直的人,喜歡乾脆,老侄台以後就不許再和老朽客氣了。”
範子云聽他這麼説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華催道:“範兄弟,咱們走吧!”
華燈初上,盛振華、範子云把萬選青兄妹接到盛記鏢局,自有一番寒喧。
接着在鏢局第二進的客廳上,擺上了一席豐盛的酒菜,算是給萬選青和範子云洗塵,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細表。
(盛記鏢局三進房屋,第一進是鏢局裏的鏢頭、帳房住的地方,第二進是接待賓客之用、第三進為趟子手、雜役的住所和廚房)
席後,盛振華陪同萬選青、萬飛瓊、範子云三人登樓,這是鏢局接待賓客的住所,每人一間,收拾得十分整潔,比起客棧來,自然舒服得多了——
幻想時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