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偕走出院子,穿過長廊,登上樓梯,早有一名酒樓的夥計,迎着陪笑道:“三位公子爺請。”
太白居四面紅燭高燒,但坐位上只是疏朗朗的,沒有幾個食客。夥計把三人領到靠窗口的一張桌上落坐,另一名夥計,立即送上三付杯筷,沏來了茗茶。
夥計躬身笑問道:“三位公子爺要……”
路梧商不待他説下去,揮揮手道:“你去吩咐廚下,酒菜揀他拿手的做,只要好,貴沒有關係。”
太白居地處僻城,幾乎也難得遇上這樣的闊公子,兩名夥計如奉綸音,沒命的應“是”,鞠躬而退,飛也似的朝樓下廚房關照去了。不多一會,兩名夥計陸續送上幾盤熱騰騰的萊餚,酒也來了。
路梧商不拘俗禮,談笑風生,豪邁的頻頻舉觴。
丁建中也酒逢知己,逸興遄飛,兩人談談説説,酒到杯乾,太白居的萊也着實做得不錯。
姬青青是姑娘家,推説不會喝酒,酒只微一沾唇,根本沒喝,菜也吃得不多。
這時但聽樓梯上,響起一陣沉重的“篤“篤”之聲,有人走了上來。
丁建中舉目望去,只見上來的原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叫化。天底下,不論你走到哪裏,都是隻重衣衫不重人,無怪酒樓夥計要不讓他上樓了。
這老叫化子一頭塵垢凝結鳥窠般的亂髮,遮住了眉眼口鼻的一臉絡腮鬍子。
瘻着腰,一條右腿缺了半截,手上支着一枝黑黝黝的鐵枴。因此走起路來,一拐一拐,鐵枴着地,發出沉重的“篤”“篤”之聲。
他右肩上還蹲着一隻金絲小彌猴,金睛火眼,骨碌碌的四面亂轉。
老叫化身後跟着一名夥計,敢情攔止不住,面上猶有愠色。老叫化上樓之後,一雙大環眼向全樓一掃,倏地落到丁建中三人的席上,呵呵笑道:“我老要飯時運不錯,碰上三位公子爺,總算酒飯有了着落了。”
丁建中看他兩道眼神,開閹之間,精光熠熠,宛若兩道冷電,不由得心頭一怔,忖道:
“這老叫化好精深的內功,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
老叫化身後那名夥計,已經怒聲道:“要飯到別處去,別在這裏嚕嗦。”
老叫化連頭也不回,嘿然道:“嘿嘿,你瞧,這位公子爺不是要請我老要飯的入席了麼?
你們這些酒樓裏的跑堂,真是狗眼看人低!”。
路梧商酒喝多了,一張俊臉,紅得醉人,看到者叫化在樓梯口現身,臉色微微一變,閃過了一絲異樣的表情,但很快的又恢復了正常。此時果然站起身來,點頭笑道:“老丈真是趣人,人生何處不相逢,老丈如不嫌棄,來,來,學生倒要和你浮三大白。”
老叫化回身過去,大環眼瞪了那夥計一眼,意思是説:“如何,人家公子不是請了我麼?”口中卻嘻嘻一笑道:“到底是公子爺爽氣,富而不驕,果然請老要飯喝酒了。”
説着,有意無意朝姬青青咧嘴一笑,就毫不客氣,在三人橫頭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酒樓裏的夥計眼看三位公子果然請老叫化入了席,心中雖覺奇怪,只好給他添了一副杯筷。
老叫化可用不着招呼,取過酒杯,自斟自酌,杯到酒幹,運筷如飛,大吃大喝起來。
丁建中心中暗想,這老叫化分明是個遊戲風塵的異人。
一面也更欽佩路大哥雖是狂士,居然也有此雅度,實在難得。想到這裏,眼光朝老叫化望去。
在他心中,原想和老叫化攀談幾句,探探他口氣,哪知人家卻只管狼吞虎嚥,旁若無人,根本不理會同桌的人,這般饞樣,委實可笑得很。
不多一回,大概是酒醉菜飽了,老叫化捧腹而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叫化已有好久沒有吃得這樣痛快了,真是多謝三位公子。”
一邊説話,一邊柱着枴杖,“篤”、“篤”的逕自往樓下而去。
丁建中望着老叫化的背影,微微出神。
這麼一位風塵異人,同桌喝酒,依然失之交臂,也好像是老叫化故意借酒賣傻,不和自己三人交談。路梧商卻似看出丁建中的心意,輕笑道:“賢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類怪人,還是少交的好。”
丁建中道:“大哥説的,自是良言,不過據小弟看來,這老叫化分明是個遊戲風塵的奇人,而且還有一身武藝呢!”
路梧商故作驚訝之色道:“啊!賢弟,你説他還有一身武功,這個愚兄倒是沒看出來。”
姬青青道:“你當然看不出來了。”
夥計撤去杯盤,又替三人沏上香茗。
大家又坐了一回,路梧商從懷中拿出一綻銀子,往桌上一放,起身道:“賢弟酒喝得不多,姬賢弟更是滴酒未喝,但愚兄卻喝醉了,醉得痛快,哈哈!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無憾!”
他腳下有些不穩,説的也已經是醉話。
姬青青望望丁大哥,説道:“他喝醉了。”
路梧商道:“誰説我醉了?我如果醉了,我就把你看成小姑娘了,你説我醉沒醉?”
姬青青別過臉去,沒有理他。
丁建中道:“大哥,時間不早,咱們回去了。”路梧商一手搭在他肩頭上,説道:“今晚我要和賢弟剪燭西窗,好好談上一晚。”
丁建中看他醉態可掬,看樣子喝醉了,一手扶着他道:“好,那就回去了。”
路梧商一手扶着他肩頭,一手握着姬青青的手,問道:“賢弟,咱們可要吩咐夥計,再準備一些酒菜,送到房間裏去,咱們一面談心,一面喝酒,豈不妙哉?”
丁建中順着他道:“好,咱們回去之後,如要酒菜,隨時可以吩咐店夥來叫。”
路梧商打了個酒呃道:“如此甚好。”
丁建中扶着他走下樓梯,路梧商一個人幾乎有半個身體全靠在丁建中的身上。
丁建中被他緊握着自己的手,只覺軟綿綿的十分舒服,男人家的手,竟然柔軟得比姑娘家的纖纖柔荑,還要細膩。
回到後進,店夥眼看丁建中扶着那位公子回來,好在後進官房正好還空着一間,慌忙走在前面,打開了房門。
丁建中把他扶到牀上躺下,正待給他脱下靴子。
路梧商突然坐了起來,説道:“賢弟,你別忘了吩咐店夥,去叫酒菜……”
話聲甫落,人已橫倒下去,連靴也沒脱,就一個轉身,朝裏翻去。丁建中看他已經睡熟,就悄悄退出,隨手帶上了房門。
回到房中,只見姬青青獨自坐在窗下,緩緩的喝茶,看到丁建中走入,放下茶盞,説道:
“大哥,你怎麼和他稱兄道弟,説個沒完?”
丁建中含笑道:“姬賢弟,我時常聽姜大叔説:行走江湖,仇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路大哥是讀書人,生性豪邁,這人不錯。”
姬青青披披嘴道:“你説他不錯,你去和他稱兄道弟,這人口沒遮攔,我可不想和他稱兄道弟。
丁建中笑了笑道:“也許賢弟個性,和他有些不同,大家萍水相逢,聚似浮萍,明日又各自天涯,你又何必計較這些?”
姬青青道:“我才不和他計較呢,不過我叫你大哥,他卻一日一聲的叫你賢弟,聽得使人彆扭。”
丁建中笑道:“你這就是孩子話,你叫我大哥,難道要他叫我大哥不成?”這話聽得姬青青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丁建中接着道:“好了,明天我們還要趕路,時間不早,賢弟也該去休息了。”
姬青青道:“大哥也早些休息吧!”説着,也就回房去了。
一宵無話,翌日清晨,丁建中剛起牀,推出門去。
只見店夥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伺候着道:“公子爺起來了,西廂房的路公子,一早就走啦,他把這裏的房錢,全付過了,這位公子爺,可真闊綽,出手就賞了小的五兩銀子……”
丁建中道:“他怎麼早就走了?”
店夥道:“路公子因公子爺還沒醒來,就沒有驚動你老。”
丁建中道:“他可曾留下什麼話來?”
店夥道:“路公子説:他因有事,須先走一步,不克和兩位公子辭行,前途當再相見。”
丁建中心中不禁起了一絲惆悵,路大哥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神龍見首不見尾,倒真不脱名士風趣。
這時姬青青也起來了,開出門來,她聽説路梧商一早已經走了,不覺展顏一笑道:“走了就好,我總覺得這人和我合不來。”説話之時,店夥已經替二人打來了臉水,盥洗之後,用過早飯,丁建中摸出一綻銀子,賞了店夥,就相偕上路。
他們由佛坪西行,第二天傍晚,趕到留壩(縣名)打尖,第三天一早,就往紫柏山趕去。
紫柏山位在終南山脈和皤冢山脈之間,為漢張良棲隱之地,峻峯四合,木石皆奇,素為道家勝地。
終南派以張良為始祖,通天觀坐落在紫柏山南麓,山谷間繁花如綿,因有綿繡谷之名。
這天未牌時光,姬青青、丁建中趕到綿繡谷通天觀,但見黃牆矗立,大門緊閉,但在蒼松翠柏之間,隱隱可見飛檐畫角,依山而起,氣勢甚是宏偉。
丁建中心中不禁起了一絲感觸,回頭道:“光看終南派這等氣勢,哪裏比不上少林、武當?”
姬青青道:“終南派本來就是武林五大劍派之一,誰説比不上少林、武當?”
丁建中道:“但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終南派,好像一直都默默無聞。”
姬青青道:“那是因為終南派地處僻遠,加上他們門人弟子,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別説江湖上了,就是這附近一帶的人,也很少看到通天觀的道士,好像他們閉關自守,一直都不出來的。”
兩人走上石階,丁建中伸手在大門上敲了幾下。
過不一會,右邊一扇邊門,呀然開啓,一名青袍道人在門內朝二人打量——眼,稽首道:
“兩位施主可是遊山來的,敝觀從不接待遊客,施主多多原諒。”説完,正待回身掩門。
丁建中忙道:“道兄且慢。”
那青袍道人停步道:“施主有何見教?”
丁建中道:“在下有要事要見觀主,煩請道兄代為通報一聲。”
青袍道人道:“施主原諒,敝觀主不見外客。”
丁建中道:“在下從南昌趕來,且有少林長老知本大師親筆函件,面呈觀主,道兄只管進去通報就是了。”
青袍道人聽得疑信參半,仔細打量兩人,一面問道:“施主貴姓?”
丁建中道:“在下泰山丁建中。”
青袍道人道:“那請兩位在這裏稍等了。”
説完,回身進去,砰的一聲,關上了觀門。
姬青青哼道:“這道士好生無禮!”
丁建中道:“賢弟忍着些,莫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兩人等了足足一刻工夫之久,但見觀門開處,方才那個青袍道人急步迎了出來,朝丁建中打了個稽首道:“小道方才不知是丁少俠大駕光臨,失禮之處,兩位少俠幸勿見怪。”
丁建中心中暗暗好笑,這當真應了“前倨後恭”,一面連忙還禮道:“道兄好説。”
青袍道人神色恭敬,連連肅客道:“二觀主馬上出來了,兩位請進。”丁建中、姬青青也不客氣,一齊跨進大門。
青袍道人掩上觀門,躬身道:“小道替兩位帶路。”
説完,趨步走在前面替兩人領路。
越過大天井,迎面十幾級石階,正殿上已緩步走出一個蒼須垂胸的青袍老道。”
青袍道人慌忙住足,退後一步,側身低頭道:“丁少俠,二觀主出來了。”
那老道人自然是太一道人的二師弟靖一道人了。
只見他年約六旬,生得長眉細目,臉色紅潤,手中持一支白玉拂塵,看去道貌儼然!
丁建中趨上一步,拱手道:“在下丁建中,見過二觀主。”
靖一道人打了個稽首道:“丁少俠賁臨,敝觀深感榮寵。”
目光轉到了姬青青身上,含笑問道:“這位……”
姬青青道:“在下姬青。”
靖一道人含笑抬手道:“兩位請到後進待茶。”
親自陪同兩人,直入後進。這是終南派掌門人接待賓客的處所,長廊曲折,點綴着滿山翠竹,和許多盆栽花木,但覺清風徐來,花香襲人,使人慾慮皆忘。
迎面的一排三間敞軒,雕樑畫棟,朱欄迴環,中間一間寬大客室,陳設更見精雅,上首掛一幅春牛圖,還是吳道子的手筆。四壁也掛滿了名家書畫,琳琅滿目,上首紫檀橫案上,供着一隻古銅香爐,靜靜的散着一縷縷縹緲輕煙。
靖一道人把二人引入客室,分賓主落坐,早有一名小道童送上細點香茗。
靖一道人含笑道:“兩位路上辛苦,請用些茶點。”
一面回頭朝小道童吩咐道:“明心,這裏不用你伺候,把門關上了,觀中弟子,未奉傳喚,不準擅入。”
小道童躬身領命,悄然退出,把兩扇雕花長門輕輕掩上。
靖一道人一臉笑容,欠身問道:“丁少俠是泰山常大俠的高弟了?”
丁建中道:“不,道長説的是在下義父。”
靖一道人欣然道;“原來丁少俠還是常大俠的螟蛉,貧道失敬了。”
他不待丁建中開口,接着又道:“貧道據報,丁少俠齎來少林知本大師親筆函,求見敝師兄而來。”
丁建中道:“是的,知本大師確有一封親筆函,交在下面呈大觀主。”
靖一道人歉然道:“敝師兄面壁參修,已有三年不見外客了,少俠有何見教之處,與貧道説也是一樣。”
丁建中早巳聽瘦金剛説過,太一道人近年早已不問塵事,觀中大小事務,均由靖一作主,這就伸手從懷中取出瘦金剛的親筆函,雙手遞去,説道:“這是知本大師致大觀主的親筆函,那就請二觀主過目。”
靖一道人連説不敢,接過信函,抽出一張箋紙,迅快看完,吃驚道:“姜大俠中了毒傷,急需朱果葉療治。”
丁建中道:“正是,據鬼醫公孫先生説,姜大叔毒傷極重,除了朱果可以療治,別無良藥,在下千里迢迢,趕來貴觀,乞取靈藥。”
靖一道人道:“敝派昔年和岐山姬家一場誤會,幸得常大俠幾位奔波調解,別説丁少俠還有知本大師的親筆函,就是丁少俠不來,敝觀只要聽到姜大俠負傷,必需朱果葉才能治療,也會派人專誠送去。”
丁建中道:“如此多謝二觀主了。”
靖一道人道:“丁少俠好説,只是這棵朱果葉,敝派只有保管之權,採擷一片葉子之事,貧道至少也要稟告敝師兄一聲。”
丁建中道:“道長説的極是,道長只管請便。”
靖一道人稽首道:“兩位請用茶,貧道去去就來。”
説完,匆匆起身,往外行去。姬青青等靖一道人走後,悄悄説道:“丁大哥,這老道土目光亂轉,不像是個好人。”
丁建中連忙壓低聲音道:“賢弟不可亂説。”
兩人坐了一回,依然不見靖一道人回來。
姬青青道:“他怎麼去了這許多時光,還不回來?”
丁建中道:“你也太性急了,也許太一道長正在坐功,尚未醒轉,他就不好驚動。”
説着取起几上茶盅,輕輕喝了一口。茶盅還未放下,只見兩扇雕花長門,豁然開啓,走進一個身材高大的青袍老道,他身後緊隨着四名青袍佩劍的年輕道人,魚貫走入。
這青袍老道,也有六旬左右,生得連鬢短髭,貌相威猛,他領先進入客廳,炯炯雙目朝兩人一轉,洪聲問道:“你們兩個就是丁建中、姬青麼?”
丁建中起身道:“正是在下兄弟。”
短髭老道點頭道:“好。”
忽然回身朝跟來的四個佩劍道人吩咐道:“把他們拿下了。”四個佩劍道人應了聲“是”,閃身而出,朝兩人筆直走來。
丁建中聽得大奇,喝道:“且慢!”
短髭老道道:“你還有什麼話?”
丁建中目注短髭老道,問道:“道長如何稱呼?”
短髭道人道:“貧道守一,你就是問這句話麼?”
守一,是太一道長的三師弟,也是通天觀的三觀主,外號活靈官,是個張飛型的人。
丁建中道:“在下兄弟,是求見太一道長來的。”
守一道人道:“我知道。”
丁建中道:“在下方才已經見過二觀主了。”
守一大笑道:“就是二師兄要我來逮人的。”
丁建中道:“總有個理由吧?”
守一道人道:“你冒充泰山派的人,偽造少林知本大師親筆函,想來騙取朱果,夠了吧?”
説到這裏,朝四名佩劍道人揮了揮手道:“不用多説,把他們拿下了。”
四名佩劍道人聞言,倏然分開,兩個朝丁建中欺來,另外兩個卻朝姬青青身邊欺去。
姬青青喝道:“你們誰敢過來?”
要待伸手拔劍,那知這一抬手,竟然拿不起來,心頭不禁大急,説道:“丁大哥,我們着了人家的道,我連手也抬不起來了。”話聲未落,左右兩條臂膀,已被奔過去的兩個人牢牢執住。
姬青青掙扎着大聲叱道:“哼,你們終南派還算名門正派,竟然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比江湖下五門的人還不如……”
丁建中也被兩個佩劍道人一左一右挾持住了,他抗聲道:“道長,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守一道人冷笑道:“什麼意思?敝觀總不能讓兩個江湖不肖之徒,到觀裏來訛詐吧?”
丁建中道:“在下幾時訛詐了?”
守一道人道:“訛詐不訛詐,我可不管,二師兄吩咐把爾等二人拿下,你們就給我稍安勿躁,等到敝觀查明兩位來歷,自會還你公道,暫時只好委曲你們幾天了。”
説完,一揮手道:“解下他們身上兵刃,送到右面石室中去。”
四名佩劍道人答應一聲,立即動手解下兩人身上佩劍,然後取出兩方黑布矇住了兩人眼睛,一左一右挾持着往外行去。
丁建中心中雖然着急,姜大叔傷毒昏迷,等着朱果葉治療,但看守一道人不容自己分説,心知説也無益,只得暫時忍耐,任由他們擺佈。
四名佩劍道人押着兩人走出客室,丁建中但覺腳下一路往觀後走去,只是雙目蒙上黑布,看不到四周景物。
不多一回,腳下稍微一停,只聽一陣鐵門開啓之聲,接着又被挾持着往裏行去,迎面甚是陰涼,顯然已進入了山窟石室之中無疑。
走沒多遠,又是一陣鐵鎖開啓之聲,兩人被挾持走入,放到地上,同時也解開了矇眼黑布,四名道人很快退出去,關上了鐵門。
丁建中睜目四顧,但見石室內甚是黑暗,空蕩蕩的好像很大,前面一道鐵門已經落了鎖。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那四名道人鎖上鐵柵門,迅快退出石室,砰然一聲,關起了石室外厚重的鐵門。
兩人頓覺眼前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姬青青伸手摸索着,一把挽住了丁建中的臂胳,幽幽的道:“丁大哥,我們被關在這裏,只怕沒法逃出去了,唉,這怎麼辦呢?”
丁建中安慰道:“賢弟不用心急,此事只怕是一場誤會……”但心中禁不住卻升起了一片疑竇!
靖一道人是太一道長的二師弟,太一道長近年不問塵事,他無異是終南派的代理掌門人,自己持知本大師親筆函求見,自然不是假冒之人,他縱然不允朱果葉,也斷斷不至於要把自己兩人拿下。
何況他在把自己延入客室之前,早已在香爐中暗置迷香……
不,那不是迷香,是“毒龍涎香”,那天瘦金剛在禪房中點的,就是這股香味!
只有“毒龍涎香”才能使人神志清楚,武功全失。
唔,即此一點,可見他在不問自己來歷之前,已有拿下自己兩人的心意!
丁建中這一想,不由得聯想起這幾天來自己一連串遇上孫二孃,刀煞巴如風、插翅虎崔武、以及他們口中的“令主”,再加上繩金寺方丈了一假冒瘦金剛等事,把這些聯成了一起。
突然間,心頭一楞,暗暗忖道:“莫非終南派……”
姬青青看他半天沒有作聲,問道:“丁大哥,你在想什麼呢?”
丁建中突然想起自己臨行時,鬼醫公孫丑交給自己的解毒丹,據説可解天下百毒,這就探手入懷,取出藥丸,自己服了一顆,然後把另一顆交到姬青青手中,低聲説道:“賢弟,快把此丸吞下。”
姬青青接到手中,問道:“丁大哥,這是什麼藥丸?”
丁建中道:“這是解毒丹,可解毒龍涎香之毒。”
姬青青吞入口中,又問道:“丁大哥,毒龍涎香是什麼?”
丁建中道:“那是一種含有奇毒的香,點燃之後,只要聞上少許,就會武功全失。”
姬青青道:“原來那賊老道在那香爐裏,做了手腳,我還當在茶裏下了迷藥呢!”
丁建中笑道:“他們在茶裏下迷藥,把你迷翻了,你就昏迷不醒,怎會如此清楚。”
姬青青道:“這麼説,他們是存心把我們拿下的了,不然,他怎會連咱們來意也不問,就在爐中點燃了‘毒龍涎香’?啊,大哥,我看這裏面一定有什麼陰謀。”
丁建中道:“賢弟説的極是。”
姬青青道:“那我們怎麼辦呢?”
丁建中道:“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天就黑了,我們再想法子出去。”
姬青青道:“我們如何出去法?”
丁建中笑道:“他們在鐵柵外,鎖了一把鐵鎖,我們只要把鐵鎖扭斷,鐵柵就可以開啓,只等有人送飯進來,把來人擒住,不就可以脱身了麼?”
姬青青喜得搖着丁建中的臂胳,問道:“出去了又怎麼樣呢?”
丁建中道:“我看終南派很可能已被神秘門派滲透了,連靖一道人都靠不住,出去之後,自然要暗中加以查證。”
姬青青道:“對,那靖一道人可能已被賊人買通了,不然,不會對咱們這般無禮。一見面就使用迷香,這老道士活了一大把年紀還要出賣朋友,依附賊人,真是何苦來哉?”
丁建中在她説話之時,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扭斷了鐵鎖,打開鐵鏈。
姬青青輕腳輕手的推開鐵柵門,閃身出去,朝丁建中招招手道:“丁大哥,快出來呢。”
丁建中伸手朝右首一指,説道:“賢弟,你藏到那裏去,待會有人進來,由我出手,你不可出聲。”
姬青青點點頭道:“我知道。”
丁建中身形一閃,隱入左首暗處,姬青青也迅快的閃到右首,貼身靠壁站停。兩人隱藏好身子,就沒有交談。
這樣足足過了頓飯工夫,突然聽洞外響起一陣腳步之聲,因隔着一道厚重的鐵門,聲音極為微弱。
但丁建中耳朵何等敏鋭,聽到腳步聲,立即壓低聲説道:“賢弟,有人來了。”姬青青心頭微感緊張,口中“啊”了一聲。
丁建中道:“你快別作聲,來的好像有兩個人。”
話聲甫落,但聽鐵門外響起了鐵鎖開啓之聲,接着鐵門緩緩向外開啓,一陣山風,吹了進來。
只見燈光晃動,兩個青袍道人,一個手提燈籠,一個提着木盒,舉步跨入石窟。
丁建中早已暗暗功聚右手,這時那還怠慢,振腕一指,朝走在後面的那個道人點去。
一縷指風去得無聲無息,後面那個道人連聲音都沒出口,便被制住了穴道。
姬青青也不慢,手腕抬處,悄無聲息打出了一隻金蜂。
那道人手提燈籠剛走了三步,忽然覺得右肩一麻,好似被針紮了一下,是以心頭一怔。
姬青青已經咭的笑出聲來!
那道人猛然一驚,右手迅快摸着劍柄,霍地回過身來,喝道:“什麼人?”
他在這一瞬之間,燈光照射,已經發現鐵柵門上一把鐵鎖,已被扭斷,鐵柵內空空如也,兩個囚禁的人,已經不見。
他自然想得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因在回過身來的時候,右手抓住劍柄,急待拔劍。
但他只是心頭想抬手拔劍而已,事實上,他右手抬了一下,根本抬不起來,心頭又急又駭,正待往鐵門(不是鐵柵門)外衝去。
(他進來之時,本來背向鐵門,聽到姬青青的笑聲,轉過身來,現在面向鐵門,要衝出去,自然很便捷。)
但就在他身形一動之際,前面的人影連閃,丁建中、姬青青雙雙掠出,擋住了去路。
那道人倏然後退一步,説道:“你們要待怎的?”
姬青青含笑道:“你先不必多説,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黑衣觀音孫二寡婦其人?”
那道人點點頭道:“知道。”
姬青青道:“你知道就好,孫二寡婦的金針,淬過劇毒,打中了人,非她獨門解藥莫救。”那道人又點點頭。
姬青青手掌一攤,笑道:“方才你肩頭就是被金蜂叮了一口,才舉不起來的,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那道人聽得不覺一怔,望着他手中金蜂,抬目問道:“你有解藥?”
姬青青伸手取出一個玉瓶,在他面前晃一下,説道;“你只要答我所問,不説半句謊話,我自會給你解藥。”
那道人道:“你要問什麼?”
姬青青望望丁建中,問道:“丁大哥,我們要問他什麼呢?還是你來問他吧!”
丁建中道:“你是何人的弟子?”
這就是了,不是靖一道人的心腹,他會派他前來送飯。那道人道:“小道是二觀主門下。”
丁建中道:“二觀主現住第幾進?”
那道人道:“家師住在第三進後院,左首的一個院落之中。”
丁建中道:“你説的可是實話?”
那道人道:“小的説的句句是實。”
姬青青道:“好,等我們回來,再給你解藥。”
一指點了他穴道。
那道人口中悶哼一聲,一個身子砰然倒地。
丁建中道:“你不給他解藥?”
姬青青道:“他師傅如果是賊人一黨,我才不給他解藥呢!”
説話之時,一手從地上拾起了燈籠,然後又從那道人身上解下了長劍。
丁建中道:“賢弟,咱們還得改扮一下才好。”
姬青青問道:“我們改扮什麼呢?”
丁建中道:“通天宮乃是終南派根本重地,必然守備嚴密,咱們如不改扮成道裝,只怕很快就會被人識破。”
姬青青道:“大哥是説我們扮成道士模樣了。”
丁建中笑道:“道裝是現成的,他們已經送來了,我們只要穿上就好。”
姬青青看了兩人一眼,不覺笑道:“真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説到這裏,又皺眉道:
“這兩個牛鼻子,身上有股牛臭氣,穿到身上,難聞死啦!”
丁建中道:“我的少爺,你就將就點兒,咱們找到靖一住的地方,你就可以脱下來了。”
一面説話,一面把另一個道人身上的道裝脱了下來,穿到身上。
姬青青也只好脱下那道士的外衣,穿到身上,佩好了長劍,望望丁建中,咭的笑道:
“大哥,現在我們就變成牛鼻子了。”
丁建中從他手上接過燈籠,叮囑道:“你跟在我後面,遇到有人盤問,自有我答話。”
姬青青點點頭道:“我省得。”
丁建中一手提燈籠,跨出鐵門,由姬青青帶上鐵門,加了鎖,才一前一後往外行去。
這座囚人的石窟,是在通天宮後進的一堵山壁之間,鐵門之外,是一個荒蕪的天井,三面圍着一人高的石砌圍牆。南首有兩扇木門。
出了木門,是一條不太寬的甬道,由腰門可以進入通天宮後進。
丁建中,姬青青由腰門轉入長廊,就遇到觀中值崗的弟子,丁建中沒待他開口,就暗施指功,把他們點住了。
由後進進入第三進,已是通天宮的心臟地帶,掌門人和二觀主的靜室都在這裏,因此戒備也更見嚴密,幾乎每一個轉彎之處,都有兩名道人的崗位。
丁建中看得暗暗驚奇,忖道:“難道終南派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不可能會戒備得如此森嚴。”
心中想着,依然一路行去,一路施展指功,一一把他們都點子穴道。
不大工夫,轉出迴廊,就是通天宮接待賓客的客室了。那正是白天來過的地方,但此時燈火通明,敞廳上似乎有不少人影!
丁建中左腳堪堪跨出,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就立刻把左腳縮了回來,撲的一口吹熄了手上燈籠。
因迴廊轉彎之處,距離敞軒還有七八丈遠,他動作較快,故而並未被人看到。
姬青青急急問道;“大哥……”
丁建中噓了一聲道:“快別作聲,走。”
一手拉着姬青青,朝後退去。
姬青青低聲問道:“大哥,你到底看到了什麼事?”
兩人一直退到後院無人之處,丁建中才道:“終南派可能已和那個神秘組織有了勾結。”
姬青青道;“何以見得?”
丁建中道:“我看到門口站着四個人。”
姬青青道:“那是什麼人””
丁建中道:“關中四凶。”
姬青青一呆道:“關中四凶也在這裏。”
丁建中道:“他們四人都站在門外,由此可見,屋中必然有身份更高的人,在商議什麼了。”
姬青青道:“那會是誰呢?”
丁建中道,“譬如那晚見到的青袍人,也可能是刀煞巴如風口中的令主,總之,這是一次不平常的集會。”
姬青青道:“那麼我們怎麼辦呢?”
丁建中道:“從後面進去。”兩人由後院閃入一道邊門,後院當然有值崗的人,但丁建中人還未到,指風已經出手,制住了對方穴道,悄悄掩進敞廳後窗。
丁建中因關中四凶,只有在門口站着崗的份兒,可見在敞廳上集會的人,身份必然甚高。
在武林中,身份高的人,武功也必然極高。
因此丁建中不敢以一般江湖人的方法,用口水沾濕紙窗,戳個小孔,往裏偷看。這當然是最低劣的手法,只要江湖經驗老到,或是內功精湛的人,都可以很快就發現。
丁建中掩到窗口,運用目力,在窗欞上,找到一條極細的縫隙,湊着眼睛往裏瞧去。
敞廳地方寬敞,燈燭通明,丁建中目力何等敏鋭,只要有一絲縫隙,就可看得清楚。
那是因為縫隙雖細,但廳上地方寬,視線不受阻擋,自可悉呈眼底。丁建中這一望,心頭不禁暗暗“哦”了一聲!
原來廳上人物不多,一共只有三個人,居中一個,正是在太白山見過的青袍黑鬚老者,生成一張黃臘臉,木無表情。
坐在他左首的赫然是黑衣觀音孫二寡婦。右首一個則是身材瘦高的老者,他側面而坐,看不到他的面貌。
他們似是正在計劃些什麼,聲音説得極輕,丁建中貼着後窗,依然聽不到他們談話的聲音。
他們究竟在計議些什麼?內容如何,自然也一無所知了。
只見居中的黑鬚老者,不住的用手在茶几上畫着,孫二寡婦和瘦高老者,不住的點頭,作領悟狀。
丁建中心頭猛然一愣,忖道:“這黑鬚老者,莫非就是靖一,此人身材舉止,酷似靖一,又在通天宮中集會,自然是靖一無疑了!他果然和那神秘組織有着勾結,不,看情形,他在神秘組織中,地位還不低!”
正在思忖之間,突然廳外傳來了一陣叱喝之聲!
那是關中四凶老大的聲音,喝道:“站住。”
另一個人的聲音洪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在通天觀中,阻擋我的去路。”那是通矢觀三觀主守一道人的聲音!
第三進後院,本來從進入院門,每一轉角都有兩個靖一道人的門人站崗,但這些人,都被丁建中經過之時,點住了穴道,因此守一道人一路無阻,直達敞庭門口,才被站在階前的關中四凶擋住。
關中四凶老大冷冷説道:“咱們奉命守在這裏,未奉傳渝,任何人都不準入內。”
守一道人原是個直性子的人,聞言更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奉什麼人之命.守在這裏的?”
那老大揮揮手道:“你不用多問,站到邊上去。”
守一道人道:“你當我是誰?”
那老大道:“咱們不管你是誰。”
守一聽得大怒,鏘的一聲,拔劍出手,喝道:“你們敢在通天觀來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你們四個一起上吧,道爺非把你拿下不可。”
那老大笑道:“你闖到這裏來,應該把你拿下來才對。”
喝聲中,右手一揮,其餘三人立即各按四象方位,散了開來。就在此時,門內緩步走出一個人來,沉喝道:“守一,你來此何事?”
説話的正是青袍黑鬚老者,他一手拂鬚,站在階上,神情顯得十分冷漠。
守一道人目光一抬,覺得此人胸前一部黑鬚,十分眼熟,但卻並不認識,不覺微微一怔,問道:“尊駕是什麼人?”
黑鬚老者深沉一笑道:“你想知道內情,不妨入內一談。”
這真是反客為主,守一道人是通天觀的三觀主,如今反而由黑鬚老者肅客請他入內。
守一道人心頭極為憤怒,一手仗劍盛氣的道:“進去就進去,道爺難道怕了你們不成?”
舉步朝敞庭走入。
黑鬚老者隨着他身後走入,徐聲道:“請坐。”
守一道人目光一掠孫二孃和瘦高老者二人,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他從未在江湖上行走,故而認不得黑衣觀音孫二寡婦和瘦高老者。黑鬚老者呵呵一笑道:
“咱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
守一道人長劍一指,喝道:“你先答我所問。”
黑鬚老者目光熠熠,直注守一道人,含笑道:“你難道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這句話聲音緩和了許多,也就顯得有些蒼老。
守一道人身軀猛然一震,駭異的道:“你是二師兄這……”
黑鬚道人微微一笑,舉手從面頰上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説道:“不錯,正是愚兄。”
丁建中看得暗暗忖道:“果然是他。”
守一緩緩返劍入匣,但目光依然凝注在靖一道人的臉上,問道:“二師兄這是做什麼?”
靖一道人依然把面具覆蓋到臉上,並未答話,只是轉臉朝孫二孃,瘦高老者二人説道:
“兩位沒想到會是貧道吧?”
孫二孃嬌笑一聲道:“我雖然不知道令主的身份,但今晚進入貴派通天觀,除了三位觀主,又有誰能作主在貴觀集會。”
丁建中聽靖一道人就是神秘組織中的“令主”,心想:“這就是了,難怪他在自己尚未説出來意之前,他就燃起了‘毒龍涎香’,要把自己兩人拿下了。”
靖一道人頷首道:“不錯。”一面回頭朝守一道人道:“二師弟怎會闖到此地方來的?”
守一道人道:“你白天使用迷香把丁建中二人拿下,已使小弟心生疑慮,咱們終南派在武林中,也算得堂堂正正的門户,二師兄怎會使用迷香,因此小弟想趁晚間和二師兄談談。”
靖一道人道:“愚兄先替師弟介紹,這位是岐山姬家的族長姬叔全,擔任西路副令主職司,這位是黑衣觀音孫二孃,西路令主轄下的四大護法之一。”
姬青青在後窗聽得真切,幾乎大聲叫了出來:“他是我叔叔!”
守一道人問道:“二師兄是西路令主?”
靖一道人道:“正是。”
守一道人道:“這究竟是一個什麼組織?”
靖一道人道:“大道無名,本門用不着名稱。”
守一道人道:“二師兄身為本派代理掌門人,在江湖門派之中,身份極尊,何用擔任什麼西路令主?”
靖一道人道:“師弟有所不知,愚兄也是為了本派基業,才答應本教西路令主職司,老實説,不是愚兄出任此職,終南派已經覆亡久矣。”
守一道人道:“師兄可知此舉違反祖訓嗎?”
靖一道人哈哈笑道:“師弟如果不知此事,還可平安無事……”他雖然在笑,但聲音竟然冷酷已極!
守一道人聽出他笑聲有異,怵然道:“二師兄,你變了!”
靖一道人冷嘿一聲道:“終南派已經變了一十八年,你到今天才知道。”
守一道人目光直注靖一道人鬚髮戟張,洪聲道:“你不是二師兄!”
靖一道人道:“你這話説出去,有人相信麼?”
守一道人氣得雙目盡瞋,怒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膽敢假冒二師兄……”
靖一道人一擺手,忽然語氣緩和的道:“三師弟稍安毋躁,愚兄奉到上面的命令,要愚兄去主持一件重要之事,將要出外一次,本觀的事,要偏勞師弟,故而請師弟前來,有事相商。”
守一道人一怔道:“是你把我請來的,哈哈,我是自己撞進來的。”
靖一微微一笑道:“如果不是愚兄有意讓你闖進來,你能闖得進來麼?”
守一道人道:“好,你説,你要和我商量什麼?”
靖一道人道:“三師弟脾氣暴躁,愚兄這趟出門,少説大概也要一、二個月的時光,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守一道人哼道:“難道我會把終南派出賣了不成?”
靖一道人戴着面具,生硬的笑了笑道:“話不是這麼説,愚兄代理掌管終南派門户,一十八年,如果讓師弟一手破壞了,豈不前功盡棄?”
守一道人大聲道:“我破壞什麼?”
靖一道人不理他,續道:“因此愚兄想到了一件事。在愚兄離觀的這些日子裏,特地商請一位好友,來輔佐師弟,協助觀務。”
守一道人冷哼道:“你要外人來參與本派觀務?”
靖一道人緩緩説道:“愚兄這位好友,也算不得是外人,師弟見了面,自會認識。”
守一道人目光一動,問道:“是那一位?”
他還以為就是在座的姬叔全和孫二孃,因此目光向兩人投去。
靖一道人道:“師弟既然同意了,那就請他出來和師弟見見面也好。”
此人既然要輔佐守一道人,協辦觀務,自然要和守一道人見面,他這話説得好不奇怪。
姬青青躲在窗下,低聲説道:“丁大哥,我們要如何呢?”
丁建中道;“靖一道人眼神不正,口氣險惡,我看守一道人的處境,只怕很不利!”
姬青青道:“這怎麼會呢?”
只見靖一道人舉手擊了三掌,喝道:“來人。”
一名小道童匆匆奔出,躬身道:“弟子在。”
靖一道人吩咐道:“快去貴賓室,把那位貴賓請來。”
小道童躬身道:“弟子遵命。”匆匆退了出去。
靖一道人回頭道:“三師弟,你且坐下來。”
孫二孃嬌笑道:“是啊,三觀主,你也坐下來咯!”
守一道人沒有説話,自顧自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過了沒多久,只見那小道童在門口躬身説道:“啓稟二觀主,貴賓已到。”
靖一道人道:“快請。”
小道童應了一聲“是”,立即身形一側,向身後説道:“二觀主有請。”小道童身後是一個面蒙黑紗,身穿青袍的佩劍人,昂首闊步,走上石階,跨進敞廳。守一道人不知此人是誰,目光炯炯,朝那個青袍佩劍人望去。
靖一道人面上木無表情,但聲音之中,卻充滿了笑意,説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師弟也不用再以黑紗蒙面了。”
“師弟!”這兩個字,聽得窗外兩人不覺一怔!終南派掌門人太乙道人,只有兩個師弟,二師弟是靖一道人。
靖一道人的師弟,只有守一道人一個,這人居然是他師弟!
當然,他這聲“師弟”,聽得守一道人更是狐疑不止,要待開口!
那青袍蒙面人口中應着“是”,已經伸手從臉上徐徐取下了黑紗。
這一剎那,守一道人看得臉色大變,坐着的人,不覺虎的從椅上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的人,似是又驚又怒,袖角、袍角都有些發抖!
這青袍蒙面人,竟然令他如此激動!
伏在後窗之下的丁建中也看清楚了,他心頭也不期猛然一怔,暗暗忖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今晚會發生變故?”
姬青青低聲在他耳邊問道:“丁大哥,這人是誰?”
丁建中回頭道:“是一個假冒守一道人的人。”
姬青青好奇的道:“我來看看!”
丁建中把身子移開了些,讓姬青青湊着眼往裏看去。
果然沒錯!那青袍人揭了蒙面黑紗,赫然又是一個守一道人!
濃眉粗目,短鬢髭連,貌相威武,無論面貌、神情,都和守一道人一模一樣!
敞廳上,居然有了兩個守—道人!
如果他們不是孿生兄弟,天下絕沒有如此相像之人。
當然!如果兩個都是守一道人的話,那麼兩人之中,必然有一個是假的了。
江湖上,像這種冒名頂替,以假亂真的花樣,可多得是。
姬青青可是從沒在江湖上走動過,看得大為驚奇,回頭問道:“丁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丁建中道:“快別作聲,看他們如何發展下去。”
兩人話聲未落,只聽見屋內響起了靖一道人的一聲大笑,説道:“你現在看清楚了?”
這句話似是對原來的守一道人説的。
原來的守一道人目光憤怒,厲聲道:“可惡,他居然敢假冒我守一!”
靖一道人大笑道:“但他卻説是你假冒了他呢!”
原來的守一道人勃然變色道:“你説什麼?是我假冒了他?”
靖一道人道:“不錯,若不是他今晚向我告密,説出發現有人假冒了他,我還不知道本觀居然會鬧出雙包案來。”
原來的守一道人大聲道:“這真是惡人先告狀,你相信他説的話嗎?”
靖一道人道:“目前是非不分,真假不明,我這二師弟,一時之間,也難下斷語了。”
後來的守一道人進入敞廳之後,一直沒有開口,這時突然洪聲一笑,喝道:“你究是何人,如今當着貧道面前,你還能冒充得下去麼?”
靖一道人雖然並未偏袒,但只要聽他的口氣,好像後來的守一道人,才是真正的守一道人,而原來的守一道人,卻是冒名頂替的西貝貨了。
姬青青越看越覺糊塗,這兩個人長得差不多高矮,面貌衣着也完全一樣,而且兩人都以守一道人自居,指斥對方是假冒之人,一時真不知道孰真孰假?
原來的守一道人氣得渾身發抖,怒笑道:“果然是一個陰謀,這是你們早就設計好的陰謀……”
後來的守一道人沒待他説下去,眩目洪喝道:“賊子住口,你到了此地,還不承認麼?”
他口氣極硬,意思自然是指在通天觀中,當着靖一道人,無人能再冒充下去。這話分明是有恃而發。
原來的守一道人猛然一步,跨到靖一道人面前,戟指着他,説道:“真假之分,你可想到如何一個分法了?”
靖一道人面上木無表情,冷哂道:“貧道也正要問問你,這件事,該由你自己説才是。”
他不再稱“愚兄”,而稱“貧道”,不稱呼“師弟”,而以一個“你”字來稱呼原來的守一道人,顯然在他心目中,已認為原來的守一道人,是假冒的了。
孫二孃坐在一旁,嬌聲道:“是啊!二觀主和三觀主是同門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到如今已是幾十年了,自然不會看走了眼,是真是假,閣下自己説吧!”
原來的守一道人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瞪大一雙圓目,精光亂閃,幾乎氣得説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怒聲道:“靖一,你以為我是假的,你……根本不是二師兄!”
靖一道人微哂道:“你居然指貧道也是假的了,可惜你們計不及此,一時之間,來不及製造出一個貧道來。”
原來的守一道人怒哼道:“我知道,你們安排詭計,圖謀終南派已非一日,可惜我發覺太遲了。”
靖一道人仰天大笑道:“你這話就不對了,應該説是閣下圖謀終南派才是。”
姬青青看得津津有味,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道:“丁大哥,這件事真有趣,真要把我看迷湖了,你説誰是真的呢?”
丁建中道:“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原來的守一道人嗆的一聲掣劍在手,洪聲道:“咱們空言無益,是真是假,比劃上幾招,就可分出來。”
後來的守一道人也鏘然抽出長劍,洪聲道:“比就比,真金不怕火,你縱然練過劍,貧道不相信你對“終南捷劍”也會有數十年火候?”
“終南捷劍”,快捷如風,一真一假,一出手自可分曉。
看來他倒真像不是假冒之人!
“哈哈!”靖一道人搖手道:“用不着比,一樣可以分辨真假。”
原來的守一道人和後來的守一道人同聲道:“如何分辨法子?”
靖一道人徐徐伸出三個指頭,説道:“貧道有三件事,可以立辨真假,只要……”
他拖長語氣,轉過臉去,朝姬叔全,孫二孃兩人説道:“貧道要請兩位做個證人,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姬叔全笑道:“二觀主要兄弟和孫二孃作證,只不知他們兩位是否同意?”
後來的守一道人搶先説道:“只要兩位秉公作證,貧道自表同意。”
姬叔全陰沉一笑道:“作證人,自然大公無私,秉公論事。”
目光一掠原來的守一道人,問道:“閣下呢?”
原來的守一道人道:“好,貧道同意了。”
靖一道人道:“好,那就請兩位站出來。”
姬叔全,孫二孃依言站起,走前了兩步。
姬叔全道:“二觀主可以説了。”
靖一道人道:“第一,本派歷代相傳,所用松紋劍,均由本派自行鑄煉,每柄劍上,均有篆文“終南”二字,本門弟子,從入門那天起,即由鑄劍師弟為他鐫上名字,兩位請看他們兩人手中長劍,是否本門鑄煉,鐫有名字,是否和他身份相符?”
姬叔全,孫二孃兩人,依言走到兩個守一道人身前,驗看兩人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