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商老夫人的寵愛,安玉兒從未向婆婆請過安、倒過一杯茶,甚至有時還愛理不理,不當長輩看待,讓商夫人氣得牙癢癢的。
因妒生恨,商夫人對安玉兒這個媳婦的憎恨源自商老夫人不公的對待,她日日看着安玉兒受寵、不可一世,心中對她的恨與怨也日益加深,漸成無法拔除的毒瘤,她容不下事事與她爭寵的媳婦。
老夫人在世時她萬般吞忍,不敢動安玉兒一下,但在老人家過世後她便無所顧忌,處心積慮地欲除之而後快,甚至挑撥兒子與兒媳之間的感情,讓親侄女喻可柔親近兒子,使夫妻間的裂縫無限擴大,終至和離。
不料事後兒子反悔了,欲再與下堂妻複合,她才再想出一條毀人貞操的毒計,欲讓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她得以順利地擺脱時時刻刻令她痛恨的眼中釘。
「……沒想到商夫人居然是這種人,我們都看錯她了,女兒呀!娘真替你捏一把冷汗,幸好你毫不猶豫地和離了,不然再留在商府,商夫人不知要出什麼狠招對付你。」安夫人心有餘悸,慶幸女兒脱離苦海。
「嗯!沒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看青墨這孩子不錯,挑個日子嫁了吧!爹會再為你準備一份嫁妝。」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嫁進好門第不如嫁個心在妻子身上的好男人。
安老爺尚不知巫青墨是回春堂的幕後東家,還當他是收入尚可的大夫,為了不然女兒婚後操勞太多家事,有意再為她備份豐厚嫁妝,讓小倆口過得舒心,不需為家計發愁。
「娘,過去的事就算了,不用提來傷心,女兒現在過得快活,以前的不快全忘光了。還有爹呀,你看我莊子夠大了,幾百畝田也有好收成,那嫁妝就留給妹妹,巧兒也不小了,到了該説媒的年紀。」安璽玉朝巫妖孽一使眼神,要他説些話,別讓二老把養老私房錢挖空了全給她。
巫青墨會意地一揚唇。
「爹孃放心,小婿是醫術尚可的大夫,養活妻小尚有餘力,錦衣玉食談不上,但讓三、五個丫鬟伺候玉兒還遊刃有餘,絕不讓她操心勞力。」
哼!這妖孽,七拐八拐又拐到兩人的婚事,篤定她非嫁他不可,真是會算計。
安璽玉腹誹。
「希望你説到做到,不要像前頭那個……」只會給人臉色看,老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拽樣。
「爹——」
女兒一聲嬌嗔,安老爺剛硬的心就軟了。
「好,爹不説了,省得心酸,記得你剛出生時還是一隻全身紅通通的小猴子,這會兒……唉!爹什麼都不求,就愛看你的甜笑。」
安璽玉心頭一熱,揚起一抹絕美笑靨。
這就是為她遮風擋雨、無私付出的家人,她會終其一生代替來不及盡孝道的安玉兒孝順他們,會讓自己快樂地和愛她的人一同活在當下。
即使回不去了也無妨,她的根紮在這裏。
「哎、哎、哎!我的小姑奶奶呀!你給我小心點,誰準你爬得那麼高,快下來,快下來,都什麼身子了還不懂得照料自己……緩着點,緩着點,別急,我不催你,慢慢爬下來,別碰着我的小曾孫……」
誰相信聲音宏亮到足以嚇跑鳥雀的老嫗已年屆七旬,不僅氣色紅潤還能趕雞,跑起來橫衝直撞一點也不輸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讓一干跟着在身後伺候的下人提心吊膽,叫苦連天。
聽説原先這位老夫人病懨懨地,常常這裏痛、那裏痛,太醫一個看過一個總不見起色,讓人以為她命不長了,壽衣壽棺都準備好了。
誰知被一氣竟氣得健壯過來了,腰不酸、背不痛了,整天和人鬥氣,原本半碗飯吃不完的她改吞兩碗半乾飯,牙口好得連牛皮都嚼得爛。
不過她還氣着呢!整整一年未曾消氣,因為……
話説當時巫青墨捎了封家書回將軍府提起成親一事,讓抱着孫子與義孫女共結連理念頭的老太君氣得暴跳如雷,怎麼也不肯允了這門親,還派府上副將前去羞辱人家一番,説什麼下堂妻不上灶,將軍府要不起。
本來不想太早嫁的安璽玉一聽也生起氣了,難道是人家不娶她,她硬要入門不成?所以她也賭氣地回了一句:將軍府門檻太高,小女子腳短就不進門湊熱鬧了,下輩子投胎慢點,我當你奶奶。
老太君一聽這話真氣厥了,揚言老死不相往來,和她槓上了。
可是沒幾個月後孩子有了,口口聲聲要斷絕往來的老太君竟眼巴巴地趕來,那臉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哪還有半絲怒氣,她把大半家當全給搬來了,打算賴在這給孫子養。
洗花塢變成騰雲莊,兩家莊宅連在一塊,蓋上閣樓高台,水榭涼亭,一條水渠如河寬,源源注入活水,大到足以行船的人工湖泊植滿荷花,楊柳垂岸,蔚為美景。
「你呀你,這麼大的人還不懂得照顧自己,要人顧前顧後還不能安心,看在孩子的分上就安分點吧!我老婆子年紀大了不禁嚇……」多讓她嚇幾次,一條老命就沒了。
老人家的叨唸不停歇,習慣操心,大嗓門連三里外都聽得見,教人聞之莞爾。
「太君,我一早替玉兒把過脈了,兩個小東西在她肚子裏很聽話,不吵不鬧不翻騰,懷着孩子的女人要多動動才利於生產,看她神清氣爽,連點孕吐也不曾有,你就少操點心,等着抱曾孫。」巫青墨笑着走近,眼中盡是有妻有子的愉悦。
老太君力氣不小的打了孫子一下。
「都是你慣壞她的,把她寵得像滿地打滾的野豬,哪有半點世家夫人的樣子,我都沒臉帶她回京見聖上,怕貽笑大方。」
他一笑。
「可太君不就喜歡她沒大沒小,老賴在你懷裏撒嬌的小女兒樣,我都要吃味了。」
「呿!誰説我喜歡她了,還是看不順眼,有哪家的媳婦像她一樣老往外跑,和一羣農夫混得跟自家人似的,農閒時還把所有人聚集在田裏,説什麼要燒窯烤肉的,一堆氣死人的花樣。」她邊説邊不以為然地揮着手,但其實啊,咬牙暗恨燒窯烤肉時居然不找她。
「太君太君,嚐嚐我摘的橘子,聽人説是前年才種下的今年就結果了,不知道甜不甜,你一半,我一半,感情不會散。」安璽玉笑得如花盛開,面頰如霞。
「慢點,慢點,你要我説幾遍才聽得進耳,若磕着、摔着,你看你拿什麼賠我曾孫,走慢點呀,不要蹦蹦跳跳……」唉!喊到沒力了,晚膳多吃兩碗飯補回來。
一瓣黃金橘塞入口中,老太君酸得説不出話來。
「妖孽,太君吃太飽呀!怎麼精神這麼好,追着我滿莊子跑。」她才更怕老人家跌跤,咯咯咯地像只老母雞老追在後頭嚷嚷,她看了也心驚膽戰。
巫青墨上前扶住挺着大肚的她後腰,笑眸中隱含些許憂色,愛妻肚子有點過大,雖然他是大夫也難免擔心她生產時有苦難。
「要動才會長壽,這樣才對。」
「哈!太君聽見了沒,是你孫子説的,他是大夫準沒錯,以後我多氣你幾回你的氣血就會活絡,活成百歲妖怪不成問題。」一家妖孽呀!
「什麼妖怪,會不會説話,是福氣,長命百歲才能盯着你這只不省心的山猴,我呀!被你氣得沒氣力了,小蝶,扶我進屋休息,再被這孽障氣下去,我看不到十五月圓了。」那肚子呀!也不知道吃了什麼,大得嚇人。
四名丫鬟中的其中一名穿粉色衣裙的小丫頭走了過來,吃吃偷笑地扶着一點也不虛弱的老太君,健步如飛地回到月洞門後的院落。
「老人家的脾氣有點大。」老人孩子氣,説得分毫不差,哄着哄着就笑了。
「你還好意思説別人,瞧你這態度多不敬,拖着不嫁,非要等生完孩子之後,老太君那一顆心可吊得高高的,生怕你不讓這兩個小東西姓巫,翻着祖譜想提早先填上名字。」巫青墨笑着撫上她圓滾滾的肚皮。
先把祖宗認了就不怕她不認賬,孩子是巫家子孫。
眉一揚,她笑得賊兮兮的。
「禮送了吧!商府的新婦長得如何,俏不俏?」
商別離再娶了,娶得是一名繡孃的女兒,繡工精巧但出身不高,商夫人因此鬧騰了一番,説什麼也不讓其進門。
不過她先前鬧出的那件事讓丈夫、兒子都非常不高興,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再無無人肯理會,説的話也不見分量,形同被架空權力。
妻位落空的喻可柔連小妾之位也撈不上,事發後商別離連夜將她送走,還狠話説盡不許她再踏進西映城地界,否則他會竭盡所能弄垮喻家,讓她當不成衣食無缺的大户千金。
而她和商夫人合謀害人的事不知為何傳得滿城皆知,鄰近的幾個城鎮亦有耳聞,一時間竟臭名遠播,閨譽受損,沒有媒人敢説親。
可是一個月前她也嫁人了,而且還嫁得很匆忙,半夜出閣,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聽説她和賣豬肉的舒老大搞上了,被人家老婆捉姦在牀,當時還被舒大嫂用扁擔從牀上打到牀下,最後不得不委屈做小。
雖然她口口聲聲喊着不嫁,説她被人下藥陷害,但那事做了都做了,女子的落紅清清楚楚,她還能嫁別人嗎?
至於胭脂,安璽玉看在她服侍安玉兒多年的分上,讓巫青墨為她醫腳,或許他也有些刻意吧,她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只能在最污穢的青樓後院當個粗鄙的洗碗工。
一談氣她送商大少的禮,妖孽男的笑臉大大的揚起。
「你那是什麼禮,一頭把米蒸熟做成的米豬,還用綠竹編帽戴在豬頭上,新郎官的臉都綠了。」
豬戴綠帽,其中含意不言而喻。
「前夫吶!我待他還不夠好嗎?用上百斤白米蒸成一頭豬,比起他從我這裏拿走賣糧的銀兩,我還算厚道了。」她對拿不回來的銀子斤斤計較,送豬消遣前夫的小氣,小小報復一下。
「好,別動怒,瞧你滿頭汗,我扶你回屋裏休息,雙腿站久了容易腫脹,回房我幫你揉揉腿。」他也不放心她在太陽底下曬太久,細嫩粉頰都曬紅了。
巫青墨比平常更加用心的注意她每走的一步,石階、轉角、迴廊、路滑處,他簡直處處考慮周到,絲毫不放鬆。
連安璽玉的孃家人都感慨她太好命了,比當人女兒還舒服,二嫁還能撿到寶,老天實在太厚愛她了。
「咦?妖孽,你送我的迴天古鏡呢?怎麼不見了?」剛想換下沾污衣衫取出新衫,安璽玉忽地發覺壓在衣服上頭的重量變輕了。
迴天古鏡是巫家偶然得到的古物,頗有價值,在得知她有孕的時候,喜孜孜的老太君將它從將軍府帶出,打算作為見面禮,由巫青墨親手送到她手中。
「什麼,不見了?」眉頭一皺,他走過去幫着犯找,一張紙條忽地飛起。
「寫什麼……」安璽玉湊過去一瞧,當下睜大眼——
百年好合。
我取走了,謝了。