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教訓夠她後悔三個月,她鐵定會牢記在心。
看她羞赧的嬌俏神情,巫青墨差點伸手輕揉她如瀑青絲。
「天雨露重,趕緊回莊子換下這身衣服,雖然看不見濕氣,但寒氣已沾身,喝碗薑湯祛祛寒,別賭氣,否則,到時痛苦難受的是自己。」
她笑睨他一眼,「你比我更狼狽,背上全濕了,髮間還插了兩根枯草,你要是生病了看誰來看顧你,到時一碗一碗的苦藥吞下肚,可是要叫苦連天了。」
她很努力不表現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但話裏的揶揄明顯得教人莞爾一笑。
「看誰種下的因就由誰來了卻這個果,也許我該準備兩碗治風寒的湯藥,你一碗,我一碗,有苦同享。」他打趣地眯起眸笑説。
一聽到吃藥,安璽玉的眉頭就皺起來,一臉嫌惡。
「別陷害我,我才不會沒事灌一肚子苦藥……啊!這裏怎麼有洞?」
因男女分際,巫青墨和她維持距離與之同行,一來是護送她回莊,避免在路上突生危難;二來也是兩人笑談中頗有興味,不知不覺中話變多了。
可意外來得教人無從防範,回程的小徑竟無端地塌了個小洞,剛好是女子小腳的寬度,安璽玉顧着説話,結果一腳踩空,身子倒向濕滑的泥地。
見狀,巫青墨雖然及時伸出援手,但是這軀殼的原主是個千金之軀,比豆腐還嬌貴,這一拐扭傷腳,痛得她眼眶都紅了。
「玉夫人,你沒事吧?」臉色微變的男子顧不得男女有別,手臂一託,將人攙扶在懷裏。
「……我的腳好痛。」
「別動,我瞧瞧。」他扶她坐到一旁的石塊上,倏地脱下她髒污的鞋襪,入目的瑩白雪足讓他眼神微怔了下,隨即深蜜色大掌輕柔地覆其上,輕施巧勁。
「你……你別按那……那裏,很痛……嘶!痛……」她直覺地想抽回腿,不讓他弄痛她。
巫青墨兩指輕按着傷處,雖然力道不大,卻也令她無法抽腿。
「只是扭傷,不礙事。」
「你確定只是扭傷而不是斷了,我覺得非常非常的痛。」
其實在他長指揉按下已無初時錐心的痛楚,她故意誇大其詞,反向自我催眠,以為叫得越悽慘腿上的傷就越不痛。
黑眸含笑睨着她。
「對我醫術沒把握?怕我誤診,延誤醫治的時機?」
安璽玉微哂。
「術業有專攻,或許你擅長的是醫頭風,或是內診,這點小傷小痛你還不放在眼裏。」
「説得有幾分道理。」他扶着她站直,雙手並未放開。
「走幾步看看,慢慢施力。」
「走?」她不太敢用力,先試着用未受傷的腳踩地,再輕輕地挪動扭傷的小腳。
咦,不痛了?
「如果你想送塊‘仁心仁術’的匾額給我,我會虛心收下。」他笑着打趣,眸亮如夜空中的星子。
她笑得赧然。
「小女子見識少,目光淺薄,巫大夫是妙手回春的神醫,別和我一般計較。」
他笑而不應,蹲下為她着襪穿鞋,而後才起身。
「我虛長你幾歲,以後就喚我巫大哥或青墨哥哥吧!」
巫大哥?青墨哥哥?怎麼有種怪怪的感覺……他們有這般親近嗎?但……「巫大哥。」
能屈能伸大女人,她從善如流的改口,反正多認一個大哥不吃虧,有時候還能佔點便宜,來到這個鬼地方,多個靠山也是好的,若是有不長眼的混蛋上門找麻煩,也有個人替她出面,不必凡事親力親為。
安璽玉是錢精,精打細算,在心裏盤算着能得多少好處,渾然不覺一隻男人的大手始終置於她濃纖合度的細腰上,似有若無的圈着。
「你的腳還不能太用力,靠着我走慢些,不用急,我會一直陪着你。」他看着她,眼底似有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幽深而意長。
一直陪着她?她心口打了個突,有種癢癢的怪異感。
「耽誤你的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待會到莊子裏喝碗粥,讓我聊表謝意。」
「好。」他應得極順。
「好?」她一怔,對他的爽快錯愕不已,她沒料到他竟會點頭。
「怎麼,不歡迎?」他笑睨着她。
「歡迎歡迎,是玉兒的榮幸……」呃,等等,她幾時自稱玉兒了,這麼肉麻兮兮的稱謂怎會出自她的口?
冷不防打了個哆嗦,安璽玉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覺得見鬼了,全身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其實她剛剛是禮貌性的隨口一提,不是真的邀請,古人重禮守禮,嚴守男女分際,她想他再厚臉皮也不願敗壞自身清譽,和個下堂婦有所糾纏吧。
哪曉得他竟答應,反倒嚇得她腦子一空,差點忘了自己説過什麼話,只得硬着頭皮乾笑,把「好客天性」表露無遺,生怕讓人瞧出她的遲疑。
敦親睦鄰是不難,難在她心有餘而力不足,面對美男子大夫,她居然想褻瀆,美玉非凡物,不是她這個俗人能糟蹋的,她反悔成不成。
她的懊惱和掙扎全落入巫青墨的眼底,他揚唇淡笑。
「你真的與夫婿和離,再無瓜葛了?」
一提到她穿越後打的第一場勝仗,她立即得意萬分的眉開眼笑。
「當然是離得乾乾淨淨,一式兩份的和離書,我們都在紙上籤了名,蓋了指印,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干。」
她可不想再見到無良的前夫,對妻子不好的男人不該有第二次機會,安玉兒死都死了,自是不用再揹負這世的情債,與前夫的一切都隨她的死亡煙消雲散,再無情仇。
而她安璽玉也是有私心的,佔了人家的身體便當是自己的,她心頭虛得很,急着要跑,怕名義上的丈夫發現她並非本尊,因此自私地想離他越遠越好,免得有一天遭人識破,她現下的安穩日子將化為烏有。
不愛就放手也是一種成全,她替自己和安玉兒積陰德,商家大少能和心愛女子結成連理,何嘗不是一件功德?他該感謝她的大度,成就他一世情緣。
「為什麼要和離?」不論誰對誰錯,世俗的眼光總對女子較為嚴苛。
「為什麼?」安璽玉面容平靜,彷佛講的是他人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因為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呀!因為一生一世一雙人。人的心明明不大,哪能擠得下兩顆以上的心?不是唯一我不要,不是全部我退讓,要我妥協,先把我砍個半死再説,説不定生死關頭我會為了保命而認命。」
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早深植她心中,小三、小四、小五、老王、小王、隔壁賣牛肉麪的老周,全是兩人世界不被容許 的變數,她心繫一人,也希望對方心裏只有她,擁擠的世界會令人窒息。
她就是對愛情太苛刻,老是要求零瑕疵,所以始終沒遇到對的那個人,蹉跎至今。
「若是有人一心一意待你,你有再嫁的打算嗎?」她的因為是全天下女子的心願,雖難卻也非不能達成,總會有那麼個無怨無悔的男子只愛她。
沒想過這件事的安璽玉因他一問而怔住,想了一會兒才輕啓雙唇,「那就再看看嘍!我這人滿重視皮相,要是來個尖嘴猴腮、兩目如豆、面上長瘤、眼瞎嘴歪的,對我再情深似海我也逃得遠遠的,寧抱青燈也不敢回報半絲情意。」
她會先嚇死。
「你看我如何?」巫青墨温潤如白玉的面龐揚笑,眼底漾着光彩問。
「……」嚇得不輕的安璽玉一怔,久久説不出一句話。
被閃電劈中有什麼感受,此刻的她最是明瞭,彷佛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裏,連頭頂的天空都是暗的,找不到出路。
就在她回答不出來的同時,不遠處傳來桃紅的叫喚,她一頭是汗的由小徑另一段奔來,氣喘吁吁,因奔跑兩頰紅通通的。
「小……小姐……不,夫人,你沒事吧?莊子外頭的路全是泥濘,你一個人外出不安全,起碼叫上奴婢隨侍在側……」都怪她睡得太沉了,一睜眼竟過了辰時。
「得了,瞧你喘的,我不過是四處走走看看而已,不需要人陪,再説,昨兒個忙了一整天,今日還有得你累,養足精神才好幫我把莊子裏裏外外打理一番。」該修的修、該補的補,她估算是個大工程,少説十天半個月。
能住人是一回事,但實際上的損毀比我她想象中還嚴重,長年失修的屋子鼠疫橫竄,她大致看了一下,除了他們現在住的幾間廂房外,其他的屋舍都需要整修。
雖然她還沒算出她的房產、土地收益到底有多少,不過她已打算在後院挖個池塘,養魚植蓮,再種些可食的菱角,閒時可垂釣、泛舟,然後東邊的小屋旁加蓋幾間糧倉好做儲糧用,這樣入冬便不愁吃。
但是這些錢不會從她的口袋掏出,誰拿了她的錢就得吐出來,別妄想把她當成不知世事的傻子耍,她算錢的精明可沒幾個人比得上。
「夫人,你要出莊至少要帶個人,別讓奴婢們為你操心,你一出門一、兩時辰,可把我們急死了。」差點要集合全莊子的下人尋人去。
安璽玉笑着輕拍她蘋果般的紅頰。
「你瞧,我不是找了個作陪,巫大哥熟知路徑,我想迷路也難。」
「巫大哥是誰?」桃紅後知後覺地才發覺她家夫人後頭多了個噙笑的墨青色身影,霎時滿臉通紅,羞得不敢抬頭見人。
安璽玉不好放聲大笑,仍故意調侃某人,「巫大哥,你成了牛鬼蛇神了,嚇着我家小桃紅。」
「夫人……」桃紅氣惱地跺着腳,不讓主子拿她説嘴。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在此向桃紅姑娘賠禮。」巫青墨煞有其事地拱手致歉。
「巫大夫……」受不得重禮的丫鬟紅着快哭的眼,羞惱地轉身奔離。
男子的朗笑和女子的柔笑在和風中揚起,隨之飄散開來。
繁花開,落英繽紛。
大如牡丹的錘尾鳳蝶在林蔭間穿梭,彩翼斑斕地停在透光白蘭花上,吸吮花蜜。
原本長滿雜草的空地已植上各色花卉,有白、有黃、有紫、有紅,花團錦簇,豔得春色擾人,頓教那碧水藍天失色三分。
在把莊子整頓得差不多,新漆剛乾,漆味、木頭香氣同時揚散,淡淡的花香也來湊熱鬧,整個莊園從裏到外煥然一新,這時回老家省親的蘇管事才姍姍前來,以一種不甚恭敬的神態拜見新主子。
「你就是蘇管事?」安璽玉打量着問。四十來歲,長得還算稱頭,就是那目中無人的態度令人討厭。
「是的,夫人,小的姓蘇,名採和。」他站得挺直,毫無身為下位者卑躬屈膝的姿態。
自古女子皆無用,蘇採和心裏是瞧不起不受夫君所喜愛的下堂婦的,即使和離,名聲仍有損,難以得到他的尊敬,認定她是沒有一絲長處的女人才會被夫家放棄。
北虞國與其他朝代並無差異,亦是男尊女卑、父權至上的社會,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縱情酒色財氣之中,任意擺弄妻妾,但女子不得有任何敗德行徑,稍有不妥,或打或罵,或是一紙休書休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