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君山的排教總舵,最近突然熱鬧起來。
湖面上平日雞得見到的排教接待賓客的精緻畫舫,也不停地行駛在岳陽市區和君山之間。連巡邏用的梭形快艇也全數出動,不但加強了君山的巡邏,而且進出頻繁,好像十分忙碌!
岳陽的茶館酒肆中,一般好事的人,大家都不免竊竊私議,相互探詢,到底排教總舵發生了什麼盛大之事?耳朵長的人,在多方打聽之下,自然得到了消息。這是洞庭湖上的一場盛會,也可以説是百年難得一逢的大事!那就是天下各大門派的頂尖人物,都到了岳陽!
來的不是各門各派的掌門人,至少也是代表一派的重要人選。
這又是什麼大會呢?既然是武林中人的集會,不外比武較技。但這次卻完全不同,是為了共同抵禦揚言“赤旗所至,遍地骷髏”的赤衣教,這是為武林衞道統,為人間除兇暴的正義之師!據説連若干年前的幾個厲害人物,也都要親自參加呢!儘管人們紛紛猜測,水旱兩路的馬匹船隻不停往返,但岳陽城裏的旅館客店生意並不茂盛。敢情這次盛會極端秘密,所有與會的人全被招待到排教總舵去了。
崑崙一少嶽天敏等一行由海南歸來,到達君山之時,排教總舵上,業已羣彥畢集,計有烏蒙派烏蒙老怪師徒,崑崙派拏雲手萬松齡,少林寺護法劈空掌祝三立父子,崆峒派崆峒五通,峨嵋派追風劍客公孫明,老鏢頭金刀褚瑞芳祖孫,黑龍幫白衣秀士嚴靖寰,和新近才由北方趕來的華山派十字劍董開山。
濟濟一堂,武林中的各大門派,差不多已到了半數以上。
少林寺一葦大師前幾天也在這裏,因風聞赤衣教匪徒已有犯山的跡象。他要師弟祝三立父子留在這裏,自己卻漏夜趕上少室。
還有武當派掌門人玉清真人,本來已派出他門下嫡傳大弟子,擔任聯絡工作。昨天也突然撤走了,於是武當一派,臨時變成缺席。這次嶽天敏等人回來,消息傳到君山,最使大家感到意外的;就是同行人中,竟然還有素被中原武林推為第一高手的太行山大雄禪寺方丈枯木和尚和門下九大弟子,數十年不出的陰山派開山宗主飛天神魅謝旡殃。這兩位大魔頭會駕蒞君山,不僅使得在場諸人感到興奮,而且實力也驟然加強!身為主人的排教獨孤長老、向老爹兩人,自然更為高興。
羣雄由君山碼頭一直迎入客廳。賓主落座之後,大家重新見禮,自有一番寒暄,不必細表。不多一會,大廳上排上筵席,眾人之間因枯木和尚聲望最高,大家推他坐了首席。
謝旡殃第二席,麻冠道人第三席,烏蒙老怪第四席。
萬松齡、祝三立、公孫明、褚老鏢頭等依次入座。
麻冠道人卻因本門還有掌門人小師妹萬小琪在場,堅決不肯,只得讓萬小琪和麻冠道人坐了一席。
枯木和尚謝旡殃兩人,也再三謙讓,才行坐定。
酒過三巡,身為主人的排教首席長老獨孤峯站起身來,抱拳為禮,朗聲説道:“大師,各位道長,各位老哥,賁臨君山,使兄弟和敝教全體弟兄深感光澤。兄弟代表敝教謹以水酒一杯,向諸位深致敬意。”説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又道:“這次赤衣教主茅通,仗着漠外白骨魔教支持,在嶓冢山復教,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猝起發難。數日之間,橫掃北方武林,把幾個大門派,個別擊破,悉淪魔爪。而且揚言‘萬派歸一,四海同赤。’和‘赤旗所至,遍地骷髏’,猖獗情形不問可知。日前據説少林、武當兩派,同時也接到赤衣教聘函,居然聘請少林寺一心大師和武當派玉清道長,擔任該派副教主。這種荒謬行動後面定然隱有極大陰謀自可想見。是以少林寺一葦大師,業已兼程趕返。武當派本來派來這裏的一位高弟也在昨日召了回山,更見事態嚴重。照説赤衣教這樣明目張膽,大舉出動,大家多少總可探聽到一點消息。那知卻大謬不然,北方武林同道,聞風歸附,目今又向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上門尋釁之際。大家居然還是探聽不出半點消息!兄弟也早已密令長江上下游的敝教弟兄,一體留意偵查。但所得到的報告,不是言人人殊,便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我想在座的各大門派門人子弟,遍佈江湖,所得到的情形也是和兄弟一樣。由此可見赤衣教行動詭秘到了極致,真是一場武林中罕有浩劫。在座諸位都是望重武林的一代宗師,齊聚一堂,自有共敉赤焰的高人見解。兄弟之意,希望先推舉一位高人主持全局,俾大家能齊一步調,不知諸位還有什麼高見?”話才説完,大廳上立時鼓起一片掌聲。
只見崑崙四老的拏雲手萬松齡,接着站起。目光向大家掃了一眼,説道:“各位既然都同意獨孤長老的意見,兄弟代表崑崙派,提議由大雄寺枯木大師,主持咱們這個衞道滅魔大會全局,不知各位意見如何?”
烏蒙老怪桀桀怪笑了一陣,道:“枯木大師德高望重,主持全局,最為允當,我烏蒙派首先贊成。”
麻冠道人暗暗向小師妹使了一個眼色,萬小琪只得站起身來,恰好陰山派謝旡殃也同時起立。齊聲道:“本席深表同意。”
當然其餘各派,也紛紛贊成。
枯木和尚平日目空一切,狂妄自大。今日處此場面,眼看各人對自己如此看重,一致推舉。無異説中原武林各大門派承認了自己的領導地位。這一榮譽簡直莫可倫比!他從首席之上,緩緩站起,高喧了一聲佛號,道:“老衲何德何能?敢擔當這主持大局的重任?”
金刀褚瑞芳,起身説道:“大師不必過謙,這是眾望所歸,大師勉任艱鉅罷!”
緊接着眾人又紛紛附和。
枯木和尚眼看羣情如此,心知如果再推,就難免被人譏為惺惺作態。這才合掌當胸,高聲説道:“各位道兄既然如此抬舉老衲,老衲也無法再辭,好在諸位都是一派宗師,大家共同研究好了。”他微微一頓,繼續説道:“不過老衲方自海南歸來,赤衣教到底如何情形尚無所知。而且風聞太行山寒剎也在老衲外出之時被赤衣教佔據,至今一無消息。方才聽崑崙派萬大俠談及,華山派董大俠新由北方趕來,不知能否把所見情形,略述梗概,俾供大家參考?”
大家經枯木和尚一説,眼光立時轉到華山派十字劍董開山身上。只見他聞言站起身來,臉上十分憤慨的説道:“敝派慘遭不幸,大師就是不向在下詢問,在下也要向諸位報告。不過這確是一件頗為離奇之事……”他説到這裏,好像略作沉思,兩眼向地下望了一陣。然後抬起頭來,繼續説道:“敝派掌門師兄西嶽老人,近十年來雖然極少下山。但在座各派高人中,想必有不少道長,昔年和敝師兄都有過交往?”
只見席上麻冠道人、萬松齡、祝三立、獨孤峯、褚老鏢頭等人,都紛紛點頭。
董開山又道:“他雖然年近古稀,生性梗直,嫉惡如仇,這點在座諸位也可證明。”
金刀褚瑞芳道:“不錯!貴師兄正因生性嫉惡如仇,晚年才信奉佛教,封劍杜門。”
董開山點頭道:“褚老哥説得對極!從這一點上,足可證明敝師兄決不會贊成揚言‘赤旗所指,遍地骷髏’,殺人不眨眼的赤衣教,自可斷言!”
大家見他説了半天,還沒説到正題。正覺此人年紀雖然不算老邁,説話卻顯得有點嘮叨。
董開山卻忽然嘆息了一聲,道:“這事真是非常奇怪,在下直到現在還想不出道理來!”
他依然沒説出奇怪的原因。但在座年齡較大的人,自可想見他此時心情,十分沉重。才令這位名震一時的大劍客,會有這種現象!
“那是半月以前的事,敝師兄在靜室桌上發現端端正正放着一張大紅色的封套。上面印着‘聘書’兩個燙金大字,字下面還畫看一個白色骷髏和兩根交叉白骨。敝師兄近年學佛,不喜閒人打擾,所以在蒼龍嶺蓋了三間石室。除了運功和誦經之外,可説足不出户,屋中也只有兩個敝師侄侍候。蒼龍嶺峭壁千仞,只有一徑盤曲,路不盈尺。不但遊人絕跡,就是武功稍差之士,也難以攀登。尤其自從敝師兄卜居之後,門下弟子就在嶺下環居,外人可説插翅難渡。敝師兄在靜室之中發現這份‘聘書’,自然十分驚詫!尤其骷髏白骨映入眼簾,已極明顯是邪魔外道送來的東西。當下抽出一瞧,上面寫着:
‘玆敦聘
西嶽老人為本教副教主
此聘
赤衣教教主茅通’
上面還印着一顆四方的腥紅鈐記,敝師兄看完之後,口中重重的説了一聲:“邪魔外道,真豈有此理!”就隨手擱置,不以為意。當日環居嶺下的一班師侄們,聽説有人偷上蒼龍嶺,在掌門人屋內留書,一個個氣憤填膺,假如赤衣教匪徒再敢前來,定然要給他一個厲害。當然大家認為對方此一舉動,分明是向華山派挑釁。正好這天下午,在下有點私事,下山了三天,也幸虧在下沒在山上,才僥倖逃出魔爪。”
要知武林中人,一個個都是血性漢子,師門蒙難,義無獨生。
董開山數十年來,也是一條鐵錚錚的人物,居然説出“幸虧不在山上”這等話來,豈非大失身份?
一個人到了這種時候,才真正顯出人格來。是以大廳上有半數以上的人,全都對十字劍深感不齒。
董開山卻深深的吸了口氣,續道:“那知這短短的三天,竟然形勢大變,數百年來武林中和各派並存的華山派,竟爾墮入萬古不復之劫!”他臉上並沒有切齒悲憤,卻現出一片迷惘之色!“這真是怪事!在下剛一返山,只見一羣敝師侄全都在場,一個個臉上露出欣喜之容,瞧見在下紛紛圍了上來,説在下晚到了一天,言下似乎十分惋惜。在下心中大感奇怪,難道當真有什麼喜事,值得如此高興?那知在下一問詳情,竟使在下聽得目瞪口呆!諸位,你們猜猜在下一班敝師侄,當着在下説的什麼?唉!他們告訴我的,竟是掌門大師兄已於昨日當眾取消華山派,擔任起赤衣教副教主來!這當真是睛天霹靂,聽得在下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知敝師侄們年齡大的,已在四十以上,小的也二十有餘,平日裏在晉、陝、冀、魯一帶,也全有個萬兒。江湖上混的人,豈會連忠奸邪正,都分辨不出來的?但他們都變了!
當時瞧到在下臉色有異,竟然眾口一詞,説起赤衣教宗旨如何光明,目標如何遠大。一口一聲‘茅教主’,把個邪惡魔道,説成濟世聖人。在下這份驚異,簡直無可形容,就撇下眾人,急匆匆趕上蒼龍嶺去。”
這時大廳上鴉鵲無聲,每個人都被他説得緊扣心絃!
“唉?敝師兄那樣嫉惡如仇的人,別才三日,恍如換了一人!見到在下,竟然手捧着那份‘聘書’津津樂道,沾沾自喜,以赤衣教副教主為榮!而且還肅容相告:‘武林中千百年來,門户不除,兵戈不歇,赤衣教“萬派歸一,四海同赤”,才真是為武林之福,所以他毅然取消華山派,擔任起這一項新的任務’。在下大為駭異,細察敝師兄言行笑貌,眼神精氣,絲毫瞧不出異樣,怎會前後判若兩人?
當下就苦口相勸,那知敝師兄卻反而笑在下迂腐,不明大局,並説:‘稍事摒擋,當親自帶同在下,面謁失真人,你就會心悦誠服’,在下在這種情況之下,只得唯唯應命,退了出來。後來才知前一日,果然有一個赤衣教匪酋,帶着幾個教徒前來,主持華山派的瓦解儀式。在下凜駭之餘,覺得敝師兄等人,一定着了人家的道。但想了一個晚上,始終想不出這是什麼道理。自知如果真的跟隨敝師兄前去,以敝師兄的功力尚且中了詭計,何況在下?是以連夜下山,原想找幾個同道共同商量。後來聽説海南碧落宮柬邀各派,定下月舉行論劍大會。在下暗想各大門派羣集一堂,定可解答此一難題,這就不再停留,一路南來。恰好沿途聽説萬老哥和祝老哥等全在這裏,心下一喜,就匆匆趕來。”
大家聽他説完之後,不由一個個全都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都想以華山派西嶽老人,和終南派白鶴道人的功力,全是數十年修為。在座之人,能夠和他倆人相比的也為數不多。居然人家只派上一人,兵不血刃,就立即俯首聽命。這簡直使人難以置信的事,但明明又是事實。如果照此下去,那末赤衣教標榜的“萬派歸一,四海同赤”,倒並非誇大之詞!
大家正在竊竊私議之時,只見第二席上,站起一個白衣飄忽的中年文士,那是陰山派謝旡殃!他朗朗一笑,説道:“董大俠方才所説,使謝某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那是四十年前,謝某曾作漠外之行。據聞白骨教內有一種秘方,名叫‘聖水’,凡是入教之人,必須先喝上一杯,才准入教,此藥無色無嗅,飲下之後,終身不叛,而且精神身體,一切如常。謝某當日曾面詢白骨屍魔,他只是微笑相對,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茅通乃是白骨屍魔門下,自然知道“聖水”用法,何況幕後又有赤磷魔君支持。可能就用這種藥物迷亂人性,以遂其征服中原武林的野心。不過奇怪的是這種‘聖水’,必須信賴他的人,才肯自動飲下。像西嶽老人和白鶴道人兩位的功力經驗來論,別説不會自動飲下,就是要暗施手腳,也難以得逞,這一點卻着實使人費解。”
尹稚英坐在嶽天敏下首,聽謝旡殃這麼一説突然心中一動。連忙在敏哥哥身邊輕輕的説了幾句。嶽天敏聽得微微一怔,接着連連點頭,很快別過頭去,又向萬松齡説了一陣。
三人這一舉動,大家都已瞧在眼裏,正不知他們説些什麼?
驀見拏雲手站起身來,向枯木和尚抱拳道:“方才玄陰教高弟紅線女尹姑娘向兄弟提醒一事,確實非常重要,特向大師報告。”
枯木和尚連忙還禮道:“萬大俠千萬不可客氣,尹姑娘秀外慧中,人品武功,老衲久所欽遲。她請大俠代説,一定關係重大,萬大俠就請説罷!”
枯木和尚一旦當了主持大局之人,果然又是一種風度!連尹稚英這一個後生小輩的女娃兒,也説起老衲久所欽遲的客氣話來。
萬松齡道:“尹姑娘聽説華山西嶽道友接到赤衣教‘聘書’,不出三天,就發生了變故。如果如謝道兄所説,匪徒使用藥物迷亂人性,然後再派人招降。那麼月前少林、武當兩派,也已接到‘聘書’,如若事先不加防範,豈非又輕輕易易的中人暗算,而不自覺?如果少林、武當一旦失事,以他們在武林中的地位,後果實在不堪想像。為今之計,只有即速派人通知,嚴加防範才好。”
枯木和尚低喧一聲佛號,道:“此事當真十分重要,諸位之中,誰願立此大善,向少林、武當一行?他語聲未落,只見祝三立、嶽天敏、尹稚英、萬小琪和崆峒五通中的百變大師通幻道人等,紛紛起立,都説:“願去!”
枯木和尚閃電似的目光一轉,合十道:“善哉!善哉!諸位有此心願,即是功德。但此行只是通知兩派,和趕去馳援不同,用不着多人前往。祝大俠代表少林,參與此會,倘有許多大事待議。萬姑娘一派掌門,也是不去為是。老衲認為一葦大師昨日首途,目今尚在路上,嶽少俠騎赤龍駒足可趕上,然後和一葦大師同上少林一行,最為妥當,尹姑娘也請留在這裏,替大會提供高見,也許更為有用。武當之行還是請通幻道友一行,武當事了,可在湖北一帶,探聽動靜。不過最好能夠隨機應變,以不露身份為宜。另外並請借萬姑娘雪獅子一用。不知諸位道兄,認為老衲這個主意如何?”
眾人見枯木和尚説得有條不紊,分派十分允當,尤其嶽天敏為青年中傑出高手,不慮半途出岔。而且他指派通幻道人,分明另有任務,要他以易容之術化裝偵查,真是最為恰當!
大家無不十分欽服,又鼓了一陣熱烈掌聲。
枯木和尚續道:“好!既然大家同意,就請兩位飯後立即上路,最好能夠早日趕返。”
嶽天敏,通幻道人一齊躬身領命。枯木和尚才又回頭向赤發尊者道:“為師須在此間主持大會,不克分身,你飯後動身前往大雄寺一行,探明虛實即速回報。”
赤發奪老躬身應“是”。
酒飯之後,排教弟子撤去殘席,沏上香茗,大家繼續討論。
嶽天敏和通幻道人,赤發尊者三人,因任務在身。立即別過眾人一起動身。他們由君山北行,從殷馬洲渡江。通幻道人前往武當,便須西行。
嶽天敏和赤發尊者雖然同路,但因自己的任務急如星火,赤龍駒也比赤發尊者所騎要快!是以渡江之後,三人便各自分手。
嶽天敏知道此行關係重大,萬一遲到一步不但少林寺數百僧侶盡落魔爪,而且還影響了整個武林。
是以一路上只走催着坐下良駒,儘速飛馳!由潛江,渡漢水,直奔京山,已是黃昏時候。他可不敢耽擱,只略進飲食,上足馬料,便繼續上路。
上次他和琪妹妹英妹妹,由洞庭北上,趕赴五台,走的就是這條路,自然十分熟悉。打京山出發,穿過大洪山脈,經棗陽往北,便入豫境,估計次日中午即可趕到登封。他連夜趕路,天色黎明,已到了方城,因為貪圖快速,這一路走的全是小徑,但由方城往北,卻是一條官道。經過半日一夜的狂奔,他自己倒不感覺怎樣。只是坐下這匹良駒卻已是滿身大汗,心中不由十分憐惜。就在路邊找了一家茶館略事休息,一面又吩咐店夥,好好上料。自己洗了一把臉,店夥沏上香茗,送來一籠包子。這時早起趕路的行旅商賈,逐漸多了起來,茶館中生意漸忙。
嶽天敏偶一回頭,只見鄰桌上生的三個大漢,歪帶着帽子蹺起二郎腿也正在打量着自己。瞧他們滿臉橫肉,生相兇悍,敢情不是好人。當下也並未在意,休息了一陣便起身付賬。忽然眼光一瞥,只覺那三人坐位橫頭的板凳上,赫然放着一個大紅包袱,甚是觸目!心中一動不由多看了兩眼。三個漢子似乎業已察覺,同時霍地站起身子,竟向自己走來!為首一個粗聲喝道:“朋友,你瞧什麼?”
嶽天敏那會把這三個人放在眼內?本來因為自己身有要事,懶得和他們糾纆。但對方這麼一喝,不由心中有氣,冷冷的道:“我瞧什麼,你們也管得着?”
那漢子獰笑道:“朋友招子倒也真亮!不過太爺們的包裹你也瞧得?”
嶽天敏怒道:“瞧了又待怎的?”
“瞧了就得把招子留下!”話聲未落,那漢子陡的右手一起,中食兩指便向嶽天敏雙目戳來!出手狠毒,瞧得嶽少俠心頭大怒!
冷哼一聲,身形不動,左手袍袖,向上輕輕一抖!正好拂中漢子右腕,他只覺如中利刃,痛入骨髓!一聲怪叫,左手捧着右腕,向後倒退了三步。左右兩人根本沒瞧清對方如何出手,一聽同伴怪叫着向後連退,分明中了人家暗算!急忙往後退出半步,嗖嗖兩聲,各自從身邊拔出一柄雪亮匕首。紅綢飄揚,正待向嶽天敏撲去!
茶館中的客人,眼看立時就要惹出人命,都紛紛躲開。
忽然人叢中有人喝了一聲:“蠢材!你們那是這位少俠的對手?還不給我滾開?”
説也奇怪,這三個凶神惡煞般大漢,被這人輕輕一喝,立時兇焰盡斂,收起匕首,垂手而立,形狀極為恭敬。
嶽天敏目光何等犀利,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早已瞧清兩個大漢匕首柄上,縛着的一塊紅綢,方才臨風一展,隱約之中露出一顆白色骷髏!
心中立時雪亮,暗想自己果然在無意之中遇上了這批東西!這時回頭一瞧,只見離自己不遠一排站着三人。前面一個仕紳打扮的年約四旬,面色白晰,只是配着一吋濃眉帶點煞氣,雙目神光灼灼。望之儼然是個極有地位之人,身後兩人,一個生得獐頭鼠目,臉色微黃,嘴上還有兩撮鼠須。另一個身形瘦小,膚色帶青,雙顴高聳,下頦甚尖。這兩人跟在那個仕紳模樣的身後,不但厥狀甚恭,而且極是猥瑣!
中年仕紳這時走近嶽天敏身前,打了一個“哈哈”,抱拳笑道:“適才下人們有眼無珠,冒犯尊駕,還請兄台多多原諒!”
嶽天敏心中急着上道,但這個穖會又焉肯放過?聞言連忙還禮道:“兄台不須客氣,事出誤會,何足介懷。”
中年仕紳臉上飛過一絲陰笑,複道:“兄弟諶不宜,經商為業,兄台高姓大名,還未請教,萍水相逢,如蒙不棄,請坐下一談如何?”
嶽天敏果然和他一起坐下,才答道:“在下嶽天敏。”
諶不宜身子微微一震。大笑道:“啊!啊!兄台原來就是近來盛傳江湖的崑崙一少嶽少俠,真是幸會!”
嶽天敏淡淡一笑道:“諶兄尊價,身手已是不弱,諶兄想必也極高明!”
諶不宜尷尬的道:“兄弟商賈之人,學幾手莊稼把式,那能和嶽兄名門高弟相比?”
嶽天敏乘機問道:“諶兄這次不知往何處公幹?”
諶不宜脱口道:“小號近日有家分店,在江南開張,所以兄弟特地趕去!”
嶽天敏聽得不禁心頭大凜,暗忖難道他們的魔爪,業已趕到江南去了?心念轉動,口中依舊敷衍着道:“如此真是恭喜諶兄,寶號駿發,定在意中。”
諶不宜笑道:“好説!好説,嶽兄是否也去江南,大家倒有個伴兒。”
嶽天敏道:“在下是前往開封訪友。”説着看了一看天色,連忙站起身來,抱拳道:
“啊!時間不早,在下要先走一步!”
諶不宜並不疑心,連忙站起身來,笑道:“嶽兄既然有事,儘管請便。”
嶽天敏拱了拱手,立即翻身上馬,向登封奔去。
一路上只是沉思諶不宜這幹人的行蹤,照他方才口氣,好像並沒懷疑自己業已識破他們身份,所稱前往江南,可能也是事實。這消息倒是十分重要,不過江南各派,日前業已採取聯合行動。一時尚無可慮,自己從少林回來,也並不為遲。只是枯木和尚臨行要自己追上一葦大師,一同上山,但這一路上卻根本沒見一葦大師蹤跡。想來他比自己先行了一天一晚,也許聽到寺中有事,晝夜急趕,以他的腳程這時可能也趕到了。自己反正只要把消息送達就好,碰不碰上他也並不重要,想到這裏,立即雙腿一夾,縱馬疾馳。
抵達登封,才是午牌時光,先找了一家客棧落腳,用過午餐,就在房中養息調元,做了一會功夫,覺得通體舒暢,疲勞盡復,才吩咐店夥,自己須外出訪友,廄中馬匹好生照料。
出了店門,就向嵩山而去。
嵩山就在登封縣西北,文苑匯地理志稱:“五嶽中獄之嵩山,三十六峯,中峯名峻極,東謂太室,西為少室,相去十七里,嵩者其總名也,謂之室者,以其下有石室焉,少室高八百六十丈。”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始建於東漢,及黃巾作亂,羣賊貽害伽藍,僧眾遂練武藝以求自衞,少林武功,方着於世。後來達摩禪師在手中面壁九年,傳授禪宗心要,不但成為佛教禪宗的發源地,而且更為武林開創了新的天地,千百年來,在武林中始終居於領導地位。
嶽天敏到達少室北麓,但見參天古木之中,碧瓦黃牆,巍峨莊嚴的少林寺,業已在望!
寧靜,肅穆,使人會立時升起一種無比的景仰之心!
嶽天敏瞧着這般光景,心頭不由大放。可見赤衣教雖然已把“聘書”送到,聘請一心大師為赤衣教副教主,但少林寺總究是領袖武林的第一大派,高手如雲,聲威鼎盛,與別的門派大不相同,赤衣教一時自然不敢貿然下手!心中想着,腳步卻已走近山門,只見兩房高大寺門,緊緊關着。偌大一座寺院,聽不到一點木魚鐘磬之聲!心中微覺訝異,連忙走上兩步,舉手敲了幾下。
過不一會,大門開處,兩個雙手合十的灰衣僧人,由門中迎了出來。正好攔在嶽天敏面前,四道眼光迅速的在他身上掠過,瞧了他腰間長劍一眼。左首一個躬身説道:“阿彌陀佛,敝寺謝絕參觀,請檀樾原諒!”
嶽天敏心中一楞,立時會意,少林寺千百年來領袖武林,自然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人,請求參觀。
這兩個僧人,瞧着自己腰繫長劍,敢情把自己當作了慕名求見之人。當下微微一笑,抱拳説道:“在下崑崙門下嶽天敏,有事求見貴寺方丈一心大師,敬煩大師傅代為通報。”
兩個灰衣僧人對望了一眼,依然由左首一個合十答道:“請檀樾見諒,敝寺方丈傳下法諭,這幾天不見外客。”説着打了一個稽首,返身在裏面走去。
嶽天敏心中大急,忙道:“二位師傅請留步!”
兩個灰衣僧人轉過身來,冷冷的道:“小僧業已告訴襢樾,敝寺方丈不見外客,檀樾還有什麼見教?”
嶽天敏瞧着他們神情冷淡,顯然已是不耐,心中不免有氣。暗想這原是你們之事,千里奔波趕來,好像倒是我有求而來?但繼而一想,少林寺千百年來無求於人,上山來的自然都是有求而來,何況方丈吩咐不見外客他們焉敢有違?不由想到自己臨行時,枯木和尚要自己追上一葦大師同上少寺,果有先見之明!想到這裏,忙道:“敢問貴寺羅漢堂一葦大師,不知回山了沒有?請兩位通報一葦大師,也是一樣。”
左首一個不耐的道:“首席大師沒在山上,就是在,也不見客人。”
嶽天敏正待發作,但又強行忍住,問道:“一葦大師到底回山了沒有?怎知他不見在下?”
右首一個接口道:“不見就是不見。”
嶽天敏陡然劍眉一豎!兩個僧人不禁微怯的往後退了兩步。
左首一個又道:“檀樾到底有何要事?不妨告訴小僧,容小僧代為稟報,是否接見,那就不知道了。”
嶽天敏顏色稍霽,説道:“此事關係極為重大,大師傅只説嶽某是從洞庭君山趕來,奉各大門派聯合會主持枯木大師差遣,有重大機密面報。”
兩個灰衣僧人,聽到洞庭君山,臉色驟然一變!
左首一個又道:“既然如此,襢樾就請稍待。”説着返身往裏走去。
嶽天敏何等人物,早已瞧到兩個灰衣僧人臉色有異,心中極為納罕!右首那個僧人,因左首一個業已返入寺內,生怕嶽天敏會突然奪門而入似的,身子一橫擋在大門前面,雙手合十嘴皮亂動,自顧自低喧佛號,連正眼都不瞧嶽天敏一下。兩人相峙着約摸過了頓飯光景,只見先前那個灰衣僧人,才施施然而來。望着嶽天敏,躬身説道:“敝寺方丈,吩咐小僧轉告檀樾,少林寺出家之人,千百年來,從不介入江湖是非,請檀樾回去轉知敝守派赴君山代表即日回寺,各大門派一番盛意,敝寺心領。”
他説完之後,向右邊僧人遞了一個眼色。兩人一齊打個稽首,很快的轉身入內,“砰”
然一聲,把山門關了起來。
一心大師的這番傳言,直聽得嶽天敏宛似澆了一頭冷水,望着少林寺山門木然僵立!暗想一心大師當日如果不重視赤衣教倡亂,決不會派出在少林寺地位僅次於自己的一葦大師代表參加。
自己久聞他主持少林寺以來,對武林正義極其熱心。上次五台之事,尚且派一葦大師率同十八位門人蔘加。這次共挽浩劫,更是武林中衞道統,申正義的大事,又怎會如此出爾反爾起來?而且聽他語氣要自己轉知派赴君山代表即日回寺,可見一葦大師尚未回寺。難道這中間有什蹊蹺不成?一念及此,不由又聯想起武當派前天不是也突然撤退派駐君山的代表嗎?
這武林中聲名久着的兩大門派,在接到赤衣教“聘書”的幾天之後,突有此舉,顯得極非尋常!不好,難道他們……
嶽天敏心頭大凜,不覺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驀地,雙腳一頓,掉頭向山下急奔而去!回到客店,店夥替他打開房門,嶽天敏一腳跨入,陡覺房中似乎有了異樣!
他目前在江湖上跑得多了,閲歷經驗,自然也增進了不少。心中一動,回頭問道:“夥計,我出去之後,可有朋友前來找我?”
店夥笑着説道:“沒有,剛才你老出去之後,小的就隨手把門關上,連茶水都沒進來衝過,啊!小的替你換上一壺熱的!”
嶽天敏搖手道:“不用了,我口乾得很,還是涼的好!”店夥應了一聲,退出房去!
嶽天敏掩上房門,立即走近幾前,伸手揭開壺蓋。
果然一壺茶水,滿滿的並沒動過,俯身聞了一聞,也聞不出什麼味道。
不由打鼻孔中冷哼了一聲,方才自己出去之時,已喝了只剩半壺茶水,店夥既説沒進來沖茶,這分明有人偷偷進來,在茶水中做了手腳。而且他知道大熱天人們都喜歡喝比較涼的,才又把茶水衝滿,免得被店夥拿去。設想倒也不可謂之不周!只是如今的自己可比不得從前,豈會中了你們圈套?
天色逐漸昏黑,嶽天敏緩緩的踱出店去,在街道上逛了一轉,暗中留心,並沒發現什麼礙眼之人。
回到客店,服了一粒“辟穀丹”,便上牀運功。
兩更初起,他飄然下牀,輕靈如煙的閃出客店。略一審視,覺得客店四周並無異狀。街道上也只有幾處零落燈火。可見人們全入了睡鄉,不須掩藏形跡,這才展開身形向嵩山疾馳而去。不久工夫,少室北麓已經在望!
號稱天下武術發源地的少林寺,黑壓壓地矗立在星月朦朧之中。這位崑崙一少藝高膽大,仗着超世絕俗的輕功。一縷淡煙,迅疾無比的飄上黃牆,越過殿脊,隱蔽住身形向四外略一打量。這覆蓋極廣殿宇重重的寺院。雖有不多地方,閃爍着零星燈火,那只是普通僧寮罷了。只有後進一處樹木葱鬱之間,卻燈火通明。
嶽天敏胸有成竹,看清情勢,暗暗一提丹田真氣,身形驟起,一連幾點,直往後進飛射過去!
少林寺既然號稱天下武術正宗,自然每一進殿宇,都有武功較深的門人暗中守護,豈容夜行人輕易進得?
但嶽天敏何等功力,即使打從這些少林門人身邊掠過,也不過只是一陣拂面輕風,那裏看得清人家影子?
嶽天敏微風不驚,飄落到燈火通明的花廳前面,在二棵老樹之上,隱住身形,抬眼往花廳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