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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撲朔迷離

    “是!”冷梅萼應了一聲,站起身,朝連三省襝衽道:“事情是這樣,那天下午小女子姐妹二人,途經莫愁湖,在湖上遇到範少俠和萬姑娘一同遊湖……”

    萬飛瓊聽到她提起遊湖,不禁想起那天她們和範子云眉來眼去的情形,當着這許多人她不好發作,心中還是酸酸的,披了披櫻唇,別過頭去。

    只聽冷梅萼續道:“後來萬姑娘一個人走了,愚姐妹卻發現有一個人,遠遠的跟在範少俠身後,行動十分鬼祟,引起愚姐妹的疑心……”

    連三省問道:“那是什麼人?”

    冷梅萼道:“這人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衣衫,約莫三十出頭,是一個尖瘦臉漢子,他先前跟着範少俠,等範少俠回身之際,又故意迎了上去,幾乎和範少俠撞了個滿懷,接着就和範少俠低低的説了幾句,範少俠就跟着他走了。”

    連三省問道:“他們説些什麼,姑娘可曾聽到麼?”

    冷梅萼道:“愚姐妹和他們站得較遠,沒聽到他們説的內容,但看那灰衣漢子説話時的手勢,好像是要範少俠跟他去。”

    連三省想起那晚範子云曾説,有人用自己名義,把他引去一處大宅之言,口中“唔”了一聲,道:“二位姑娘可是跟下去了麼?”

    冷梅萼説道:“是啊,範少俠跟着那人走後,愚姐妹總覺那灰農漢子行動鬼祟,只怕沒安着什麼好心,經愚姐妹商量之後,決定暗中跟下去瞧瞧……”

    萬飛瓊心中本來對冷梅萼、艾紅桃她們二人,成見極深,但這時聽了她的話,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冷梅萼道:“愚姐妹就這樣一路遠遠跟在他們二人身後,走了好一陣工夫,轉過幾條大街,他們就折入一條僻靜的巷子,進入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門。”

    連三省道:“那是什麼地方,姑娘還記得麼?”

    冷梅萼道:“那條叫什麼街,愚姐妹也叫不出來,但如何走法,卻還記得。”

    “如此就好。”連三省點頭道:“姑娘請説下去。”

    冷梅萼續道:“愚姐妹看情形,必有蹊蹺,但因那時天色未黑,不便進去覷探,直到黃昏時分,愚姐妹藉着昏暗天色,悄悄進入那座宅院……”

    在座之人,都知道百花幫有花木潛形之術,只要有花木的地方,都可以隱蔽身形,不為人所覺,故而能在天色尚未全黑的黃昏時分,就敢掩入宅院去了。

    冷梅萼接着道:“那所宅院,屋宇甚多,但似乎是一座空宅,已經久無人住,愚姐妹搜索了兩進屋宇,都不見有人,直到最後一進,範少俠好像中了蒙汗藥,被迷昏在一間小屋之中,艾師妹當時就要進去救人,但小女子認為他們把範少俠騙來,必有陰謀,不如看他們究竟有何目的……”

    連三省聽得不住的點頭。

    冷梅萼道:“愚姐妹搜到屋後,發現整座宅院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看門的黑衣漢子,另一個則是看守範少俠的黑衣童子,連方才把範少俠引來的灰衣漢子,都已不知去向?”

    萬飛瓊道:“他們是什麼人呢?”

    “不知道,但他們決不是丐幫的人。”

    冷梅萼接着道:“過沒多久,只見看門的黑衣漢子領着三個人走了進來,這三人走在前面的一個就是引着範少俠來的灰衣漢子,另外兩人,則是化子裝束……““慢點!”連三省不待她説下去,急着問道:“二位姑娘可曾看清這二人的面貌?”

    艾紅桃站在她師傅身旁,搶着道:“看清楚了,那兩個人很好認,一個五十出頭,禿頂,冬爪臉,個子又胖又矮,一個年紀不大,身胚很壯健,右耳下有一顆很大的黑痣,長着一撮毛……”

    連三省聽得臉色微變,口中哼了一聲,敢情他已想到這兩人是誰了。

    冷梅萼又道:“那灰衣漢子指着黑衣童子,向兩個化子道:”這位就是令主手下的傳令童子章兄弟。‘接着又指指矮胖老化子和那壯健化子二人説道:“這二位是丐幫的羅老哥和項老哥,都是令主的親信,奉命把這姓範的小子送上山神廟去的。’那黑衣童子抱抱拳道:

    ‘既是令主命二位老哥前來提人的,二位老哥把他帶走好了,只是……’那姓羅的矮胖化子沒待他説完,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塊鐵牌,朝黑衣童子面前送去,含笑道:‘小兄弟可是要驗看令牌麼?’黑衣童子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才點點頭道:‘老哥請把令牌收起來!’接着那姓羅的矮胖化子從肩頭取下麻袋,三個人把範子云裝了從大宅後門出去。愚姐妹暗中跟在他們後面,到了山神廟。這一路上,就遇上過幾處丐幫的崗哨,都由那姓羅的矮胖化子跟他們打了個手勢,就順利通過了。“

    這本是丐幫的事,因此商翰飛、盛錦掌等人都沒有插口,但冷梅萼説完這一段話,盛錦堂忽然朝商翰飛低低的道:“看來那所宅院,可能是金章令主這批人的巢穴了!”

    商翰飛微微點了點頭,並未開口。

    冷梅萼續道:“那姓羅的矮胖化子等三人,到了山神廟,就在廟後把範少俠從麻袋中傾出,每人都用黑布蒙上了臉,接着就聽到裏面有人大聲喊道:‘有奸細。’姓羅的三人就在此時一齊躍上了牆頭,接着裏面有人追了出來,姓羅的跟同伴打了個手勢,就一下跳出牆去,卻把範少俠從牆頭推了下去,以後的事,連長老都親眼看到了。”

    連三省緩緩吐了口氣,拱拱手道:“多謝二位姑娘。”

    艾紅桃看了連三省一眼,偏頭問道:“連長老好像不相信冷師姐的話呢?”

    花真真喝道:“紅桃不得無禮。”

    連三省含笑道:“不要緊,二位姑娘把寶貴的經過情形見告,老化子感激不盡,只是老化子調查此案,總得多方蒐集證據,才能無枉無縱,使歹徒口服心服。”

    花真真道:“好了,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商翰飛拱拱手道:“咱們也該走了。”

    一行人出了掃花山莊大門,依然不見花雙雙的影子,只有掃花一人跟着大家出來,算是送客。

    花真真微微嘆息一聲道:“但願姐姐不可任性妄為才好!”

    掃花已經掩上大門。

    花真真朝大家行了一禮道:“賤妾不送諸位了。”

    説罷,跨上了軟轎,那紅衣女童小玫跟着鑽進轎去,兩名壯漢立即抬起軟轎,花香、冷梅萼、艾紅桃,隨着轎後,奔行而去。

    商翰飛望着她們軟轎遠去,徐徐説道:“這位百花幫主,為人倒是正派得很!”

    盛錦堂拂髯笑道:“百花幫在江湖上,傳説了已有七十年之久,但從無人見識百花幫的武功,今日一見,果然自成一家,有其獨特之處,足以與九大門派分庭抗禮呢?”

    商翰飛只是微笑不言,一行人隨着離開了掃花山莊。

    萬飛瓊心頭念着範子云,忍不住道:“盛老伯,範大哥他被那人抱去了,該怎麼辦呢?”

    盛錦堂還沒開口,商翰飛回頭笑道:“萬姑娘只管放心,範賢侄另有奇遇,過些時候,也許就會回來的。”

    伏虎丐連三省突然用手敲了一下腦袋,説道:“該死,老化子怎麼連他老人家都全想不起來了?”

    口口口範子云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身上有兩塊燒紅的鐵板,在到處按着,他口中發出夢靨般的呻吟,全身大汗淋漓,悶得透不過氣來,不覺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來。

    只見自己仰躺在石階上,身邊蹲着一個臉形尖瘦的古怪老頭,擄起大袖,用一雙手掌在替自己推宮過穴,看到自己醒來,立即雙手一收,咧嘴笑道:“好了,你小子總算醒過來了。”

    範子云想起自己中了花雙雙的“百花催情散‘,藥性發作,衝出地室和一個黃衣老僧連對了八掌,昏倒地上,大概是這位老丈救了自己……這就望着尖瘦臉老頭,説道:”在下是老丈相救的了……“

    尖瘦老頭攔着道:“快別説這些了,你先坐起來,運氣試範子云依言坐起,調息運氣,覺得體內真氣充沛,”百花催情散“的毒性,已然全消,心中一喜,趕忙拜了下去,説道:”

    在下多蒙老丈相救,體內毒性,已經全解了。“尖瘦老頭咧嘴笑道:“年青人,快快起來,不用謝我,你要謝,就謝那番僧去好了。”

    他一張臉雖然狹長尖瘦,但咧開了嘴笑起來,嘴巴就顯得又闊又大!

    範子云聽得奇道:“在下身中‘百花催情散’,毒性甚烈,難道不是老丈救的麼?”

    尖瘦老頭大笑道:“你中了姓花的婆娘的淫藥,那是沒錯。”他一雙小眼,盯着範子云,問道:“老夫問你,你方才和那番僧連對八掌,那可是‘旋風掌’?”

    “旋風掌?不是。”範子云搖搖頭道:“在下使的是‘迥身八掌’。”

    尖瘦臉老頭不悦道:“年輕人,你使的明明是‘旋風掌’,老夫面前,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難道老夫還看不出來麼?”

    範子云怔怔的道:“在下怎敢對老丈隱瞞,在下使的乃是家師所授‘迥身八掌’,絕不會錯。”

    尖瘦臉老頭道:“你師傅叫什麼名字?”

    範子云道:“家師姓屈,名一怪。”

    “屈一怪?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從沒聽説過江湖上還有什麼屈一怪,屈二怪的。”

    尖瘦臉老頭摸着他嘴上兩撇鼠髭,笑嘻嘻的道:“天底下,除了風雷門的‘旋風掌’,再沒有別的掌力,能接得下密宗的‘大手印’神功了,你使的不是‘旋風掌’,還是什麼?”

    不待範子云開口,接着道:“你身中百花淫毒,天底下也只有‘旋風掌’和‘大手印’,才能把它逼得出來……”

    範子云不解的道:“老丈,‘旋風掌’和‘大手印’,還能解毒麼?”

    尖瘦臉老頭道:“這兩種神功,解別的毒不行,解百花淫毒,卻是靈得很。”

    ‘範子云道:“在下愚魯,還是不懂,老丈可否説得明白一些,以開茅塞?”

    “很簡單。”尖瘦臉老頭笑笑道:“年輕人,來,咱們坐下來再説,老夫上了年紀,多站站,腳筋就會酸。”

    他在石階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階。

    範子云直到此時,才看清這裏是一座沒人的破廟,階下雜草叢生,似已久無人跡,他依言在階石上坐下,估計時光,應該是下午未牌時辰了,望望尖瘦臉老頭,説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的尊姓大名呢?”

    尖瘦臉老頭咧開大嘴,一笑道:“我姓遊,人家看我整日的沒事忙,到處走動,就乾脆叫我游龍,我覺得這名字挺別緻,比我原來的又好叫、又好聽,從此就叫游龍了,這一叫,就叫了七十多年了。”

    範子云道:“原來遊老丈已經七十多了,看起來,只不過五六十歲呢?”

    “哈!七十多!”游龍咧嘴笑出聲來,説道:“老夫嘛,七十年前就已經二十七,你説我今年多大了?”

    “九十七?”範子云吃驚的道:“老丈有九十七歲了?”

    游龍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前年我碰到江湖上很有名的一個渾小子,他已經六十二了,居然對我倚老賣老,説我年紀至少比他要小上兩三歲,他説:老弟身體硬朗得很,活到百歲,應該沒有問題。前年老夫九十五,活到一百歲,豈非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夫一氣之下,就給了他兩個巴掌,回身就跑,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老夫為什麼打他巴掌的呢?”

    範子云看他甚是健談,把自己如何逼出“百花催情散”,忘了説了,這就問道:“老丈,你還沒説出在下身中之毒,是如何解的呢?”

    “哦!”游龍哦了一聲,笑道:“老夫差點忘了,須知‘旋風掌’乃是南海風雷門的絕藝之一,它和‘雷火指’,號稱風雷二絕,武林中無人能擋,這倒並不誇張,因為風雷門練的純陽功夫,這一指一掌,天下確然很少有人能擋得住。

    風雷門的人,入門之初,就分風與雷二門練功,練‘少陽神功’的始能練‘旋風掌’,練‘太陽神功’的始能練‘雷火指’,一個人不能兼煉兩種功夫。“範子云道:“在下沒有練過‘少陽神功’。”

    游龍笑了笑,並未作答,只是繼續説道:“練‘旋風掌’,沒煉‘少陽神功’,是練不成的。你不知道自己練的是‘旋風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練了‘少陽神功’,大概你師傅沒告訴你,也許另有原因,也許連你師傅也不知道,這且不去説他。因為你不知自己練過‘少陽神功’,本來你中了‘百花淫毒’只要靜下心來,多運幾回神功,有一天時光,也可以把它煉化,但你卻因發現中毒,心裏先慌亂了,這是其一……”

    範子云回想當時情形,確然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心中暗暗佩服,覺得這位遊老丈真如親眼看見一般!

    游龍續道:“等到你衝出大廳,和大德和尚連對八掌,那時心頭已然並不十分清楚,但‘旋風掌’是你從小熟練的掌式,發現遇上強敵,本身有了危險,就極自然的使了出來。”

    範子云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游龍笑道:“你內功尚淺,百花淫毒一旦發作,你已無法可以控制,但‘旋風掌’一旦出手,必須全力施為,何況‘大手印’乃是密宗奇技,練的也是純陽功夫,這兩種純陽內勁一交上手,何等厲害,百花淫毒收的是百花的氤氲之氣,如何經得起這兩種純陽功夫內外交逼,自然很快就被化解了,但如沒有那番僧助你一臂,僅憑你本身功夫,只怕還很難逼得出來呢?”

    範子云恍然道:“原來如此,依老丈這麼説來,在下練的確然是‘旋風掌’了?”

    “這還會錯?”游龍笑嘻嘻的道:“要是你練的不是‘旋風掌’,老夫還不會把你抱出來呢?”

    範子云望着他,奇道:“想來老丈必有指教了?”

    游龍摸摸下巴,説道:“老夫方才不是説過麼風雷二絕,天下無人能擋,你既會‘旋風掌’,可知有誰練成了‘雷火指’麼?”

    範子云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連在下練的‘迥身八掌’就是‘旋風掌’,不是今天聽老丈説起來,還不知道呢!”

    游龍道:“風雷二絕,在風雷門,已是失傳已久,但這兩種神功,只要有人練成其中之一,天下就無人能制,如果一旦落在歹人之手,更是危害無窮,老夫看到你練成了‘旋風掌’,故而想另外傳你一種功夫……”

    範子云疑惑的道:“老丈之意是……”

    游龍道:“你既然學會‘旋風掌’,自然也會有人練成‘雷火指’,如果以‘旋風掌’去敵‘雷火指’,那就是兩敗俱傷之局,老夫看你忠厚正直,意欲傳你剋制‘雷火指’的功夫。”

    範子云道:“老丈不是説風雷二絕,無人能制,這麼説仍有剋制它的功夫了。”

    “本來是沒有。”游龍道:“這是老夫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辦法。”

    範子云只是聽着,沒有作聲。

    游龍又道:“這話得從三十年前説起,那年老夫遊歷崑崙,在峯後一處人跡罕到的峭壁上,發現離地足有十七八丈高處,石蘚藤蔓間,依稀似有字跡,記得老夫有一次在忠州白鶴觀,峯上高絕處,也有人題了兩句詩,,那是:‘仙人未必皆仙去,還在人間人不知’,據觀里老道説,那是仙人題的,這下自然引起老夫的興趣,非上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仙人弄的玄虛?“

    範子云聽得津津有味,自然並未插嘴。

    游龍又道:“這座峭壁,下臨千尋,從峯腰望去,雖然只有十七、八丈,可也十分險峻,老夫只好用壁虎爬牆,先從峭壁橫頭,慢慢爬過去,清除藤蔓石蘚,這件工作,當真辛苦得很,可惜有些字跡,因石質風化,經老夫把石蘚清除之後,也已模糊不清,但大致上意思還能貫通,可以揣摩得到,原來那是昔年崑崙姜真人的手跡。”説到這裏,偏頭問道:“你聽過崑崙姜真人麼?”

    範子云搖搖頭道:“沒聽説過。”

    游龍點頭道:“你年紀還小,自然沒聽説過了,崑崙姜真人是明末清初的人,距今已有兩百年了,武功道學,均卓然成家,生性又嫉惡如仇,武林中尊稱他為伏魔真人。”

    範子云道:“他在石壁上寫了什麼呢?”

    游龍道:“風雷引。”

    範子云問道:“風雷引是什麼呢?”

    游龍微微一笑道:“風雷引就是能把風(旋風掌)、雷(雷火指)二絕引開的一種功夫。”

    範子云道:“那就是老丈方才説的剋制風、雷二絕的功夫了?”

    游龍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可以説是,也可以説有些不同。”

    範子云道:“此話怎麼説呢?”

    游龍笑了笑道:“你聽老夫慢慢的説下去,那姜真人在絕壁上留的字,大意是説:有一年他雲遊南海,看到風雷門有‘旋風掌’、‘雷火指’二種神功,威力之強,武學中所罕見,他認為用之於正,倒也無事,若有心存叵測的梟雄之輩,學得這種武功,勢必將貽禍江湖,不堪設想。”説到這裏,口氣微頓,續道:“因此他花了三月時光,玄思冥索,創出了這一式‘風雷引’來,左手捏訣,如劍之引,以氣引化風雷之厲,説得淺近一些,就是運功把對方的力道引出去。”

    範子云道:“姜真人沒把這種功夫傳給他的門人嗎?”

    “問得好。”游龍含笑道:“姜真人因這一功夫,只是根據風雷門的武功,加以化解,不能算為崑崙派的武學,所以也沒有列入崑崙武學之內,只是找到峯後絕壁,勒石為記,以貽後人……”

    範子云接道:“他把武功寫在十七八丈高的絕壁上,除了有老丈的這種身手,別人想學也休想學得到。”

    “那是姜真人怕‘風雷引’落入匪人之手,故而鐫在人跡罕至的後峯絕壁上。”

    游龍咧嘴一笑,續道:“老夫無意中得了這一神功心法,花了三天時間,就學會了,此後倒也派過不少用場,不論遇上人傢什麼功夫,老夫只那麼輕輕一引,就可以把人家的掌力引開,哪知這一來,卻又惹上麻煩。”

    範子云道:“這又有什麼麻煩呢?”

    瀝龍道:“因為少林寺七十二藝中,有一種‘接引神功’和‘風雷引’頗相近似,不過他們是雙手一接一引,把敵人力道引出,雖有不同之處,其理則一。”

    範子云道:“莫非少林寺的人找上老丈了?”

    “誰説不是?”游龍道:“少林寺的幾個大和尚,和老夫本是舊識,他們聽信傳言,説老夫潛入他們藏經閣,偷了他們‘接引神功’,竟然派人來找老夫,想探問老夫的‘接引神功’哪裏學來的?那天老夫正好不在,老夫那位拙荊,可比老夫難説話得多了,她説:”老頭子和你們方丈是朋友,才只到藏經閣去看了看,若不是朋友的話,早就把你們七十二藝的秘籍全帶出來了,老頭子又沒拿你們什麼,還來問個屁?“那來查問的和尚,乃是羅漢堂的師傅,在少林寺地位不低、他聽拙荊這麼一説,心裏也着了惱,説道:“貧僧找遊老施主,是因為有許多人被‘接引神功’所傷,才來訊問一句……”

    老夫那拙荊道:“這有什麼好問的?老婆子那天也在你們藏經閣裏,看到了一種功夫,偷偷的學了一招,你倒看看,是否認得出來?一抖手就把那和尚憑空抓起來足有三丈多高,再一放手,把他摔出去五丈多遠,説道:‘你如果認不得老婆子這一手,就叫你們方丈來好。’這一下可把事情鬧大了,那和尚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説,證實老夫夫妻果然潛入他們藏經閣,偷學了他們的武功,少林寺自然不肯甘休,派出了幾個長老,要找我老夫妻算帳,老夫知道拙荊的脾氣,決不肯向人低頭,結果還是華山派的商掌門人做了和事佬,才算沒把事情鬧大……”

    範子云道:“是商老伯解的圍。”

    游龍咧嘴笑道:“三十年前,商翰飛才只你這麼大呢?”

    範子云接問道:“啊,方才老丈説過,‘風雷引’能把人家的掌風引開,加以化解,怎麼會傷人的呢?”

    游龍聽得極為嘉許,點頭道:“年輕人,你果然悟性甚強,但老夫方才不是也説過麼?

    風雷二絕,用‘風雷引’,本來只能把它們的力道引化,並無剋制它們的功夫,後來老夫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了。”

    範子云點點頭。游龍咧開闊嘴,笑嘻嘻的道:“你倒想想看,老夫想出來的是什麼辦法?”

    範子云道:“在下想不出來。”

    “哈哈!”游龍大笑一聲道:“如果有人用‘雷火指’打你,你可以用‘風雷引’把他指力引開,對不?但你如果左手轉上一個圈,把引開的‘雷火指’,原封不動的朝他反擊過去,因為中間經你一引力道就比原來還大,豈不可以剋制他麼?”

    範子云恍然道:“經老丈這一説,在下茅塞頓開。”

    “好了。”游龍抬頭看看天色,説道:“太陽快下山了,咱們先弄一頓吃的,等老夫喝足吃飽了,就傳你‘風雷引’的心法。”

    範子云想了想,問道:“老丈,你傳在下武功,要不要在下拜師?在下已經有一個師傅……”

    “拜師?”游龍截着他話頭,咧嘴笑道:“老夫從不收徒,你小子這點年紀,要拜老夫為師,還差得遠呢!”

    範子云喜道:“是啊,家師對在下情如父子,在下就是説,如果老丈要收在下為徒,在下只好不學了。”

    “好,好,好小子,你要得,不忘師恩,不貪絕學,老夫算是找對人了!”

    游龍説得高興,接道:“老夫只傳你功夫,並無師徒之名,你叫我老丈,我叫你小……

    友。”

    他想説“小子”,但卻把“子”字,改成了“友”字,一拍巴掌,呵呵笑道:“對,對,老夫和你説得投機,咱們就做個忘年之友!哈哈……”

    起身從神龕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壺酒來,回到石階上,打開紙包,裏面有薰雞、醬牛肉,和六七個大饅頭,一面笑道:“這是老夫從掃花山莊廚房裏拿來的,味道不錯。”他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把酒壺遞了過來,説道:“你也喝一口。”

    範子云道:“老丈請自己喝吧,在下不會喝酒。”

    游龍把酒壺收了回去,又喝了一口,才道:“那就吃饅頭,年輕人,不喝酒也好,像老夫喝慣了,沒有酒喝,就過不了日子。”

    範子云也不客氣,伸手取過一個饅頭,撕着裹醬牛肉吃,他覺得這位遊老丈,不但武功高,人也十分爽直,笑口常開,和藹可親,自己和他談得無拘無束,不像在商翰飛、盛錦堂兩位世伯面前,總有些拘謹。

    一會工夫,他吃了兩個大饅頭,已經吃飽了,游龍也把一壺酒一口氣喝完,啃着薰雞腿,連饅頭也不吃了,眯着眼睛問道:“你還吃不吃?”

    範子云道:“在下已經吃飽了。”

    “好,這些明天還可以當早餐。”

    游龍把吃剩的饅頭、醬牛肉包起,放到神龕裏面,打了個酒嗝,回到階石上坐下,説道:

    “來,老夫現在傳你‘風雷引’口訣,你可得記下了。”

    拍拍石階,要範子云在他身邊坐下,就口沫橫飛的把口訣説了一遍,然後又詳為講解如何運氣,如何使用“引”字訣,如何消解對方力道等等,説得不厭其詳。

    範子云一一牢記在心,一面問道:“老丈不是説,要把對方力道,原封不動的反擊回去麼?”

    游龍裂嘴笑道:“老夫當年在武功基礎上,比你強過十倍,光這”引“字訣,就足足練了三天,才算練會,以老夫估計,你要練會,最少也得三天時光,所以老夫把它分為三個晚上,分段傳授,今晚先傳給你的只是初步功夫,循序練習,等到學會之後,若要練得純熟自如,大概還要花上三個月的苦功才成。”説完站起身道:“好了,現在你慢慢的練吧,老夫要去睡覺了。”

    自顧自走到供桌前,用手拂了拂,就爬上供桌,四平八穩的躺着睡了。

    範子云不敢怠慢,獨自走下石階,依着游龍方才講的訣要,左手捏訣,緩緩運氣,朝外劃出。

    這“風雷引”,並無一定的招式,但必須把全身功力,運集到食中二指之上,緩緩帶引,要以自己的真力,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帶動對方力道,向外引出。

    游龍講解的已經十分詳盡,當時聽的時候,覺得句句都瞭然於胸,似乎並不困難;但等到練起來,不是把功力運得太足,隨指劃出,毫無藴蓄,就是氣運太輕,一股真氣剛衝到手臂,又縮了回去。

    他因遊老丈説過,已把“風雷引”分為三個段落,分三個晚上循序漸近,今晚教的,自己必須在今晚練會,才不致妨礙了明天的進度,這就孜孜不倦,不肯休息,一遍又一遍的按照口訣,運氣劃訣。

    初學之時,每次運集真氣,和劃出劍訣,難免都有不到之處,他用心端摩,這一次哪裏不對了,下次就稍稍改正,下次又發現哪裏不對,下次再改,這樣反覆演練,逐次改正,練了一個時辰之後,已然稍稍能做到口訣中所説的情形。

    心中暗暗高興,不覺又練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稍有心得,看着時間不早,而且這兩個時辰下來,也練得他精疲力盡,回頭看遊老丈早已睡得鼾聲大作,當下就在殿角坐下,緩緩的做起吐納功夫來。

    他雖然練得十分疲累,但這一運功,就感覺到和平日運氣不同,好像又上了一層的佳境,心中不禁暗暗驚奇,忖道:“莫非是剛才練功,有了進步不成?”

    內心十分歡喜,靜心澄慮,緩緩的做去,一會工夫,就進入了渾然忘我之境。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來,晨曦已經照上石階,但覺頭腦清新,站起身,往神案一瞧,遊老丈不知何時,早巳起來了,料想他不會走得太遠,找到後進,依然不見遊老丈的影子。

    這後進殿宇,差不多大半均已荒圯倒坍,天井中一口石井,雖然有水,苦於沒有水桶可以打水,只好返身回來,在廟外,小溪中掬水洗了把臉,再回入廟中,依然沒見遊老丈的人,心想:“他也許下山去了。”趁着早晨,又把昨晚學會的功夫,獨自在大天井中演練起來。

    他經過昨晚半夜苦練,如今温習起來,就覺得極為順手,昨晚還不能完全做到的地方,如今已經逐漸可以領悟了,心中不禁大為高興。

    一直練到午牌時光,才見游龍一手提着一大壇酒,一手捧着一包食物,興匆匆的走了進來,看到範子云練得正勤,不覺咧嘴笑道:“很好,你進步得比老夫預期還快了半天時間,現在該休息了,不用再練了,來,老夫從山下買來的包子,還熱的呢。”

    吃過午餐,游龍就把內勁外引,蓄氣於指的心法,和如何吸引對方力道,使之外泄,作了詳盡的講解,才抱着酒罈,往後進而去。

    範子云已可體會得出遊老丈昨晚教的口訣,是以運行真氣為主,是練習“風雷引”的內功心法,今天所授的口訣,卻是如何引導消解對方力道的法門,應是屬於外功心法了。(外功,謂與外界接觸之功也)

    游龍走後,他一個人就依照口訣,用心勤練,好在他昨晚對內功心法,已經練會了七成左右,此時再練外功心法,自然是很快的就能適應,而且從外功心法上,也可舉一反三,領悟到內功心法上難解之處。

    這一天,他整整的練了一天,先前內、外參照,還可以領悟到不少口訣中沒有説明的地方,但練到後來,除了運功使氣,較為純熟,也不覺得有何進展之處?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游龍已把一罈酒喝完,抱着空罈子側卧在石井旁邊,已經爛醉如泥!

    範子云不敢驚動,好在遊老丈中午買來的肉包子,還剩下甚多,他吃了一頓,又去溪邊捧着水喝了幾口,回到廟中,就在天井中繼續練起功來,直到深夜,才行休息,趺坐運功。

    這一天,他內、外參修,在練功之時,也感覺不出自己功力有多少進展但這一運功,感覺就不同了,但覺體內一股真氣,隨意流注,極為暢旺,和昨晚又是不同,這自然是顯著的進步了。

    “小子,你快醒醒,該起來練功了!”

    那是游龍的聲音!範子云迷迷糊糊的醒來,但見月色還是朦朦朧朧的,並沒全亮,最多也不過五更天,心中暗道:“你自己昨天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沒亮就醒了,這麼早就把自己也叫起來練功。”一面説道:“老丈天還沒亮呢!”

    “沒錯!”游龍道:“就是要這時練才好,快跟我來。”

    説完,轉身往後進走去。

    範子云只好跟着他跨進後進。

    游龍伸手朝範子云指指石井,道:“你站在這裏來,雙腳腳心吸地,穩立如山峙,雙手駢指如戟,依引字訣,氣運手臂,功蓄兩指,朝井中俯身上仰,仰時揚訣上引,左右二手,輪流練習,要把井水引上來,超過井欄三尺高了,才算及格。”

    範子云驚異的道:“要把井水引上來,這有多難?”

    “不難,不難,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游龍接下去道:“以你的資質,大概有一個月時光,也差不多丁。”

    範子云聽得深感意外,説道:“只要一個月?”

    游龍裂開大嘴,笑道:“你如果是沒練過武功的人,那就要十年才能練得成,你已有十年的內功基礎,何況練過‘旋風掌’。再練‘風雷引’,自可事半功倍,只要懂得訣要,有一個月時光也就差不多了。”

    範子云應了聲“是”,就依着他所説,雙足凝立,雙手捏決,運氣行功,上身俯下,左手劍訣就朝井中一引,向上揚游龍站在一旁,看着他姿勢,隨時加以糾正,解釋引字訣的使法,直到他認為完全正確,才悄悄離去。

    範子云從小跟師傅修習內功,本來已有七八成火候,這“風雷引”,雖是手法,但使的全是內功,他先前一、兩天,對着井水修習引字訣,但古井無波,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樣練了七、八天,井水已可因他一引之力,起了波瀾,等到半個月之後,井水果然隨着他劍訣的吸引,已能隨着升起來一道水柱。

    越諺有一句話,叫做:“礱糠(彀觳)搓繩,起頭難”,意思是做一件事情,起頭最難,有了起頭,後來就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範子云練到已能引起水柱,運用引字訣,自然已可把握住重點了,因此練到第三天上,水柱果然“譁”的一聲,升起井欄二尺來高!

    這一下,頗出範子云的意外,濺得一身是水,心頭又驚又喜,興奮得跳了起來,大聲道:

    “我成功了。”

    只聽身後響起游龍的聲音笑道:“還差得遠呢!瞧你被水濺得像落湯雞一般,如何能説成功了?”

    範子云回頭看去,游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後,不覺臉上一紅,説道:“在下至少已把井水引出來了。”

    游龍微微搖頭,笑嘻嘻的道:“今天是第二十天,你能把井水引出來,已可説進步相當神速,但距離成功,可還早得很!第一,你引字訣,只做到引,沒有做到束,要把井水束成一條水練,不能有一點水,珠濺出來,第二、唔,第二,目前還早,且等五天之後,再説吧!”

    於是他又給範子云講解如何練習束水成練的訣要。

    範子云依着他的話,又日以繼夜的勤練,到了第五天,果如游龍所説,做到引起來的水柱,能夠束水成練,不再有四濺的水花。

    游龍欣然道:“好了,你果然不負老夫的期望,現在咱們又得換一種手法了。”

    範子云問道:“老丈,在下還沒練成麼?”

    游龍接道:“快了,老夫在一個月前,不是説過,你最少得要一個月時光,才能練成麼?

    現在距離一個月,還有五天,你練的也是最後一道手法了,也就是老夫從前告訴過你的原封不動,借力打力之法。”

    他嚥了一口口水,續道:“你已能束水成練,再練這原封不動,借力打力,就容易得多,你把水引到井欄上三尺高處,就得豎起劍訣,帶動水練,向天空劃一個圈,然後仍把水練送回井中,必須做到一滴水都不得濺出,才算成功。”

    接着又把如何功凝劍訣,如何圈動手臂,才能帶動水練,詳細解説了一遍。

    範子云依照他説的方法,練習了一遍,他方才以為自己已能束水成練,再在空中打一個圈,並非難事!

    哪知他本來練的,只是把水吸引起來,水柱雖然超過井欄三尺以上,但只是直上直下,並未轉彎打圈。

    這時初次練習,把水柱引上之後,再向空畫圈,中間難免拿捏不準,動作稍為一滯,引上來的水柱,豈會等你?是以等到你劃圈之時,水柱已“譁”的一聲,悉數瀉落井中。如果你動作快了,真氣未能配合,水柱突然在空中散了開來,就淋得你一頭一身。

    範子云這才知道古人一句老話,行百里者半九十,練到最後一段,也是最難練的一段了。

    他顧不得衣履全濕,一遍又一遍的勤練不輟,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算做到了。

    那時已是深夜,游龍早巳睡在供桌上,又咬牙,又打鼾,睡得很熟。

    範子云心中暗道:“明天正好是一個月了,自己總算如期完成,沒叫老丈失望,明天早上,他看到了一定會誇獎自己,預定早了一天呢!”

    當下也就在殿角地上盤膝坐下,調氣行功。他這一個月來,晚上一直以行功代替睡覺,故而內功精進極為神速。

    翌日一早,天色黎明,範子云醒來之時,睜眼一看,游龍已經不在,他先前還並不在意。

    起身之後,忽然發現案前拜墊上,多了一張白紙,取起一看,只見上面用木炭寫着一行潦草字跡:“小友功行圓滿,可可喜可慰,端午黃山之會,已迫眉捷,速去黃山為要。”

    下面並沒具名,但一望而知是游龍寫給自己的字條了!

    範子云手中拿着字條,不禁怔怔出神,自言自語的道:“遊老丈已經走了!

    這位老人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口口口離開破廟,循着一條羊腸小徑,奔行了二三十里路程,停身四顧,只見羣峯起伏,不見人跡,可見依然沒有走出山區,心中不禁暗自猶豫,莫要自己走迷了路?也不知道是什麼山區?

    這時感到腹中有些飢餓,看看離午牌時間還早,打算先獵一隻野兔充飢,正待向樹林中去找。

    忽聽近處林梢間,一陣撲撲輕響,飛起一隻灰鴿,心中暗道:“這倒正好試試自己的功力。”心念方動,左手已經揚起,使出“吸”字訣,朝那灰鴿招了招手。

    他這一月來,勤練“風雷引”,功力精進神速,那頭灰鴿正待振翅飛起之際,突然一個翻身,朝範子云手中跌墜下來。

    範子云接到手中,才發現灰鴿腳上還縛着一個銅管,可見這是人家養的信鴿,正待把它放了。但目光一注之際,看到銅管上刻着“老子山”三個細字。

    老子山,不是夏伯伯的別墅,由邢夫人所掌管?這麼説,這頭信鴿,是從老子山飛來的了!

    夏伯伯覬覦武林盟主寶座,正當黃山大會即將召開之際,信鴿從老子山飛來,莫非是有什麼機密不成?

    他想到遊老丈要自己趕去黃山,其中必有事故,只是沒有和自己明説而已,自己何不看看這飛鴿傳信,究有何事?

    這就把灰鴿腳上銅管取下,打開蓋子,抽出一卷紙條,只見上面寫着:“初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爺求籤”。這段話很怪,下面也沒有具名之人。

    範子云突然想起自己在盛記鏢局之時,接到金章令主的密令,詞句也是如此古怪!

    初一,今天不知幾時了?

    哦,對了,自己山中迷途,何不把這頭信鴿放了,自己跟着這信鴿飛去的方向奔行,豈不省得再找路了?

    一念及此,依然把字卷放進銅管,隨手放開灰鴿,那灰鴿立即振翅往西飛去,範子云哪還怠慢,跟着縱身掠起,跟了下去。

    要知他從小在山間奔行,練成輕身功夫,如今內功精進,輕功自然也跟着精進,這一展開腳程,當真疾逾飛鳥。

    翻越過兩重山脊,舉目望去,前面竹林茅舍,已有人家,稍遠之處,屋宇櫛比,似是一處鎮甸,那飛鴿越過竹林,飛入竹林,便自不見。

    範子云暗暗叫了聲:“可惜!”

    前面已經有人家,就不能再施展輕功了,腳下一緩,走近竹林,只見一個老翁手攜竹杖,緩步走來。

    範子云急忙迎了上去,抱抱拳道:“老丈請了。”

    那老翁腳下一停,打量了範子云一眼,點頭還禮道:“客官有什麼事?”

    範子云道:“在下山中迷路,走了一晚,今天才找到此地,想請問老丈,這裏是什麼地方了?”

    那老翁道:“這裏地名三十里鋪。”

    “三十里鋪”,這地名範子云很熟,記得老管家陪同自己去夏家堡,就曾從三十里鋪經過。

    範子云輕哦一聲道:“這麼説,這裏是北峽山了?”

    他老家金牛村,就在北峽山脈的南麓,北峽山橫亙皖省中部,錦連一二百里,他自小生長金牛村,足跡所至,不出十里,自然認不個得。

    那老翁笑道:“咱們這裏正是北峽山脈的西麓,客官要趕路,鎮上可以僱到車了。”

    範子云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不用謝。”那老翁口中説着,策杖自去。

    範子云循着山間小徑,又走了一里來路,才趕到鎮上。

    三十里鋪北通舒城,南通桐城,它正好在兩個大縣的中間,南北交通的要道,因此鎮甸雖然不大,但過往的人,街上茶肆酒館,倒也十分熱鬧。

    範子云上次隨同老管家,曾在鎮上打過尖,故而十分熟悉,但舊地重來,前後不過數月,老管家已經人天永隔,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哀思,連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這時已經快近午牌時光,範子云走進一家叫做和興樓的酒館,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

    堂倌沏了一壺茶送上,問要吃些什麼?

    範子云隨口道:“你叫廚下隨便配幾個下酒菜來就好,再來半斤紹酒。”

    堂倌唯唯應是,退了下去。因為時近晌午,上樓來的食客,也漸漸多了,人聲也漸漸嘈雜起來。

    此時從樓梯上走上來兩個身穿青布長衫,揹負長形包裹的漢子。這兩人雖然穿着長衫,但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但決非什麼高手,很可能是哪一家鏢局的鏢頭而已!

    堂倌正好把二人領到左首一張空桌上落坐,其中一人屁股落到板凳上,隨即就一疊聲的只催快拿酒菜。

    堂倌連聲應是,問了要些什麼酒菜,便自退去,過不一會,範子云的酒菜和兩人叫的,同時送上。

    範子云因對方兩人既是江湖上人,自然留上了意,一面慢慢的斟酒,就傾聽着兩人的談話。

    只聽左邊一個開口道:“合肥報國寺,和少林有什麼淵源?”

    他一開口,就提及少林,範子云不由得回頭瞧去,只見説話的是個扁臉漢子,年約三旬左右。

    坐在他對面的大概已有四十出頭,是個粗眉大眼,較為壯碩的漢子,聞盲笑道:“虧你在萬家莊待了這麼多年,連報國寺方丈,是少林出身,都沒弄清楚。”

    扁臉漢子低哦一聲,笑道:“兄弟又不是和你祁老哥一樣,平日職司,專跑各大門派的,如何弄得清楚每門每派來龍去脈,要不是這趟奉老夫人之命,隨你老哥去報國寺迎接慧善大師,我連合肥有個報國寺也不知道呢!”

    範子云心中暗道:“原來這兩人是黃山萬家莊的人,奉命去迎接少林慧善大師的。”

    扁臉漢子一面説話,一面拿起酒壺替紫臉漢子面前斟滿了酒,接着道:“祁老哥,這次推舉盟主,聽説夏大俠呼聲很高,你看如何?”

    紫臉漢子道:“今年的事,還很難説,因為聽説有幾個門派,推舉了三湘大俠於化龍,這就看與會的各大門派公決了。”

    扁臉漢子又道:“這兩位都是當代大俠,誰當選都是一樣。”

    紫臉漢子微微搖頭道:“只怕今年的推舉盟主,可能會有麻煩。”

    “這會有什麼麻煩?”

    扁臉漢子奇道:“各大門派推舉的人,有時會有二位和三位,最後以附議的人數多寡作決定,一經決定,大家就同心協力,一致擁護,不得再有異議,從未發生過爭執,這次怎會有麻煩的呢?”

    紫臉漢子説道:“兄弟也不清楚,這話是聽少莊主説的,這幾天要莊上的人特別警覺,以防發生意外!”

    扁臉漢子道:“那一定是少莊主得到了什麼消息,黑道中人企圖在黃山大會上搗亂了,哼,九大門派集會黃山,誰吃了熊心豹膽,敢在萬家堡來搗亂……”

    範子云正在用心傾聽之際,忽聽較遠的一個座位上,有人間道:“堂倌,金神墩如何走法?”

    他如今內功精湛,可以耳聽八方,何等敏鋭,這“金神墩”三個字鑽進耳朵,心中不禁一動,急忙回頭看去。

    只見説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瘦小個子,生成一張皮包骨的黃蠟臉,看去一臉病容,身上穿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一看就知是個窮困落魄的人,堂倌和他説了路徑,就匆匆下樓而去。

    範子云跟着站起,會帳下樓,那人已走出十來丈遠,行動顯然有些鬼祟!

    範子云如今迭次遇上事故,江湖經驗也老到了許多,料想那人可能會回過頭來,查看有無跟蹤他的人,因此跨出店門,就立即閃到對街走廊之下,裝出一副行路人的模樣。果然那人走沒多遠,腳下忽然一停,很快的回頭朝身後望來。

    範子云看得暗暗冷笑,愈覺此人可疑,料想必和那隻傳書的飛鴿有關。

    那人查看身後無人,一個轉身,很快舉步走入店去。

    範子云因相距尚遠,急忙跟了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家小客店,只在門口懸着一塊長方木板招牌,寫着“如家老店”四個大字。

    範子云在大街上走了一轉,發現這個鎮甸,茶樓酒肆,共有三四家之多,但客店卻只此一家。

    想來這三十里鋪,北離舒城只有三十里,南離桐城也只有三十里,兩處都是通商大邑,故而中途打尖的人多,落店投宿的人少,除非在附近有事,才會在鎮上落腳了。心中想着,也就走了回來,朝客店門口行去。

    這時方是晌午時光,並非投宿的時候,範子云跨進店門,店夥感到有些意外,連忙迎了上來,陪笑問道:“客官是找人?

    還是要住店?“

    範子云道:“我是在北峽山走迷了方向,昨晚一夜未睡,方才找到這裏,要一間清靜的房間,你們可有上房?”

    店夥一聽要住店,臉上笑意更濃,連聲應道:“有,有,小店有三間清靜上房,專備過路官眷休息之用,不但清靜,一切傢俱,俱是最上等的,就是通都大邑的上房,也未比得上小店呢,客官看了,一定滿意,你老請隨小的來。”説罷,立即前面領路。

    範子云跟着他到後進,登上樓梯,長廊上一排三間,面臨小天井,果然十分幽靜。

    店夥伸手推開房門,讓範子云走在前面,房間相當寬敞,陳設也還不俗,這就點點頭道:

    “好,就是這一間好了。”

    店夥匆匆退出,一會工夫,沏了一壺茶送來,陪笑道:“客官請用茶,這是上選的香片,專為達官貴客準備的,你老一喝就知。”

    範子云道:“你們這三間客房,平日很少人住吧?”

    店夥堆滿笑臉道:“客官説得是,咱們這裏,前後都有大城市,平日除了過路的富貴人家內眷,打尖休息,很少有人住店,但今天連你老,卻有二位,都要了上房住店哩。”

    範子云心中一動,忖道:“莫非就是那黃蠟臉的漢子不成?”

    這就試探着道:“這麼説,你們店裏,今天還住了過路的貴賓了。”

    店夥陪着笑,伸頭望望門外,壓低聲音道:“不是過路的貴賓,那位客官衣衫樸素,但出手可大方得很。”

    衣衫樸素,就是説那人身上穿得並不好了。

    店夥説完之後,伺候着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麼?”

    範子云道:“沒有了,你去忙吧!”

    店夥躬着身,退了出去。

    範子云倒了一盅茶,在窗前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心中暗自忖道:“不對呀!

    這人剛來落店,顯然不是本地人了,但那隻飛鴿,從老遠的老子山飛來,傳遞書信,自然該是住在本地的人才對,莫非和這黃臘臉漢於,並無什麼關連?今天就是五月初一,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爺求籤,這中間一定隱藏着某一件秘密,今晚初更,自己就去金神墩看看!”

    他慢慢的喝着茶,坐了一會,覺得無聊,索性到牀上盤膝坐定,練起功來。

    直到傍晚時候,才運功完畢,他因心中惦記着金神墩之事,吩咐店夥把晚餐送到房中來吃。晚餐之時,推説自己須要早睡,就關上房門,熄去了燈火。

    這時不過天色才黑了一會,他悄悄啓開後窗,正待穿窗出去,忽聽右首房間,也有人輕輕推啓後窗之聲。

    他如今內功精湛,十丈之內,就算是飛花落葉,也可清晰聽到,心頭一動,急忙側身隱入暗處,凝目看去。果然聽到“唰”的一聲,一條瘦小人影,從右窗穿出,輕如鴿子一下飛掠上對面屋頂,略一住足,就長身而起,朝街後飛去。看他身法相當輕靈,那不是黃蠟臉漢子,還有誰來?

    範子云心中不由猶豫起來,自己主要目的,是為了查探金神墩土地廟求籤的人,如果是他,那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求籤的另有其人,他又去幹什麼呢?

    再説他中午雖然向酒樓堂倌問過去金神墩的路,萬一他此時不是到金神墩去的,自己要不要跟蹤他下去呢?跟蹤了他,豈不耽誤查探求籤那人的事了麼?

    好在此刻離初更還有半個多時辰,不如先跟他下去瞧瞧再説,心念迅速一轉,立即跟着穿窗而出,回身掩好窗户,再查看黃蠟臉漢子,但見一道人影,已經飛掠出去十數丈外。

    範子云自己估量輕功應該遠在此人之上,不慮把他追丟了,因此只是遠遠尾隨下去。他聽酒樓堂倌説過,金神墩在桐城東南,前面黃蠟臉漢子出了鎮集,回頭看看身後無人,立即施展輕功,一路放腿向南飛掠。

    範子云跟在他身後,暗想:“看來他果然是趕往金神墩去的了!”

    只是心中覺得奇怪,金神墩離桐城不過一、二十里路程,他何以不到桐城去落店,卻要落腳在比桐城遠了三十里的小鎮甸上來?難道其中還另有什麼緣故?

    黃蠟臉漢子輕功着實不含糊,一路起落如飛,不過頓飯工夫,已經趕到呂亭驛,舍了大路,由一條石板小路,筆直向南飛奔。這樣又奔行了一盞熱茶時光,範子云計算路程,已經該到金神墩了!

    就在此時,那黃蠟臉漢子突然間腳下一停,剎住奔行之勢,迅快的轉過身來。

    這一下倒是大出範子云意外,但他如今已非昔比,發現黃蠟臉漢子剎莊身形的一剎那間,已然身如飄風,一下閃入路旁的一棵樹身之後,以他目前的身法,黃蠟臉漢子自然不會發現有人跟蹤的了。

    黃蠟臉漢子四顧無人,立即放快腳步,迅快朝左首一座小山腳下的一條小徑上行去。

    範子云不敢過於逼近,跟在他身後,走了不過十數丈遠近,原來山麓間果有一座廟宇,遠望過去,黑越越的不見燈光,但已約略看清那只是一座小廟,佔地不大,只有一進殿宇,敢情就是土地廟了。由此看來,這黃蠟臉漢子果然是接到飛鴿指示,來“求籤”的了。

    範子云悄悄掩到廟前右首,相距廟門還有七八丈遠的一片松林之中,隱住了身形。

    這時黃蠟臉漢子已經走近廟門,再次回過身來,向身後查看了一眼,才舉步往廟中行人。

    門額上寫着“后土神廟”,那是沒錯了。

    範子云凝目看去,大門裏面,就是神龕,地方並不太大。

    只見黃蠟臉漢子走到殿上,就停住身形,從他一路行來的行動看來,他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入廟之後,自然要查看清楚,是否有人藏在暗處?等他目光在廟中緩緩瞥過,搜索的結果,當然並無可疑!

    他行動極為俐落,一下走到神案前,伸手取過籤簡,因為有他身子擋住了範子云的視線,不知他在做些什麼?接着只見他俯下身去,不知把什麼東西,放入神案之下,然後又把籤筒放回神案。

    範子云看得奇怪,忖道:“難道他不是求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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