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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車馬可是真夠快的,郭懷剛讓出了路,疾風猛卷,已是擦身而過,好險!

    車把式似乎火兒了,就在擦身而過的剎那間,一聲:“找死!”

    蹄輪聲掩蓋了這一聲,聽不真切。

    鞭梢兒帶着勁風,猛向路旁的郭懷抽了過去。

    鞭子抽了過去,車馬已馳出丈餘,彌天的黃塵籠罩了車後。

    也許是黃塵妨礙了視線,車把式這一鞭沒得到迴響,手上的感覺異常清晰,這一鞭是落了空。是黃塵妨礙了視線麼?車把式明白,揮鞭的時候黃塵還在車後,路旁那個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車把式自己更明白,這根鞭子,只要出了手,從沒落空過。

    一聲輕咦,緊接着長鞭之聲脆響,車馬馳速頓減,轉眼間停了下來,停下來的時候,車馬已出近十文遠近。車把式從車轅上站起,手持長鞭,轉身後望。

    車後的兩人兩騎也一起飛旋,掉轉馬頭,靜望來路。

    來路上,整個兒的被黃塵籠罩着,什麼也看不見。

    看不見黃塵裏的,但是黃塵外的卻能看得清楚異常。

    天爺!車把式,還有兩匹黑色位騎上那兩位,一個個杏眼桃腮,眉目如畫,居然都是女的,看年紀,還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只聽車裏傳出了話聲,甜美。清脆的京片子:“紅菱,不許輕舉妄動!”

    敢情,車裏還有位姑娘!

    車把式也好,馬上的兩位也好,顯然身份都不如車裏那位,都是隨從下屬,隨從下屬都一個個杏限挑腮,眉目如畫,車裏那位的容貌風華如何,似乎就可想而知了。

    車把式想必叫紅菱,只聽她道:“姑娘您聽見了?”

    車裏那位“嗯”了一聲:“他躲你那一鞭的身法極其奇奧,而且分寸拿得恰到好處,我從沒見過。”紅菱柳眉一揚,道:“待會兒您可以再看看!”

    就這車馬停穩,説了兩句話的工大,黃塵裏走出個人,當然是郭懷。

    他從彌天的黃塵裏走出來,身上卻沒沾黃塵,一丁點兒也沒有。

    而,紅菱跟馬上的那兩位,誰都沒留意這一點。

    她們只留意了另一點。

    只聽馬上的那兩位,左邊一個脱口輕呼:“模樣兒長得挺好的。”

    三位姑娘的眼都夠尖,誰都清楚的看見了,紅菱跟那另一位,心裏都同意這一位的看法與説法,只不過都沒説出口來,再看,她們倆微一怔,吹彈得破的粉臉上,都浮現了訝異的神色。

    不知道她們是沒見過這種好模樣兒的,還是沒想到此時此地也會碰上了這麼個好模樣兒的?隨聽車裏那甜美的聲音道:“紫鵑,姑娘家也不怕人聽了笑話!”

    叫紫鵑的那位低聲道:“真的,姑娘,真的是少見的好模樣,可就是人寒愴了點兒。”

    車裏那甜美的聲音道:“跟我這麼多年,什麼樣的沒見過,不要以衣着取人。”

    紫鵑道:“姑娘,我可不是沒説他模樣兒少見啊!”

    車裏那甜美的話聲道:“好了,已經近了,不要再説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在車裏看得見還是怎麼,不過,車篷密遮,車簾低垂,她人在車裏,應該是看不見外頭。真的,就這幾句話工夫,郭懷真已經走近了,他看也沒看車馬一眼,繼續往前走他的,竟然要過去。紅菱頭一個忍不住了,一聲冷喝:“站住!”

    郭懷倒是很聽話,他站住了,但卻低頭往身後望望,然後再回過頭來望紅菱:“請問,姑娘可是叫我?”對於這麼一位車把式竟是位美姑娘,他似乎一點也不詫異,一點也沒覺意外。

    紅菱冷冷道:“這條路上除了我們,就只有一個你,不是叫你叫誰?”

    郭懷沒在意紅菱的語氣,一點也沒在意道:“那麼,姑娘叫住我,有什麼見教?”

    紅菱道:“車馬老遠來了,你走在路中間還不知道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是活膩了也不應該拖我打人命官司。”郭懷仍然沒在意紅菱的語氣:“姑娘冤枉我了,我要是沒讓,怕不早就躺在路中間了,還能站在這兒跟姑娘説話麼?”

    紅菱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你還挺會説話的,奈何是強詞奪理,你是讓了,可是你讓得遲了點兒,馬車差點兒沒撞到你,你難道麻木不仁不知道。”

    郭懷還是沒在意紅菱説話的語氣,道:“或者我是真讓得遲了點兒,可是姑娘抽了我那麼一鞭,是不是也該扯平了?”

    紅菱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粉瞼漲得力之一紅。

    紫鵑説了話:“本來是該扯平了,可是她那一鞭沒抽着你。”

    郭懷微一怔:“這倒也是實情,那麼三位姑娘停下車馬這兒等我,為的就是那一鞭沒能抽着我,心裏的氣難乎?”紫鵑點了人:“不錯。”

    郭懷道:“那容易,如今我就站在這兒,讓這位趕車的姑娘再抽一鞭就是了。”

    紫鵑可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夢也沒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人,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紅菱剛被堵了一句,一時沒能答上話,心裏正惱,聽郭懷這麼一説,她是三不管的點點頭:“好極!”話落,揚手,玉腕微振,長鞭像靈蛇,鞭梢兒帶着呼嘯,疾如流星的向着郭懷飛射了過去。她認為郭懷只是這麼説説,她真出了手,他一定會躲,她要看清楚,這回他怎麼躲,也好讓車裏的姑娘聽聽,他用的是什麼奇奧身法。

    她是這麼想,不只是她,任何人都會這麼想。

    但是她錯了!她真料錯了,郭懷沒有躲,不但沒有躲,站在那兒身於一動不動,居然連眼都沒眨。不但是紅菱大感意外,就是紫鵑跟另一位也大感意外。

    紫能脱口叫道:“你,躲”

    來不及了,她叫遲了!

    紅菱也來不及收手,就是想把腕子偏一點都來不及。

    眼看,奔電似的鞭梢就要抽中郭懷的臉。

    突然,車裏響起一聲嬌喝:“紅菱,站穩了!”

    只見,車後的車篷微微掀動了一下,旋聽“叭”地一聲輕響,鞭梢兒倏然斷了。

    斷下的一截擦着郭懷的臉射過,“篤”地一聲,竟然射進了郭懷身後的一株樹幹裏,幾乎射進去了一半,露在外面的一截,挺了一下才垂下去。

    與此同時,那鞭梢兒崩斷的一震之力,把後半截皮鞭帶得往上激揚飛起,也帶得紅菱立足不穩,身軀猛一晃。幸虧,紅菱聽見了車裏姑娘的那一聲,立即探左手抓住車轅,不然的話她整個人非栽下車轅不可。不過是根軟軟的皮鞭,到了這位紅菱姑娘手裏,勁道竟如此威猛,足能穿金裂石,委實令人咋舌。而,車裏姑娘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不但能及時截斷鞭梢兒,那一震動餘力還險些把紅菱帶下車去,應變之快,力道之強勁,更不知又高過紅菱多少。連紫鵑跟另一位都嚇傻了,看呆了。

    要是傳揚出去,就是天下武林也一樣會為之震動。而,郭懷仍然平靜安詳,他像不懂武技,甚至像個沒事人兒,他只向馬車拱了拱手:“多謝姑娘!”

    話落,他就要走。

    車裏的姑娘説了話:“請等一等。”

    郭懷收勢停住:“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車裏的姑娘道:“只這麼一聲謝就走?”

    郭懷道:“看姑娘剛才出手施救,姑娘應該是個明理的人,姑娘既是個明理的人,那就該知道,雖然是一聲謝,對我來説,那已是很多了。”

    “呃!怎麼説呢?”

    “為消這位趕車姑娘的氣,我情願挨她一鞭,事實上我沒有躲,沒有動,確實準備挨這一鞭,而姑娘及時出手阻攔,那應該是姑娘你自個兒的事情,我原沒有必要向姑娘致謝。”

    紫鵑身邊那一位怒叱道:“住口,你再不知好歹”

    只聽車裏的姑娘道:“藍玲,我説話的時候不要插嘴,事實上他説的很對,他願意挨這一鞭,我攔紅菱是我的事,他謝我是情份,不謝我是本份。”

    叫藍玲的道:“是,姑娘。”

    只聽車裏的姑娘又道:“我叫住你沒有叫錯,你這個人很怪,簡直是我生平僅遇,這麼一個人,值得我多知道你一點兒,行麼?”

    郭懷道:“我跟姑娘,不過萍水相逢”

    車裏姑娘道:“難道你不認為,得能相逢,就是緣!”

    郭懷道:“要是姑娘這麼認為,那是我的榮寵,只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麼?”

    車裏姑娘道:“我應該先請教”

    郭懷道:“不敢,郭,郭懷。”

    “大名是哪一個字?”

    “懷,胸懷大志的懷。”

    “好一個胸懷大志,想必,你一定胸懷大志。”

    “那倒不敢”

    “你從哪兒來?上哪兒去?”

    “從東海來,要上京裏去。”

    “從東海來?上京裏去?你的師承門派是”

    郭懷道:“師承門派?只怕姑娘看走服了,我是個學做生意的,三年零一節,剛出師,想上京裏去白手創業,謀些發展。”

    “你是真以為我走眼呢?還是欺我眼力不夠好?”

    “欺姑娘眼力不夠好,我不敢,我是讀書不成學劍,到最後發現兩不是材料,只好舍了書劍學做生意,或許是家學淵源,再不就是我真有點天份,三年零一節下來,我倒真藝成出了師”

    “你要是真不願意説,我當然不能勉強。”

    “姑娘是不是京里人氏?”

    “我家在宛平,但是常住京裏,怎麼?”

    “那麼往後或許有再見面的機會,等到再見面,姑娘當可知道,我今天所説的話是不是實話。”“你要是這麼説,我不敢再不信,可是我覺得像你這麼一個人去做生意、經商,未免不像,簡直太不像。”“那麼,依姑娘看,我應該幹什麼?”

    “對自己的眼光,我一向有自信,甚至以它自負,我覺得你該是個讀書人,有一身高絕所學而深藏不露的讀書人,至於你應該幹什麼,我一時説不上來,也不敢妄下斷語,只覺得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是個睥睨、縱橫,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

    郭懷笑了,笑得很輕微:“可惜我讀書不成,學劍又技不足防身,不過有一天我要是真能在商場上睥睨、縱橫、不可一世,我定當好好的謝謝姑娘的玉言金口。”

    “你可知道,商人重利輕別離?”

    “我記得曾經讀過這麼一句。但是我註定了是個商人,若之奈何,只希望,我以後不要變得滿銅臭,不要太俗!”“你”

    車裏的姑娘,顯然還想再説。

    而,這時候,往北去裏許之外,突然塵頭大起,看得見,在那團團捲起,轉眼間彌空一片的塵頭之前,一前四後五個黑點,風馳電掣般往這邊奔來。

    紅菱站在車轅上,一眼就看見了,忙道:“姑娘”

    只聽車裏的姑娘道:“我聽見了,五人五騎,恐怕是他久等不見車馬,來接我了!”

    只這麼兩句話工夫,那五個小黑點已變得可以清晰看出是五人五騎。

    紅菱凝目一看,立即叫道:“姑娘,是,是他們。”

    紫鵑道:“姑娘,要不要婢子跟藍玲去迎迎?”

    車裏的姑娘道:“不用了!”

    也只這麼兩句話工夫,五人五騎已馳進二十丈內。

    前頭,是匹一堆雪似的白馬,絲繮銀鐙,繮配華貴而講究。

    馬上,是個年輕人,俊逸挺拔的年輕人,而且長眉鳳目,威儀雍容,雪白的一襲長衫,烏油油的一條髮辮。後頭,清一色的蒙古種健騎,四匹一色黑,馬上也是四名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一個個身軀魁偉,威猛懾人。打量間,五人五騎帶着疾風馳到,齊作龍吟長嘶,踢蹄而起,然後飛旋落地,十個鐵蹄釘在地上也似的,好俊的騎術。

    紅菱車轅上欠身,紫鵑、藍玲鞍上施禮,齊聲道:“見過貝勒爺!”

    天!敢情是位貝勒,是位皇族親貴黃帶子。

    俊逸年輕人微抬手,四名黑衣壯漢則翻身下馬,齊趨車前,恭謹躬身:“見過姑娘!”

    只聽車裏姑娘道:“不用多禮了。”

    四名黑衣壯漢道:“謝姑娘。”

    一起退向後去。

    見過禮了,那位俊逸貝勒説了話:“怎麼回事兒,我在城門口等了半天,你們怎麼停在這兒不走啊?”車裏姑娘道:“碰上位朋友,聊了幾句”

    俊逸貝勒這才發現路旁還站個郭懷,目光投注,似乎微一怔:“就是他?”

    顯然他是沒想到車裏姑娘會有這麼一位朋友。

    顯然他是有點輕看郭懷。

    也難怪,以眼下郭懷的穿着打扮,而且口口聲聲想白手創業,來京做生意這麼個人,比起他皇族親貴的身份地位來,那是差得太多了。

    其實,眼前這位貝勒爺,除車裏這位姑娘外,眼裏幾曾放進過誰?就是當今皇上,恐怕也要讓他三分。只聽車裏姑娘道:“他姓郭,單名一個懷字。”

    俊逸貝勒向着郭懷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已經是太難得了,也是衝着車裏姑娘的面子。

    因為,,車裏姑娘先薦介郭懷而不先薦介他,足證她對這位朋友的看重。

    隨聽車裏姑娘又道:“這位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敢情是這位貝勒爺,這位貝勒爺是“神力候”的獨子,“神力候”統率京畿鐵衞,蓋世虎將,威名顯赫,國之柱石,權傾當朝,尤其天生一身神力,馬上馬下,萬人難敵。他這位獨子,更是青出於藍,不愧威武神秀玉貝勒之名,不但其人如玉,一身家傳絕世武功,當朝算最,就是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也在一二人之間。

    京畿重地,有這父子倆坐鎮,不但朝廷之中長年安寧,就是江湖道,也沒一個敢輕易進京鬧事的。這父子倆真可以説是功在廟堂,威震天下了。

    而,郭懷,他似乎沒聽説過這位貝勒爺,只一拱手,淡淡的叫了聲:“貝勒爺!”

    誰敢對威武神勇玉貝勒這樣,遍數天下,恐怕也只郭懷這麼一個了,他可不知道,他是沾了車裏姑娘多大的光。傅玉翎長眉陡然一揚,鳳目裏也為之寒星一閃,霍地轉過臉向馬車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車裏姑娘道:“這就走”

    一頓道:“你不是也要進京麼?”

    這個“你”,當然是指郭懷了。

    郭懷道:“是的。”

    “你會不會騎馬!”

    “不會。”

    真是,既然學過武,練過劍,怎麼連騎馬都不會?

    車裏姑娘道:“那麼這樣吧!上車來,我載你一程。”

    傅玉翎微一怔,要説話。

    那裏郭懷已先開了口:“謝謝姑娘的好意,我不慣坐車,還是走路吧!好在離京也已經不遠了!”傅玉翎忙道:“那咱們快走吧!”

    車裏姑娘道:“好吧!”

    她這裏話聲方落,馬車要走還沒動。

    一聲嚷嚷傳了過來:“就是他,站住!”

    這是誰?又讓誰站住?哪一個也沒走啊!

    都被這聲嚷嚷把目光引過來了,只見北邊村口方向奔過來三個人,前頭兩個,正是自稱大興縣的,把郭懷當成白蓮教的那兩位,後頭一個,則是個身穿褲褂,一身利落打扮,手提長劍的瘦老頭兒。

    這三個,奔馳極快,轉眼已然來近,神勇威武王貝勒身後四黑衣壯漢齊聲沉喝道:“站住!”四個裏的二個,騰身而起,直掠過去擋住了那三個的去路。

    前頭那兩個,或許是註定今天該倒黴,一個一揮鐵尺,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竟敢攔我們辦案?”提鏈子槍的那個緊接着喝道:“我們是大興縣拿叛逆的,讓開!”

    虧他們還是吃公事飯的,糧食都糟蹋了,招子這麼不亮。

    攔路的兩個黑衣壯漢雙雙臉色一變,就要發話。

    神武威勇王貝勒傅玉翎一招手,道:“等一等。”

    兩個黑衣壯漢躬身後退。

    傅玉翎道:“辦案,拿叛逆?誰是叛逆?”

    拿鐵尺的一指郭懷道:“就是他,他就是叛逆!”

    提鏈子槍的道:“你們是幹什麼的,難不成是叛逆一夥?地近京畿,光天化日,難道你們還敢幫他拒捕?”兩個黑衣壯漢怒喝道:“太膽!”

    傅玉翎一抬手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天下人都得認識我?後退,不要妨礙他們辦案。”恭應聲中,兩名黑衣壯漢欠身退回傅玉翎身後。

    只聽傅玉翎又道:“我們不是叛逆一夥,也不會有人幫叛逆拒捕,不過你們得等等,等我先問個清楚。”拿鐵尺的道:“你是誰,你憑什麼讓我們等?”

    傅玉翎鳳目一睜,威稜外射,沉聲道:“你們不配問我是誰,我讓你們等,你們就得等就是。”神勇威武玉貝勒確是懾人,別看那兩個仗官勢慣了挺橫的,入目這位貝勒爺的威態,神情一凜,硬被震住了。還有個兩眼長在褲襠裏,沒倒黴,找倒黴的瘦老頭兒,他沉着臉排開那兩個,一雙猴眼瞪着傅玉翎,剛一聲:“你----”

    傅玉翎看也沒看他,轉眼望馬車:“他是你的朋友,這是怎麼回事兒?”

    只聽車裏的姑娘道:“你相信我的朋友會是叛逆?”

    傅玉翎道:“我當然不信,但是他們當面指他,我總不能不問問你。”

    “你既然不信,還有什麼好問的?”

    一句話堵住了這位貝勒爺,他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堵歸堵,可是這位貝勒爺臉上沒有一點不豫之色,普天之下的人或許不知道,可是京畿一帶誰都清楚,這位連皇上都得讓三分的貝勒爺,唯獨對這位姑娘沒脾氣。

    只聽她又道:“他們是大興縣的官差,站在我的立場,不便對他們説什麼,可是我能對你説,我擔保我這位朋友不是叛逆,你是不是能讓他們就此收手回去?”

    那位貝勒爺微微遲疑了一下,旋即毅然點頭,就要説話。

    郭懷突然開口發話:“請等等。”

    傅玉翎的話沒説出口。

    郭懷話鋒微頓,轉望馬車:“姑娘的好意我感激,我雖不以落個叛逆之名為恥,但是我也不願無端被人誤為叛逆,現在我把造成誤會的經過説出來,請諸位聽聽,我究竟是不是他們口中的叛逆”

    他把酒館的情形,從頭到尾説了一遍,但關於那兩個指他是白蓮教的事,他只説仗薄技僥倖脱身。靜靜聽畢,傅玉翎轉望那三個:“是這樣麼?”

    提鏈子槍的不答反問道:“噯!你究竟”

    傅玉翎沉聲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答我問話!”

    提鏈子槍的那個神情又一凜,不由自主點點頭:“是!”

    傅玉翎冷冷的一笑道:“敢請你們就是這樣給朝廷當差辦案的,簡直丟入現眼給人看笑話!滾!”那三個臉上變了色。

    瘦老頭兒叫道:“什麼,你-一”

    傅玉翎冰冷截口道:“我叫傅玉翎,或許你們不知道,可是大興縣裏有人知道,回去問彭頭。”套句江湖話,這可真是人名樹影,傅玉翎話剛説完,眼前三個人,跪下了一對半,臉色慘白,全身哆嗦:“貝勒爺開恩!”

    傅玉翎道:“我已經開恩了,滾!”

    真的,這聲“滾”真已經算是開了恩了,那三個,如逢大赦,連磕頭謝恩都忘了,翻身爬起來就跑。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要快,轉眼已沒了影兒。

    傅玉翎轉望馬車:“咱們走吧!”

    車裏姑娘道:“紅菱!”

    紅菱恭應一聲,車轅上坐好,抖繮揮鞭,馬車直馳出去,紫鵑、藍玲上馬就跟。

    馬車脱弩之矢般馳出去,車裏姑娘叫了聲:“我姓胡----”

    車馬如飛遠去。

    傅玉翎沒再看郭懷一眼,拉轉馬頭,帶着黑衣四壯漢,五人五騎直馳而去。

    郭懷聽見車裏姑娘臨去告訴他的那一聲了,望着如飛遠去的車馬出了一會神,他又邁步往前走了。

    傅玉翎磕馬抖繮,追到了馬車旁,跟馬車並排馳進,道:“你剛認識他?”

    車裏姑娘“嗯”了一聲。

    “他是幹什麼的?”

    “據他説,他走來京白手創業做以生意的。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就這麼路上碰見認識的,怎麼?”

    “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把這種人當朋友?”

    “哪種人?這種人怎麼了?當然,他不及你這個皇族親貴的貝勒尊貴,可是別忘了,我也是個百姓。”“我不是這意思,他怎麼能跟你比,我是説----”

    “別跟我玩小心眼兒,也不過是個剛認識的朋友,我交朋友,用不着事先向你報告,請你允准吧?”傅玉翎的玉臉一紅:“你怎麼這麼説,我又怎麼敢,照你這麼一説,傅玉翎豈不成了心胸狹窄不能容物的賤丈夫?我只是覺得----”

    “你覺得怎麼樣?”

    “剛認識,對他,你所知一定不多,對吧?”

    “對。”

    “那麼可是在他説明原委之前,你怎麼能擔保他不是叛逆?”

    “他要真是叛逆,不可能跟你這個皇族貝勒面對面的站立!”

    傅玉翎一怔.雙眉陡揚,叫道:“你是説憑他?”

    車裏姑娘道:“真要動起手來,恐怕你未必奈何得了他。”

    傅玉翎叫道:“怎麼説,我你是怎麼了?”

    “我沒怎麼,我絕沒意思滅你的威風,可是你應該知道,更應該相信我的眼力。”

    傅玉翎臉色倏變,就要勒繮。

    只聽車裏姑娘道:“我只是這麼告訴你,並沒有意思激你折回去找他拼鬥,你這叫胸能容物?你是名滿天下的‘神勇威武玉貝勒’。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就算你能勝他一招半式.又有什麼光彩?”一聽該話.傅玉翎要勒繮的手立即鬆了,他也沒吭氣兒。

    隨聽車裏姑娘又道:“你説的那事兒,究竟在什麼時候?”

    傅玉翎道:“明兒個。”

    “既是明兒個,你這麼急差人叫我回來幹什麼?”

    “難道説,我想早一點看見你這是罪過?”

    車裏姑娘沉默了。

    沉默了一下,又説道:“為什麼非得讓我回來?”

    “帖子上具名的你我都熟,不能不去,再説論身份,論聲望,咱們也都該去。”

    “帖子上具名的是誰?”

    “韓老。”

    “是他老人家?”

    “是的。”

    “他老人家為什麼不直接下帖子給我?”

    “你人不在京裏,他怕知會不到你,所以帖子下到我那兒,讓我趕緊找你,把你接到京裏來,還不是一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信裏也沒跟我説清楚。”

    “就像我信裏跟你説的,一個什麼‘海威堂’擇吉開張,只知道這不但是京畿大事,而且震驚整個北六省,韓老具名出面,官家在這方面,我都得去道個賀,其他的就更不必説了,至於江湖道上三山五嶽的人物,那還不是全部到齊。”“這個‘海威堂’,到底是個幹什麼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問。”

    “怎麼説,你沒問?”

    “既然是韓老具名出面,這個‘海威堂’的份量可想而知,既然有這麼個份量,我還問什麼?”“你也真是,連‘海威堂’究竟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到時候咱們去道什麼賀?説什麼呀?”“這倒是,不過容易,事兒在明兒個,你今兒個先去見韓老,問個清楚不就行了麼?”

    車馬奔馳極速,説話間,北京城那宏偉的永定門已然在望。

    傅玉翎喝了聲:“去兩個。”

    四個黑衣壯漢裏,那前頭的兩人兩騎,應聲抖繮磕馬,駿馬長嘶聲中,他兩個分左右超越馬車,箭一般的直往永定門馳去。

    看得清楚,這當兒城門口守城的忙上了,排隊的排隊,趕行人的趕行人,等車馬到了城門口,閒雜人等已經被清乾淨了。

    帶班的一名武官領着頭,全都單膝跪地,不敢抬頭。

    傅玉翎看也沒看他們一眼,護着馬車馳進了城門,車馬往永定門大街,過珠市口入正陽門大街,然後拐“打磨廠”,在一家廣亮大門前停下。

    這是座大宅院,門頭老高,宏偉氣派,高高的石階上,站着四名身穿褲褂,打扮利落的漢子。門頭上橫匾黑底金字,寫的是“威遠鏢局”。

    這“威遠鏢局”名符其實,可真是聲威遠播,在京裏的這座是總局,另外在北六省有三家,南七省三家,是分支,分由老鏢頭的六個兒子掌管主持,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提起“威遠鏢局”.要是有誰不知道,那是他老孤陋寡聞,老鏢頭韓振天,美號“金刀無敵”,掌中一柄九環厚背砍山金刀,一十二支響鈴金縹,曾經打遍大江南北。如今韓老鏢頭已屆六十高齡,掌中金刀依然威風不減,十二支響鈴金鏢也從沒失過手,真是威振江湖,望重武林,不僅是黑白兩道人人敬仰,就是官家,對他也有着一份無比的尊崇。

    韓老源頭膝下雖是七男一女,最小的兒子已經成家,只有小女兒還沒出嫁,京裏這座總局,就是由韓老鏢頭帶着小兒子、兒媳跟老婆愛女共同主持。

    説是説共同主持,其實局裏事務等於已交到兒子、媳婦手裏,老鏢頭樂得享享清福,憑一份威望坐鎮京城。至於最小的那位韓姑娘,畢竟是個姑娘家,平日只幫兄嫂料理一些局務,絕少拋頭露面出門行走。這麼浩浩蕩蕩一隊車馬,又是這麼顯赫尊貴的威武神勇玉貝勒護車,誰能不知道,誰能看不見?車馬還離鏢局老遠,通報就已如飛過去了。

    車馬剛抵鏢局門口,還沒停穩,四名漢子見禮之中,鏢局裏已迎出一男一女,年紀都在卅歲,男的魁偉英武,女的清秀端莊,正是老鎮頭的小兒子韓克威.兒媳趙玉茹。

    夫婦雙雙跟傅玉翎見禮,傅玉翎邊還禮,邊笑着道:“我把她接回來了,一回來她就要來給韓老請安,別人全不顧,真讓人心裏吃味兒!”

    七少夫人趙玉茹道:“貝勒爺幹嗎在這時候計較,來日方長呢!再説這兒總是她一半兒孃家,好歹貝勒爺您也得遷就點兒,是不是?”

    一句話聽得玉貝勒縱聲朗笑。

    車簾兒掀起,紫鵑、藍玲雙雙扶下了車裏姑娘。

    姑娘一出現,威遠鏢局門口就是一亮。

    難怪玉貝勒誰都不放在眼裏,唯獨把這位姑娘當神。難怪玉貝勒在御書房亢聲説話,唯獨對這位姑娘沒脾氣。這位姑娘,用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來形容她,絲毫不為過,一身雪白的衣裙,更顯得她玉骨冰肌,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

    尤其,姑娘她有一種自然流露着的雍容及懾人之威,不管是誰,看她一眼一定想看第二眼,可也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當然,那是凜於她那自然流露的懾人之威,可也是怕冒讀了她的孤傲高潔,你不見,姑娘一雙秋水為神的眸子裏,不但充滿了大智慧,還閃動着聖潔的光輝。

    姑娘她這裏下車淺禮:“七哥,七嫂!”

    那裏七少夫人趙玉茹過來就握住了一雙欺霜賽雪的柔荑:“妹妹,你可想煞了老爺子了,尤其是那位姑奶奶,沒一天不念叨你幾回。”

    姑娘含笑道:“他老人家在局裏?”

    七少鏢頭韓克威道:“裏頭等着你呢!”

    韓克威帶頭,趙玉茹拉着姑娘,就要往裏走。

    姑娘回頭望傅玉翎:“你先回去吧!”

    傅玉翎微微一怔道:“怎麼?這兒嫌我,就多我一個?怎麼還沒進孃家門兒呢,就把我甩了!’”姑娘嬌靨上沒表情,淡淡的道:“不要胡説!”

    “天地良心!”傅玉翎道:“我可沒那個膽,是韓七嫂説的,這兒是你一半兒孃家。”

    姑娘像沒聽見:“我叫你回去。”

    “為什麼?我怎麼能過門不入,都到了門口了,好歹我得過去看着韓老。”

    替姑娘説“請安”,輪到他自己只説看看,這位玉貝勒,畢竟有點自詡身份。

    姑娘似乎沒在意,道:“老人家那兒,我會代你致意,有你在座,鏢局上上下下都不自在。”顯然,姑娘是堅持讓他先回去。

    這位玉貝勒竟沒敢再多説,道:“那,我什麼時候再接你?今兒晚上?”

    姑娘道:“你今兒晚上接我上哪兒去?”

    “上我那兒去呀!”傅玉翎道:“別以為只有韓老跟韓八姑娘想你,我那兒每一個人都想你,尤其是兩位老人家。”姑娘道:“我會去給老王爺、老福晉請安的,可也不必非在今兒晚上。”

    傅玉翎青了臉:“求求你行不行,別讓我聽訓捱罵,從今兒個晚上到明兒個,多少個時辰都過不安寧。”話是對姑娘説的,一雙目光卻直掃韓克威、趙玉茹夫婦。

    只聽韓克威笑道:“我這個義妹的脾氣,貝勒爺不是不知道,貝勒爺一顆天不怕,他不怕的虎膽都怯,我再膽大也不過一顆尋常人膽,我看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一語道破,玉貝勒他紅了臉。

    七少夫人趙玉茹笑道:“那就麻煩貝勒爺晚飯後來一趟吧!”

    玉貝勒他如聆福音,如奉綸旨,不由大喜,似乎唯恐姑娘再説什麼,答應聲中急忙翻身上馬,帶着四個黑衣壯漢飛馳而去。

    七少夫人趙玉茹笑道:“妹妹,別怪我擅做主張,我就是見不得他那可憐兮兮的眼神。”

    姑娘沒説什麼,輕輕一笑道:“咱們進去吧!別讓老人家久等。”

    於是,仍然由韓克威帶頭,七少夫人趙玉茹拉着姑娘,紅菱、紫鵑、藍玲等跟在後,進了鏢局大門。鏢局前院,是鏢師跟趟子手、帳房、廚房、弟兄們住的地方。

    都聽説姑娘來了,院子裏都站滿了,雖然是為爭睹姑娘的絕世風采,但都帶着滿腔的欽敬,問好聲此起彼落。姑娘面帶微笑,-一招呼,這場面,真跟捧月亮,迎鳳凰似的。

    過了前院進後院,後院裏花木扶疏,庭院幽雅,一個身穿竹布大褂,身軀魁偉的老者,含笑站在堂屋前。老者年約六旬,一頭銀髮,鬚眉俱霜,臉色紅潤,祥和中微透威儀,正是老鏢頭“金刀無敵”韓振天。只聽韓克威叫道:“爹,我們把您的鳳凰接來了!”

    姑娘快邁蓮步上前,盈盈施下禮去:“義父,風樓給您請安來了!”

    姑娘自稱鳳樓.告訴郭懷姓胡.那麼姑娘她該叫胡鳳樓。

    老鏢頭韓振天已然是笑口難合,忙伸雙手扶住了姑娘:“起來,起來,跟義父哪來這麼多禮。”他扶住了姑娘,凝目再望:“讓義父先看看,胖了還是瘦了?”

    七少夫人趙玉茹叫道:“哎喲!老爺子,連頭連尾也不過半個月.您再這樣.我跟如蘭也要出趟遠門兒了。””老鏢頭韓振天哈哈大笑。

    趁這工夫,紅菱、紫鵑、藍玲一字並肩的上前見禮。

    老鏢頭連連點頭.一個勁兒的説“好”,最後他挽住姑娘胡風樓,“走,我們屋裏説話去,省得他們這個吃味兒,那個心裏不舒服!”

    話是這麼説.可是一夥七個人都進了堂屋。

    在這個堂屋裏,平時只有老鏢頭自己的座位,姑娘胡鳳樓來的時候.老鏢頭身邊有她一張椅子.至於七少鏢頭韓克威,七少夫人趙玉茹,則只有站着的份兒。

    老鏢頭的這個規矩,沒人不知道,也沒人不心服口服。

    因為不説七個少鏢頭加起來,論哪方面都抵不過這個義女,就是天下武林,當今大儒,恐怕也難望姑娘胡鳳樓的項背。

    要不,為什麼無論身世、所學、人品、身份地位都拔尊稱最的“威武神勇玉貝勒”都唯獨拿她當神。要不,為什麼功勳蓋世,當朝第一的神力老侯爺跟老福晉,那麼鍾愛姑娘?

    姑娘胡風樓不是不懂禮,但是她知道,這兒,不用多讓,也不容她讓。義父落了座,頭一句就問:“怎麼在門外擔擱這麼老半天?”

    姑娘胡鳳樓道:“是玉翎,他要來看您,我沒讓他進來!”

    老鏢頭道:“原來是玉貝勒,這倒是,我怎麼當得起!”

    胡鳳樓道:“就是神力老侯爺虎駕出城,也會先上鏢局來看看您,他更該,您有什麼好當不起的,我是覺得有他在這兒,咱們多少總不好説話,再説,他來了,您總得給他個座兒吧!我不能讓七哥七艘在他面前站着。”韓克威、趙玉茹雙雙感激的看了姑娘一眼。

    老鏢頭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難怪沒人不服你!”

    胡鳳樓忽然道:“如蘭妹妹呢?怎麼沒看”

    “看”字剛出口,她倏然住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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