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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世為周媳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奶奶見紅了……快、快來人呀!大少奶奶撐不住啦——」

    「什麼,見紅?!」

    「怎麼了,吵吵嚷嚷地,為什麼會見紅?先前見著時不是還好好地,還有氣力打罵姨娘?」

    「哎喲!是做了什麼缺德事,不是才八個月大嗎?不到月份的孩子……唉!是要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我看情況不樂觀,快去請夫人來瞧瞧,真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周家拿什麼向孟家交代……」

    繡著富貴牡丹的輕羅鮫紗帳內,躺著一位面色灰白的年輕女子,幾無血色的臉上佈滿豆大的汗珠。

    她在呻吟,她在低嚎,淚珠兒從掙扎著要活下去的灰敗面龐滑落,無人以温柔的手指拭去。

    透雕大鏨福壽紋紫檀大牀上,那羽織彩蝶的蓮青色被褥盡是浸潤的鮮紅,像清明時節的細雨紛紛,不斷地由雪嫩大腿根部流出,暈開一牀,紅得刺目。

    紗帳外,驚慌失措的丫環、婆子正手足無措的大聲嚷嚷,晃動的人影來來去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失去主母的調派就不曉得如何行事嗎?

    冷汗直冒的孟清華咬著牙根,憑藉著一絲氣力想保持清醒,不肯被輕易擊倒。她才是周府的當家主母,誰也別想奪取她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地位,她是周明寰唯一的正妻。

    可是,不斷流失的意識讓她十分惶恐,逐漸發冷的身子是生命將要流逝的徵兆,她就要死了嗎?

    不,她不能死,不可以死,絕對不能在此時喪命,她還有很多事未做,以及她未出世的孩子……

    「救、救救我的孩子,他、他還沒見到他親爹,我的兒子……不可以死……」

    驚恐不已的孟清華撫著高隆的肚皮,腹中一陣強過一陣的抽痛令她害怕得想大吼,她捧著肚子拼命呼救。

    但是她太虛弱了,全身軟得好似一灘泥水,喊不出正常的音量,軟弱無力的聲音猶如小貓的哀泣。

    絕望湧上心頭,她好怕沒人聽見她的聲音,任由她孤伶伶地死在牀上……死或許不算什麼,但死前她最想見的那人卻遲遲不出現。

    沒人通知他嗎?

    或者他根本不想見到她,她的死是他的解脱吧!

    為什麼會這樣,夫妻一場竟落得兩兩相憎的下場,當初舉案齊眉,畫眉為樂的情分哪去了?

    她也想過要相夫教子,與夫和和美美地當一對人見人羨的人間佳偶,夫唱婦隨,鶼鰈情深。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她從嫁進周府的第一天,夫君的眼中就沒有喜色,而且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看她的眼神由冷淡到漠然,最後竟是憎惡,不願與她同處一室。

    她做得還不夠多嗎?要不是父兄説他頗有才幹,又十分誠心的求娶,允諾婚後便專寵她一人,絕不生二心,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以富可敵國的鑄鐵世家嫡女身分下嫁早已沒落的兵器世家傳人,不料,她婚後才知他需要的其實是她背後的勢力及龐大嫁妝來站穩腳步而已。

    婚前雖知他早已納有兩房妾室,但不以為意,豈料新婚的隔日兩名妾室相偕前來請安,但話中多有嘲諷,她和周明寰提過,可他不以為意。

    當時她怒極,幾乎要咬破緊抿的嘴唇,尚未感受到婚姻的喜悦,反而先迎來這等羞辱,火辣辣的難堪讓她怒不可抑,與丈夫未生情意前先落下埋怨。

    他倆的不睦就從這裏起了開端……

    「夫人!快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流了好多血,夫人,求您快請林大夫來,奴婢給您磕頭了……」

    是……斜月嗎?

    孟清華忍著眼前的暈眩,看向那抹跪地請求的人影,那一身杏紅色的身影好模糊,她看不清楚斜月淚流滿面的容顏,但耳邊傳出的磕頭聲清晰可見,重重的撞地聲讓人為之動容。

    傻斜月,快起身,不用求婆婆呀!打從我嫁入周府以來,婆婆一向對我很好、偏寵我,她不會置之不理的。

    稍稍寬心的孟清華想撐著身子向婆婆問安,但是對方入耳的話語卻如同一桶冷水往身上潑,她頓時難以置信的睜大一雙杏眼,慘白的唇瓣咬出一抹驚人豔紅。

    「誰家生孩子不是如此,叫個穩婆來就夠了,犯不著大驚小怪請大夫。還有,周府沒有你家小姐,只有大少奶奶。分得如此徹底,你這不懂事的丫頭想讓大少奶奶和周府生分嗎?」

    「可是小……大少奶奶尚未足月,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再不止血,大少奶奶肯定撐不住,求您了夫人,救救大少奶奶……奴婢給您做牛做馬,大少奶奶不行了……」

    磕頭聲響壓過一室的吵雜聲,孟清華的眼淚停不了,從小就陪在她身邊伺候的斜月是她最為看重的人,也是少數受她信任的人,她怎能令她受這等的屈辱。

    孟清華支撐著要起身,她骨子裏有著大家千金的倔強和驕傲,可是她試了又試,不僅起不了身,而且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除了刺骨的疼痛再無其他的感受。

    不對勁。

    莫名而起的靈光一閃而過,她心中微微發寒。

    她只是不小心絆了一腳,並未摔得特別重,怎麼就見紅了?

    肚子的疼……不,不只是肚子,她的胸口無來由的發疼,更甚於腹痛,若只是不慎動了胎氣會渾身痛如刀絞?

    又一次的驟痛讓口吐猩紅的孟清華無法思考,她隱約感覺到這不是意外,可是渙散的意識逐漸抽離,那雙曾經明媚的秋水瞳眸有如燒燼的炭火,光采漸弱。

    「你這奴才太無規矩了,你是説我故意不救媳婦兒嗎?我有多疼華兒全周府眾所皆知,你……你居然想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鍾嬤嬤,給我掌嘴,重重地掌嘴!讓她認清楚誰是主人,誰是奴才,不準再尊卑不分!」

    「是的,夫人。」

    穿著鴉青色短襖褙子的婦人一臉刻薄樣,兩頰嚴厲的深紋如刀刻,她二話不説上前拉起滿臉是血的斜月,肥厚的大掌像鐵扇般,使盡全力的摑去。

    原本就磕得一頭血的斜月哪禁得起鍾嬤嬤一下重過一下的巴掌,不到十下,原先清麗秀慧的瓜子臉已腫得不成人樣,嘴角的血漬緩緩流下,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中。

    見狀的凝暮、驚秋及碧水連忙跪地求饒,一左一右的攙扶住斜月,唯恐她被活活打死。

    但是她們不但救不了斜月,反而被鍾嬤嬤一人一腳的踹開,下腳的力道十分狠,踹在胸口令三人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或跌或倒的飛了出去,無法再起身。

    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全是孟二小姐孟清華出閣時的陪嫁丫環,和她情分甚深,服侍的時日皆不短,少説有十年光景,個個都是忠婢,心中只認定一個主子,那便是她們家小姐孟清華。

    因此這幾名丫頭在某些人眼中就顯得相當礙眼,能除之就不會留下,最好能陪著她們主子一同「上路」。

    崔氏,大老爺周端達的繼室,也就是孟清華名義上的婆婆一聲令下,她身邊眉清目秀的大丫環斜月首當其衝成為第一個遭殃的對象,抵不住鍾嬤嬤的下手狠厲,她的氣息漸弱。

    即使親眼目睹自個兒丫環受罰,孟清華想開口求情也力不從心,下腹的疼痛像是一道無聲的催命符,她感覺有什麼在流失,鼻翼間充滿腥濃的血腥味,痛得她無法發聲。

    唇咬得血跡斑斑,如她湧出喉頭的鮮紅。

    誰來救救她,她不想死……

    眼眶蓄著淚,孟清華不甘心的水眸流露出想活下去的渴求,期盼著有人伸出援手,她不能死。

    孩子……她的寶貝,讓孩子平安的誕生吧!她不再爭了,只要她的孩子有機會來到人世。

    但是,沒人聽見她的懇求,一次疼過一次的絞痛逐漸麻痹她的知覺,她的手腳已然痛到麻木。

    「夫人,大少奶奶的情況瞧著不太樂觀,請讓林大夫快過府一瞧,婢妾在這兒求您了……」

    ……是巧姨娘

    居然是她來求婆婆?

    神智快要渙散的孟清華忽地眼神清亮,清楚地看著她一向最為疏遠、憎惡的美婦一臉焦慮地跪在崔氏面前。她是公爹的姨娘,自己與巧姨娘並不親近,甚至是多有蔑視,可是在生死垂危的一刻,為什麼是巧姨娘心急地為她求醫,而非向來寬和、對她呵護有加的婆婆為她擔心?

    難道是她弄錯了什麼,婆婆對她的好是別有用心,而巧姨娘才是真心待她和善的?不然婆婆為何遲遲不肯吩咐鍾嬤嬤延請大夫,反而一再拖延,任她徘徊在生死關頭?

    孟清華已經分不清誰是誰非,她只知道再不把腹中的孩兒生下,不僅孩子保不住,連她的命也將香消玉殞。

    「急什麼,不是去請產婆了,聽説你當年生明澤時也是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瞧瞧這會兒你哪有什麼不妥,一樣把咱們府裏的二少爺養大成人。」

    急得兩眼發紅的巧姨娘緊捉著崔氏大紅色繡牡丹描金月華裙裙襬,不肯放手。「那讓大少奶奶喝點蔘湯吊著……補氣,總要等大少爺回府,那是大少爺第一個孩子……」

    崔氏眼底一閃冷意,彎身看似要扶起巧姨娘,卻袖子一搧,好似不慎地搧向巧姨娘臉上,巧姨娘忽地吃疼,跌坐在地,嬌嫩的瑩白雪腕便扭傷了。

    巧姨娘的相護行為不但不能讓孟清華多得半刻生機,反被崔氏示意趕出產房,包括孟清華的幾名大丫環以及巧姨娘的丫環和服侍婆子一個不留。

    「快!快去請大少爺回府,無論如何都要他立即回來,再不回來就要遲了!」

    「是的,姨奶奶。」一名婆子得了巧姨娘的話,低垂著頭,應聲往府外疾走。

    「紅櫻,你去找老爺,就説大少奶奶動了胎氣早產了,怕是會難產,要他知會孟家一聲……」

    「奴婢知曉該怎麼説。」巧姨娘的丫環急匆匆的穿堂而去,隱沒在爬滿紫藤花開的影壁,行色急迫。

    縱使巧姨娘急忙做了些安排,但仍敵不過人心的險惡,她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擋在大門、二門出不去。

    屋內的呻吟聲似乎變輕了,很輕很輕……

    痛到全身痙孿的孟清華下身有什麼不斷地流出,呼吸變得好輕好輕,人也慢慢地往上飄。

    痛,彷佛消失了。

    抬眼一望,鑲嵌雕海棠花梨花木妝台鎏金點翠銅鏡中,她看到好幾條人影晃動,有大嫂長、大嫂短,嘴甜地討要珠釵寶簪的小姑,丈夫的兩名妾室眉姨娘和珍姨娘,以及以帕子輕按眼角拭淚的婆婆。

    可是,在那一張張宛若憂心忡忡的臉上,她看見上揚的嘴角,她們的眼中沒有淚,卻有著……滿意的笑?

    莫非她們在等待著她的死亡?

    水霧蒙朧了雙眼,孟清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緊繃的四肢漸漸發軟,無力地垂落。

    一口氣由發白的唇瓣中吐出,孟府二小姐、周府的大少奶奶從此再無呼吸,胸口已無起伏。

    孟清華死了。

    雖然不願相信自己已亡,但是孟清華一縷芳魂立於棗紅色紗帳旁,滿目傷痛的低視著腹部隆起,兩腿間依舊血流不止的自己,兩行後悔的淚緩緩流下,她透明的手撫向胎死腹中的親骨肉。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呀!

    「死了嗎?」

    有人這般問道,但孟清華已不關心了,她浸淫在深切的悲傷中,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終結,然人死如燈滅,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他甚至來不及來到這世間……

    「好像沒氣了,我看她一動也不動了。」膽大的眉姨娘手指微顫地伸向孟清華鼻前一探。

    崔氏一聽媳婦歿了,淚水頓時由臉龐滑落。「報喪吧!我可憐的媳婦兒,竟是個無福的……」

    無福嗎?

    受不住巨大悲痛的孟清華不想再待在這兒,魂魄輕如煙霧地飄過嚶嚶低泣的婆婆和小姑,那一閃而過的瞬間,哭聲傳入耳中竟像在笑,可太過傷心的她卻未在意……

    「不可能、不可能……華兒她怎麼會……不,是假的吧!姨娘你不要騙我!我出門前她明明還好好的,還有氣力與我爭執,因我不肯交出鋪子而大吵了一架……」那日午後周明寰回來得知消息後,語帶激動地説。

    孟清華緩緩回過神看著他。是了,一大清早她和丈夫鬧得兇,只為了他把綢緞鋪子的管事權交給庶弟明澤,而非婆婆的孃家表舅,她很不高興他偏向庶出一房,讓她對婆婆食言,兩人因此大吵。

    她也想做一個為丈夫分憂的好妻子,恪盡孝道,善待小姑小叔,主持中饋,安宅興家,讓為家業操勞、奔波在外的他無後顧之憂,夫妻同心打拼。

    可是從他們成親以來,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合他心意,分明是為他好的事在他眼裏看來卻是錯的,而且做得越多裂痕越大,兩人的不睦如雪花越積越深,幾乎成仇。

    但此時孟清華清楚感受到丈夫的悲痛,他眼中閃動的淚光深深撼動她心窩,教她為之動容。

    原來他對她不是全然無情,仍有她所不知的夫妻情分在。

    可惜她覺悟得太晚了,失去珍惜的機會。

    如果再來一回,她不會再驕縱地揮霍自己的幸運,而會斂下脾氣與他好好溝通,讓遺憾從此消失。

    孟清華伸出手想撫摸丈夫隱忍淚意的面龐,但柔白的手輕輕地穿過他的血肉之軀,怎麼也觸不著。

    驀地,一道強光襲來,一股莫名吸力將她往強光中拉去,驚呼聲猶在喉間,剎那間席捲周身,接下來她便不省人事了。

    「啊——」

    一聲輕呼逸出,似驚似慌。

    「妹妹呀!怎麼了,是作了惡夢嗎?」

    「大哥?」

    覆蓋在喜帕之下的芙蓉嬌容驚愕萬分,粉腮酡紅朱唇染丹,青黛微抹的眉間微帶一絲訝異。

    「還沒睡醒呀!昨兒個夜裏八成心慌慌的一夜未眠,今天一直昏昏欲睡呢!哥背起你的時候還頻頻點頭,你都要嫁人了還讓人操心。」面有不捨的孟觀有點小感傷。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最疼的親胞妹,怎麼也捨不得她出閣,要不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多留她幾年又何妨,孟府家大業大,還怕養不了妹子嗎?

    「真的是大哥,我沒……」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活了?

    趴在親兄長的背上,面露訝色的孟清華有深深的困惑。她明明因難產失血過多而死在周府寢房,死在一片血泊中,與她無緣出生的孩子一屍兩命,再無生機。

    可是在黑暗中忽然驟醒,耳畔聽見的不再是虛假的哭聲,而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令她有著片刻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像作夢一般,教人難以置信。

    雙手環抱的這具身軀是温熱的,她感覺得到自己貼伏的寬背是活生生的人,是曾因她的不懂事而鬧得很僵的大哥。

    這是最疼她的兄長呀!還能聽見他寵溺的笑聲,她真的別無所求了。孟清華悄悄地拭去眼角淚珠。

    「不是大哥誰揹你上花轎,以後就是周府的媳婦了,大哥不能再護著你調皮了,要安分點,做好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不可再哭鼻子了。」不久前才小小的粉團兒,老用甜糯的嗓音喊著「大哥背背」,如今卻要為周家媳了,時間過得真快。

    「哥……」眼眶一紅,她鼻頭酸澀的哽咽道。

    「不過不要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撐腰,周府大少爺若膽敢對你不好,你遣人回來説一聲,大哥帶著家丁打上門,為你出氣。」孟觀是疼妹妹的傻哥哥,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妹妹這般善良可人,絕對不會有錯。

    孟氏世代皆為採礦暨鑄鐵世家,家族壟斷全國鐵業,富可敵國,孟老爺為現任的族長,掌理家族四、五百名族人,其子孟觀則為這一代的家主,對經商頗有手段。

    從孟清華出閣的清秋苑到銅鑄釦環的朱漆大門,身形高壯的孟觀足足走了一刻,背上背著體態輕盈若燕的嫡妹,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前庭的花轎。

    十里紅妝,錦紅鋪天綿延不斷,這是嘉安城數十年來首見的大熱鬧,這廂的嫁妝都入了周府的門檻,那邊的一百二十隻箱籠還有一大半在孟府未抬出,可見女方的家世多麼顯貴。

    孟府庶出的子女不少,但嫡出的嬌女只有一個,也就是孟家人捧在手心嬌寵十六年的孟清華,出嫁的排場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熱切的圍觀。

    並非刻意炫富,而是真的富貴滔天,連朝廷都為之眼紅,亟欲拉攏之,孟家亦是龍子們爭位的大靠山,畢竟沒有銀子辦不了大事。

    可是這些私底下的暗鬥與今日的新嫁娘無關,她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迷惘,十指綃紅緊扣在兄長胸前不願放開,眼前似真似幻的一切令她的心極為不安,帶著一絲不想上轎的抗拒。

    她的命運還是得重蹈覆轍,與夫君成為一對面和心離的怨偶,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心裏,最後死於難產?

    孟清華為嫁入周府為媳的糾結與輕愁無人知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的同時,一旁的喜娘高喊著——

    「新娘子上花轎。」

    即使知曉即將面對什麼,孟清華還是不得不鬆手放開兄長,在近身的丫環和喜娘攙扶下上了花轎,重複曾經經歷過的繞城一週,被八人大轎搖搖晃晃地抬入了周府大門。

    那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她無力逃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送入洞房。」

    吟唱完拜堂程序,孟清華宛如人偶般任人擺佈著,她尚未從重生中回過神,滿腦子的混亂讓她如行屍走肉,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有些渾渾噩噩。

    直到入了新房,坐上撒滿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喜牀,近在咫尺的高大陰影籠罩上方的光線,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飄入鼻間,她才驀然一僵,整個人由恍惚中醒來。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存在,她又活了一回!

    活著,而且回到出閣的那一天。

    突然間,她的身體像是注入了一泓活水,亂成一團的頭緒忽然清明,兩眼發出熠熠光亮。

    如果這是老天爺給她再一次的機會,那是不是表示一切將有不同?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改變那令人心痛的結局,不會悽悽楚楚地死去,連丈夫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孟清華倏地握緊纖纖素手,手中喜果硬被她捏出好幾個指印,她暗暗下了決定——絕不重蹈覆轍!

    金鑲玉的喜秤揭開繡著並蒂蓮花的喜帕,一張桃腮羞紅的無雙嬌容映入眼中,眉是遠山黛,眸似秋水,瑤鼻杏目,丹唇若櫻,如滿園的桃花盛放,鮮紅欲滴。

    縱使知曉孟府千金有著教人難忘的明媚豔色,可是在紅豔的嫁裳以及華美的粉妝襯托下,她的美遠遠凌駕於傳言,面色冷傲的周明寰有片刻失神,驚豔妻子的豔麗無雙,宛如絛紅的牡丹,在他平靜的心湖激盪出一波波漣漪。

    在周明寰為新婚妻子的豔容而心絃輕顫的同時,早已經歷過新婚夜的孟清華反倒少了嬌羞的期待,她垂頭不看英挺俊偉的夫君不是害羞,而是怕看了他之後會不小心憶起曾經的不快,不小心流露對他的怨懟和由心而生的悲涼。

    曾經,他們夫妻之間做不到相敬如賓,反而一見面就爭吵不斷,關係形同水火,再無和睦,那時她的善妒和無理取鬧硬生生地將他推離,讓兩人漸行漸遠。

    但不會了,這次她不會再犯傻,親手掐斷夫妻間少得可憐的情分,她要改變自己,挽回丈夫的心,讓君心似我心,兩兩不相負。

    想通的孟清華輕輕抬起盈滿水波盪漾的眸子,似羞似喜地凝睇著曾看了千百回的峻冷麪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嬌豔笑容,滿室頓然生輝。

    周明寰一震,眼中閃過熾熱光亮。

    「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沉重的鳳冠取下,我到前頭應付來賀喜的賓客,一會兒就回房。」面對妻子的美色,他差點失態地撫上她的如花嬌顏,不顧外頭的賓客直接洞房。

    「是的,夫君。」孟清華含羞帶怯的垂頭,欲語還休的露出一小截欺霜勝雪的白玉皓頸。

    她在挑逗他,而且成功了。周明寰的呼吸為之粗重,有些邁不開腳步,深邃雙眸看著雪白玉頸,心想著紅嫁衣下的雪嫩嬌軀是何等滑若凝脂,勾人魂魄。

    要不是門外的小廝提醒地喊了一聲,説不定周明寰就留下了,被自己妻子的秀色可餐勾得神魂顛倒。

    門板輕合,漸遠的腳步聲消失在人們的笑聲中。

    「斜月、凝暮卸妝,驚秋和碧水備水,我要梳洗一番。」她要預做準備,接下來並不平靜。

    待會有一場好戲可看,而她等著看戲就好。

    「是的,小姐。」

    四名一等大丫環一擁而上,有的卸下她發上的珠釵銀簪,有的將繁複的髮髻拆開,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垂髻,有的取出換洗衣物,整整齊齊地捧在手上,有的找出周府的下人,讓他們備好熱水供主子梳洗,四人井然有序、不見慌亂。

    「要改口喚大少奶奶,知道嗎?」一踏入周府門檻,她已經是周明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再是孟二小姐,從今而後,她是周府長媳。

    「是的,小姐……呃!大少奶奶。」四個丫環同聲一應,但難免有點生疏,喊得拗口。

    天色漸漸暗了,喜房外的喧鬧聲依舊不減,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高昂的划拳聲,把周府的喜事襯得喜氣洋洋。

    喜房內的孟清華安靜的坐在喜牀上,一動也不動,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放眼所見是一片豔紅,極其喜慶的顏色似在祝賀新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但是隻有孟清華知道這些全是假象,周家看似父慈子孝,閤家歡樂的背後,其實暗藏波濤,繼母與嫡長子間總有隔閡,不若外人所知的那般親和。

    她在付過慘痛的教訓以及見到崔氏在她死前的態度才曉得,原來崔氏是如此險惡之人,想必丈夫和繼母間並不和諧也是看出這點,而他對她的生分和疏遠更是來自她和崔氏過於親近。

    雖然不知他們之間有何外人不得而知的內情,不過她既然嫁予周府嫡長子為妻,便要與他同聲相應,憎他所憎,惡他所惡,喜他所喜,方為夫妻相處之道。

    走過一回之後,她才明白夫婿是她一生的依靠,若是不得丈夫所喜,縱是性情再強橫,欺辱勢不如人的妾室,終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她得到的僅是他的離棄。

    吱呀——開門聲。

    驟地坐正身子的孟清華靜待腳步聲走近,以為靜如死水的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

    令人心慌意亂的新婚夜,不知為何令她面紅耳熱,慌得只想逃,不像方才掀喜帕時的冷靜,面對寡言冷情的丈夫,她還是無法不緊張。

    「安歇了,明日還得早起。」

    聽著他微帶熱度的低醇嗓音,孟清華雙頰暈成桃紅色,她許久不曾聽到丈夫的細語温言,眼眶微熱的起身,葱白纖指生澀地解開沾染酒氣的大紅蟒袍,而後按住黃玉麒麟雙扣寬邊腰帶。

    在前一次的婚姻,他們爭吵居多、少有温情,她也鮮少親自為丈夫更衣,多半由丫環伺候,她慣以高傲的姿態爭一時長短,不肯拉下身段做服侍他人的事。

    「嗯,夫君要盥洗嗎?妾身讓人備了熱水候著,洗去一身酒味好入眠。」孟清華遣退身邊丫環,低眉順眼的軟著輕嗓,一副恭順的新婦樣,兩頰緋紅成霞。

    儘管曾是結髮夫妻,但是指間碰觸到結實胸膛時,她還是難掩羞色,有幾分慌亂。

    方才妻子粉妝後嬌豔如牡丹,如今脂粉未施似水中清蓮,兩種不一樣的姿容卻有著同樣教人心口一動的嬌媚,他眸子一黯,握住她微帶涼意且輕顫的指尖,大掌包覆住柔荑。

    「我自己來,娘子先行就寢。」美人如玉,玉肌冰膚。

    周明寰略帶深意的看了妻子一眼,隨即轉向浴房,被灌了不少酒的他有些微醺,但還不至於虛度良夜春宵。

    一會兒,一身清爽的男子走回內室,眼底帶著不明的笑意看向銀紅撒花絲緞被褥下隆起的身影,目光滿是熾燙若狂的火熱,是燎原的焰,野地的狂沙,鎖住他的妻。

    不是熱烈的傾慕,而是隱藏的掠奪,男子體內不為人知的狂傲,一點一滴的展露。

    「夫君……」

    沒等嬌羞的新娘子開口,燭光搖曳中,周明寰頎長的身子已然覆住,以口封住妻子紅豔的樊素小口,大掌探向被褥底下的雪白玉兔,時輕時重的揉捏、搓按。

    擁雪成峯,接香作露,宛似雙珠,羅衫輕解,兩點飛玉如小綴珊瑚的花蕊,一抖一抖地輕綻。

    周明寰的瞳色更為深沉了,盯著妻子玉雪般的胸脯,肆無忌憚的雙手更加放肆的上下游移,由暗香浮動的雪胸一直往下,來到不及盈握的纖白楚腰,停在芳草悽悽處。

    夜是漫長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好好品味妻子的美好,那雪一般的肌膚,玉雕的朝顏映霞,滑而膩手的凝脂雪背,誘人的神態,媚中帶嬌……

    終究是酒喝多了,多飲幾杯的後勁正往上衝,他有些迫不及待,酒的助興加上體內的熱氣上升,他大手一掀拉開覆蓋妻子身子的紅緞錦被,脩潤長指撫向她兩腿間揉按丹珠。

    看似不急不緩,實則已是蓄勢待發,孟清華硬被扳開的雪嫩大腿感覺到昂然巨物正來回磨蹭,蠢蠢欲動的在桃花洞口徘徊,勾起她不由自主的陣陣情潮,輕湧蜜津。

    隨著丈夫有意無意的挑弄,她嬌若春花的身子動情了,也做好了迎他一挺而入的準備,再一次體會那貫穿全身的撕裂痛,不可避免落下象徵處子貞節的落紅。

    可是他不會做完它,因為……

    「大少爺、大少爺!眉姨娘的身子不舒服,她臉色蒼白,又吐又反胃的,好像有孕了,請大少爺過去看看她……」

    來了,眉姨娘的爭寵手段,想毀了她的洞房花燭夜。柳眉低垂,孟清華不像前次那般暴怒,因乍聞丈夫妾室有孕在身而怒不可遏,命丫環將來報訊的婆子暴打一頓,併為了此事和丈夫大吵一架,認為他讓妾室先她懷孕是對她的欺辱。

    不過這一次她不爭不吵,完全是聽憑夫婿做主的賢良樣,既不怒也不惱,安靜得宛若水生菡萏,更猶如蓮的清雅。

    上方的周明寰為之一頓,垂目看著如花般盛開的嬌妻,那雄健的腰身往下一沉,在孟清華錯愕瞠大的水眸下,挺身衝向她最深處,以昂藏的分身徹底佔據她生來嬌貴的身子。

    「我不是大夫,去找林老頭,告訴他,若是有孕就給她一碗打胎藥,未有嫡子前,妾室不得生子。」他態度冷淡地發落。

    「大少爺……」屋外的婆子頂著刺骨的寒風,仍不死心的低喚,手心捏緊一錠五兩重的銀子。

    「滾,再羅唆,杖斃。」

    一聲杖斃,打了個哆嗦的黃婆子臉色一白,不敢再多話的退下。

    而喜帳內春色正熾,低低的呻吟聲和男子的粗喘不斷流瀉,直到天明,日出東方猶不肯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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